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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书名： 理智与情感 作者： 简·奥斯汀 本章字数： 3285 更新时间： 2020-07-30 15:58:05

达什伍德夫人见到他后只是感到片刻的吃惊。在她看来，他来巴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在后来挺长时间里，她喜滋滋地与他嘘寒问暖，他尽管腼腆沉默，可他的冷漠态度很快便被达什伍德夫人的魅力所感染。要是有哪个男人爱上她的一位女儿，就不可能不喜欢这位母亲。埃莉诺见他很快便恢复了原有的情感，感到很满意。他不但重新表现出对她们全家的亲切，大家也再次体会到他对她们生活的关心。不过，他的情绪不高。他夸奖这所房子，赞赏周围景色，他的态度专注，十分友善，不过情绪仍然不佳。这一点全家都能感到，达什伍德夫人认为这是受了他母亲不够宽宏大度的影响，吃饭的时候，她对所有自私的父母感到愤慨。

“爱德华，费拉尔斯太太现在替你做了什么打算？”饭后大家退到壁炉前，她问道，“是不是仍然不顾你的意愿，想让你当个大演说家？”

“不是的。我希望我母亲现在已经相信，我既不想出头露面，也没那种才能。”

“那你怎么才能出名呢？因为只有成为名人，你家人才会感到满意。你不想破费，不愿与陌生人交往，没有职业，缺乏自信心，你会发现很难出名的。”

“我并不想出名，从来就没想过。谢天谢地！不能逼我成为天才和演说家。”

“我知道得很清楚，你没有雄心。你的愿望全都普普通通。”

“我喜欢像别人一样普通。我希望也能像别人那样美满幸福。但是，像其他人一样，我必须按自己的方式生活。伟大和显赫不能带给我幸福。”

“要是能才怪呢！”玛丽安嚷道，“财富和显赫与幸福有什么关系？”

“显赫倒是不能，”埃莉诺说，“可财富与幸福却有许多关联。”

“埃莉诺，你这话多丢人啊！”玛丽安说，“只有在别的事物不能带来幸福的情况下，钱才会让人高兴。要是仅仅考虑个人的话，在生活必需之外，钱并不能带来真正的满足。”

“也许吧，”埃莉诺微笑着说，“我们说的也许是一回事儿。我敢说，你说的生活必需和我说的财富是极其相似的。我们都承认，在现实世界中，没有它们，就缺乏各种身外的舒适。只是你的想法比我的稍高尚些。说说看，你的生活必需是多少钱？”

“大约每年一千八百到两千镑，不会超过这个数。”

埃莉诺笑了。“每年两千！在我看来，一千就是一大笔财富了！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

“可每年两千镑是非常适中的收入啊，”玛丽安说，“再少就不好维持家用了。我肯定我的要求并不过分。一个中等家庭应当有仆人，有马车，也许该有两辆马车，要养猎狗，费用再少就没法维持了。”

埃莉诺听了妹妹对未来如此详尽的描绘又笑了，因为她这是为将来在康比庄园的生活做打算。

“猎狗！”爱德华重复道，“为什么你非要猎狗不成？并不是人人都要打猎的。”

玛丽安回答时脸红了：“可大多数人都要打猎啊！”

“我希望，”玛格丽特突然产生个奇特的念头，“有人会给我们每人一笔钱！”

“啊，会的！”玛丽安大声说，她的眼睛在遐想中闪闪发亮，想象中的幸福让她涨红了脸颊。

“我看，咱们的希望一致，”埃莉诺说，“尽管财富不够分配。”

“噢，天哪！”玛格丽特大声说，“要是那样我该多高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用它了！”

在这个问题上，玛丽安却显得十分有把握。

“要是我的孩子们都富得用不着我帮助了，”达什伍德夫人说，“我自己可怎么花得完这么一大笔钱呢？”

“你就修缮这宅子吧！”埃莉诺说，“你的困难马上就解决了。”

“要是有这样的事，”爱德华说，“从这个家向伦敦发出的订货单该多么可观啊！对书商、音乐商和图画商来说，那将是个非常幸福的日子。达什伍德小姐，你会托人把每一部新印的好书都寄一册给你，至于玛丽安，我了解她高尚的灵魂，就是全伦敦的乐谱也不足以满足她。还有书籍！汤姆森[1]、考珀、司各特—— 她都会买了一遍又一遍。我相信，她会把印出的每一册书都买走，免得让书落入凡夫俗子手里。她还会买走每一本教她如何欣赏一棵歪脖老树的书。玛丽安，是不是这样？要是我说得太尖刻，还请原谅。可我想让你知道，我还没忘记以前那场争论。”

“爱德华，我喜欢回忆过去，不论是喜还是忧，我都喜欢回忆。你谈起过去的时光绝不会惹恼我。我的钱会怎么花，你分析得很对。至少其中一部分是对的，我的零用钱肯定会用在补充我的乐谱和书籍上。”

“而你会把大部分钱存起来，当作年金给作家和他们的继承人吧！”

“不会的，爱德华，我还有别的事情要用钱。”

“那么，你也许要设立奖金，授予为你推崇的信条做辩护的作家。你的信条是任何人一生只应该有一次爱情，我猜想，在这一点上你的观念还没有变吧？”

“当然没变。到了我这个年纪，任何观念都已经相当定型了，不可能因所见所闻而改变观念。”

“你看，玛丽安的坚定一如既往，”埃莉诺说，“她绝对不会动摇。”

“她只是比以前更严肃了。”

“不对，爱德华，”玛丽安说，“你不该这样责备我。你自己也不怎么喜欢说笑呀！”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他叹了口气回答道，“不过，我的性格里从来就没有欢乐。”

“我看玛丽安的性格也一样，”埃莉诺说，“我很难说她是个活泼姑娘。她非常真诚，做任何事都非常热心，有时候话说得很多，而且总是非常激动，可她并不常常有真正的欢乐。”

“我相信你说得不错，”他回答道，“可我总是把她当成个活泼姑娘。”

“我也时常发觉自己犯这类错误，”埃莉诺说，“在某些方面完全误解人家的性格，误以为人家快活或者严肃，聪明或者愚蠢，其实并非如此。我几乎很难说得准，这种错误见解的根源是什么。有时候，人的见解会被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所误导，更多的时候，则会受其他人对他们的评价所引导，自己却并不花费时间去思索和判断。”

“但是，埃莉诺，”玛丽安说，“我以前还以为完全靠别人的意见是对的。我以为只有顺从邻居们的判断，自己才会得到正确判断。这可是你一贯的信条呀！”

“不，玛丽安，绝对不是。我的信条从来都不是以牺牲自己的理解为目的。我一向尝试以行为影响别人。你不该混淆我的意思。我承认，我不该常常希望你对待我们的一般熟人应该特别周到，但我何曾要你在严肃问题上顺从别人的情感和判断？”

“你还没有把妹妹纳入你那种一般礼仪的正轨，”爱德华对埃莉诺说，“没取得一点儿进步？”

“而且恰恰相反。”埃莉诺回答道。她意味深长地望了玛丽安一眼。

“在这个问题上，”他说，“我的判断与你一样，可我的实践却与你妹妹一样。我从来不愿得罪人，可我羞怯得近乎愚鲁，常常显得怠慢，其实我不过是因为笨拙才畏缩不前。我时常想，准是老天故意让我喜欢结交下等社会的朋友，我在上流社会的陌生人中间就浑身不舒服！”

“玛丽安怠慢别人却不能以羞怯做借口。”埃莉诺说。

“她太知道自己的价值了，用不着装作害羞，”爱德华回答道，“羞怯只是在某些方面自卑感的产物。要是我能确信自己的风度优雅，十全十美，我也不会感到羞怯。”

“可你还是一样保守，”玛丽安说，“那就更糟。”

爱德华吃了一惊：“保守！我保守吗，玛丽安？”

“是的，很保守。”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回答的时候脸有些发红，“保守！怎么保守，在哪些方面？我该告诉你些什么？你指的是什么？”

他的情绪让埃莉诺感到奇怪，她笑了一声换了个话题，对他说：“你对我妹妹那么了解还不懂她的意思？凡是说话没她快，凡是不像她一样爱什么都爱得发疯，她一概定义为保守，这你还不知道？”

爱德华没有回答。他又完全退回那种一本正经的沉思状态，一句话也不说，枯坐了很长时间。

[1] 詹姆士·汤姆森（1700—1748）：出生于苏格兰的英国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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