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色书屋

/第十五章/
书名： 理智与情感 作者： 简·奥斯汀 本章字数： 4521 更新时间： 2020-07-30 15:58:05

第二天，达什伍德夫人要带两个女儿去拜访米德尔敦夫人。可玛丽安借口有点儿小事儿要办，不能跟她去。她母亲认为她准是前一天晚上跟威洛比有约，他要趁她们出去的时候来看她，便爽快地一口答应了。

她们从庄园回来时，见威洛比的轻便马车和佣人等在别墅外面，达什伍德夫人就相信自己的猜测没错。这全是意料中的事情，可她进屋后却遇到了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她们刚走进过道，就看见玛丽安匆匆跑出客厅，用手帕捂着眼睛，模样显得非常悲痛，她根本不注意她们，自己奔上楼梯。她们慌忙走进她刚刚离开的屋子，发现里面只有威洛比一人，只见他背对她们靠着壁炉。听见她们走进来，他转过身，脸上露出跟玛丽安一样的激动神色。

“她怎么了？”达什伍德夫人进门时问道，“她病了吗？”

“希望没有，”他回答道，脸上尽量堆出笑，紧接着补充说，“倒是我大概要生病了……因为我遇到一桩非常令人失望的事情！”

“失望？”

“对。因为我今晚不能来赴约了。今天早上，史密斯太太运用富人对穷亲戚的特权，差我去伦敦办事。我刚接到这份差遣，已经向艾伦汉姆庄园辞了行。我现在来向你们道别。”

“去伦敦！你今天上午就要走？”

“马上就走。”

“这可真糟糕。可史密斯太太肯定是不得已才这么做，我希望她的事务不会让你离开我们太长时间。”

他回答的时候脸红了：“你真好，但是我想我大概不可能马上就回到德文郡来。我来史密斯太太家向来是一年只有一次。”

“难道史密斯太太是你唯一的亲友？难道附近只有艾伦汉姆庄园欢迎你？别不好意思，威洛比，你还要等我们的请柬吗？”

他的脸更红了，一双眼睛望着地板：“你们真是太好了。”

达什伍德夫人惊讶地望着埃莉诺。埃莉诺也感到同样吃惊。大家一时都没有开口。达什伍德夫人打破了沉默。

“我亲爱的威洛比，我想补充说，巴顿别墅永远会欢迎你。我也不逼你马上赶回来，因为只有你才能判断怎样能够让史密斯太太高兴，而且在这一点上我也不打算询问你的判断，也不会怀疑你的意愿。”

“我接受的差事，”威洛比心慌意乱地说，“那种事儿，我实在说不准……”

他不再说了。达什伍德夫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接着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是威洛比打破了沉默。他淡淡一笑说：“这么赖着不走真荒唐。我也不折磨自己了，待在朋友们中间却不能跟他们一起享受相聚的欢乐。”

说完，他跟大家道别，然后离开了屋子。她们望着他登上马车，只见他片刻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达什伍德夫人心里乱得说不出话来，匆匆走出客厅，独自沉浸在这一突然变故带来的惊慌之中。

埃莉诺心中的不安不亚于她母亲。她回顾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感到又焦虑又疑惑。威洛比跟她们道别时的举止，他的窘态，他的故作欢颜，最主要的是他不愿接受她母亲的邀请，那种迟疑不决的样子根本不像他本人，也不像个恋人。这些都让她大为不安。有一刻，她产生一个念头，恐怕他从来没想过要娶她妹妹，片刻之后，她又猜想，两人可能发生了争吵，玛丽安冲出屋子的模样显然是争吵后的合理表现，不过在她看来，玛丽安那么钟情于他，两人几乎不可能发生争吵的。

但是，不论他们分手时有什么样的细节，妹妹十分痛苦，这一点是不容置疑的。她深情地替妹妹考虑着，现在玛丽安正处在极度悲痛中，不但会放任自己尽情痛哭，而且以后还会一再揭伤疤，念旧情，把悲伤当成每日的正事。

大约半个钟头以后，母亲回来了，虽然她的眼睛有点儿发红，可她的脸色已经不再难看了。

“埃莉诺，我们亲爱的威洛比现在已经离开巴顿有好几英里远了，”她说着坐下来做手头的活计，“他一路上心情该多沉重啊！”

“这整件事非常奇怪。就这么突然走了！好像只是片刻工夫。昨天晚上他跟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那么高兴、那么欢乐、那么亲切。可现在呢，打了个招呼还不到十分钟就走了，而且还没打算回来！准是发生了什么他不愿对我们说的事情。再说，他的举止也不符合他的性格。你肯定像我一样看到了那种差别。到底是什么事儿呢？他们是不是吵过嘴？为什么他对你的邀请表现得那么不情愿？”

“埃莉诺，他是身不由己，这我看得清清楚楚。他自己无权接受邀请。我向你保证，我把整个事情都考虑了一遍，起初让你我都感到奇怪的事情现在都有了答案。”

“是吗？”

“是的。我已经把整个事情想通了，心里有了最满意不过的答案。不过，埃莉诺，你总是什么都怀疑，我知道我的想法不会让你满意。可你说什么也不能改变我的想法。我确信，史密斯太太怀疑他爱上了玛丽安，表示不赞成，要不就是她替他另有打算。因此她才急着要打发他离开。她打发他去处理的那桩事务不过是个借口，是她编造出来的。我相信肯定是发生了这种事儿。另外，他也意识到她不会同意他们的关系，因此不敢对她明说他跟玛丽安订婚的事儿。处在目前的地位上，他还得依赖别人，不能不听她的摆布，只好暂时离开德文郡。我知道，你会对我说，这些分析可能对也可能不对，可我不想听那些，除非你能拿出同样满意的解释。埃莉诺，现在告诉我，你怎么说？”

“没的可说。因为你已经料到我会怎么回答了。”

“这么说，你认为我的分析可能对也可能不对？啊，埃莉诺，你的感情多让人捉摸不透呀！你遇事总是先往坏处想，宁肯认为玛丽安会遇到不幸，把可怜的威洛比想成有罪过的，也不愿替他说句好话。就因为他跟我们告别的时候没有显出平时的亲切，你就认定他该受责备。难道他现在因为失意而显得沮丧，就该责备他的不周到？事情还没有定论，难道不该接受各种可能性？一个我们有充分理由喜爱而没有任何理由憎恨的人，难道就一无是处？也许动机本身无可非议，只是暂时不得不保密，难道就该否认这种可能性？你究竟怀疑他什么呢？”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我们刚刚目睹了他突然改变态度，当然难免产生疑虑。不过，你说的的确没错，我们应该多体谅他。我评价每一个人的时候都希望说真心话。威洛比的行为无疑有充分的理由，我也希望他是有道理的。不过，威洛比要是当下把话说清楚，那倒更像他平时的作风。有些事儿也许应该保密，可我还是不禁觉得奇怪，他这个人怎么会那么做呢？”

“话虽这么说，还是别因为他一时失态就责备他，他也是身不由己。你真的承认我向着他说的话有道理？这我很高兴，他是清白的。”

“那倒不全是。也许不让史密斯太太得知他们订婚的事儿——假如他们真的订了婚—— 是得体的。假如真是这样，威洛比目前少在德文郡露面倒是非常谨慎的。不过，这并不能成为他们瞒着我们的借口。”

“瞒着我们！我亲爱的孩子，你是要指责威洛比和玛丽安隐瞒真相吗？这实在太奇怪了，你不是天天都能看见，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

“我不想证实他们的恋情，”埃莉诺说，“可我想要证实他们是不是订了婚。”

“这两桩事儿我都完全赞成。”

“然而他俩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对你吐露过一个字。”

“既然行动已经表示得明明白白，还用得着再说什么？过去两个礼拜中，他对玛丽安的举止难道还没有明白地告诉我们，他爱她并且未来要娶她为妻吗？难道他没有把我们都当成自己最亲近的亲属吗？难道我们没有形成默契吗？他的眼神、态度，关注和敬爱的表情，这一切不都是在请求我的同意吗？我的埃莉诺，难道他们的婚约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你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呢？威洛比知道你妹妹爱他，现在要离开好几个月，他怎么能不对你妹妹说出心中的爱，两人分别前怎么能不相互吐露心中的爱慕呢？”

“我承认，”埃莉诺回答道，“一切都让人相信他们订了婚，只有一桩事儿除外，那就是他们对此完全保持沉默，在我看来，这分量超过了其他所有事情。”

“这可太奇怪了！你准是把威洛比看成了卑鄙小人了。你已经看到他们的公开交往，还怀疑他们在一起的关系。难道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在你妹妹面前做戏？你认为他对她真的无情无义？”

“不是，我倒没那么想。我能肯定他是爱她的。”

“要是照你那么分析，他离开的时候如此冷淡，对未来如此不在意，他那种爱情也太奇怪了。”

“我亲爱的妈妈，你不该忘记，我从来没把这事儿当成确定无疑的。我承认，我怀疑过，但是现在我的疑虑比原来要少，也许将来会完全打消疑虑。要是我们发现他们在通信往来，我的所有担忧都会消除。”

“这可真是个巨大的让步！你非得看到他们站在圣坛前，才愿意承认他们真要结婚。真是个没教养的姑娘！我可用不着这样的证据。我认为没什么好怀疑的，他们也没想保密，一切都是公开的，毫无保留。你不可能怀疑你妹妹的愿望。那你肯定是怀疑威洛比。可到底是为什么呢？他难道不是个有感情、有荣誉感的男人？他有什么言行不一的地方让你感到警惕？难道他是个骗子？”

“我希望不是，我也希望不是这样，”埃莉诺大声说，“我喜欢威洛比，真心喜欢他。怀疑他不可靠会让你难过，我也一样不好受。我是不由自主产生的怀疑，我不会故意这样做。我承认，今天上午他的态度发生了变化，我因此感到警惕。他说话时失去了自己本来的风格，也没有以诚恳报答你的善意。不过这一切也许可以用你刚才的假设来解释。他刚刚跟妹妹分手，刚看到她痛苦的模样。再说他怕得罪史密斯太太，不得不压制自己尽快回到这里的愿望，他也清楚，如果拒绝你的邀请，照直说要有几个月不来这里，会显得不够大方，让人起疑心，他因此可能既尴尬又不知所措。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公开讲出自己的困难，照我看对他更好，也符合他的性格。不过，即使有人与我的看法不同，或者不及我想的那么正确，我也不会对他持什么偏见。”

“你这话说得很在理。威洛比当然不该受到怀疑。虽然我们认识他的时间不算长，可他在我们的生活中并不是个陌生人，在这里谁说过他的坏话？假如他处在独立地位，而且有能力很快结婚，临走时要不把一切都告诉我，那就怪了。但情况不是这样的。在某些方面，他们的关系一开始就不顺利，因为他们的婚事只能是在遥远而不确定的未来。即使他们对这事儿保密，照目前的情况看，也不能说不是明智之举。”

这时，玛格丽特进来，打断了她们的交谈。埃莉诺后来仔细考虑母亲的说法，承认许多事情是有可能的，也希望最终证明母亲说的是对的。

她们直到晚饭时才再次见到玛丽安。她走进屋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句话也没说。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看上去似乎仍然在强忍泪水。她的眼睛躲避开大家的目光，既不吃东西也不开口说话。过了一阵，她母亲亲昵地默默抚摸她的手，她再也忍不住了，突然放声大哭，匆匆离开了房间。

痛苦心情持续了整整一个夜晚。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也不想去控制。只要有人稍稍提到与威洛比相关的任何事儿，立刻就会引起她感情大爆发，虽然她的亲人们对她关心备至，可她们只要一开口，不论谈起什么话题，都不可避免地会令她联想到威洛比，从而抑制不住激动的感情。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