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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谆谆告诫觉慧嘱生徒 矫矫神功莲池施手腕
书名： 江湖剑侠 作者： 陆士谔 本章字数： 4280 更新时间： 2024-09-06 14:05:18

这一种质问，未尝不是，但是觉慧的功夫已臻上乘，他的精气神自然比较寻常的人们高出一等的了。练功修道的人，首重固精，精固而后气清，气清方能神满，尤其是童身修炼，能取事半功倍之效。初着手修炼的人们，大概不外乎正心诚意，心不诚则道不固，意不正则邪念生，炼到炉火将青的时候，最怕的心意一动。心意一动，立刻百魔俱生，任你有遏抑的力量，也没有效果的。譬如一堆燥柴，每日在阳光下晒着，日子愈久，水分愈少，到最后一点儿水分没有的时候，如果经到星星之火，立刻便着，一着，则完全烧得干净了。读者们谁不是过来的人呢？还要小子多所饶舌吗？只需将比喻细细地沉吟一下儿，自然会明白的了。

闲话宜少。再表游氏父女等三人听得这小和尚约略告诉了一番话，方才明白。

万峰道：“照这样说来，庙中的大和尚们个个皆是少林北派的健者了。”

他笑道：“这可不敢当，不过据俺所知，庙中的和尚只有一些平常的手脚吧。”

他说到这里，彩凤忽然说道：“爷子，外边要下雨了，俺们快一些出庙赶路吧。你瞧天色渐渐地晦暗下来了。”

万峰伸头朝天空里一瞧，只见乌云四合，西风一阵阵紧了上来。皱眉道：“这可不巧，真个下起雨来，可要糟了。此刻如果赶到蒙阴的城里，半路上一定要遭雨的。”他正说着，天空里一点儿一点儿零星落了下来。

朱兰英道：“此刻定是不能够走的了，先将牲口牵到庙里来吧。”说着，便走出去，先将马牵到门房里。

万峰道：“老方丈现在哪里？可能领兄弟去参观一下儿？”

小和尚摇头道：“请你不要客气吧，俺们老方丈此刻不在庙中，俺的师父又不喜见生人。”

游万峰道：“外边的雨势渐渐地大了，且让俺进去给你们令师厮见一下儿，求他赐一个方便，容俺们在这里住上一宵，明晨便走，断不叨扰。”

小和尚笑道：“施主可不知道俺们佛门的清规了。俺们这里休道有女眷，便是没有女眷的男施主，也一概不留的，请你不要提起吧。”

他的话还未完，那一群黑鹰由东边飞了过来，嗖地在小和尚的肩头落下，嘴里含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一行字。小和尚将白纸取下来一望，忙展开笑脸向游氏父女说道：“好好好，现在俺的师父请你家父女进去哩。”

游万峰忙将那张纸接到手中，仔细一望，上面写的是：

请佳客惠临内院一叙。

莲池拜首

游万峰欣然对彩凤道：“孩子，你也随俺一同进去觐见大师吧。”

彩凤笑道：“和尚既不见俺们妇女，何苦来又去撞着没趣呢？”

万峰笑道：“少要胡说，又不是坐禅的时候，大师自然是容你参见的了。”

游彩凤也没有什么话说，便随着她父亲和小和尚走过天王殿，转入月门，向院落中而来。到了三间客舍里面，只见陈设得非常的简单朴素，一桌四椅，两几一香炉，正中悬着一幅《刘海戏金蟾》的立轴，旁边悬四扇屏条，乃是黄庭坚的亲笔。小和尚让他们入座，倒两杯茶放到他俩的面前，悄悄地说道：“施主暂坐一会儿，容俺进去通报一声。”他说着，便走了进去。

不多一会儿，猛听得咳嗽一声，走出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和尚来。颏下一部花白胡须垂在胸前，身上穿一件麻葛的缁衣，手里执一串牟尼的佛珠儿，一双白布袜高与膝齐，足上是一双多耳麻鞋，方面阔口，隆准高起，二目有神，步履迟迂。出得房门，便道：“贵客下降荒山，老僧疏懒有失恭迓，请当面恕罪。”

游氏父女忙立起来见礼。老和尚也还礼让座，大家通了姓氏。原来这个老和尚便是莲池，他听得游氏父女的来历，连连地点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可见一遇一合，莫非前定。老衲在十年前火气尚未全化，时时以恩仇为念，动不动便要惹是生非，如今年纪上身了，只觉得火气退了许多，对于一切的无谓纷扰，皆处之淡然了。施主江湖落魄，究不是一回事啊。”

万峰道：“可不是吗？但也无可奈何才干这个勾当的。”

莲池道：“现在江湖上各分党派，各有声援，如果独自走南闯北，难免不惹动道儿的人们误会来。”

万峰道：“在下自幼遭逢不偶，屡思登名山，访奇士，学武艺，无奈事与愿违，这定是在下的缘分浅鲜吧。如今年纪上身，骨头硬了，纵然有名师来指点，也不中用了，而且衣食逼人，无暇再专心于技艺一道了。”

莲池道：“令爱今年多大了？”

万峰道：“论年岁已算成人了，只是一团的孩子脾气。”

莲池仔细地朝彩凤端详了一会儿，点头说道：“这孩子的根底倒不错，只可惜没一个高人来指引，终于不能够成为大器。”

万峰料到这和尚非寻常之辈，定是一个泣鬼惊神的大剑侠，只在他的语气当中，便可以听出来了。

万峰便顺势说道：“大师如果不弃，小女愿拜在莲台之下，做一个弟子。”

莲池哈哈大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老衲哪有那样造化？施主言重了。”

万峰忙向彩凤使了一个眼色。彩凤何等伶俐，更不延挨，立刻花枝招展地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大师在上，弟子有礼了。”

莲池忙将她扶了起来，说道：“会面未久，老衲便尊为师父，这真是从哪里说起？老衲无能无德，实在是没有做师父的资格啊！”

万峰道：“老佛不要故作推诿了，小女得拜在莲台之下，总算这孩子的运气好。说一句实在的话，与老佛没有师徒之分的人们，便是踏破了铁鞋，也无处寻咧。”

莲学笑道：“好好好，俺答应了，不过俺有两句话要关照令爱，便是入了俺的门，便是俺的人，一切要由俺来主张。”

万峰唯唯答应道：“那何用说？当然是悉听老佛的教诲了。小女如敢不听老佛的教训，你老人家尽可责扑，切勿宽贷。”

莲池点头笑道：“好啊！责扑未必，劝解都是有的。”

莲池当晚命小沙弥将西厢里打扫出一间房来，给游氏三人作住宿之所。朱兰英听得彩凤拜那老和尚为师，心中便有些不自在，暗地里对万峰说道：“你这人毫无一些主见，不知你从哪里想起来的，好端端地将一个女儿拜给一个老和尚为徒。俺要问你，这个老和尚有什么本领呢？”

游万峰笑道：“你哪里知道，这位莲池大师一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啊！你只耐心候着吧，过后自有分晓的。”

朱兰英哪里肯相信他的话，只是埋怨不了。倒是彩凤有些见地，便对她说道：“娘，你老人家不要过于拘执了。俺们拜他为师，也不是什么卖身售己的。他有本领，俺们便学得一些，他万一没有本领，俺们不能够到别处去再拜师父吗？何必在这个时候争呶不休呢？”

朱兰英这才不作声。不一会儿，一个小沙弥走进来，请他们到斋房里去用斋。他们用过了斋，仍然回到西厢里来，此刻外边的雨已不下了，一轮皎月从云里慢慢地出来，有两个小和尚在天王殿上烧着夕香。过了一会儿，两个小和尚去了，便静悄悄的听不得有一些儿声息。朱兰英哈欠连天躺到窗前的一张竹榻上睡了，游万峰因为多吃了两杯酒，躺对面的床上，也自蒙眬着，只有彩凤一个人独坐在朱兰英的身边，未曾疲倦。过了一会儿，她去将房门关了起来，顺势将灯吹得熄了，在她母亲的床上坐着。窗外的月光直透进来，她躺了好一会儿，竟不能合眼，无数闲愁别恨一齐涌上心来，辗转反侧，老大一会儿，不能入梦。她便复又坐了起来，此刻只听得她的父母呼声，直将房里一片死气沉沉的空气惊得散了。她又过了一会儿，觉得双眼婆娑，已经有些倦意了，正待躺了下去，猛听得天井里发出一种呼呼的声音来，她倒是一怔，忙向外边瞧去。只见一个老和尚坐在天王殿前的石阶级上，双手绕来推去，天井里呼呼的风声响亮。

彩凤趁月光仔细向那个和尚望去，不是别人，却正是莲池。但见他的一双手愈绕愈快，愈推愈厉，天井里的风声也逐渐大了，不一会儿，那一只重有千斤的铁香炉忽然离了原位，随风势在天井里团团乱转。彩凤吃惊不小，暗道：“他的双手力量一定是重有万斤的了，如不然，那一只香炉就能给他的运气功推得团团乱转了吗？”

她正在惊讶的当儿，那和尚忽然一停手，将手心朝上，捧了两捧，说也不信，那一只香炉也随着他的手跳了两跳，端端正正地安置在原位上。莲池将双手倒插在腰间，仰面朝天吁了一口出气，复又低下头来，半晌不见他动作。猛地由屋上飞下四个人来，到了莲池的身边，齐打了一个稽首。莲池一摆手，他四个分两边立定，一个背插单刀的少年躬身说道：“川里一月来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俺们今天候老佛的示下。”

莲池点首道：“罢了，川里既没有什么事干，你四个给俺到江南八县去走上一趟。”

他四个唯唯称是，又打了一个稽首，退了出去。接着天空里又落一个人来，手里提着很大的包裹，到了莲池面前行礼道：“象山小盗专以杀人越货为生，昨晚被弟子驱散羽党，所有银两给弟子一齐带来，求老师定夺。”

莲池冷冷地笑道：“你们此举未免也太鲁莽了，象山小盗原属可恶，但也该先去仔细访问一下，他们所杀的何人，所越的什么货，然后再下手也不为迟咧。”他说了这几句话，吓得那个人扑地跪在地上，一个字也不敢道出来。

停了多时，才听得莲池说道：“下次再遇这一类小盗，顶留心他们的动作，是否可以加以警诫，然后再下手不迟咧。”那人也不敢回话，莲池继续说道：“起来吧，下次都要留心便得了。”

那人一骨碌由地上立起来，打了一个稽首道：“俺将一笔银子仍然送给他们吧！”

莲池摆手道：“这倒不必了，已经捞来，何苦又送去？存到东库里去作慈善的用度。”

那人唯唯称是，提着包裹向东厢里走去。不多会儿，飘地又落下一个人来，手里提着两颗鲜血淋淋的人头，到了莲池的面前，打了躬说道：“不辱师尊的使命，这两颗头颅便是大同府丑腌臜害民贼的夫妻首级。当俺去动手的时候，曾有白手党里两个人虚张声势地来和俺为难，俺却不容他们助纣为虐，给俺做了一个，逃了一个。不过逃走的那个捣子右臂已断落在俺的刀下，纵然能够活命，可是也不能作恶害人的了。”

莲池点头道：“贤徒这可辛苦了，你也且去休憩休憩吧。”

那人提着人头一躬而退，接着又到了好几起的人，报事的、申冤的、打不平的，来来去去，好像走马灯似的，可不将一个游彩凤看得呆了。一直到四更将近的当儿，莲池起身向里边去了，才没有人来。

看官，这个莲池和尚究竟是一个什么人物呢？在下写到这里，也要交代清楚的了，如今从头说起。

且说清风岭的东边有一个村庄，叫作李家村。这一座村上，大约有三四十家居民，多半是姓李的，这村上的居民，大半都是富有的，尤其以李德明家最为富足。这李德明是一个举人，屡次到北京去会试，无奈文星不现，皆是名落孙山之外，他也自知命中无做官的福分，不愿去强求的了。好在家中拥资百万，如今在家享受清福，便是那做官为吏的朋友，未必有他这样的快活咧。他由此在家诗酒遣怀，专与文人来往。他的妻子邹氏，嫁给他七年之久，未曾生育，邹氏倒贤德过人，屡次劝说丈夫，命他纳妾，可是李德明这个人，胸怀旷达，并不斤斤于子嗣问题，每逢邹氏劝他的时候，他皆是一笑置之。后来给邹氏催得急了，他才对邹氏说道：“夫人，你好不明白，子嗣这一层，命中注定了有便有，没有，强求不来。纳妾这件事，不是什么样好事啊！俗语说得好：‘要得家不和，娶一个小老婆。’俺们夫妻间感情一向是很好的，不要为了一个姬人惹出许多的是非来，何苦来呢？而且你正在青春的时候，焉知是不生育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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