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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书名: 呼啸山庄 作者: [英]艾米莉·勃朗特 本章字数: 9657 更新时间: 2020-07-30 15:11:11
林顿小姐在园林和花园里闷闷不乐地走来走去,她一直沉默,而且泪流不止。她哥哥把自己埋在书堆里,并没有心思去看这些书——我猜想,他在苦苦地期望凯瑟琳痛悔她的行为,主动来请求谅解、和好——而她却顽强地绝食,她大概认为每顿饭埃德加看见她缺席便也吃不下去,只因为出于骄傲才没有跑去跪到她面前。我照样做我应该做的事情,深信田庄墙内只有一个清醒的灵魂,而我的体内就住着这样一个灵魂。我对小姐并不滥施予慰藉,对我的女主人也不滥用劝告。我对我主人的叹息也不大注意,既然他没法听到夫人的声音,就渴望着听到她的名字。我想他们要是愿意的话,就会来找我的。虽然这是一个令人不高兴的过程,正如我起初想的那样,我开始庆幸在进展中有一线曙光了。
第三天,林顿夫人开了门闩,她的水壶和水瓶里的水全用完了,要我重新添满,还要一盆粥,因为她相信她快死了。我认为这话是说给埃德加听的。我才不会相信她的话,所以我并没有告诉主人,就给她拿了点儿茶和烤面包。她吃起来还挺起劲儿,然后又躺在她的枕头上,握紧拳头,呻吟着。
“啊,我要死啦,”她喊叫,“因为谁都一点儿也不关心我。真希望我刚才被饿死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又听见她咕哝着:“不,我不要死——他会高兴的——他根本不爱我——他永远不会想起我的!”
“你还需要什么吗,太太?”我问,不去理会她那怪异的表情和夸张的态度,我表面上还是十分平静。
“我无情的丈夫在做什么?”她问,把她又厚又乱的鬈发从她那苍白的脸上往后一推,“他是得了昏睡病,还是死啦?”
“他很好,没什么事,”我回答,“如果你说的是林顿先生的话。我想他的身体挺好,虽然看起来看书占据了他大多数时间,他一直埋头在他的书堆里,因为没有别的朋友和他做伴了。”
假如我当时知道她身体的真实情况,我就不会那样说了,可是我没法摆脱这样的念头:她在故意装出这种吓人的病。
“埋头在书堆里!”她叫,更加惶恐不安了,“在我快要死掉的时候!我正在坟墓边缘!我的天!他知道我变成什么样子了吗?”她接着说,瞪着挂在对面墙上镜子中自己的影子,“那是凯瑟琳·林顿吗?他是不是认为我在撒娇——闹着玩。你就不能告诉他我病得十分严重吗?奈丽,我想还不算太晚,只要我知道想什么,我就要在这两者之间选择一个:马上饿死——那也不算是惩罚,除非他有一颗心——或者恢复健康,永远离开这里。喂,你说的关于他的话都是真实的吗?小心。他对于我的生命真是这样漠不关心吗?”
“哎呀,太太,”我回答,“主人根本没想到你会发狂,他也不害怕你会饿死。”
“你以为不会吗?你就不能告诉他我会吗?”她回嘴说,“去跟他说!说是你自己想的,说你断定我一定会死!”
“不,你忘啦,林顿夫人,”我提醒着,“今天晚上你已经吃了东西,而且吃得很香,明天你就会好了。”
“只要我能断定,这会要了他的命,”她打断我说,“我就立刻杀死自己!这可怕的三个夜晚,我连眼皮都没有合一下——啊,我受尽了折磨!给鬼缠住啦,奈丽!我怀疑你不喜欢我了。多奇怪!我本来想,虽然每个人都互相憎恨和轻视,可是每个人都是爱我的。不料几个钟头的工夫,他们都变成敌人啦。他们是变啦,我肯定这儿的人都变啦。在他们的冷面下,而我去碰面死亡将是多么凄惨啊!伊莎贝拉被吓破了胆,心里别扭,怕到这里来,看着凯瑟琳死去将是多么可怕啊。埃德加严肃地站在一旁看着事情完结,然后向上帝祈祷致谢,因为他家又恢复了平静,然后就去看他的书了!我快要死的时候,他还跟书打交道,他到底存的什么心啊?”
我给她灌输的是林顿先生保持着哲人的听天由命的态度,她受不了这些,翻来覆去,发热昏迷,甚至到了疯狂的地步,而且用牙齿撕咬枕头,然后浑身滚烫地挺起来,要我开窗户。那时我们正在仲冬季节,东北风[1]刮得很厉害,我极力反对。她脸上闪过怪异的表情和情绪的变化令我发了慌,使我想起她上次的病,以及医生的告诫,她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一分钟前她还很凶,现在,撑起一只胳膊,也不管我的态度,她似乎又找到了孩子气的解闷儿法,从她刚才用嘴咬开的缺口那里掏出一片片羽毛,把它们分类,一一排列在床单上:她的心已经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那是火鸡的毛,”她自己咕哝着,“这是野鸭的毛,这是鸽子的毛。啊,他们把鸽子的毛放在枕头里啦——怪不得我还活着![2]等我躺下的时候,我可得小心,躺下的时候先把它扔到地板上。这是公松鸡的毛,这个——就是夹在一千种羽毛里我也认得出来——是田凫的毛。漂亮的鸟儿,在荒野地里,在我们头顶上飞翔。它要到它的窝里去,因为有乌云,就要下雨了。这根毛是从荒地里拾来的,这只鸟没有被打中,我们在冬天看见过它的窝,里面尽是小骨头。希斯克利夫在那上面布下一个机关,大鸟不敢来了。我让他答应我以后不再打死一只田凫了,他就真的没打过。是的,还有这里!他打死过我的田凫没有,奈丽?它们是不是红的,到底有没有红的?让我瞧瞧。”
“别耍这种小孩气了!”我打断她,把枕头拖开,把破洞贴着被褥,因为她把里面的羽毛一点点往外掏,“你赶快躺下,闭上你眼睛,你发昏啦。搞得一团糟!这些毛像雪片似的乱飞。”
我四下里去拾毛。
“奈丽,我看,你呀,”她似乎是在跟我说梦话,“你真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你有一头白发和弯弓驼背。这张床是彭尼斯顿岩底下的仙洞[3],你正在收集小鬼用的石镞来伤害我们的小牝牛,当我靠近时,你就假扮成这些羊毛。那是你五十年后的样子,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是这样。我可没傻呢,你搞错啦,不然我就要相信你就是那个恶毒的巫婆,而且我还会以为我真的是在彭尼斯顿岩底下。我知道这是夜晚,桌子上有两支蜡烛,把那黑柜子照得像黑玉一样闪闪发光。”
“黑柜子?在哪儿?”我问,“你是在说梦话吧!”
“就是靠在墙上的,它一直都在那里,”她回答,“这倒是挺奇怪的——我瞧见里头有张脸!”
“这屋里没有什么柜子,以前和现在都没有过。”我说,又坐到我的座位上,我拉起窗帘,好盯着她。
“你看见那张脸了吗?”她追问着,认真地盯着镜子。
不管我说什么,就是不能使她明白那是她自己的脸。因此我站起来,用一条围巾盖住它。
“它就在后面,和我纠缠不休。”“它动啦,那是谁?我真希望你走了之后它不要再出来!啊!奈丽,这屋闹鬼啦!我害怕一个人待着!”
我握住她的手,叫她镇静,因为一阵哆嗦使她浑身痉挛,她的眼睛死死盯住镜子。
“这儿没有别人!”我坚持着,“那是你自己,林顿夫人,你刚才还说来着。”
“我自己!”她喘息着,“钟打十二下啦!那儿,那是真的!真是太可怕啦!”
她的手指紧紧揪住衣服,又把衣服合拢起来遮住眼睛。我想最好还是去叫她的丈夫,就打算偷偷溜出去,可是一声刺耳的叫声使我不得不回来了——围巾从镜框上掉了下来。
“哎呀,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我喊着,“现在看吧,谁是胆小鬼呀?醒醒吧!那是玻璃——镜子,林顿夫人,镜子里面的人就是你自己呀,还有我,站在你旁边。”
她哆哆嗦嗦,昏头昏脑,把我抱得紧紧的,不过恐怖渐渐地从她脸上消失了,苍白的脸色也消失了,呈现出羞臊的红晕。
“啊,亲爱的!我还以为我在家里呢,”她叹着气说,“我以为我躺在呼啸山庄我的卧房里。因为此刻我软弱无力,连脑子都糊涂了,我就不知不觉地叫起来。什么也不要说,就留下来陪着我。我怕睡觉,那些梦真令人害怕。”
“好好睡一下会对你有好处,太太。”我回答,“我希望你在这一场折腾后,不再想饿死自己了。”
“啊,但愿我是在老家里,我自己的床上!”她难过地说,绞着双手,“还有那风在窗外枞树间呼啸着,快让我感受感受这风吧——它是从旷野那边直吹过来的——快让我吸一口吧!”
为了让她安静下来,我就将窗子打开了几秒钟。一阵冷风冲进来,我关上窗,又回到我的原位。她现在躺着,平静了许多,脸庞被眼泪冲洗着。耗尽体力使她的精神完全垮了,凶猛的凯瑟琳并不比一个啼哭的孩子好多少。
“我把自己关在这儿有多久了?”她问,忽然精神恢复过来。
“那天是星期一晚上,”我回答,“今天是星期四晚上,或者,这时不如说是星期五早上了。”
“什么!还不到一个星期?”她叫,“就这么短的时间吗?”
“只靠冷水和坏脾气活着,这算是够长的时间了。”我说。
“唉,好像过了好长时间啦,”她疑惑地喃喃着,“应该不止只有这些时间。我记得在他们争吵后我还在客厅里,埃德加狠心地惹我生气,我拼命地跑到这屋。我一闩上门,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暗,我倒在地板上。我不能够向埃德加解释,我是多么真切地感到,如果他非嘲弄我不可,我会发病,或者是发疯的!我已经不能控制住我自己的头脑和舌头了,他也许没有想到我的悲痛,我只想不再听到他的声音。还没等我恢复能看能听的能力之前,天就亮了。奈丽,我想告诉你我的想法,什么想法总是不断地闪来闪去,搞得我都快要发疯了。我躺在那儿,头靠着桌子腿,我的眼睛模糊地只能辨认出灰灰的窗户玻璃,我想我是在家里橡木嵌板的床上。我的心感到极度痛苦,那是因为我实在太难过了,可是我刚醒过来,却又忘记了忧愁。我思索着,艰难地想到底是怎么了。最奇怪的是,过去我生活中的整整七年变成了一片空白!我都记不起是否活过了这七年。我还是一个孩子,我父亲刚下葬,由于亨得利命令我和希斯克利夫分开,我开始感到痛苦。第一次被人孤零零地扔在一边,哭了一整夜,又昏昏沉沉地打了一个盹儿,后来醒了过来,我伸手把嵌板推开,我的手碰到了桌面!我顺着桌毯一拂,记忆也回来了,我原来的悲痛被一阵突然的绝望吞没了。我真不明白我怎么会这么倒霉,一定是暂时的精神错乱,因为没有其他任何原因了。可是,假如在十二岁的时候我就被迫离开了山庄,可是一想起一件件往事,我的一切都被割断了,就像那时候希斯克利夫一样,而我一下子成了林顿夫人,画眉田庄的主妇,一个陌生人的妻子,从此以后就成了远离我原来小天地的一个流浪儿。你可以想象我沉沦的深渊是什么样子的!你要是不相信就算了,奈丽,你也帮助他使我不得安宁!你应该跟埃德加说,你实在应该,而且要叫他不要来惹我!啊,我心里像火烧一样!但愿我是在旷野里!但愿我再变成一个女孩子,野蛮、顽强、自由,任何伤害都不能碰到我,不会压得我发疯!为什么我变得这样厉害?为什么几句话就使我的血激动得这么沸腾?我相信若是我到了那边山上的石楠丛林里,我就会清醒的。把窗户打开一些吧,敞开了再扣上钩子!快,你为什么不动呀?”
“因为我不想让你冻死。”我回答。
“你的意思是要把我最后活下去的机会也抹杀掉吗?”她愤愤地说,“无论如何,我还没有虚弱到不能动弹的地步,我要自己开。”
我来不及阻止她,她已经从床上溜下来,从房间这边走到那边,走得极不平稳,把窗推开且探身出去,根本不在乎那冷风像锋利的小刀割着她的肩膀。我先是恳求,后来打算硬拉她缩回来。可是我发觉我的体力竟然赶不上她,因为她现在的神经是错乱的(她的确精神错乱了,我看她后来的动作与胡言乱语才相信的)。那天没有月亮,下面的一切都藏在朦胧的黑暗中。不论远近,没有屋子能够射出一丝光亮——所有亮光早就熄灭了。呼啸山庄的烛光,这儿从来也无法看见的——可她还是硬说看见它们还亮着。
“瞧!”她热烈地喊着,“那就是我的屋子,里面点着蜡烛,树在屋前摇摆,还有一支蜡烛是在约瑟夫的阁楼里……约瑟夫睡得迟,不是吗?他在等我,然后好锁大门。好吧,他还要等一会儿呢。那段路不好走,需要胆量的。而且我们走那段路一定要经过吉默顿的教堂!我们曾经常常在一起走,不怕那儿的鬼,互相比胆量,站在那些坟墓中请鬼出来。可是,希斯克利夫,如果现在我和你比试的话,你敢吗?要是你敢,我就陪你,我不要一个人躺在那儿。他们不许把我埋到一丈二尺深的地里,我身上也不要压着教堂,那样我是不会安息的,除非你跟我在一起。我绝不会!”
她停住了,接着又带着一种古怪的微笑开始说:“他在认真想主意呢——他要我去找他!那么,找一条路呀!不要穿过教堂的院子。你太慢了!总该满意了吧,你总是跟着我!”
看来跟她的疯狂争执不休是白费精力的,我想怎么能既不松手,又能找些衣服给她披上。因为我实在担心她一个人待在窗前会做出什么事情。这时,使我大为惊讶的是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林顿先生进来了。他刚从书房出来,正经过走廊,听到我们说话,被好奇心或恐惧所驱使,想知道我们这大半夜的还在说什么。
“啊,先生!”我喊道,他看到屋里,正要为这凄惨的情景尖叫,却被我拦住了,“我可怜的女主人病啦,我拿她没法了!简直没法管她了。求求你,把她劝到床上去吧。忘掉你的怒气,只能由着她了,别的都不行了。”
“凯瑟琳病啦?”他说,并赶忙走过来,“关上窗子,埃伦!凯瑟琳!怎么——”
他沉默了。林顿夫人憔悴的神色使他不能说出一句话来,他十分伤心,只能惊恐地瞅瞅她又瞅瞅我。
“她一直在生气哩,”我继续说,“简直没吃什么,也没有抱怨。她不准任何人随便进来,直到今天晚上才让我进来。所以我们也没办法向你报告她的情况,因为我们自己也不清楚。不过这也没什么。”
我感觉自己的解释很牵强,主人皱着眉。“这是没什么,是吗,埃伦?”他严厉地说,“你得说清楚,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他搂着妻子,十分悲痛地望着她。
起初她瞅着他,好像不认识似的。在茫然的注视下,根本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不过,精神失常也不是固定的,她的眼睛不再注视外面的黑暗了,慢慢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边的人身上,认出了是谁搂着她。
“啊!你来啦,是你来了吗,埃德加·林顿?”她说,来了精神,怒气冲冲地说,“你就是那样,在最不需要你的时候就出来了,需要你的时候怎么也不来!我看我们将会有多少令人哀悼的事情——我们肯定要有的——可是哀恸也不能拦住我不回我那狭小的家,我安息的地方。等不到春天过完我就得过去了,就在那儿,记住,不是在教堂屋檐下林顿家族的中间,而是在露天,竖一块墓碑。你选择去他们那里,还是回到我这里,随便你选吧!”
“凯瑟琳,你怎么啦?”主人说,“我在你的心里没有一点儿的地位吗?你是不是爱那个坏蛋希斯——”
“住口!”林顿夫人喊,“立刻住口!你再提那个名字,我就马上从窗户里跳出去,了结这一切!你还可以占有眼前你碰到的一切,可是你把手放在我身上之前,我的灵魂已经到达那儿的山顶啦。我不要你,埃德加,我和你的一切都过去了。回到你的书堆里去吧。我很高兴你还可以在书堆里找到安慰,因为你在我心里所有的一切都没啦。”
“她的情绪不太正常了,先生。”我插嘴说,“整个晚上都在胡扯,让她快点儿躺下吧,得到恰当的照顾,她会康复的。从今以后,我一定不再去惹她了。”
“我不希望再听你的主意了。”林顿先生回答,“你知道你的女主人的性格,而你还怂恿我去惹她生气。她这三天的情况是怎样的,你也不告诉我一声!真是没有心肝!就是病了几个月,也不能引起这么大的变化呀!”
我开始为自己辩解,要为他人的人性而负责,可真是太过分了。“我知道林顿夫人的性子执拗、霸道,”我喊叫,“可是我怎么知道你会心甘情愿地忍受!我也不知道为了迎合迁就她,就应该假装没看见希斯克利夫先生。我尽了一个忠实仆人的本分去告诉你,现在却得到这样的一种报偿,得啦,这可教训我下次要小心点,下次不要让我再去打听消息了!”
“下次你再跑到我面前搬弄是非,我就辞退你,埃伦。”他回答。
“那么,林顿先生,我猜想你宁可不知道这件事吧?”我说,“你准许希斯克利夫来向小姐求爱,而且每次趁你不在家的机会就进来,故意诱使女主人对你起反感,是吧?”
凯瑟琳虽然心乱,她的头脑还是很灵敏地注意到我们的谈话。
“啊!奈丽成了奸细,”她激动地叫起来,“奈丽是我们暗藏的敌人。你这巫婆!你真是变出很多戏法来伤害我们呀!放开我,我要让她懊悔!我要让她低头认错!”
疯子的怒火爆发起来了。她拼命地挣扎着,想从林顿先生的胳膊里挣脱出来。我觉得不能等着出乱子,要替主人做决定,去找医生来帮忙,于是离开了卧房。
我经过花园的大路的时候,在墙上钉着系缰绳用的铁钩的地方,看见一个白的什么东西在乱动,这明显不是风吹的结果,而是另一个东西使它乱动。尽管我很匆忙,还是仔细地停下来查看了一番,不然我会在自己的想象中留下一个想法,那是一个鬼吗?我用手一摸,比起刚才更使我惊奇而惶恐了,因为我发现这是伊莎贝拉小姐的小狗,被一条手绢吊着,马上就要断气了。我赶快放开这个动物,把它提到花园里。我是看着它跟着它的女主人上楼睡觉去的,奇怪它怎么会到外边来,而且究竟是谁这么坏竟然做出这样的事。在解开钩子上的绳子时,我好像听见远处有马蹄奔跑的声音。可是已经有许多事占据了我的头脑,也没有去想这件事。尽管清晨两点钟,在那个地方,出现马蹄声真让人奇怪呢。
我正走在街上,凑巧肯尼思先生刚从他家里出来去看村里的一个病人。我报告了凯瑟琳·林顿的病况,他马上就陪我一起来了。他是一个坦率质朴的人。他毫不犹豫地说出他担心她不能安然地闯过这一关了,除非她对他的指示比以前更听从一些。
“奈丽·迪恩,”他说,“我由不得乱想这场病一定另有原因,田庄上出什么事啦?我们在这儿听到一些古怪的说法。像凯瑟琳那样的健壮活泼的女人是不会为了一点儿小事就病倒的。而且像她那样的人怎么会呢?可要使她退烧痊愈是不容易的。这病怎么开始的?”
“主人会告诉你,”我回答,“不过你是熟悉恩肖家的暴躁脾气的,而林顿夫人更是超群出众。我可以说这是一场争吵引起的。她在一阵暴怒下突然像中了癫狂似的。因为在她争吵到高潮时,把她自己锁起来。后来,她拒绝吃东西,现在她时而胡言乱语,时而沉入半昏迷状态。她还认识周围的人,可是满心是奇怪的想法和念头。”
“林顿先生一定会很难过吧?”肯尼思带着询问的口吻说。
“难受?要是真的有什么事发生,他整个人都要垮啦!”我回答,“非到万不得已,就别吓唬他吧。”
“唉,我说让他小心一点,”我的同伴说,“他忽视了我的警告,就必然会遭到这样的恶果!他最近跟希斯克利夫先生不是挺亲密的吗?”
“希斯克利夫常常到田庄来,”我回答,“然而多半是由于女主人的关系,她在小时候就认识他,并不是因为主人想让他来做伴。我认为他不会再来了。”
“林顿小姐是不是对他不理睬呢?”医生又问。
“我并不是她的心腹人。”我回答,并不想把谈话继续下去。
“不,她总是遮遮掩掩的,”他摇着头说,“她有自己的主意!可她是个真正的小傻子。我从可靠方面得来的消息,说是昨天夜里(多糟糕的一夜呀!)她和希斯克利夫在你们房子后面的田园里散步,待了两个多钟头。他强迫她不要再回去,跟他骑马一起离开这里!向我报告的人说她以名誉担保答应准备一下,等到下次见面时就离开,这才算打发了他,至于下次是哪天,他没听见,可是你要劝林顿先生提防着点!”
这个坏消息使我的内心充满了新的恐惧,我跑到肯尼斯前面,差不多是一路跑回去的。小狗还在花园里汪汪叫着。我用一分钟的时间把门打开了,可它不进去,来回在草地上嗅,如果我不把它抓住,把它带进去,它就要到大街上去呢。我一上楼走到伊莎贝拉的房间里,我的疑虑被证实了,房间里没有人。我要是早来一两个钟头,林顿夫人的病也许会阻止她这莽撞的行动。可是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如果我立刻去追,也不见得能追上他们。无论如何,我不能追他们。而且我也不敢惊动全家,把大家搞得惊慌失措;我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我的主人,他正沉浸在他目前的灾难里,他哪里还禁受得住又一次的悲痛呢!我看不出有什么法子,除了什么都不说外,听其自然。肯尼思到了,我带着一副难看的神色去为他通报。凯瑟琳睡得很不安稳。她的丈夫已经帮她平复了刚才的狂乱,他现在俯在她枕上,仔细地盯着她脸上的每一个阴影和每一次的变化。
医生亲自检查病状后,跟他说还是有希望的,只要我们能在她身边继续保持绝对的平静,这病是可以治好的。但他向我预示,严重的危险,与其说死亡,倒不如说永远精神失常。
那一夜我没合眼,林顿先生也没有。的确,我们根本无法入睡。仆人们都比平常起得早,他们在家里也是小心走动,做事时碰到一起,就低声交谈。除了伊莎贝拉小姐,每个人都在活动。他们开始说起她怎么睡得这么死。她哥哥也问她起来了没有,仿佛急于要见到她,而且仿佛挺伤心,因为她竟然对自己的嫂子漠不关心。我直发抖,唯恐他差我去叫她。我免掉第一个宣告她私奔的人了。有一个女仆,一个轻率的姑娘,一早就被差遣到吉默顿办事了,这时大口喘着气跑上楼,冲到卧房里,喊着:“啊,不得了,不得了啦!我们这里出了更大的乱子了,主人主人,我们小姐——”
“别吵!”我赶忙叫,对她那嚷嚷劲儿大为愤怒。
“小点儿声音,玛丽——怎么回事?”林顿先生说,“你们小姐怎么啦?”
“她出走了啦,她走啦!那个希斯克利夫带她跑啦!”这姑娘喘着说。
“怎么会这样!”林顿叫着,激动地站起来了,“不可能是真的。你怎么会有种想法?埃伦,去找她。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不可能。”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她带到门口,又反复问她有什么理由说出这种话来。
“唉,我在路上遇见一个到这儿取牛奶的孩子,”她结结巴巴地说,“他问我们的田庄是不是出事了。我以为他是指太太的病,所以我就说是的。他就说,‘我猜想有人去追他们了吧?’我愣住了。他看出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就告诉我半夜没多久,有位先生和一位小姐在离吉默顿两英里远的一个铁匠铺那儿钉马掌!铁匠的闺女想起来偷偷看他们是谁。她注意到那个男的——希斯克利夫,她十分肯定,没有人会认错他,而且——他还付了一个金镑,把它交到她父亲手里。那位小姐用斗篷遮着脸,可是她喝水的时候,她的脸露了出来,她把她看得清清楚楚。他们骑着马向前跑,希斯克利夫抓住两只马的缰绳,他们掉头离开了村子。那姑娘倒没跟她父亲说,可是今天早上,她把这事儿传遍了吉默顿。”
为了表现出我的不知情,我跑去瞅了瞅伊莎贝拉的屋子,当我回来时,就证实了那个仆人的话——先生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我一进来,他抬起眼睛,从我呆呆的神色中看出了一切,他的眼睛垂了下来,什么也没有吩咐,也没有说一个字。
“我们要不要把小姐追回来?”我询问着,“我们怎么办呢?”
“她是自己走的,”主人回答,“她爱上哪儿,就上哪儿,不要让她的事再来烦我了。从今以后她只在名分上是我的妹妹。不是因为我不认她,而是因为她不认我。”
关于这事,他就说了这几句话,他没有再多问一句,也没再提过她,除了吩咐我,等知道她的新家时,不管是在哪儿,要把她的所有东西都给她送去。
[1]英国所刮东北风自西伯利亚寒流而来,因此为极寒的风。
[2]旧时英国风俗,在临危的病人床上放一小袋鸽子羽毛,可以让病人的灵魂一直无法离开躯体,始终保持在弥留状态,直到亲人全部赶回,见到最后一面,再撤掉鸽子羽毛,病人便可安心离去。
[3]作者住宅附近山崖下的洞穴,旧时,英国人普遍相信洞穴中住有小仙人、精灵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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