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风烟散尽十四阙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十四阙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章】风烟散尽
书名: 风烟引 作者: 十四阙 本章字数: 12522 更新时间: 2024-03-06 13:59:11
计现真凶
宫翡翠等四人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出了林子不久,就在最近的一个村落里停了下来,找了户农家借宿。
宫翡翠一进屋就把自己关了起来,金昭玉粹本欲在门外守夜,风纤素却道:“没有精力,明日如何赶路?”让她们自去休息,自己也回了屋。
此时已近寅时,夜幕最黑,一团浓雾遮住了月亮,一熄灯,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她推开窗,凉风吹进来,胸腔中一片冰寒。可恶!萧左竟将她伤成这样,此仇不报,她就不是风纤素!
她用力抓住窗棂,足足站了有半柱香时间,然后轻轻打开后门走了出去。
一路上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月色若隐若现,照得道路更加难走,没走多久,她已几度停下,气息越见紊乱。最后实在撑不住了,只好在路边坐下,旁边是大片稻田,一望过去,看不到边际。
弹弹手指,奇香顿时在空中弥漫开来,风纤素闻着这股独属于她的香气,恍恍惚惚地想着一路上所发生的事情,那么风光地出发,却走到这般境地,无力的挫败感油然升起。
就在浮躁不堪时,一个黑影忽然覆盖住她的影子,接着一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熟悉的语音温柔响起,“你伤得很重,我功力不如小鬼,仅能供你维持。待过几日你方便了,再由他替你疗伤。”
风纤素没有动,那双手便源源不断地将内力输入她体内,如暖流般消褪了胸口的寒意,顿觉舒畅许多。
“他是故意的。所有人里只我不懂武,所以伤我最重。”她咬牙道。
对方沉默片刻,道:“他活着,永远是祸害。”
风纤素抬手做了个禁止的手势,“我们现在已无力再去对付他。我找你来就是告诉你此行作罢,我会另找机会再设一局。我们已等了那么久,不在乎再多等几年。”
说到这,她微微一笑,“此行倒也不是一无所得,经过这么一场折腾,宫翡翠短期内恐怕是无心嫁人了。”
“不错,只要她一日不嫁,宫家大权便一日还在你手中。”
风纤素冷声道:“可惜她早晚都得嫁人——等姑爷进了门,我这个大总管再难掌权!”
“那么我们……”
“你们回豫南,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等我命令。”
身后人发出一声轻笑,低声道:“龙王肯定很郁闷,他自以为对百鬼很了解,却始终不知鬼王的底细,连带着那位萧公子也被我们弄得一头雾水。”
“两年前与龙王的那次对敌,我故意不现身,现在终于显出作用了。”风纤素幽幽一笑,“做事情,还是留一手比较好。”
“你做事,何止一手?”对方柔声笑道,“李晴一计,真真令人叫绝!”
风纤素冷笑道:“那是龙王自找的!我们的开销一向很大,他却不让我们在黄河上做买卖,我只好让人找到李晴,假装龙门弟子在醉后将龙王行踪透露给她……我第一眼看见那女人就知道她是祸水,龙王沾上她,当然死路一条!”
“哦,是吗?”身后人忽然放慢了声音,手上的力道也加重,风纤素刚觉得不对劲,就听这人沉声道,“那么百里晨风呢?他是不是也是因为沾上了你这个祸水,所以才死了?”
风纤素当即跳起,由于真气的骤然中断,胸口如被个大锤子狠狠砸了一下,眼泪立刻痛得流了出来。然而这一切,还比不上她转过身后看见那人的脸时受的震撼大,那种惊恐狂热百味交集,整个人像在活活地燃烧。
天渐渐地青,淡淡地亮了。依稀的晨光映亮身后那人的眉眼他的唇角他的长发,本是超凡脱俗的俊美,但在风纤素看来,却无异于催命罗刹、地狱恶魔,可怕到了极点!
——萧左!
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风总管,”萧左对她微笑着,如同初见时一样,得意洋洋,仿佛所有的光芒都落在他的眼中,“你觉得我的声音和鬼王,哦不,和那个傀儡比起来,谁更好听些?”
风纤素咬住唇,一言不发。
“风总管,你说得很对,凡事都要留一手才行。”萧左笑得更畅快,“我留的那手,就是口技。”
不必他说,风纤素也已明白,只是心中乱成一片,已经无力去反驳些什么,脑里惟一想的是:如何能挽救这个错误?想不到她谨慎一世,却大意一时,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萧左面色一正道:“江湖人都说我义父百里闻名最神秘,但依我看,还不及鬼王。今夜我破轿而入,虽被机关阻止未能与他交手,但却看到了他脸上的惊慌,后来我为机关所伤,他又露出了得意之色,就凭那两个表情,我就断定他不是鬼王。一个喜怒形于颜色且沉不住气的人,是不够资格统领百鬼的。他最大的优点是声音好听,的确是很美的声音,我来前模仿了很久才学会。”
风纤素挺直了脊梁,依旧不说话。
“因此我就想,如果他不是鬼王,那么谁才是真正的鬼王?”萧左偏了偏脑袋,沉吟道,“然后我就发现一件事情——小鬼经常会有意无意地去看你。后来也是因为你咳嗽了一声,鬼王才决定撤走。种种迹象表明了,他们听命于你,于是我刚才冒充鬼王试探你,一试即中。风纤素,你到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事已至此,风纤素反而冷静下来,淡淡道:“天下第一败家子可以是百里城的新城主,那么风纤素为什么不可以是鬼王?”
“的确可以……”萧左面色一沉,厉声道,“但是,为什么?”
风纤素看了一眼地上倒影的斜度,应该已是寅时三刻了吧,萧左百毒不侵,她对他可谓毫无杀伤力。那么只能尽量地拖延时间,希望百鬼赶得及来救她。
于是,她尽量放慢了语速,缓缓道:“萧公子到底是问什么?”
“你心里难道不明白?”
“风纤素不明白,还望萧公子明言。”
萧左目光闪烁了片刻,忽然道:“你在故意拖延时间?你以为百鬼会来救你?”
风纤素一震,耳中听他慢悠悠道:“迟了,风总管。百里城弟子已找到百鬼的藏身处,此刻恐怕已将他们全都歼灭了。”
“不,这不可能……”风纤素喃喃道,“你不可能找到他们……”
“怎么不可能?”萧左笑道,“几十年来,江湖中人为得知百里城的确切位置,不断跟踪、监视我派弟子,可是每每无功而返,你可知为什么?”
风纤素迟疑着,他便又接着说:“那是因为我派弟子本就是此道高手,只有精通跟踪侦察术的人才能成功地进行反跟踪。风总管,你说是不是?”
风纤素觉得自己的心顿时燃烧起来,火星迸裂,硝烟弥漫。
完了!一切都完了!大局已定,百鬼被歼,她再无转机。
萧左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微笑道:“现在,风总管是否愿意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了?”
水落石出
风纤素呆立半晌,忽尔大笑起来:“你想问什么便问吧!我风纤素难道是输不起之人?”
“好!”萧左道,“那么就请风总管告诉我,你布下这一局究竟目的何在?”
“萧公子聪明过人,这还猜不到么?”风纤素冷笑道,“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除了钱,还有什么值得我如此大费周章?”
“嗯,方才你也说了,百鬼的开销很大。”萧左点头道,“可你图的恐怕还远远不止这些吧?你不但要宫家的财富,还想利用这笔财富达成你的野心!风总管,我可有说错?”
“不错!”风纤素淡然一笑道,“我为什么就不能有野心?就因为我是女人?”
顿了顿,她强忍下身体里如针扎火燎般的剧痛,缓缓道:“不知道萧公子有没有兴趣听一个故事?”
萧左沉静的眼中有默许,她便说了下去:“有个人,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任何人,看过一眼,就会一辈子都记得;任何书,看过一遍,就能倒背如流。他去参加科举,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地会中状元,却一次又一次地落榜,等他后来醒悟过来那是因为他没有贿赂考官时,已年届而立。如果萧公子是他,会怎么办?”
萧左沉吟道:“弃学从事其他。他有这样的专长,不怕饿死。”
风纤素垂下眼睛,继续无动于衷地说:“他进了六扇门,负责文书工作,一干十年。在那十年里,他读遍了所有的机密档案,对天下事了如指掌。就在他的事业蒸蒸日上时,他的上司有个小妾,仰慕他的文才,和他有了私情,并有了个孩子。此事后来被上司知道了,怒不可遏,当下杀了小妾,本还待杀他,幸有同僚纷纷求情,于是上司后来只是打断他的腿,把他连同那个不到周岁的婴儿扔了出去。萧公子听到此处,又有何感想?”
萧左眼神闪烁,片刻方答道:“无论如何,孩子无辜。”
风纤素嗤笑一声,“是啊,孩子无辜,如此说来,那位上司已经够手下留情了。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坏就坏在儿女情长之上?此人遭此一劫,再无心振作,终日酗酒大醉,孩子靠邻家一个寡妇照顾长大。孩子是个神童,记忆犹胜他年轻时,且懂事很早。他喝醉后就会撕书,孩子只是冷眼看着,并不阻止,等他睡去后,再把地上的碎纸捡起来重新粘好。直到有一天,酒店的老板带着伙计来他们家,逼他还酒钱,他家徒四壁,哪有钱还?于是他们就动手把他打了一顿。从头到尾孩子躲在墙角的稻草后,看着父亲被打,咬住唇一声不吭。等那帮人离去后,孩子跑过去扶他,看着他的狼狈和惨相,生平第一次哭了。孩子哭着说:‘父亲,你真没用!’”
萧左脸上露出了动容之色,风纤素看着那抹动容,心中越发烫了起来——同情?
同情没有用。同情除了让人变得更加软弱外,起不到任何帮助!这个道理她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懂了……很早很早……“不知他是不是被这句话触动,从此他戒了酒,以出卖情报为生,渐渐地,江湖上都知道有个奇人,对天下事烂熟于胸。”
萧左忽然插话道:“风前辈所授之情报,无论大小,均准确可信。是以虽报酬可观,却依然门庭若市,所行之处更是被江湖中人以高人相待……”
风纤素瞥他一眼,道:“是啊……似乎是个转折的开始,如果……如果他没有再犯同样的错误的话。”
她遥望远方,天边现出一道红线,太阳快出来了。
“就在那时他爱上了一个少女,可某天当他醒来时,发现身边的少女已成尸体。
有个人冷冷地坐在床头问他,‘你知不知道她是谁?’他这才知道那少女竟是当时武林盟主鹤傲天的未婚妻。他得罪了鹤傲天,他只能死。鹤傲天给了他三天时间,让他安置他的女儿,他考虑了整整一夜,最后决定送自己的女儿去洛阳。”
洛阳,谁能知晓她此后所有的故事原是源自那样一个仓促而无奈的决定?
“他对女儿说:‘爹爹这一辈子算是完了,幸好还有你,你这么聪明,可惜,偏偏是个女孩子……’女儿回答他:‘我不要当女孩子!’他笑,说:‘好,那就不当,不过你要记住,你只有比别人更会忍耐、更加坚强,才能比他们更加出色。’”
萧左的唇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风纤素低声道:“这是我五岁时我父亲对我说过的话,十七年来我从未有一天忘记过。我有野心,可是错?”
萧左只是轻轻一叹,没有说什么。
风纤素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燃透,凝固成了焦炭,不痛了,痛到最极至处,就不会痛了。
“我去了天下首富之家,我要以自己的能力做番大事,我绝对不要像我的父亲,空有一身天赋异能,却屡屡失败,潦倒一生。我去后的第二天,江湖传闻我父亲神秘失踪,只有我知道,他是死了。十二年后当我集聚了足够的能力后,第一件事就是设局暗杀了鹤傲天。”
萧左道:“前任武林盟主鹤傲天的死一直是个谜,原来是你干的。”
风纤素的声音越发冷漠,仿佛说的事情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十八岁时,因为紫萸香慢我名扬天下,一年后,我施计让大总管死于意外,然后在众人的支持下坐了他的位置。就在那时,定远侯看上我,要纳我为妾。我一边婉言拒绝,一边用毒药毁了自己的容貌,侯爷见我容色消褪态度坚决,只好作罢。我照着镜子,冷笑着对自己说:‘女人之所以要美貌,是为了博得男人的喜爱,以晋升自己的地位。但是我,不需要借助男人,不需要依靠美色,也同样可以。男人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不怀好意地看了萧左一眼,悠悠道:“萧公子不必否认,男人都好色。如果大小姐,我是说宫翡翠,她不是那般美丽,你会喜欢上她么?或者说,你会注意到她么?”
萧左沉声道:“翡翠的确漂亮,但更难得的是她有颗孩子般干净的心。”
“干净?”风纤素讽刺道,“是无知吧?径自地以为天下惟我独尊,所有人都得宠着她让着她哄着她……不过也是,谁让她生得好呢,有个了不得的老爹,现在又有个了不得的情人……”
萧左打断她道:“你本来也可以。”
“我不可以。”
“你可以!”萧左的声音一下子严厉起来,“你是风离的女儿!他对天下事的了解使你一出生就拥有了一笔无形财富,你已比很多人都幸运!后来你又来到宫家,凭你的聪慧以女子之身一人之下千人之上,你本已过得比大多数人都好。你可以很单纯地生活着,然后嫁给一个好男人,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你没有,你贪心不足、欲望不尽、邪念不穷,你……”
风纤素越听越怒,不待他说完就尖声叫了起来:“幸福?笑话!嫁人生子,以夫为天,以夫为尊,做个倚仗夫君的小女人那就是幸福?得了吧萧左,收起你那套谬论,那根本是男人创造出来扼杀女人才华的借口!凭什么我就不能成为一代霸主?我从无依无靠的孤女,变成天下首富的大总管,然后取宫翡翠而代之,再借助宫家的财富帮我继续扩大势力!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女人也能傲视天下,无有所抗者!”
“无有所抗者?”萧左轻轻重复着她的话,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你不行。”
你不行!
这三个字如雷电,重重劈在风纤素身上。她踉跄后退几步,本已烧成焦炭的心再度燃烧起来。
“你天生体弱,不利于武,即使你聪慧过人,即使你有令天下人闻而丧胆的毒药,那又如何?且不说我这种百毒不侵的人,即使是翡翠,只要她戴着化麟锁,她要杀你,就易如反掌。江湖就是江湖,在这个世界,武力才是予取予夺的基础。”
一字一句,如巴掌般打在风纤素脸上,竟不知是怒是羞是恨还是委屈,她只知道,萧左的身影是如此可怕,如此强不可摧,因为他有她没有的高超武功……若非他武功太高,她怎会输得如此一败涂地?
罢罢罢,输就是输,风纤素,要输得起!
风纤素深吸口气,放缓语气道:“幸好,百毒不侵的人只有萧公子一个,而化麟锁世上也只有一条。人是活的,我也许没办法,但东西是死的,要毁去并不难。”
萧左目光一闪,忽地欺身扣住她的手腕,“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吗?”
风纤素镇定地笑道:“有没有机会,就要看萧公子对大小姐的感情有多深了。”
萧左脸色顿变,“你……你对翡翠做了些什么?”
“化麟锁是能解毒,但如果中毒之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中毒,自然不会去使用它。对不对,萧公子?”
萧左的表情变得又惊又急。
风纤素一笑,道:“我用的是慢性毒药,它慢到令人无法察觉,我跟萧公子打赌,此毒天下只有我一个人能解,我若一死,大小姐也就完了。所以,萧公子最好对我客气点,现在,请把你的手放开。”
萧左的面色一变,不过是转瞬间,便把手松开了。
风纤素看着他,但见他两腮肌肉时紧时松,显是将牙咬了一次又一次。快意涌上心头,她故意甩甩已经得到自由的那只手,用一种轻松至极的声音道:“萧公子何至于如此紧张?也许我只是随口一说,吓唬吓唬你呢?”
萧左凝视她半晌,忽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也说了——只是也许……也许那是真的呢?我可以用我自己的命跟你赌,但是她……风纤素,你押对宝了。”
风纤素冷笑出声,道:“现在,也请萧公子回答我几个问题吧。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镯子?”
“不是。”萧左回答,“是你对小鬼吟的那句诗——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风总管记忆力过人,怎会吟错句子?而我当时正好临时改变行程,决定在韩城下船。”
“果然……”风纤素皱眉,“我知道那句话说得很不妥,但一时间又没有其他更适合的办法。”
萧左道:“杜三娘的镯子的确是破绽,银饰沾水会变黑,可她站在船头露出这只镯子时,却相当晃眼,分明是新做的。最初我以为那是她勾引男人的手段,但后来又想,那会不会是个暗号?”
风纤素低垂下眼睛,当初在黄河渡口,一见杜三娘亮出那只镯子,她就知一切已准备就绪。
“等我找到龙王打开那只镯子时,里面的机关已是空的。”萧左继续道,“敢在紫萸香慢身上偷东西的人,恐怕也就我一个。既然之前不可能有人对这个镯子动手脚,那么惟一有嫌疑的就是你。”
风纤素沉默,心中很不是滋味:她自以为天衣无缝,谁能想会有双利眼早已将一切洞穿?
萧左接着道:“其实在韩城时我就几乎可以确定这一切都是你在搞鬼,惟有一事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你是怎样引爆那条船的?”
风纤素抿抿唇道:“底舱有盆兰花,我施毒将其毁损,枯枝落下,触及机关,船就炸了。”
萧左目光闪烁道:“那你一路上如何跟百鬼联系?单凭一个镯子和一句暗语,并不能说清楚多少事情。”
“此局在出发前就已定下,本不需要与他们联系。若非你临时改变行程,我连在黄河上念错诗句暗示小鬼都不需要的。而后,我又放飞了一只褐色的风筝,代表我接下去要去鹤城。”
“于是花夜连夜赶到鹤城,为的就是等我?”
风纤素道:“不错。花夜不但武功高,而且,她非常美,天下男子见了她很少有能把持得住的……”
萧左笑吟吟地接口:“可是你没想到的是,她也败了。”
我颓然一叹道:“自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武功太高,要杀你不太可能,或许我可以用其他方法逼你离开……”
萧左听了这话后面色顿寒,“那天我和晨风在房中起争执,其实是因为彼此推让城主之位。可是却被你断章取义,先是杀了他,然后借机嫁祸给我,是不是?”
风纤素整个人一颤,一直强压着的疼痛突然迸发开来,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发出阵阵撕裂的声音,那般的刺耳,几欲逼人疯狂。
“他活该!”她紧紧捂住胸口,恨恨地说,“谁叫他跟踪我的?我去见小鬼和绝夜,他却暗中跟着我,发现了我的秘密,我岂能容他活下去?”
“你!”萧左的脸开始扭曲,变得非常震怒,“你居然就下得了手?风纤素!你居然就下得了手杀那样一个爱你怜你知你的人!”
风纤素仰天大笑三声,不知是笑给他听还是笑给自己听,“爱我怜我知我?我就是因为对他心软,所以才没提防他,被他有机可趁,识破了我的秘密。我说过,我不是我爹!他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为了女人丢了事业丢了性命,我可不会,谁要挡我的路阻止我,谁就得死!”
萧左扬起手来,却又生生地停在半空,风纤素一见之下,不但不避反而迎了上去:“你想打我为你好友出气?你打啊,打啊!”
萧左望着她,手在颤动,风纤素冷笑道:“我就是这么个无情的女人,宫家收留了我十七年,我却处心积虑地要夺他家的财产;百里晨风喜欢我,我就杀了他利用他的死逼你走。我坏到无药可救,你还在等什么?你要为好友报仇,要为情人报仇,要为江湖主持公正,来啊,反正我不会武功,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的手下都赶不来救我,你现在只要轻轻一掌,我就小命玩完,动手吧!”
萧左后退一步,脸上的表情由震怒转为悲悯,而这份怜悯却比一切都更能刺伤风纤素,于是她更加口不择言:“我明白了,你不敢!萧左你不敢杀我,因为你知道宫翡翠的命掌握在我手中,对不对?你看,你什么都比我强,但到最后不还是拿我无可奈何?因为你有感情,你的感情就是你的弱点,而我没有感情,所以你无法用任何人来要挟我,这就是我们的区别!要怪就怪百里晨风喜欢错人,你说得对,我是祸水,谁沾到我,就得死!百里晨风是那样,宫翡翠也是那样……”
宿命之劫
“够了,不要再说了!”
随着这样一声清叱,数丈开外的一株老榆树后转出一人,身姿窈窕,长发垂腰。
风纤素凝视着她,悠悠一笑道:“你竟也来了,宫翡翠。”
此刻再回想起她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就如此番我虽然有眼无珠看错了人”,一切都已明了。
她既知误会了萧左,又怎会再那般狠心地对他?她说的“只要以后不再重复这样的过错”,其实根本是在暗示萧左她不会再错下去了。
想不到宫翡翠也有这样的智慧!
风纤素又是一笑,一着错满盘皆输,输了,输了……宫翡翠慢慢走到她面前,眼底的表情很奇怪,似是恍然大悟,又似若有所思,还有点犹豫不决……风纤素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话可说?
半晌,宫翡翠忽而一抿唇,张口便唤了她一声……风纤素怔了怔,她喊她什么?
——纤素姐姐?
她现已明悉所有真相,居然还喊她纤素姐姐!
风纤素扬唇冷笑,“宫大小姐现在还这样称呼我,是不是虚伪了点?据我了解,你可不是什么大度之人……”
“我自小便如此称呼你,也一直是出于‘虚伪’,为什么你现在才开始在意?”
宫翡翠打断她,胸口微微起伏着,显然心中也很不平静,勉强朝她笑了笑,道,“如果你确实很介意,以后我们可以找时间谈谈我究竟该如何称呼你,现在……我要你跟我走。”
“走?去哪儿?”
“回洛阳。回家。”
“家?我没有家。”风纤素继续嗤笑,“宫大小姐想处置我这个叛徒,在这里不也一样?”
“你有,你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宫翡翠抬眸看着她,脸色苍白,愈加映衬得眼神幽深,“而且,不管你信与不信,我不想处置你。我惟一想的,就是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带你回家。”
风纤素怔怔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而萧左似乎也没想到她竟会这么说,满脸的惊讶。
怔愕良久,风纤素忽地大笑起来,“宫大小姐,你可真是好涵养,竟然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不,”宫翡翠的脸色仿佛又白了几分,但是语气却很冷静,仿佛她已在心中做出了某种决定,“已经发生的事,谁也不能当它没有发生。但我可以选择遗忘。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想一辈子都被这件事困扰,我想我的下半辈子能够快快乐乐地生活……”顿了顿,她问,“你想吗?”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问得风纤素再度怔忡。
“风姑娘,你要快乐……”
鬼魅般地,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那般殷切,那般诚挚,她猛觉心口一阵剧痛,撕心裂肺一般,几不能呼吸。
“我不在乎!”她遽然喊出声来,抬眼恶狠狠瞪住宫翡翠,“你听清楚了吗?
我,不,在,乎!这一切也许会困扰到你,却永远不会令我心存不安!我就是这么个野心勃勃的人,我不能容忍自己一辈子屈居你之下!我为宫家奉献出最美好的年华,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它占为己有!而你,就是我第一个要除去的绊脚石!”
“若我是你,也会这么想。并且,早就那么做了。”宫翡翠点点头,忽然问,“为什么你迟迟不动手?为什么一直等到现在?告诉我,这么多年来,你在犹豫什么?”
“犹豫?宫大小姐,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从来没有犹豫过,我只是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罢了。”
“嗯,”宫翡翠又点点头,“这么说你真想杀了我?告诉我,纤素姐姐,你真的要杀了我,亲手?”
又是一声纤素姐姐……风纤素的心头骤然袭上一阵酸涩,第一次听见她这样喊是什么时候?是她两岁那一年么?那一年,她也不过才七岁……不!风纤素,现在再去忆往昔是可笑的!是毫无意义的!
强行按捺住心上涌动的复杂难言的情感,风纤素冷声道:“不错,我要你死!
你已成年,很快就会成婚。倘若你找个懦弱无能的丈夫,或许我还能留你一命。但是你……”
她转眸瞥了眼萧左,继续道:“你却跟他私定了终身。试问我怎会留一个如此可怕的对手在自己身边?宫翡翠,那时我便知道,我必须杀了你!你听清楚了吗?我要杀你,我是你的仇人,我不是你的什么纤素姐姐!”
最后一句话出口,宫翡翠眼中倏地翻起了一分泪光,凄然看了她半响,才幽幽地道:“纤素姐姐,你故意说这样的话,是当真一心想要求死了么?”
风纤素心头一片刺痛,口中却长笑道:“笑话,我为什么要求死?不错我输了,可是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萧左不敢拿你的命来赌,你敢不敢?化麟锁是凭借吸取血液中的毒素达到解毒的目的,但是我放在你身上的这种慢性毒药,却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毁损你的五脏六腑,它只会使你体质变弱,然后任何一个风寒着凉都能要了你的命……”
她的话极尽尖刻,而宫翡翠只是望着她,直直地望着她,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镇定和坚持,是的,坚持,不是执拗。迎着那样的目光,风纤素心中隐隐有了某种顿悟:宫翡翠,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任性自私的大小姐,不再高傲无礼故作姿态。她曾对她那样的不屑,可是今天,她的眼睛里只有同情和亲人般的温暖……这时,宫翡翠再度开口了:“不,”她声音很轻,却很笃定,“你在求死,纤素姐姐,因为百里晨风死了。”
风纤素刚想冷笑,就听她接着说:“也因为,百里晨风并不是你杀的。我相信他不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风纤素尖叫起来,“谁说他不是我杀的?他跟踪我,被我发现,所以我就杀了他!”
“不是。”宫翡翠说。
只是两个字,却轻易地窒息了风纤素的声音,她的呼吸。
那一夜,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于此刻回想起来,场景依旧历历在目,清晰到那人脸上的每道纹路,都能被她鲜明地记起——
百里晨风,为什么是你?你跟踪我,你竟然跟踪我!
她望着他,震惊惶恐愤怒伤感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整个人像在水火之间来回,又冷又热。
“我怕你有事,所以跟来看看。”他那样说。
她闭起眼睛,只觉手脚一阵轻颤,脑海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就在她犹豫不定时,眼前白光一闪,小鬼和色鬼都已双双出手。
她惊呼:“住手!”
可惜已经来不及,小鬼将剑啪地插回剑鞘,飞身返回,而他眉心上,一点鲜红,如女子挑染上的胭脂。
“百里晨风……”她的唇在哆嗦声音也在哆嗦,“你为什么不避?为什么不避开?”
他是百里城第一刀客,小鬼本无可能一剑毙命的,可他为什么不避?!
他的目光在那一刻璀璨得像天上的星星,但流逸着的却是她不明白,或者说,不愿去明白的感情。然后——
笔直倒下。
她冲上前抱起他的头,摸到了一手的血,那血映衬着她苍白的手,分外鲜红。
“你、你、你……”她已颤不成音。这个男人,何其狡猾,明知她不会接纳他,却最终以这种方式让她记住他,一辈子永远永远都记住!
不甘心,百里晨风,我不甘心!
他微微睁眼,什么话都不说,瞳仁映出她的脸,她看见自己的失魂落魄。
百里晨风,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她的眼泪滴到他脸上,他忽然笑了,轻声道:“还记得龙王和李晴么?”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本是她一手安排出来的悲剧,是她鄙夷不屑的爱情……可是百里晨风,为何他要她也沦落到这样的境地!
“我说过,如果我是龙王,我也会那么做。”
他愿当龙王,可她却不愿当李晴啊。她不当那个杀了人却后悔万分最后还殉情的女人!
他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甘与倔强,轻轻一叹。
“风姑娘,你要快乐。”
她摇头,快乐离她何其遥远,从来触摸不到。
他抓住她的手,忽然急声道:“你答应我,一定,一定,要——”声音突然停止,她看着他双目圆睁,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僵硬在急切的瞬间,看着他的手无力地松落,十丈软红翩翩离去,宿命带着孤独的浮光掠影急急而来。
快乐?不可能。
尤其是,这样眼睁睁地见识过生离死别之后。
无论她多么多么不甘心,但是百里晨风,他赢了,他还是赢了……泪眼朦胧间,隐约觉得手上一热,那一瞬间,风纤素以为是百里晨风,他还没死,他再度抓住了她的手,叮嘱她要快乐,但是定睛一看,却是宫翡翠……晨光拨开夜色,第一缕阳光映在她脸上,那容颜依稀缭乱。
风纤素呆滞地看着,十七年的岁月风般飘过,这个与她一起长大的女孩子,原来她竟一直没有看清楚她。
再转眼看萧左,这男子真属人中龙凤子,与宫翡翠站在一起,这般的赏心悦目……可对她来说,却是宿命铺下的劫,如何跨得过……风纤素,如何跨得过?
“纤素姐姐,你累了,我们回家吧。”
“我累了……”风纤素喃喃道,她累了,她累了,她真的是太累太累了……精神一旦松懈,一直勉强抗衡着的伤痛便席卷而来,如潮水般扑天漫地,将意识吞噬。
伤势发作,她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尾声:大小姐的秘密
洒金小笺飘飘扬扬地落地,彩衣翩翩的少女犹自伫立半晌,方缓缓转身,步出屋门。
简朴的农家小院外,柳色尚新,白衣少年依马而立,笑意淡淡,眸光深深。
彩衣少女静静地凝注着他,半晌才道:“你猜对了——她真的,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她只是学会了放手。我若是她,也会这样……”白衣少年上前轻握住她的手,忽又放开了,目光闪动道,“手里藏着什么?”
彩衣少女摊开手掌,露出掌心里的白玉小瓶,眨眨眼道:“你猜。”
白衣少年只瞥了一眼,便淡淡地说:“得了解药却不吃,就知道玩。你呀,真是个孩子。”
“你才是孩子!”彩衣少女轻轻啐了他一口,转而又笑了,“是的,是解药。她留了封信说,既杀不了我,索性成全。”
“哦,那她还说了些什么?”
“她还说,野心是她与生俱来的东西,她无法抛却。所以,她不能跟我回宫家。”
“她怕控制不住野心膨胀,再次对你下杀手,是么?”
“也许是吧……”话未说完,彩衣少女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叹气做什么?”白衣少年淡淡道,“她已学会了放手,这是好事。”
“我知道。我只是不明白,这一路上,死了那么多人,就只是为了‘野心’二字?”
“这两个字虽简单,其含义恐怕是天下最复杂的了。”白衣少年苦笑道,“莫说我们不明白,恐怕就是我们的下一辈、下下一辈,也永远都不会弄明白。”
彩衣少女悄悄从睫毛下瞧着他,沉吟半晌方咬着牙问:“你觉得她做错了么?”
“就野心而言,她没有错,她是我见过的最具智谋最冷静的女子,她该得到更好的,比她已经拥有的更多彩的生活。可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伤害他人,却是错的……”
白衣少年顿了顿,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一字字道:“谁也没资格伤害他人,尤其是他人的生命。”
“那就是说,你不肯原谅她?”彩衣少女的声音更加小心翼翼了。
白衣少年低下头,盯住面前这张姣好的、却遮不住焦虑之色的容颜,目光变得饶有兴致起来。“担心什么?”他突然带着笑问,“我若有心为晨风报仇,又怎会轻易任她不告而别?”
“这么说你原谅她啦?不会派百里城的弟子追杀她啦?”彩衣少女顿时呼出口气,粲然一笑道,“也是也是,我都能原谅你,你还有什么不能原谅她的,对不对?”
白衣少年再度苦笑,“你原谅我?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需要你原谅的?”
“你没有?你敢说你没有?”彩衣少女立刻瞪起眼睛,叉起了腰,大声道,“你明明早就知道山中一窝鬼的底细,却只字没对我透露,害我受了那么多苦,你还敢说!”
这边说着,那边就已举起了一双拳头,正欲捶向那白衣少年的胸膛,谁料却听他陡然发出一声叹息,柔声道:“是我不好,我本该早点告诉你,可又怕你太过善良,泄露了口风,怎知却险些害了你……倘若昨夜你真被那小鬼所伤,我恐怕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你……”彩衣少女抬头望进他充满了愧疚和悔意的眼睛,顿生不忍,期期艾艾地说,“其实,也没什么,你不是及时赶来了么。再说,你多有防备也是对的……莫说你,我又何尝没有秘密……”
“秘密!”白衣少年骤然叫了起来,“你有秘密?我不知道的?”
见她点头,立刻摆出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样,压低了嗓音问:“你该不会,早已和人,有了婚约吧?”
“放……胡说!”彩衣少女也叫了起来,“我早有婚约?我要是早已有了婚约,那日华阳城外,又怎么会跟你……跟你……”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简直小若蚊呓,几不可闻。
白衣少年故意凑到跟前,大声追问:“跟我什么?跟我什么?”
“跟你这个王八蛋纠缠到了一起!”彩衣少女恶狠狠地抬手捶了他一拳,自己却先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随即又拽着他的衣袖将他拉了过来,道,“你到底还想不想知道这个秘密了?想的话就不许再打岔,过来……”
说着,附在他耳边,唧唧咕咕说了起来。
只见那白衣少年的脸色越来越惊讶,越来越难以置信,等那彩衣少女把话说完,他已经完完全全地被惊呆,木立在当场,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彩衣少女也不去理他,径自转过身,得意洋洋地上了马,才拿马鞭轻轻抽了他一下,嘻嘻笑道:“怎么样?萧公子,萧大少爷,这世上会做戏的,也不止你一人吧?”
语毕,扬手挥鞭,放马而奔。
马蹄的的,白衣少年如梦初醒,一边急急赶马追去,一边高声呼喝:“你说什么?化麟锁怎么可能是假的!”
“呆子!你也不想想,世上怎么会有那样神奇的宝物?”
“可是,珍展上你以它解了婢女所中之毒,大家都看见了啊!”
“那是因为我事先在化麟锁上抹了解药,解药溶入血液,毒不就解了。”
“你哪儿来的解药?”
“纤素姐姐浸淫毒术多年,我爹爹岂有不防她之理,早就备了解药来。爹爹临终前对我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我才想出那么一条链子,让纤素姐姐有所顾忌。”
“天呐!一条假链子,你竟敢开价十万,我总算知道你们宫家是如何发家致富的了!”
“佩服吧?”
“才怪!”白衣少年恨得牙痒,“好你个小丫头,居然瞒了我这么久,看我逮住你怎么整治你吧!”
彩衣少女闻言,回眸笑道:“先等你追上我再说吧!”
“好,正是要先追上你!”
“那就来吧!”
“驾——”
“驾——”
二人二马,彩衣如蝶,白衣如电,一前一后飞驰在广袤无垠的八百里秦川上。
远处,青山隐隐,白云悠悠,风烟已散。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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