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鹤城惊梦十四阙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十四阙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七章】鹤城惊梦
书名: 风烟引 作者: 十四阙 本章字数: 8583 更新时间: 2024-03-06 13:59:11

鸟语花香

由于低估了道路崎岖难行的程度,我们比预计时间晚了一个时辰抵达鹤城。

自入得此城,有个疑问就一直盘旋在我心中——这个鹤城,跟“鹤”有何关系?

事实上,我连一只鹤也没见着!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萧左便有了用武之地。经他一番解释,我才总算明白:只因此城座落于丹江之北,背靠金风山,面对龟山,形如鹤翔,故有“龟山鹤城”之雅称。

虽然我仍未能看出此城之形何处与鹤相近,却也不能不承认,这个四山怀抱、碧流环绕的小城确实很招人喜爱。

所以,当我们在客栈用完晚膳后,萧左提议出去走走时,我第一个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雀跃道:“好呀!虽然此刻天色已晚,看不成你说的‘龙山晓日’,但能去看看‘熊耳晚霞’也不错!纤素姐姐,走吧!”

“我……”风纤素站起身,目光却投向桌边的百里晨风。

显然,百里晨风并无起身的打算,瞥着在门口等待的萧左,沉声道:“我不去。”

我一怔,他和萧左之间究竟是怎么了?自昨晚的争吵后,这一整天他们俩都是别别扭扭的,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正狐疑着,风纤素突然开口道:“既这样,那我也不去了。”

说罢,便又坐了回去,朝百里晨风一笑。

这一笑,把我的心照得跟明镜似的,当下冲着她挤了挤眼睛,什么都没说便和萧左走出客栈大门。

此间客栈坐落于一条又长又宽的大街,道路两边俱是商家店铺,街上行人如梭,端的是热闹无比。

西边的晚霞美丽似幻,把天际染成一片绚丽的颜色,我和萧左身披霞光漫步于人潮中,仿若两尾自在的橙色小鱼。

我正觉惬意无比,忽听身后马蹄急急,还未回头,人已被萧左拉到一边,再抬眼去看时,但见一人一马飞也似地自眼前驰过,前方立刻响起一片惊呼咒骂。

我心顿生厌恶,张口便道:“骑这么快,也不怕伤着人么!”

“就算有人受伤,也只能自认倒霉,还能怎样。”

身旁忽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我转头,原来是个在路边的旮旯里摆摊的老人。

我听他话中有蹊跷,便追问道:“伤了人自然是要去告官的,什么叫不能怎样?

难道此人很有背景?”

老人讶道:“姑娘所言不差,骑马之人正是此地父母官的独子,人称‘鹤城一霸’,莫说是伤了人,纵是他把人撞死了,也无人敢去告官啊。”

他说到第二句话时我便已明白,冷笑道:“你倒教他撞伤我看看……”

话未说完,街上忽又有三匹马急驰而过,再次引起一阵骚乱。

老人见了,摇着头道:“唉,百万庄的三位大老板一起出动,倒也罕见……看来,此刻全城的大人物都在赶往‘醉颜楼’了。”

见我面有不解,他又道:“姑娘可是刚到鹤城?难怪不知道——号称天下三大名姬之首的花夜姑娘忽于今天一早抵临,一个时辰后便要在醉颜楼开场表演……”

正说着,萧左突然笑着插口道:“听说那位花夜姑娘向来只在大城镇演出,此番忽然驾临这个陕北小城,难怪城里这些有头有脸的人都坐不住了。”

好啊,原来他也知道那个什么“三大名姬之首”。

我狠狠瞪了萧左一眼,偏偏又抵挡不住好奇,忍不住问道:“为什么都坐不住呢?”

他笑笑地望了我片刻,悠悠地说:“想知道么?那何不随我一同看看去呢?”

去就去,哼,莫被他看成了小气鬼!

当下,我们向那老人问明了醉颜楼的所在,告辞离去。

走了不过盏茶功夫,我们便到了醉颜楼。出乎我的意料,此楼竟然完全不像我想像中的烟花场所那般媚俗,不但装潢雅致绝伦,而且很富诗情画意。

巨大的花厅里,正中以淡粉色的帷幔包围住二十四只缀以淡粉色流苏的巨型灯笼,灯光穿过半透明的帷幔,柔柔地投射出模糊的光线,偌大的空间顿显一派旖旎风光。

围坐在帷幔四周的宾客大都是男人,无一不露出兴奋与好奇的神情……老实说,这番布置的确很是撩人,莫说这些男人,即便是我,也忍不住揣测在那帷幔之中究竟藏着什么玄机。

心念转处,我悄悄转眸瞥了萧左一眼——还好,他倒没有显出什么失常的表情,依旧那副悠悠然的样子,目光也是漫不经心的。

我正心中暗喜,忽觉眼前一暗,原来是有人熄灭了四周上百支蜡烛,整个花厅就全凭中间的那些灯笼照明。

人群一阵骚动,只道是表演就要开始了,孰料竟然半晌都没有丝毫动静……这个花夜,倒真懂得吊人胃口。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就在众人脸上俱现不耐之色时,忽闻“铿——”的一声琴音,余音缭绕中,粉红帷幔也缓缓地拉开了。

烛光摇动中,隐约可见有个女子低伏在舞台中心。

清越激昂的琴声直至淡粉色的帷幔完全拉开,才忽然变得低迷似泣。

琴音变细小的同时,百盏烛灯却骤然齐明,刹那间照亮了舞台中央的那名女子傲然如孔雀一般的绰约身姿,也燃亮了在场的数百位宾客的双目。

这名女子的面容半掩在淡粉色的薄纱之中,仅露出脸的上半部分,却已是肌肤胜雪、长眉入鬓,一双眸光湛然的眼睛氤氲着如醉如诗的娇媚,再配以那件质地非凡的舞衣,已然令人惊艳地摒住了呼吸。

那是一件颜色出奇的绚烂瑰丽的舞衣,我细细一看,才发现竟然是由百鸟的羽毛编织而成的,

因此,当人们俯身时看它是一种颜色,直起身看又是另一种颜色;灯光下呈现一种色彩,阴影里又是另一种颜色,配合着舞者的动作,在优美的舞姿中、在凄迷的琴声里,尽显高贵典雅。

舞到最高潮时,琴音更加如泣如诉,高空中飘洒下无数淡粉色绒花,那名女子穿梭在淡粉色的绒花与帷幔之中,一举手、一投足都带动着舞衣的色彩不停变换着,身边处处都仿佛闪烁着栩栩如生的百鸟丽姿,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一曲即终,灯光骤暗,帷幔重新围起,全场陷于一片死寂之中。

片刻后,层层叠叠的帷幔里优雅地伸出一只羊脂凝就般的玉手,轻拂开那一片淡粉色。

集百羽为一身的绝色女子再次现身。

“此舞名为‘鸟语花香’,还望诸位喜欢……”她的声音犹如黄莺出谷般悦耳动听,张开宽阔的衣袖,与百鸟一起翩然拜倒,“花夜献丑了。”

全场宾客这才如梦初醒般轰然喝起彩来。

我也不禁赞叹连连,暗在心中下了决定——来年珍展,定要请这个花夜做我宫家的表演佳宾。

“好一个‘鸟语花香’,花夜姑娘果真名不虚传!”

耳中忽然传来一把极熟悉的男声,且近在咫尺……我转头一瞧,却不是萧左是谁!

他……他要干什么?

我狐疑地盯着他,可他却连瞧都不向我瞧一眼,自顾面对着台上之人笑道:“如果姑娘是借此舞以‘花’自比,那么恐怕这天下的男子都恨不能化做一只‘鸟’,整日围绕在姑娘身边……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风流?我看他十足是下流才对!

看看他那副满脸轻佻、油腔滑调的样子吧,若说他不是个经常出入青楼歌馆等烟花之地的纨绔子弟,真真打死我也不信。

好,萧左,你好!

人人都见我与你一同前来,而你此刻竟然当着我的面和一个舞姬调情?

你把我置于何地!?

这一刻,我只觉自己一生也从未这般丢人过,那感觉是如此的强烈,反使我感觉不到什么伤心难过,心下正怒不可遏,耳中忽闻一女子的声音道:“这位公子真是能言善道……”

语音娇柔,不用想也知是花夜了。

我抬眼看向舞台,但见她用那双仿若滴出水来般的眼眸凝视着萧左,柔声问道:“却不知道公子怎生称呼?”

“在下孟飞,人称‘清风剑客’是也!”

咳咳,什么什么?他居然自称是华山派不世出的第一剑客孟飞?

我愕然把头扭了过去,但见萧左正傲然环视着四周众人,故意把语气放得淡淡的,“在下年少成名,相信在场诸位只要是走过江湖的,大抵都听说过这个名号。”

环坐于舞台周围的众宾客虽然没有一人答腔,但从脸色也不难看出,他们多少都曾听说过清风剑客的名头。尤其是原先几个满心怨恨他夺了自己风头的男子,此刻俱是悄悄低下头,不敢再对他投以挑衅的眼光。

萧左一见,脸上顿时笑得更加得意,简直是真的把自己当孟飞了。

看他那副心安理得的模样!我难以置信地瞪着他:老天啊,原来世上真有这等说谎不脸红之人……嗯,不过,若论名气之响,“清风剑客”和“天下第一败家子”这两个名号倒也实在难分伯仲。

这个想法顿时差点让我笑出声来,刚辛苦忍住,便听花夜惊道:“原来是孟少侠!”

只见她美目一扬,脸上的表情似是大为惊喜:“花夜久闻清风剑客大名,不想今日竟然能够得见……”

她欲说还休地低垂粉颈,俏脸绯红,一派小女孩儿得见心目中英雄的纯真样儿,半晌才昵声道:“花夜虽为烟花女子,却也对那快意恩仇的江湖不胜向往,不知……孟少侠可否移驾别苑,与花夜彻夜详谈江湖见闻?”

此话一出,众宾客都不由得显露出十分失望的表情,有的人甚至长叹一声,立即就结账走人了。

来醉颜楼的路上,萧左已告诉我,花夜身为天下三大名姬之首,不但绝少出场表演,而且每场表演之后亦只有一名幸运儿能够做她的入幕之宾。

由此而看,这些人今天晚上之所以会积聚一堂,固然是以欣赏花夜舞姿为快,但最主要的目的,恐怕还是希望能在众人中脱颖而出,成为那百分之一的幸运儿。

——然而,今天晚上的这名幸运儿,显然已不会是他们。

“能得花夜小姐青眼,孟某当真三生有幸……”萧左的脸上满是笑容,目中却似隐约有锋芒在闪动,淡淡道,“只不过,在下只是徒有虚名,恐会教姑娘失望啊。”

不错不错,他可不是“徒有虚名”么?我暗地里简直都要把肚皮笑破了——这个花夜若是发现自己百里挑一的入幕之宾根本就不是清风剑客,而是天下第一败家子,不失望地一头撞死才怪!

但是,看萧左的表情,似乎并非仅仅是故意恶作剧那般简单,他究竟是想玩什么花样?

这时,又听花夜笑道:“孟少侠过谦了……”

边说边抬腕,露出半截淡粉水袖下的藕臂,指向后台低声道:“请——”

大势已去,众多宾客纷纷发出失落的叹息,萧左忽然一低头,小声对我说道:“你先回客栈。”

他的口吻极其严肃,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他便又向我一笑,这才转身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底油然而生一股非常非常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

梦魇

萧左和宫翡翠走后不久,客栈门口就来了个人,歪歪扭扭地走到柜台前,扑地摔倒,躺在地上大声喊道:“花夜……花夜……”

客栈老板跺足道:“小畜生,又喝醉了,还不快把少爷抬回房!”几个小二连忙上前搀扶,半拖半抬地把他弄走,只听他一路犹自大喊道:“花夜姑娘,我来看你,我要去看你……”

百里晨风看到此处,忽然招手将客栈老板叫过来道:“他说的是谁?”

客栈老板陪笑道:“小儿喝醉了,滋扰了客官清静,真是对不住……”

百里晨风打断他:“他说的是花夜?我没有听错?”

我瞥他一眼,怎么,他对这位天下三大名姬之首的美人也有兴趣不成?

客栈老板挤眉弄眼地笑道:“还能是哪个花夜?她今儿早上到的鹤城,可把我们这儿的大人物们都给震动了哪。她现在醉颜楼,客官若有兴趣可以去看看,不过那入场费可不便宜,得要二十两银子……”

百里晨风轻皱起眉,没再说什么,挥手让老板离去。

“花夜姑娘艳惊天下,既有如此机缘,不如去见识一下名姬风采?”我好心提议,却换来他冷冷一眼,他语气生硬地答了个“不”字,径自起身往楼上客房去了。

是萧左得罪了他,却迁怒于我,好生无趣。我抿了抿唇,看向窗外,华灯初起,街道两旁的货即都已收摊回家,顿时显得清冷不少。长街那头悠悠缓缓地走来一人,素白长衫在风中飘舞,手中却提着一盏红色的灯笼,将衣袍映出浅浅的粉色,更显得其人貌美如玉。

此人一亮相,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他浑然不在意,就那样闲庭信步般地走着,忽又停步抬头看天,其他人便也跟着他抬头看天,谁也没看出天上到底有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垂下头,长叹一声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念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一边说着,一边又提着灯笼走远了。

天下无聊之人果然多。

不过被他这么一说,倒勾起我夜游鹤城的兴致,当下起身自后门走了出去。

月朗星稀,这个春夜再是怡人不过,一条小河潺潺流淌,河畔杨柳青青。走得远了,行人便更是稀少,而空幽处,又传来一阵低柔的笛声,似有若无般萦绕耳间。

吹得好!我顺着笛声前行,经过一座石桥后,一盏灯笼插在河边柳树上,映着下面的水,盈盈的红。

这灯笼有点眼熟啊。我朝那边又走了几步,这才看到另一边的岩石上,一个小孩盘膝坐着,手中的银笛在月色下闪闪发亮。而他身后,白衣长发的男子负手而立,闭目聆听笛声,长长的睫毛在他光洁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原来男子,也可以生得这般天然绝代。

是他!客栈外面提灯走过的那个人。

我再看那小孩,他放下笛子,凝目望向河水,微侧着的脸庞,五官精致,竟然是——子玉!

我心中一喜,果然是再见——再相见了!正想着自己是否应该冲他笑笑时,他突然开口,用一种非常怪异的口吻阴森森地说:“你居然来了。”

“呃?”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有,他的表情为什么这么怪?

我呆了一下后才发现子玉看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我身后。

我身后?

我身后!

我的目光从童子脸上往下移,移到地面上——月光自身后照过来,我却没有看见自己的影子——只因它已被另一个人影所覆盖。

我一阵目眩,慢慢慢慢地转过身,终于看到身后人的脸——晴天霹雳!

渺渺浮尘浩浩俗世朗朗太清茫茫此生,忽然间,飞散烟灭。

我感觉自己像是借了个躯壳去经历一些事情,等我重新有意识后,看见天地间一片肃静,只剩下我,和我眼前的那个人。

他忽然举步,状似要离去,我心中一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上前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回头看我,一双眼睛深幽,看不到底。

不,不要……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心中一悸,下意识地松开手,他的衣袖落到地上,比我的裙子还要长。怎么会这么长呢?怎么可以这么长?我蹲下身,想把他的衣袖从地面上拾起来,但结果就是越拾越长,在我手中越来越沉,几乎拿不住。

一声叹息轻轻地自头顶掠过,我抬起头,他寂然的脸上竟有慈悲之色,看我的目光,怜悯而温柔。

一瞬间就被感动了。

原来可以这么容易就被感动,我咬着唇,视线开始模糊。

“风姑娘……”他说,每个字都绽放在风中,异常清晰,“你快乐吗?”

“我……”我的唇动了几下,垂下眼睛道,“为什么不呢?”

是啊,为什么不快乐?那些个值得高兴的理由,一个个地在脑海里铺陈开,冠冕堂皇,理所应当。

“风姑娘……”他又说,和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时一样,低沉、有点喑哑,带着令人怦然心动的节奏,像是来自地狱的诱惑,“我喜欢你。”

我……知道。

眼泪忽然就涌出了眼眶,我望着他在黑衣映衬下的脸,一遍又一遍地想:是,我知道,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然,你知否我也喜欢你?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那又能怎么样……呢?

我松开手,这回他的袖子彻彻底底地落到了地上,黑色无边,几将他吞噬为一体,只剩下惨白的一张脸,有着千百种细微的表情,却将皱纹和伤痕藏得很深,只留下淡淡的倦色,云淡风轻。

“对不起。”我答他,以二十一年的生命为赌注,强压下那一笔千年情劫万世亏欠,强压下心中的风起云涌雷霆万钧。

父亲道——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

风纤素,你可曾做到?

我可以!我可以做到!

我盯着他,把这句话再度重复:“对不起。”

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那改变不了什么,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的眼睛终复黯淡,笑笑道:“那好,我走了。”

走?去哪儿?我刚自疑惑,就见他整个人都变了,像被水化开的颜料,由浓转淡。

“百里晨风!”我惊叫出声,“你干什么?你要去哪儿?你怎么了?”

我拼命上前抓他的衣服,结果却是我的手自他身体里穿了过去,怎么会这样?我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一幕,吓得心惊肉跳!

“晨风!晨风!”我叫他的名字,初次的亲昵口吻,竟脱口而出得如此自然,我忽然哭出声来,“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走!”

他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远,我追过去,像追着一只脱线飞走的风筝,长线划过我的手,刹那间,鲜血淋漓。

追不上!怎么也追不上!为什么追不上?为什么!

“不要,求你,你不要走,不要——”

长长一声嘶喊后,依稀有人在摇我的胳膊,耳中有声音在回旋,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出那是玉粹在叫我:“大总管!大总管!”

我睁开眼睛,看见清晨第一缕阳光柔柔地洒在床沿上,玉粹站在床头一脸惊恐:“大总管,你做噩梦了?”

噩梦?

我略带凝滞地望着她,觉得自己好像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中。玉粹递上一块湿巾道:“大总管,你的脸上全是汗。”

我愣愣地接过来,冰冷的湿巾一沾上肌肤,整个人为之瑟缩,瞬间清醒。伸手抹额,果然全是汗水。

噩梦,真可怕,我竟做了那样一个噩梦!

而且梦的还是百里晨风……忽觉一阵钻心之痛。

我深吸口气,勉强压制着,开口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到卯时。”

“嗯。”我随意点个头,掀被起床,梳洗完毕下楼时,却只有宫翡翠一人坐在那吃早饭。奇怪,萧左和百里晨风还没起吗?

“大小姐。”我在宫翡翠面前坐下,只见她一脸无聊的样子,还显得有些懊恼。

她昨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跟萧左吵架了?

我扭头吩咐道:“来人,上楼去请两位公子起床。”

宫翡翠小声嘀咕道:“请什么请,天知道他在不在房间里呢。”我一愕,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店小二边戴帽子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客栈老板正站在柜台后边算账,看见他,把算盘一搁,骂道:“懒鬼,现在才来?我扣你工钱!”

“不是不是,老板我不是故意晚来的,实在是我家出了大事……”

“你每次晚到都那么说!”

“这次是真的,真出大事了,我家隔壁的醉颜楼昨天半夜里炸了!”

“啊!”

“什么?”

这下不只是客栈老板,连宫翡翠都吃了一惊,顿时转头朝他看去。

店小二道:“是真的!邻边好几户人家都遭了殃,救火救了一夜,还不知道该找谁讨说法呢。而且最不可思议的是,我们还从醉颜楼后面的那条河里,捞起了一个人,老板你猜是谁?”

“谁?”

“隔壁家的小牛哥跳下河把人捞上来,那人全身上下只穿了件亵衣,被水一沾就跟透明似的,当下河岸上站着的男人们都看呆了,那身材好得真是没话说!小牛哥吓了一跳,没想到是个女的,等他把她的头扶起来,用灯笼那么一照,嘿,老板啊老板,你肯定想不到她是谁!”

客栈老板果然一脸好奇,忘了追究伙计迟到之事,连声催问答案。

“告诉你,那人就是昨天才刚到咱们城里的——”

店小二还没说完,宫翡翠已脱口接道:“天下三大名姬之首的花夜姑娘?”

“呀,这位姑娘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昨儿个也在?”

宫翡翠的表情先是惊讶,后是释然,最后扑哧一声,咯咯地笑了出来。

店小二见她如此反应,倒也怔了,摸了摸后脑勺道:“是满好笑的,嘿,瞧她刚到鹤城时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连见个面都得二十两银子,啐,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不知她得罪了哪位大人物,居然生生被人扔河里去了!”

我皱眉道:“她不会游泳吗?”

“游泳?别说笑了,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没淹死已经是奇迹了!”几个小二都别有他意地诡笑起来,挤眉弄眼地你推推我我推推你,落在我眼中,忍不住心生不悦——就凭你们,也敢嘲笑花夜?

我轻抚桌沿,刚放下筷子,一个声音就朗朗地传了过来:“各位,早啊。”

抬头,萧左伸着懒腰打着呵欠慢吞吞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就是你

萧左不出来便罢,他这一现身,我更是忍俊不禁,笑得简直连气都喘不过来。

我才不管他究竟为何把花夜给扔到河里去,我只知道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定有他的理由。

何况,这一手实在太绝太妙——要知道,不是每个男人都有本事把一个美女变成落汤鸡的。

就在我笑得最开心的时候,风纤素忽然状若无意地问了句:“萧公子精神不济,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啊——”萧左又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地答道,“唔,夜里做梦,有个漂亮女鬼要来杀我,我却不忍杀她,便把她扔河里去了。”

女鬼?我闻言不禁一惊:难道那花夜是山中一窝鬼的人?

等等,那么醉颜楼的爆炸,就是霹雳堂所为了?

这么看来,敌人从黄河起就一直追着我们,直到鹤城。

心中越是吃惊,脸上却越是尽量地不动声色——唉,跟萧左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我不知不觉就把他的“坏毛病”学了个十足。

于是,我故做顽皮状地冲着萧左眨眨眼,问:“只是这样?你只是把那女鬼扔河里去了?”

他也对我眨了眨眼,道:“哦,对了,我还一掌废了她的千年道行,免得她以后再去害人,也算替天行道了!”

怪不得小二说那花夜被人从河里捞出来时,浑身上下没半点力气,原来是被他废了武功……哦不,是千年道行。

我撇撇嘴巴,尚未笑出声,风纤素便接口说:“萧公子真是古道热肠,此梦必定精彩得很……只不过,听说漂亮女鬼都有很厉害的靠山,萧公子当心,说不定今夜便又梦见鬼王来找你报仇。”

萧左笑嘻嘻地答道:“有劳风姑娘提醒。不过,经你这一说,倒勾起我的好奇心——那女鬼已经十分厉害,真不知道她的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风纤素便也笑了笑,道:“女鬼再厉害,还不是被萧公子一掌所废?”

“我也是被那女鬼所逼。我本不想伤她,可她不但下药迷我,还令其他小鬼引爆炸药,预备结果了我。如此狠毒,岂可留情?”萧左轻轻瞟着风纤素,笑道,“不过,做人还是留点余地比较好。说不留情,我倒也还是救了她一命,否则只怕连她也炸死了……这个梦,真是有趣得很,你说是不是,风姑娘?”

风纤素面色不变,淡淡地说:“不错,当真有趣。说起来,昨夜我也做了个噩梦……”

说到这里,她的眉头忽然一皱,扭头对两名铁骑道:“时辰不早,去请百里先生出来用饭,用完早饭,便要赶路了。”

铁骑领命,径自上了楼去。

这边小二已为萧左端上清粥小菜,我见他吃得香,忽也食欲大振,命小二再端一碗粥来,嘻嘻哈哈地与萧左抢小菜吃。

一时间,大厅里只回荡着我和他的低语轻笑。

“喂,你没吃过咸菜么?给我留点啊!”

“对啊,我就是没吃过,我就是要你光喝粥。”

“嘿嘿,你这分明是在逼我出绝招……”

“怕你不成?有什么绝招,尽管使来!”

“好!我们来猜拳,谁输谁就只有粥喝……”

猜拳?卑鄙!我一个姑娘家,哪里会这个?而且,天底下有喝粥猜拳的规矩么?

我很用力地拿眼睛瞪着萧左,他却当没看见,笑嘻嘻地对我说:“怕了吧?就知道你不会!这样好了,这些咸菜,大块的给你,只把那些小小的留给我……”

就在这时,只听“咚咚咚”的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二楼一路传至大厅,抬眼一看,竟然是一向训练有素的铁骑,冲过来便叫道:“大小姐!不好了,百里先生,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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