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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记忆笔
书名: 巴其斯之书 作者: 水珠儿 本章字数: 11386 更新时间: 2024-04-26 15:53:29

出乎意料,“找那个叫做黄河的小子聊一聊计划”进行得非常不顺利。

原因,那家伙就好像被维达教授拴在了裤腰带上——领取体检表啦,进进出出的搬取医用器材啦,去餐厅吃饭啦,回公寓啦……甚至连上厕所!这两个人都是同步进行的。以至于妮可实在忍受不了地分析道:莫非他俩连睡觉都在一起么,拜托了,好歹给我们有视觉欣赏性的一对儿啊……

玛阿塔对此也感到万分无奈。每次她想跟那位校医助手搭话的时候,维达就会拖着长音一脸微笑地走过来:“哦~找我们的小黄河有什么事情吗?他可是个腼腆的人,而且初来乍到的,需要帮助的话,尽管跟我说……”许多次之后,玛阿塔实在想告诉他:麻烦您出去跑二十圈再回来,谢谢。

如此过了三天,学生会办公室里,塞卡雷斯终于嘴角抽搐着下了狠心:“开什么玩笑?!这样不行!”

于是当天下午,事情有了进展——

当维达刚刚走出生物辅助专业两星级的课堂时,塞卡雷斯在门口截住了他。

“教授,”他仰头,天真而诚恳地眨着眼睛:“我读了您最新出版的著作《医用白魔法的华丽之处》,天啊,教授,真是太厉害了!”

维达教授愣了一下,随后血红的眼睛里头光芒直闪。他掠了掠头发,微笑地说:“怎么,我们的小学生会长,想要个签名?”

“是的,当然!可是教授,关于这部书我还有有很多问题想要和您探讨!您知道,实在是太奇妙了……嗯,我能有这个荣幸吗?”

“哎呀呀……”维达状若为难地摊了摊手:“说真的,我有点忙。但是,既然是塞卡雷斯的要求,好吧,可以给你……”他抬腕看了看表。“五个小时左右。那么,咱们找个地方?”

制服胸口,正在通话中的手机里头陡然传来一阵大笑,所幸的是维达并没有听见。咬牙,塞卡雷斯勉强稳住自己,把脸上的崇拜堆得更像那么回事儿:“太好了!谢谢您,教授,今天或许会改变我的一生呢!咖啡馆可以吗?我可以请您喝咖啡,那里也比较清静。”

“没问题。”再次掠了掠头发,维达灿烂一笑,随口对身后端着大堆瓶瓶罐罐、一脸无精打采的黑发助手吩咐了一句:“黄河,把这些拿回办公室去,然后你去找古德教授,跟他说我有事情走不开,今天让他带你熟悉校园。好了——塞卡雷斯,先让我听听你对这部书的看法……”

走廊里,维达教授扶着塞卡雷斯的肩一路远去。那位叫做黄河助手在原地迟疑了片刻,然后,他捧着东西,独自小心翼翼地朝走廊尽头的校医办公室走了过去。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将他的命运再次改变的四个人,正在里面等着他。

* * *

这会儿,医务室里头。

按掉手机,妮可在雪白的病床上笑得打滚儿:“‘方案一’成功了,咱们少说有一个下午时间!只不过,库索斯保佑咱们的学生会长,但愿他还能活着回来。”

“早知道就不需要每个人都模拟症状了。”银月坐在桌前微笑道。

需要说明的是,医务室的大门上被施了特别的鉴别法术,在主任教授不在的情况下,会为身体不适的学生自动打开,让他们进来休息或者领取药物。为此,银月对自己施了一个对抗病毒的咒语,让体温在短时间内增高,顺利地骗过了大门。妮可对此大感兴趣,硬是以预防行动失败、维达教授中途回来为理由,要求银月一视同仁,让每个人的体温都超过了三十八度。现在她晕晕乎乎地靠在床上,羡慕得眼睛发绿:“太棒了,要是我也会这招儿,以后就再也不用对付冥想课了!”

“除非你不想毕业。”玛阿塔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妮可吐了吐舌头。“我说,四个人一块儿发烧也挺奇怪的,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人头疼啦,伤风啦,或者是……”

“妮可,银月修习医用魔法可不是用来自虐的!”

正说到这里,办公室的门把手动了动,然后,门被打开了。众人的目光瞬间转移过去,于是他们看见,一头黑发的黄河捧着齐下巴的大堆教材站在那里。妮可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挥挥手,不自然地打了个招呼:“嗯,你、你好?”

“哗啦啦”的响声,黄河的手在颤。当他一眼看见落坐在桌前、床边和窗台上的四个学生时,他的气场在一时间翻起了惊涛巨浪。

脑海中有白光一闪,面对着他,玛阿塔下意识地偏过头去。这情绪太直白又太强烈,毫无掩饰的倾巢而出,让她有点承受不了。她觉得这不是第一次了,这种波涛汹涌,她曾经领教过。

片刻之后,黄河似乎平静了一些,他飞快地低下头,目光躲过众人的凝视:“维达教授没在。”说完他径自走到屋左侧的壁架旁,把手里的东西放了下去。

“这没关系,我们是来找你的,先生。”玛阿塔烧得晕晕的,从床边礼貌地站了起来。她看得出黄河不同寻常的紧张。

“对,有些问题需要……”银月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翻书包——谨慎起见,那黑色的信封被放在了最里面。

“我不知道。”黄河一口打断,然后他闷下头,拔腿就朝门口走去。

“咣当”一声巨响,门在他眼前合上,边框的清漆噼啪直爆。黄河吓得向后跳了一步,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来。床边,妮可得意地冲他一笑:“记住,对付门我可是很有一套的。”

“我真的不知道啊。”黄河咽了口气,躲躲闪闪的目光忽然变得万分无奈。

“不知道什么。”窗边,影血坐在窗台上看他。“我们还没提问题呢吧。”

所幸,高烧到三十八度之后,这家伙的眼神看起来没那么厉害了,否则玛阿塔很难说黄河会不会被吓得当场说不出话来。

黄河蠕了蠕嘴唇。“我是刚来的。”他说。“所以什么也不了解……你们让我走吧,你们老师还等着我呢。”

“我们老师?”重音咬在前面,妮可挑剔地看着他。

“也是我老师……不,我同事。我说了我是刚来的,你们……”可怜的黄河开始语无伦次。

“听着听着,别紧张。”银月叹了口气,他把信封又塞回了书包里——就黄河现在这个状态,根本一个字也别指望让他读进去。银月决定直接进入重点:“我想,不需要自我介绍了,我们以前——我是说我们大家,都见过面了对吗?”

黄河抖着手推了推眼镜,似乎在犹豫到底应该点头还是摇头。

认为需要提醒他一下,妮可试探地清了清嗓子:“想想看,酒吧里?”

“你们没忘!?”巨大的气场波动再次席卷而来,黄河爆发了。他惊愕已极地瞪大眼睛,唇在颤,一瞬间希望与绝望交替了好几个来回。

“啊哈?”四双眼睛各怀深意地看着他。

“没忘什么。”银月平静地问。

黄河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咬住嘴唇,摇摇头向门口退去。

“嗨,就是说这是真的了?”妮可瞪着眼睛,有着难以置信的兴奋。“从开学典礼,你掉下来,直到昨天酒吧里的聚会!黄河,你真的来自另一个世界?!”

“不是!”黄河面带惊恐,飞快地否认。

望着他深色的眼睛,玛阿塔摇了摇头:“假的。”她轻声说。

“别耍花招,当着我们脑神经控制专业高材生的面。”妮可点点手指,一副意味深长的警告。

“黄河,这么说吧。”银月叹了口气。“我们发现我们失去了一些记忆,而关于这个,你好像知道点什么。如果可以的话……”

“不,我不知道。我——我也忘了,根本就没有!”黄河咬着牙,仿佛下定决心了要否认到底。

三双眼睛一起望向玛阿塔。她决定性地摇了摇头:“假的啊。太明显了……黄河,你还不会控制自己的气场。”

“小子。”影血不耐烦地皱起眉毛。“有这么难吗?”

“要这么一问一答下去?”银月提醒道。“你知道这没用,你是不是说实话,我们知道。”

“我们只是想找回属于自己的记忆。你想,要是你的什么东西凭空就不见了,你也会不高兴啊。”妮可耸耸肩,在一边旁敲侧击。

“我……”

黄河张了张嘴。大家期待地看着他,半晌,他蔫蔫地合上——“不能说啊。”

“……”影血一脸乌云地从窗台上跳了下来。黄河吓得转身就去拧门把手:“——真的,真的不能说啊!我答应他了,跟别人稍微说一个字儿他都会知道的,而且我也不想去动物园儿展览馆解剖室啊啊啊!!让我走吧让我走,你们古德教授还在等我呢我不去他该找来了!!!”

费了所有力气,门打不开,黄河神经质地戛然闭口,就发现,身后是一片鸦雀无声的情况。迟疑半晌,他偷偷地回个头——影血倚在办公桌上,四个学生一律扬着眉毛,难以理解地看着他。

然后,玛阿塔眨了眨眼睛:“我想,这回是真的了。”

好,问题来了。影血盯着他点点头:“是谁不让你说。你答应了谁?”

黄河紧张地摇头。

“动物园?”妮可茫然。

“你说有人会知道……”银月吃惊地打断她。“这么说,你和谁签订了契约吗?黄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黄河胡乱扯住头发,一脸恳求的神色。“让我走吧。”他小声说。

“不,这样没用。”玛阿塔冲大家摇了摇头。这个男孩儿现在不是陷入矛盾,而是真正的无可奈何。

“那么,没办法了。”银月叹口气,同情地看了黄河一眼,回身向影血说道:“看来只好用那个试试。”

影血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把手伸进运动服的裤袋里。

“不不,别!”黄河叫了起来。他眼珠瞪出,退无可退地紧贴在门上,双腿直往下打软。“别——”他哀求:“我不想变成独眼儿怪,求你!”

“独眼怪?”妮可匪夷所思地扬扬眉毛。“你想我们也没办法啊,人体变形,你知道那是多少级禁术!”

“别怕。”揪心得慌,玛阿塔伸出一只手,轻柔地来到他身边。“既然没法说,我们不免强你啦,你只要闭上眼睛,把一切想起来就行。这不等于向我们泄漏什么,不会违反契约的,好吗?”

可怜的黄河被吓坏了,畏缩地盯过来,仿佛还没理解她的意思。

“这个。”

那一边,影血晃了晃从裤袋里取出来的东西——纤细,修长,漂亮的银蓝色支体上镶嵌着一溜闪亮的感应水晶。那是一只高容量的记忆笔。

“什么也不用说,抵在额头上就行了。”玛阿塔微笑地接过来,把它递给了黄河。

* * *

在这个世界上,说到魔法与科学的平衡,记忆笔就是一个极其成功的例子。它一方面利用魔法去感应并提取使用者的思维,另一方面借助科学将那些思维转换成数字形式、让它们可以随时以画面或文字的形式输出于计算机上。说起来,这就像是随身携带着一套影音设备,可以在任何需要的时候,将自己的瞬时思绪备份在案。

当然,要想探得某些无法被直言而出的个人记忆,这也不失为一个良好选择。

此刻,学生会办公室里,四个学生正在讨论是否现在就要享受这样的便利。

“等一等塞卡雷斯吧,”窗台边上,玛阿塔一脸担心地向外望去:“不管怎么说,他算是为咱们献身的,不等他似乎不太好。”

“那可能就要晚上见了。”妮可表示反对,同时笑容有点儿幸灾乐祸:“你知道,维达,而且还是关于他的作品……嗯,这样说的话,有可能是明天见啊,玛阿塔。”

“他回来的时候我们可以返回重放,笔里的内容不会消失的。”银月温柔地笑。“而且,我实在有些好奇。”

至于影血,不必等他表态,牵涉到塞卡雷斯,他的眼神永远是横着出来。

那么好了,三比一,玛阿塔微笑地点点头表示妥协。于是,银蓝色的记忆笔像一只U盘一样被接入电脑,机器“咔咔”作响,开始处理数据。大约两分钟以后,屏幕自动打开,一片漆黑当中,黄河的记忆渐渐显示出来了。

起初画面有点模糊,灰蓝的天,灰扑扑的水泥方砖地面,未曾见过的、形状整齐的建筑物,沿着一道旧围墙,一个人影在走。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不一样起来,大家意识到,画面里的,那是另一个世界。

记忆的镜头像电影那样朝着主人公拉近了过去。于是大家看清了,那个人套着一件两片薄布对合起来的、窄口袋一样的衣服,前后画满了奇形怪状的方块;肥得可以装进六条腿的短裤;光脚穿凉鞋;走起路来吊儿郎当。

电脑面前,四个学生交换了一下眼色。

“这个人是黄河?”妮可难以置信地伸伸指头。

“比本人好看得多啊……”玛阿塔同样表示惊讶。

“咳……”银月轻轻咳嗽了一声,掩饰掉笑意:“每个人的内心多少都是有点自恋的,算了,看重点……”

重点是,黄河来到了一处摆放着大堆橙色长方块(砖头)的地方,他搬了几个那样的东西垫在脚下,动作麻利地攀上了墙头,然后——纵身一跃。

几个漩涡转过,电脑屏幕陷入了一片黑暗。

“嗨!”妮可在座位里坐直了身子。在确定电脑仍在运行之后,大家似乎都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片刻紧张,银月用几乎耳语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过来了。”

“还没有……只是晕了。”影血皱了皱眉,有点儿遗憾地纠正。

是啊。玛阿塔能够明白他的意思,同时,她不无担忧地想,如果黄河的记忆只截断到这里,那么对于分析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恐怕是没什么帮助的。

几秒钟以后,画面重新亮了起来。白色的床单,被褥,天花板,记忆里的视线由模糊到清晰,并且视觉角度奇妙地变成了第一人称。很明显,现在黄河已经到了医务室。音箱响了起来,一大堆叽里呱啦的语言,此起彼伏,无法听懂。

“啊?可是,开学典礼呢!?”妮可张大眼睛,不相信“进度”会跳得这样快。

“我想,那个时候他是没有意识的吧。”银月猜测到。

“噢不!”妮可万分遗憾地拍了拍额头:“可惜了一场好戏啊,你知道我有多期待!”

“理解。”旁边,影血笑了笑。

然后,画面里,主人公的视线缓缓转动了一下——赫然里,一张巨大而铁青的面孔跳入了屏幕。

太突然,四个学生不约而同地向后一缩,玛阿塔离电脑最近,更是没忍住,尖叫着钻进了妮可的怀里。

“天啊,天啊那是谁?!”她喘着气,两手扯住妮可的衣服,从缝隙里看出来。

“是、是校长?”妮可也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猜到。

黄河的印象里,水黦芫的相貌已经狰狞到了一个极致——惨绿的头发,青白到没有血色的脸,尖牙,血红的嘴唇,和变得尖尖的一对耳朵……一开口,居然还有鲜血煞有介事地流了下来。

“还差两个翅膀。”缓过气来,妮可认真地补充道。然后,再也忍不住,一屋子的四个学生放声大笑起来。人心所向,吸血鬼这个造型对于水黦芫来说,太形象了。

画面在继续。医务室里,除了校长,还有若干校医,维达、古德、品奇等六七位教授,大家神色严肃,正在叽哩哇啦地讨论什么。这状况持续了半天,水黦芫暗绿色的两只眼睛一直死死盯过来,身边品奇主任满头大汗地跟他说话,他连个头也没点。

终于,伴随一记巨大的吼声,屋子里静了下来,音响里传来嗡嗡的回音。目光的焦点再次变成了校长,他开口,说了一句听不明白的话,然后,瞳孔一绽,忽然有一圈光晕朝着屏幕这边荡了过来。

“——强迫认知!”屏幕前,玛阿塔与银月脱口而出。

“什么?”另外两个人也同时吃了一惊。然而,不需要回答,由音箱里传出来的言语忽然能够听懂了,就是说,黄河在那一瞬间,被灌输了这个世界的语言。

“没办法。”银月望着屏幕,沉闷地说。

“可代价是……”妮可大张着两眼,依旧难以置信校长的做法。强迫认知这种魔法,代价,是受术者十二分之一的生命啊。

“想要他活得下去,也只能这样。”淡然的,影血开口了。一反常态,这回他居然对校长的做法表示赞同。“不然呢,来自另一个世界,完全陌生的环境,加上语言不通,这个人不自杀也会发疯了。”

玛阿塔愣愣地盯着电脑,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几次对视可以看出,黄河不是坚强的人,绝对不是。他胆小,脆弱,有着挺强烈的孤独感和依赖性。就这样的性格而言,遭遇这样的事情,就算解决了语言问题……似乎也不足以将他的理智支持到现在啊。客观地说,这样的承受力,那个人不应该有。

那么……是不是校长先生又做了什么能够帮助他的事情呢?她满怀期待地想。

“都出去,我需要跟他谈谈。”

屏幕里,水黦芫这样说到。

“校长……”

“可现在这孩子的状况……”

“您是想……”

几个老师刚刚开口,他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将他们打断:“出去!”

没声音了。然后,校医和教授们一一走了出去,门被合上,屏幕里只剩下吸血鬼造型的水黦芫在跟主人公对视。

半天,他的嘴唇张开了一道缝,那里滑出来的声音就像一条冰冷的毒蛇,丝丝作响地钻进了黄河,和在座四位学生的心里。

他说:“我不关心你是从哪儿来的,也不关心你为什么会掉在我的头上。我只要你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忘了你的世界吧,你再也,回不去了。”

……死静。

然后是“咯啦”一声,妮可捏扁了自己手里的纸杯,冰水顺着她的手腕溜了下去。“这只魔鬼……”她咬着牙,红色的眼睛里头火苗直闪。“故意的,报复!恶毒!他要把黄河逼疯吗!?”

实际情况是——快了。伴随记忆主人心情的波动,画面变得跳跃而混乱起来,有杂音,人物对话和行动的速度都快了几倍。最后,伴随着一记压抑的怒吼,视线猛然转变成第三人称,画面里,黄河飞身而起,一头撞在水黦芫瘦得跟根儿杆子一样的身体上。

“呱啦”,毫无防备的校长笔直地飞出去,撞在墙壁上,折、断、了。他一张脸和半个身子贴在墙上缓缓往下滑,其余部分七零八落地掉下来,地上却干巴巴的连点儿血迹也没有……

“——这、这、这不可能!!”妮可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颤颤地伸出手指着屏幕。不过,如果注意她眼睛的话就会发现,她真正的意思是:“库索斯,告诉我是我错了吧!!!”

“嗯,在黄河当时的意识里,事情是这样的,虽然它不是事实。”事与愿违,玛阿塔如实分析道。“这样说的话,刚才这一段场景的真实性都需要打个折扣,那个时候他太激动了,很可能歪曲一些言语,或者落下了什么。”

“得了,你又不是塞卡雷斯,别总替校长说话。”清楚好朋友的意思,妮可撇撇嘴,不以为然。

画面飞快地变换,摇摆,颠簸,黄河冲出医务室,一路跑了起来。途中他撞倒了两个人,穿越走廊的时候,见到迎面有教授模样的人走过来,一个闪身躲进了厕所。其中的一扇门上搭着学生的制服长袍,显然有人在里面换衣服,不管不顾,他扯了下来胡乱地披在身上,扭头又冲了出去……

妮可把脸别向别处:“不行,我要吐了。”

“到这里,还是很混乱。那个时候黄河处在崩溃的边缘。”玛阿塔坚持盯着屏幕,尽管自己眼前也是天旋地转。

之后,画面里发生的事情渐渐与每个人记忆中的残像吻合在一起了——黄河跑到阿卡尼亚的校墙边上,开始一遍一遍地往外跳;影血和银月出现了,一句话之内他们打起来;艰苦卓绝的打斗,那声势和画面让人以为这是在看一部英雄主义题材的动作片;接着,玛阿塔与妮可走入了他的记忆——值得一提的是,妮可“出场”的时候显然被当成了男孩子,而玛阿塔则显得格外漂亮。

再然后,黄河像个悲剧英雄一样,大义凛然地被困在一股气流形成的旋风柱里,而他们四个矮小的学生则站在他面前仰头观望。

“我快受不了这个人了。”影血郁闷地白了屏幕一眼。

“好啦,”银月看得入神:“等于是窥探别人的内心,咱们已经很过分了。”

话说到这儿,电脑里,玛阿塔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看着我,好吗?”主人公于是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那双美丽的绿色眼睛。

到此为止,“啪”地,屏幕再一次陷入了黑暗。

电脑前头,四个人一阵愣神。

“嗨……”妮可用胳膊碰了碰玛阿塔:“给他催眠了?”刚才,满耳朵都是呼啦啦的风声,黄河的记忆里面根本就没有他们当时的对话。

“我怎么可能记得啊……我想是吧。”玛阿塔不确定地说。她茫然望住电脑,脑海里却如不受控制一般,飞快地浮现出一个个旁不相干的镜头——又是那个梦。又是。似乎每次看到黄河,每次感觉到他的痛苦和焦虑,这些镜头就会自动出来报道。这里面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玛阿塔困惑地想。

经过短暂的恍惚和跳跃,画面重新亮了起来,场景已经变成了水池边上,黄河与在座这四个人的一场对话。

让人高兴的是,这部分的记忆清晰而完整,看得出来,它在黄河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家盯着屏幕里的自己,重温那些原本亲身经历过、现在却忘得一干二净的场面,心里多少都有些别别扭扭的感觉——

“库索斯啊,我没有那么凶吧!”

“……原来我说了那样的话?”

“小子记错了吧,我点烟怎么可能用上魔法飞弹?会死人啊。”

看着看着,玛阿塔发现了一个问题。

“奇怪……”她在椅子里缓缓坐直身子:“他的精神状态好多了。明明刚才还要发狂,现在却一下子镇定下来。”

“是啊是啊。”妮可心不在焉地红着脸:“说明催眠的效果挺不错……但是我动作真有这么粗鲁吗?真是的。”

“可是……”玛阿塔迟疑了一下,还没开口,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衣袋里,一长串音符蹦跳而出,玛阿塔猛然回过神来。

“塞卡雷斯。”看看屏幕,她惊讶地说。于是银月伸手在键盘上敲了一下“暂停”。

玛阿塔把接听模式调成了“扬声”:“喂?”

塞卡雷斯的声音非常郁闷:“听我说,你们已经离开医务室了吧?我想怎么样时间也该够了。”

“嗯,我们在学生会……怎么,跟维达教授谈完了?你在哪儿?”玛阿塔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看表——只过了不到两个小时,和预计比起来,这时间实在短得有点儿让人失望。

“还是咖啡厅……那个家伙喝多了!非要给我演示什么‘门的另一边’……”塞卡雷斯痛苦地说到。

“你们还喝酒了?”旁边,妮可凑在电话前头大笑。

“是啊,”对方的语气变得有点儿不耐烦:“反正是浪费时间,还不如趁此机会套套话,我就不相信他会对黄河的事情一无所知!”

“结果呢?”玛阿塔关切地问。

“结果就是……我现在躲在厕所里,一出门,他就要拉我试验‘一步走回医务室’的法术。说真的,我有点儿不明白,但是,谨慎起见,你们已经离开那里了对吧?黄河呢?”顾左右而言他,学生会长的惯用伎俩。

“放心吧,他一个小时前就和古德教授在一起了。”玛阿塔心照不宣地笑笑。“那么,我们在办公室等你——快点儿回来吧,会有惊喜的。”

“嗯?这么说对话很顺利?好,如果那家伙真能‘一步走回去’,我想我很快就会到了。就这样。”

按掉电话,玛阿塔摇了摇头:“可怜的塞卡雷斯。”

“居然敢灌那只鹦鹉喝酒,他自找的。”影血抽出一支烟来,一个响指点燃,丝毫不表示同情。

玛阿塔为难地抓了抓头发,自觉想要调和这两个人的关系,任重而道远。

画面继续下去,黄河被几位赶来的教授给带走了。校长室里,水黦芫看起来有点儿糟糕,而且更加的恐怖——

“你的脑袋也被摔了吗?让他去酒吧接受什么采访?”他对古德教授这样阴仄仄地说话。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让这孩子放松一下吧,他太紧张了。”古德教授在黄河的印象里是一道柔和的银色身影,这与现实十分符合。然后,在他旁边,一个非常妖异、并且浓妆艳抹的人物开口了:“哦~我倒觉得这个小伙子有点儿不一般,他对于这里的适应能力远远超乎了我的想象……”

在意识到这个人居然是维达教授之后,玛阿塔吃惊地张大了嘴吧,而其他三位学生在一瞬间笑得东倒西歪。

“黄河!这个家伙是天才,是天才!对于事物本质的观察太一针见血了!”妮可拍着桌子赞到。她的声音很大,以至于玛阿塔没有听清楚——屏幕里,维达说黄河不需要再接受更大的刺激,因为看起来他已经把一部分记忆给丢失了……是这样吗?

就在她想倒回去重新解读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屋子里的笑声停了一下儿,然后妮可喘口气说:“塞卡雷斯回来了,赶快让他来看看这段!”

心想着“果然很快”,玛阿塔含笑跑了过去。

门打开的那一刻,她愣在原地。原本准备好平视的目光这会儿撞在了一个人起伏的胸口上,当它们做三级跳一路扬上去之后,玛阿塔发现,跟自己一槛之隔彼此对视的人,是维达。

维达身后跟着目瞪口呆的塞卡雷斯,而他们脚下以及背后的场景……这不可能,但是,但是这是真的,他们背后的场景看起来根本不是楼道,而是……一间厕所。

玛阿塔晕头转向地退了两步。

一切的反应都是瞬间——妮可跳了起来,银月两根手指同时按在键盘上切掉了屏幕里的映像,影血把连接主机的记忆笔一把拔下来塞进自己的口袋。玛阿塔……原谅她吧,她在原地已经进入了石化状态。

维达喝醉了,他摇摇晃晃地一步踏了进来:“哦,看看这是哪儿?我的小塞卡雷斯,我跟你说过,你永远也不知道门的后面会是什么……”

“我知道,这里是学生会。”塞卡雷斯面色发白地扶着他,回手把门关上。“别试了,教授,这回离目的地算是最近的,我送您回去吧。”

石化了两秒钟之后,玛阿塔猛地清醒过来,顾不得礼貌,她一步上前拉开了门——

走廊。每次进出学生会时都会经过的那条走廊。但是,刚才,刚才明明……

“那间厕所呢?!”她回过头来,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玛阿塔,你也喝多了?”妮可狐疑地盯着她。

“不,可是……”

“啊~大家都在?是来要样书的,还是签名呢,孩子们?可以,你们都是让我骄傲的学生!”维达一脸笑意,打断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塞卡雷斯!”妮可咬咬牙,从唇缝里挤出一句质问:“你疯了,带他来这里?”

“我,带他?是你疯了才会这么想!”塞卡莱斯翻了翻眼睛,艰难地扶住比自己高出三十多个厘米的教授。“快来帮个忙啊,得把他送回去!可是千万别让他再碰门了……谁去把门打开?”

有人响应了他的话。但不是办公室里的任何一个人。

把手一转,办公室的门再次打开,穿着雪白长袍的古德教授一阵风似地走了进来。

“慕!”他“砰”地关上门,空前严厉地低呵到。

影血烟上的一节烟灰被震落在地上,在场的五个学生一时呆住,小心翼翼地交换着眼色。

“唉呀,斯欧,斯欧……你感觉到了?很好~不愧是……呃,这么敏锐,很好……”维达教授双唇笑出一个优雅的弧度,张开双臂向古德教授抱了过去。可怜的塞卡雷斯被拖得跌跌撞撞,一头撞在了两个“巨人”肩上。

“你……喝酒了?”古德教授诧异地扶住维达,朱灰色绸缎底下,可以看出他的眉毛紧紧皱了皱。

“对不起,是我的错。”塞卡雷斯在一边老老实实地承认。“我向维达教授请教关于他著作的问题,在咖啡馆。因为收获很多,高兴起来就叫了两杯,没想到……真的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装无辜——这是塞卡雷斯独一无二的本领。说以上这番话时,他全身的细胞好像在一瞬间分裂出了一个善良牌的小迪姆罗斯特,从眼神到声音,纯真可怜得简直叫人热泪盈眶。

“啊,斯欧,血与雪,要来一杯吗?”维达教授扑在古德肩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

古德教授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他对着一屋子的人迟疑了一下。“在开会吗?”

玛阿塔有点犹豫,妮可赶快替她点点头:“对,开会。”

“这样的话。”稍作沉吟,古德教授很浅地笑了笑:“继续吧。这件事情请当作没发生,也不要去追究它,能答应我吗?”

最后的问题是冲着塞卡雷斯来的。古德教授神色严肃,遮挡眼睛的绸缎后面,仿佛有两道目光笔直地向他望过去。塞卡雷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谢谢。”教授微笑地说。然后他扶着维达有点儿困难地转过身去。维达现在似乎醉得更厉害了,他开始迷迷糊糊地左右寻找:“黄河呢?那孩子,糟了,我把他丢了……黄河呢?”

“在我的办公室里。”古德教授安慰道。

“啊~好极了!要去看看他吗?他一个人怎么行呢,去吧,我送你,斯欧,你永远也不知道门的后面会是什么……我跟你说……”

“他不是一个人,有人陪着他。慕,你现在得回公寓了。回去再说。”古德教授耐心地将他带到门边。维达伸手要去转动把手,他不动声色地推开,自己打开门,两个人一起走了出去。不一会儿,走廊里响起了维达惊叫和嗤嗤发笑的声音,玛阿塔推测,这大概是古德教授实在扛不动那家伙,用念力悬浮把他像只气球一样带走了。

电脑桌边上,银月的声音惊讶里含了一丝微笑:“奇怪,以前并不觉得,可是这两位教授今天看起来……”

“有点儿暧昧。”只吸过一口的烟蒂直接扔进纸杯子里,影血把话接过来。

“天啊!!!”妮可抱头大呼。“请让我保有点儿对于生活的美好幻想吧,谁来告诉我这不可能???”

“我来。”塞卡雷斯白过来一眼,小小的鼻孔里冷气直喷:“沾了酒之后,那家伙有五分之四的时间都在对我念念道道一个叫做‘格兰蒂亚’的小姐……维达喜欢的是那个人,不是古德教授,行了没有?”

妮可的表情仿佛得救了一样,影血与银月则是相顾一耸肩,颇有点儿遗憾的架势。

等门外彻底安静了,塞卡雷斯长长出了口气,他两步来到沙发边上,面色僵硬地坐倒。玛阿塔直直地盯着他,脱口而出:“塞卡雷斯,我看见了厕所。”

一口水呛住,妮可艰难地咳嗽了两声。

塞卡雷斯灰蓝色的眼睛一闪,半天,他缓缓地说:“对……说真的,在今天以前,我一直觉得咱们的维达教授是个白痴,花瓶,老孔雀……但是现在,我觉得有可能是我错了。我想,他会不会是个奇才。”

“卖关子对你的身高会有帮助吗?没有的话,把话说完。”影血不耐烦地看过来一眼。

塞卡雷斯像被蝎子蜇了一样腾地红了脸,他气鼓鼓地瞪回去:“那么想知道吗?很好,自己去找他试试看啊,让他告诉你门的后面到底会有什么!”

“会有厕所?”银月迟疑地歪歪头。

“厕所、赌场、课堂、别人的公寓……该死的还有垃圾车里,就是没有他说要到达的医务室!哦,谢谢。”接过玛阿塔递过来的水,塞卡雷斯尽量斯文地喝了一口,随即定了定情绪。“最后,还算好,到了这儿。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在学校的各个门口逛到几点去呢。”

“我不明白……”玛阿塔喃喃地摇摇头。事实上,她已经想象得出个大概了,但是这件事情似乎依然欠一个解释。

“我也不。”塞卡雷斯郁闷地承认。“打开门的瞬间,场景变换,这看起来是空间一类的魔法,我笔记本上有挨边的记录。可是……挺奇怪不是吗,他居然藏着这一手?”

影血与银月诧异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银月轻轻推了推眼镜,微笑道:“可惜你答应了古德教授为这件事情保密,否则,校园十大不可思议明天就要变成十一大了。”

“是十二。”塞卡雷斯扬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笑笑:“你忘了,咱们现在本身就在关注一件极端离奇的事情。好了,下面,谁来告诉我跟黄河的谈话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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