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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匪殇 作者: 李利 本章字数: 5637 更新时间: 2024-04-30 11:56:57
我舅直接去了三圣桥柳泉诊所。
三圣桥一带警察密布,特别是柳泉诊所门前便衣警察云集。我舅一下紧张起来,心想莫不是银杏被抓了?!不过,他显得镇定自如地撇开便衣,傲慢地跨进诊所。
柳泉正坐在医桌后面的藤椅上,手捧一本线装医书认真看着,一脸泰然。
我舅走过去坐到桌前的方凳上,喊了一声:“幺叔儿。”
柳泉抬起眼,有些惊喜,“乐山,你来啦?!”遂拉起我舅的左手放在棉枕上,佯装为其号脉。
我舅低声问:“银杏没事吧?”
柳泉低声说:“已转移,安然无恙。”
我舅吁了一口气,“那就好!外面警察如麻,我还以为出事了呢。”
柳泉说:“全城戒严,说是冯玉祥将军来盐城了。”
我舅笑笑,“也是,像冯将军那么重要的人物,定是要有安全保障的。”
柳泉撇撇嘴,“我看不一定。他们八成是冲着九安寨的人来的。你看啊,昨天那几个警察已换成便衣,像苍蝇一样叮在门口呢。而且,凡是来看病的人,他们都要盘根问底,弄得没人敢登门了。”
我舅悄悄扭过头,定睛一看,认出了酒瓶脸和昨天那几个黑狗子警察。他回转头说:“妈呀,他们还咬着不放呢!”
柳泉问:“乐山,你的事办成了吗?”
我舅说:“估计问题不大,能成。”
柳泉意味深长地看我舅一眼,“夜长梦多,得加紧噢!”过后故意提高嗓门:“小老弟,你轻微风寒,不用打针吃药,将息几天就行了。请回吧。”
我舅说了声谢谢,起身告辞。
跨出大门时,酒瓶脸等几个便衣老熟人般地冲我舅笑着哈哈腰。我舅理也没理,昂头大步朝西走。
我舅到得凤凰坝,五营村看守所的两扇铁门紧闭着,门前两边分别站着一排荷枪实弹的警察,显得壁垒森严。
还没等我舅靠近,一腰别手枪的鼓眼警察就喝令道:“站住!干啥的?!”
我舅说:“我找刘宽。”
鼓眼问:“你是他啥人?”
我舅回答:“表弟。”
鼓眼嘁了一声,“表弟?天王老子也不行!没有特别通行证,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我舅感到了事态的严峻,觉得应该马上找到他父亲,就折身快步往祠堂赶。
天黑时,我舅气喘吁吁赶回了祠堂。
他直奔我家公的“静心斋”书房。到得门前,他刚欲叩门,却听到
屋里有窃窃私语声。他迟疑片刻,拿耳朵贴近了门缝。
他听到了驻军朱师长酒后的舌头打绊的沙哑声:“这冯将军也太清廉啦,饭不吃一口就走,害得我们酒肉胀爆肚咯!嘿嘿。”接着是我家公的声音:“冯将军的风范着实值得我们敬仰啊!如果国军将领都像冯将军那样,恐怕日本鬼子早被赶出去了。”朱师长说:“宗旺兄所言极是。不过,我们在大后方,也只能这样为抗日尽其所能了。现在,募捐搞完了,冯将军也走了,这下我们该集中精力剿匪了。宗旺兄,端了匪窝,九安寨就是你的宝地啰。”我家公嘿嘿一笑说:“那是,那是。大功告成,我必重谢朱师长以及在座诸位长官。据悉,倪天棒早就瘫痪在床,现已奄奄一息,九安寨实际指挥者乃他的女儿野刺莓。如果将她斩首示众,九安寨必会乱了方寸,届时我军攻其必胜。”朱师长说:“这个黄毛丫头刚烈得很,军方警方盯了她好久也没能将其擒获。这次倒好,为救一个女八路,她自投罗网了。这叫豌豆儿滚到屁眼儿头——遇了圆。哈哈哈……”我家公说:“这也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九安寨原本就是我们阮家的属地,是他倪天棒前年强行霸占了去。这个仇我一直想报。”朱师长说:“宗旺兄,别怪我一直没替你拿回九安寨。我是有难处的。一是我的部队分布在川南各县、市,很散,驻盐城的兵力不足一个团,打像倪天棒这样历经沙场的猛将带领的武装到牙齿的顽匪,着实胜算太少。二是我们的军费严重匮乏,不仅枪枝弹药奇缺,就连各营团也常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你说,我们有能力攻打坚如钢城的九安寨吗?悬!不过,这回好了,你阮老爷给我们输了大量的血,使我们有了足够的力量踏平九安寨。我已下达调集部队的命令,争取尽快攻打九安寨。”我家公说:“对,事不宜迟。土匪不剿,后患无穷。一是盐城人民的生命财产得不到安全保障,二是我已察觉,他们已盯上了吾儿乐山,正在施展某种阴谋。因此,我们务必抓住野刺莓落网这一大好时机,尽快剿灭顽匪。朱师长,部队啥时调齐啥时告诉我一声,我好通知警察局立即将野刺莓斩首示重,然后攻打九安寨。”朱师长说:“好。看来,这次斩野刺莓和踏平九安寨,是裤裆头掏鸡巴——十拿九稳落啰。”屋里哄堂大笑。
我舅愤怒地欲抬腿踢门,可他强忍住了。
他踉跄地回了他的南书屋,趴在写字桌上为野刺莓即将丢命而呜呜痛哭,心里不住地咒骂他爷是个骗子、伪君子,说是出面解救野刺莓,暗地里却要加速她的死亡。他觉得他爷是世界上最阴险最近歹毒的人。
一阵悲泣后他清醒了许多冷静了许多。他思忖半晌起身溜出房间,溜向他五叔居住的北院。他想他五叔虽日嫖夜赌不务正业却很通白道黑道,且很贼很精的,满肚皮坏水满脑壳鬼主意。他想他这时孤单无助,很需要他五叔的帮助,哪怕给他出些馊招怪招。
他在北院的天井里看见了他的五叔娘。她穿着白汗衫花裤衩儿躺在凉栈上纳凉,一只手摇着大蒲扇一只手抠着肚脐眼儿里的黑渣,肥得流油的身子把竹片压得吱吱响。他走近了问:“五娘,我五叔呢?”
他五叔娘没好气地甩出一句:“不晓得他花苞谷(杂种)死哪去咯!”过后侧身拿屁股冲着他。那屁股肥大之极,已然硕大的裤衩怎么也无法遮全那两坨令人生腻的赘肉。
他五叔家的丫头叶子用手肘碰碰他,冲天井旁的甬道努努嘴。他马上明悟,向甬道走去。
甬道幽长,弯弯曲曲通向北苑。北苑面积宽阔,布满花草树木,还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祠堂的人叫它北苑,外面的人称它阮家花园,我舅则视它为奢靡世界。
在花园中心的陶然亭边,我舅看到了正在打太极拳的他大伯阮宗发。其人枯瘦如柴,一脸瓦灰色,形同骷髅。年近古稀的他有一妻五妾,却全都给他生的闺女,无一子嗣,使他在族人面前难以抬头。因而,从壮年起,他就颓废、沉沦,整天与江湖郎中打交道,其它事一概不过问。他孜孜不倦地二十年如一日地不断通过各种郎中配出各种汤药,灌妻妾,也灌自己,像灌牛药似的。他持之以恒地欲制造出一个儿子来。可天有不择风云,他这样灌的结果,五个妻妾先后乌呼,自己也成了一根风都能吹倒的干柴棍。现如今,他酒不能喝烟不能抽饭也吃不了多少,走路都打偏偏。他对我家公说:“三儿,恐怕我行将就木咯!”我家公心里幸灾乐祸,嘴上却关切地安慰道:“大哥,你别那么悲观,你的寿命还长着哩!你不要再灌那些牛药了,锻炼锻炼身体,比如打打太极拳啥的。”他就信了我家公的话,早晚地在花园打太极拳。不过,那身子骨越打越瘦,使人担心就快没了。
我舅坐到亭子的木凳上,看着阮宗发骑着马步躬着腰蹶着屁股一比一划来着。待老头儿收势并喘息着坐到木凳上,他问:“大伯,见到我五叔没有?”
阮宗发冲十几步远的“万福塔”努努嘴,有气无力地说:“那屁股虫,在塔上赌哩。”
我舅便起身欲往那去。
“乐山,”阮宗发叫住了我舅,“你别讲是我告诉你他在那儿赌牌的。那屁股虫躁蛋,会跟我生事。”
我舅笑笑点头。他觉得这老头儿有些可怜,弟兄中他哪个都怕。
阮宗发掏手帕揩了一下额上的汗,说:“乐山,你可能还不晓得,你二伯一家都被你爷赶出祠堂咯!”话语中有些哀叹,也有些愤愤不平。
我舅一偏头直盯着阮宗发问:“大伯,你觉得二伯该不该受到惩罚?”
阮宗发尴尬得老脸变了形,“当然该,当然该。俗话说虎毒不嗜子,自家亲侄儿他都要追杀,畜生不如!你看,你大伯我就不同了。得知你失踪后,我茶饭不思寝难安,每天一早就在祠堂大门口巴望着你。到底,你是我的亲侄儿呀!”
我舅有些感动,说:“谢谢大伯!”
阮宗发起身踏上伸向东宅的青石板小径。没走几步,他又回转身子,嚅嚅道:“乐山,你二伯是罪该万死。不过,他的妻妾儿孙们是无辜的。想想啊,他们离开了祠堂,又断了财路,老的老小的小,往后咋过日子哟?!”
我舅想了想说:“是呀,不该搞株连的。这样吧大伯,我跟我爷讲讲,让他派人把二娘一家叫回来。”
阮宗发想说啥却哽咽住了,嘴唇抖动着。少顷,他折过身去,步履蹒跚,边走边拿手帕揩眼睛水。
我舅望着阮宗发佝偻的背影,叹息一声摇摇头,过后折身快步走向万福塔。
他踏上塔的四楼便听到了楼上搓麻将的哗哗声。接着是他五叔的哀叹:“今晚是咋的,尽他妈放炮(点和)?!”接着是他三妈(我家公的三姨太)的尖嗓子:“你龟儿子肯定是摸了五弟妹的莽莽(乳房)和猫猫(下身),所以手霉。”他五叔打啧啧:“那肥婆有球的摸头!上面两只空烟袋,下头一个无底洞。”一阵哄笑。他觉得实属荒唐无聊,就欲下楼离开,可又想到了野刺莓的事,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楼。
五楼烟雾弥漫,四方形麻将桌围坐着他的四叔阮宗盛、五叔阮宗强和三妈、四妈(我家公的四姨太)。他的到来仿佛使空气突然凝固了,笑声骤止,搓麻将的手们一下僵直,四个人都惊愕地望着他。
他笑笑,“四叔五叔三妈四妈都在呀,打搅了。你们接着玩呗。”
僵局被打破,麻将声又起。我舅坐到了阮宗盛身后的一张竹编靠背椅上,装出一脸的憨笑。
坐在对面的四姨太仅大我舅七岁,长得白嫩乖俏,红缎无袖旗袍裙的胸襟开着隙,显出一半乳沟,如刺眼的雪光。她扔掉烟头,冲我舅说:“儿子,来,帮四妈打几盘。”
我舅笑笑地摇头。
坐阮宗盛下手的阮宗强扭过头冲我舅一个怪笑,“乐山,别帮她,×人手气好得很,像月事不止——久红。”
众人哈哈笑,我舅却一脸滚烫。
坐阮宗盛上手的装扮妖娆一脸姹紫嫣红的三姨太叼着香烟,有些讨好地扔给我舅一个眉眼,“儿子,帮三妈打,把你四妈的钱赢过来,我们两娘母二一添作五。”
我舅笑笑地摆手。
阮宗盛头也不回亦阴亦阳地问:“乐山,你从不来北苑的,今朝咋来啦?莫不是你爷派你来做奸细的吧?”
我舅说:“四叔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是来求五叔办事的。”
阮宗强捞起一张麻将的手悬在了半空中,“喔?!求我办事?你也有求五叔的时候?好好好,说吧,啥事?”
我舅说:“这事一句话讲不清楚,得细谈。”
阮宗强说:“行,等五叔和一盘就跟你谈。世上的事,没有你五叔办球不到的。不信你问……喔,十三幺,自摸,和啦!”
另外三人边骂边数给阮宗强一摞摞大洋。
阮宗强乐呵呵冲我舅说:“乐山,你给五叔带来了好运,十三幺哦!趁手红,打灯笼,容五叔再和几盘哈。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我舅心急如焚却不好表露,只得焦躁不安地等待,把十指扳得嚓嚓响。
这时候,我舅惊奇地发现了麻将桌下的板眼儿。一只蜡黄的瘦骨嶙峋的手伸进了四姨太的旗袍裙里,五指像蟑螂似地慢慢往里爬。这样,四姨太那白净浑圆的大腿以及瑰红色的镂着花纹的小裤衩儿很快就显露无遗了。显然,这只手出自骚棒阮宗强。看他,若无其事地一脸平静,桌面上的左手摸牌出牌运用自如,而右手却贪婪地爬到了四姨太大腿的根部,还不停地抓挠。四姨太呢,正偷偷地抿着嘴笑,不知是因为被摩挲舒服了还是被挠痒了。我舅既感到恶心又感到脸发烫,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转向三姨太。
三姨太娇艳的脸在白炽灯下泛着红光。她似是盯着面前的一排麻将,实则在偷瞟下手的阮宗盛,色迷迷地。我舅还看见,她一只光脚游离木屐,像蛇一样溜到了阮宗盛的脚背上,用拇趾和二趾夹起皮肉,一扯一扯地,弄得阮宗强直哼小调。
我舅终于憋不住地起身拉长脸说:“五叔,我在楼下等你!”转身咚咚咚下到了三楼。
他拉亮电灯躺到过去老更夫江二爷睡过的竹板床上。他心里堵得慌,甚至窝了一团火。他想阮家祠堂硬是男盗女娼腐靡透顶,不然阮宗盛阮宗强咋会与他们的嫂子们这般鬼混且放荡不羁?他觉得自己生活在这样的家族是一种耻辱,一种悲哀。
阮宗强不多时下到三楼。他双手抺着油光水亮的披头走到床前问:“乐山,有啥事需要五叔帮忙的?”
我舅坐起来,好久才稳定住情绪,道出了野刺莓一事。
阮宗强听罢眼睛瞪得牛卵子大,“你是在开玩笑吧?你这玩笑开大呐!她一个土匪头子你救她干啥?弄不好是要掉脑壳的,你懂不懂?我看你娃念书念得日疯颠倒的呐!”
我舅说:“反正我要救她。”
阮宗强冷笑一声,“你去救?你一个嫩头学生有那个屁股劲?五营村高墙围绕岗楼林立还有重兵把守,连麻雀儿都飞不进去的。”
我舅一撇嘴,“我要是能救,还找五叔你干啥?”
“喔?!”阮宗强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要我去救她?锤子!别说我们阮家与她家有血海深仇,就是没有,我也不会拿性命去开玩笑的。”
我舅说:“你不出面营救,但可以帮我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呀。”
阮宗强鼻子里哼了一声,“我没得主意也没得办法。老子不想丢命!”
我舅不语,却直定定看着他。良久,我舅耸耸肩膀冷笑道:“五叔,你不仁,我也就不义了。我要向我爷告你的状。”
阮宗强一皱眉头,“告我啥?”
我舅说:“告你又在马房街开了妓院。”
阮宗强吼:“你诬蔑,我没开!”
我舅说:“你开了,叫姹紫嫣红,是用四千块大洋从张大嘴手里买过来的。”
阮宗强狡辩:“你口说无凭。”
我舅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要死不承认,我这就叫我爷去查实。”
阮宗强偃旗息鼓了,一脸窘迫。
我舅说:“还有,你调戏了我四妈。”
阮宗强又头一昂,“老子没有!”
我舅说:“你调戏了。我刚才亲眼所见,你拿手伸进我四妈的裙子里,摸她的大腿。五叔呀,就这两件事便够你受的了。”说完转身走向楼梯口。
“乐山,”阮宗强喊住我舅,“我们两爷子,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
我舅折身回去,显得漫不经心地坐到床上,脸上似笑非笑。
阮宗强坐到靠床的竹椅上,掏出一支雪茄燃上,埋着头一口接一口地吧嗒。半晌,他抬起头说:“五营村铜铁壁,硬闯不行,得智取。”
我舅问:“咋样个智取法?”
阮宗强说:“得找一个身怀绝技武功高强的人趁夜摸进去把她偷出出来。”
“喔?!”我舅迷惑。
阮宗强说:“有一个叫马三儿的,人称草上飞,又叫江洋大盗,保准能救出野刺莓。”
我舅淡淡一笑,“像书里写的。即使是这样,我们不认识,他会帮我?”
阮宗强诡秘地一笑,“他肯定会帮,至于为啥,你别问。”说着取下脖子上用红绳穿着的一枚拇指大的绿色玉佛放到我舅手上,“他淡出江湖已好几年,现隐居在狮子山的关公庙里。你把这东西给他一看,他就会跟你出山,把事办成。”
我舅不信有那么神,但为了救人,他也只能有病乱投医了。他说:“五叔,谢谢你!”站起身来。
阮宗强也站起,“谢倒不用,只要你往后少拿你爷来压我就行了。你爷是恶霸,是毒蛇猛兽,啥事都干得出来,我们都怕他狗日的。”
我舅笑笑,转身咚咚咚下了塔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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