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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江湖剑侠 作者： 陆士谔 本章字数： 2896 更新时间： 2024-09-06 14:05:18

第一回 奇文警世武侠开宗 苛政害民小人得志

却说山东寿光县地方，本是滨海的一个小县城，民风朴陋。自从满清入关后，一方面用武力压迫汉人，一方面又拿虚荣爵宠来笼络，把一班士子的头脑造就得比铁还顽、比胶还固，只晓得奴颜婢膝地趋奉异族，并没有分毫反抗的思想。那清朝的政府，又恐怕民心涣散，难免有几个英雄豪杰要在草莽中崛起，于是就索性挂起一面诗礼衣冠的虚幌子来，借“忠孝节义”四个字骗哄愚民。每逢初一、十五的朔望，地方官必定朝庙拈香，命当地的乡约高登讲台，把这四个字意义念得滚瓜烂熟，说得天旋地转，讲给一班百姓们听。起初本是他们用的一种政策，后来年代久远，便成了一件阳奉阴违的故事。大家听讲的，把这些屁话听得耳皮起茧，不值一听，所以每逢朔望的演讲，也不过有几个腐朽的绅衿应名点卯，和几个游手好闲子弟凑着看看热闹罢了。

那寿光县的城隍庙也正是民众的演讲厅。这天恰巧是正月十五日，寿光县知县祁允甲清晨一早便带着三班衙役，坐着蓝呢轿，鸣锣喝道，直往邑庙来。一到庙门首，早有哪些乡约保证们忙得好像热锅蚂蚁似的，抢着打千儿请安。

那祁允甲一下了轿，就搭足十二分官架子，一步一趋地大踏步走进庙去。那三班衙役围了一大圈子，把那看闲的人都赶走出庙去。祁知县拈过了香，才向讲台边的一把交椅上坐了下来，那乡约又打着千儿，请了一个安，退了出去。照例就要登台开讲，哪知祁知县忽然一抬头，见演讲台上缺了一方戒尺，就不禁冲冲大怒，随即把乡约郑五、地保王三一齐传唤进去，就把面孔一沉，喝道：“你们这班狗才，本县早晚得你们办事都是阳奉阴违，别的由你们马虎，这讲台上戒方也是缺少得的吗？不但有失观瞻，亦且藐视大典。不给你们一点儿惩戒，你们还要蒙蔽本县哩。”说着，就连连顿喝，喝声叫打。

早有招房过来，打了乡约五十手心，又有两个差役把地保王三拖下阶去，扯开裤子，足足打了二百小板，总算才把这件事马马虎虎地了结。那祁知县发过官威，便也不再问讲约的事，早立起身来，前呼后拥地出庙上轿而去。

看官要晓得，这祁知县他也不是勤于民政来监视这讲约的大典，他本来每逢朔望都不到这邑庙来，现在他是因着太太生病，叫他来还愿心，所以他才特地来烧这一炷香的。那乡约们素来晓得祁知县不来，每到讲约的时候，差不多只背上几句四书就算完结，从来并没有注重过什么礼貌，何况这块无关紧要的戒方。哪里晓得祁知县忽然跑来，借端生事，受了一场没趣。在祁知县，不过要发发官威，然而他们却要算是大触其霉头哩。

祁知县走后，那地保王三早一撅屁股，跳起身来，系好裤子，面不改色地走出了庙。早有一班伙计们接着，问长问短，都说保证老爷这番吃了亏了。王三耸起两个肩头，两手揉着屁股笑道：“这算得什么呢？俺们吃公门中饭的人，本来是吃的板子、穿的枷，区区一顿屁股，还不是家常便饭吗？”众人听得，又七嘴八舌地逗笑了一阵，大家都跟着他走进南首的一个茶铺子里面。

那茶铺子的老板一见王三一班人走进，早笑沉了一副面孔，走过去替他泡上一壶茶，说道：“保证老爷辛苦了。”

王三就冷笑一声道：“辛苦不辛苦且莫管，俺且问你吧，今天是大年十五元宵节，你这里的月规还没有送出，难不成要你爷跑断腿筋来索债吗？”

那茶铺子的老板便又赔着笑道：“你老不必生气，只因小铺子的生意冷淡，不曾孝敬你老，等一天小人自有一点儿意思，绝不叫你老空过，你老人家原谅吧。”

那王三一听他的说话，早不禁翻起一双眼睛大喝道：“闭了你的乌嘴，你爷不管你三七二十一，今天你再要寻你爷作耍，延宕下去，哼哼！心心你的脊梁筋不替你抽断吧！”

那王三这样地一吆喝，那些伙计们都一迭连声地催促着道：“快点儿，快点儿，俺们没有这些闲空等你延宕，你要是没有钱，就请你跟着俺们辛苦去走一趟吧。”说着，早有一个人一抖铁链，就要过去锁拿。

这一来，已把那店铺子的老板吓矮了半截。你道他怎样对于这地保畏如蛇蝎呢？原来当时的那班小百姓，最怕的就是见官见府，尤其是对于地方上的保证，从不敢得罪一声，假使和保证有了嫌隙，每每地就要借端生事，弄得破产亡家。再不然就轻轻加你一个非匪即盗的罪名，把你锁拿了去。官刑倒还可忍受，独有保证家中的私刑却打熬不过。轻则用麻绳将手足大拇指吊住，身体荡在半空，一人用皮鞭子抽打，名叫醉秋千。重一点儿的，就要截断手指，挑断腿筋，名叫吃长生素———这个名头儿怎样解说，倒有些思索不出，大概也是说截了手指，挑了足筋以后，便永久不能行窃做盗，好比吃长生素的人再不吃荤犯戒的意思。最重的刑罚叫作戴硬帽，是用一个五斗栲栳，将人全身体罩住，倘然手足皮肉有罩不进的地方，就用火燃灼，犯人一畏痛，自然就会渐渐蜷缩进去。这种私刑最厉害不过，倘然被罩住一个半个时辰，那么，一个十全的人顷刻就成功了五体不全的残废，放出来就不能生活，只好在地上滚着乞食度日。所以，安分守己的百姓不特怕官如虎，更要怕地保如蛇蝎哩。

当下那茶铺子的店主人一见这样的声势，晓得这班恶煞是得罪不得的，赶紧抖抖索索地说道：“爷……爷……爷们不必动怒，待小人去摒挡吧！”

可怜这个茶铺子的主人，去叩头借贷的，才拿了四百大铜钱来，送给了他们。保证王三拿着钱，才领着众人出了茶铺子的门，一哄散去。

单说王三这天总算交代过公事，当晚吃了个醺醺大醉，携着钱袋，竟往城南外的博场来呼卢喝雉，豪赌了一场。偏生他的红运当道，赌到三更多天，足足被他赢了十多贯钱，他就老实不客气地说了声失陪，抓起钱袋，踉踉跄跄地出了赌博场，沿着城脚往城门口走去。这时候，月色皎然，光可鉴人毛发，虽然是三更多天气，路上已断人迹，但王三是一个当地保的人，平素盗贼没一个不和他勾串一气的。他独自一人扛着钱袋走路，本来不怕什么人来抢劫的，哪知他走不多远，忽然路旁的大树林子里面飞下一件东西来，托的一声，正击在他背上的钱袋上。原来是一块石子，顿时把王三吓了一跳，拨转头看时，见并没有半个人影子，他就忍不住地破口大骂。在他心里，总以为这样一个黑魆魆的树林子里面，不是有什么鬼怪狐狸，一定是藏躲着什么道儿上的朋友来故意寻他开玩笑的，或者是新出道儿的人物，没有看清了他。他这一骂，一定叫他们听出自己的声音，就不敢出来动手。哪知他不骂犹可，这一骂就骂出一场祸事来。

骤然就见树枝一晃，由树上蹿下一条黑魆魆的人影子来，一个箭步，已到他的身后，轻舒猿臂，早像老鹰捉兔似的连发根把他揪住。这一掀，已仰面掀跌在地上，一脚踏住他的胸膛，一手由背上拔出明晃晃的一把刀来，用刀尖指在他面上喝道：“死狗，你还认得俺吗？”

那保证王三虽然被他掀倒，他心中倒还盘算着，只当他是个新来的拦路贼，就哀哀恳告道：“小人并不认识好汉，俺是本方的保证，望好汉留点儿薄面吧。”

那人就哈哈地笑道：“好狗才，你原来连俺都不认识吗？俺告诉你吧，俺叫路振飞，俺哥哥路振鸣系被你这狗贼陷害，屈送了性命。今夜俺特来寻你报仇，你还想逃脱性命吗？”

那王三正待分辩，早被那人把刀提起，对准他的咽喉直一戳，顿时已戳进了一寸多深，趁势把刀锋往下一划，直划到胸前，那鲜血就迸流出来。那王三只两只脚乱伸乱缩了一阵，连“哎哟”两字也没有喊出，便早到森罗殿点卯去。那人这才拔出刀来，在他衣上拭干了血迹，耸身一跃，已由树杪飞越，顷刻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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