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向虎山行1杨永锋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杨永锋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六章 再向虎山行1
书名: 战神卫青 作者: 杨永锋 本章字数: 16883 更新时间: 2023-05-06 09:45:54

第一节河套故地

出了长城,便是千里草原,按理说,这里已经是异国他乡,汉朝的国境,理论上仅限于长城围起来的地方,这里是黄河南原,也就是所谓的河套地区。

河套地区是指黄河“几”字弯和其周边流域。河套草原以水草丰美著称,有民谚云:“黄河百害,唯富一套”。春秋战国时期,这里曾经晋国和秦国的势力范围,但战国末年中原大战的时候,各国都无余力向北发展,匈奴人乘机渡过黄河,占领了这里。

秦灭六国一统天下之后,始皇帝派蒙恬、扶苏率三十万万大军出征塞外,一场血战,秦军将士血洒草原,终于将匈奴逐出河套地区。其后,秦始皇“徙谪戍以充之”,采取移民实边的方略,巩固对这一地区的有效管辖,但泰祚短促,秦末天下大乱,移民大都返还家乡,河套复为匈奴所有。

匈奴再次占据河套草原并汲取了先前的教训,将这里发展成一个重要的基地,囤积了最为精锐的军队,由匈奴位高权重的休屠王亲自统领,成为匈奴南下,发动侵略战争的桥头堡。

由于河套地区水草肥美,匈奴羊肥马壮,所以很轻易就能组织起人马,越过长城,对汉朝的边境城市烧杀抢掠,不光地处河套正面的北地、上郡和安定等郡受到来自河套匈奴的直接侵扰,就连匈奴对东北方的上谷、雁门、云中各郡的侵略行动也是由此发起的。

平阳侯府的马车消失在驰道南方的地平线上,曹璇在侯府管家曹智的陪伴下踏上了回家的路,义姁挂念弟弟义纵,随同前往京城。卫青和曹璇,自然少不了一番依依惜别,彼此还将先前那段婚姻之意再次确认,曹璇才心满意足离开了北地。卫青在送走曹璇的第二天告别韩安国,继续一路向北。

原本结伴而行的公孙敖此时已经走远,卫青面前是未知的未来。茫茫未知的旅程,唯有纵马驰骋,只要前行,总会到终点。

卫青此时已经踏入了河套草原,此处水草肥美,正是放牧的好地方,汉朝也有不少以放牧为生者,但从不敢踏足这里,而匈奴人有万里沃野,也看不上这里,所以,这里人烟稀少,是片不设防的土地。

尽管如此,这里也不时有匈奴人光顾,他们就像猛兽一样,四处寻找猎物,而偶尔出现的汉人牧民便是最好的洗劫对象。

卫青并不急于赶路,所以他尽量沿着能行进大队军马的平坦地方前进,遇到有水草特别肥美茂盛的地方,卫青还要停下来详细观察一番,他是想找到一条出击匈奴的坦途。

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黄昏,卫青不得不寻找落脚之处。这里不同于长城以南,到处都有驿站客栈,这里只有苍茫的原野和无尽的孤寂,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个人,还好有黑熊儿陪着他。

说到黑熊儿,这小子可是一停下来便不见了踪影,卫青手搭凉棚四处张望,才见到它远远的在夕阳余晖之下,欢快地来回跑动着,怕是遇到什么猎物。卫青注意到草地上有许多小洞,有些很明显是鼠洞,有些可能是兔子洞。卫青自小放羊,可没少在草地上打兔子充饥,见此情形也放心了。

此时的黑熊儿,已经不是先前洪伯送给卫青的那一只了,那只猎犬经过了几次磨难,大难不死,但却也是伤痕累累,已经不适合跟随卫青长途跋涉,连日奔波了,所以,已经在上林苑中御犬园中任职的杨得意亲自将精挑细选的一只狼狗送给了卫青。为了纪念和自己同甘共苦多年的黑熊儿,卫青将这只狼狗也命名为黑熊儿,带着它出塞,也算是弥补了老黑熊儿不能一同前往的遗憾。

卫青抓了两只野兔,烤熟和墨熊儿分食。长河、荒野、小山,秋夜难免有些沧桑和孤寂之感,卫青躺在狼皮褥子上,眼望着苍茫的天空上时隐时现的星辰,隐入了沉思,却是太过疲乏,一会儿便睡着了。

在草原行进多日,皆是茫茫草原。卫青有些失望之际,这日下午,经过大半天的奔波,已是人困马乏,卫青放慢了速度,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到一处可供休息的地方。

此处已经和早上的景致大有不同,不但草色更加嫩绿,地上也多了许多牲畜的痕迹,牛、马踩过的蹄印清晰可见,还有大片牲畜排泄物的痕迹,想必此处时常有人放牧,这便意味着目标出现了。

心神稍定,卫青便调转马头,偏离了黄河的方向,向东北方向而去,那里有起伏的山脉,卫青想,好歹也是个可以隐蔽的迂回的地方。

在草原上,所谓的山脉其实也不过是不高的草坡而已,卫青转到草坡的背阴面就遭遇了匈奴人的牛群。匈奴以放牧为生,所牧者以牛羊为主。羊,主要是用来吃肉的,而牛除了吃肉之外还提供丰富的奶食,当然二者的皮毛也是匈奴人的生活必备品。

由于牛群对匈奴人的重要性,那么意味着此处必然有匈奴人,卫青手忙脚乱,就要躲藏,岂料动静大了一点,早已经惊动了牛群,而黑熊儿更是野性未泯,猝然遭遇牛群,立刻凶狠地咆哮起来。

牛群显然没有料到这里会突然出现一人一犬,猛然间炸开锅了,躁动不安的牛群想要四处逃散,卫青完全无法收拢,束手无策,只得袖手旁观。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牛群并没有飞快地四散飞奔,看那样子,似乎是体力不支,速度很慢,甚至有一些已经倒地不起了。卫青观察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原来瘦弱的牛群真的是体力不支。

人人都以为春天草长莺飞,是匈奴人出击的好日子,其实不然。

经过了一个冬天的寒冷和缺少食物,基本上将牲畜的体力消耗殆尽,春天到来的时候,正是牛羊马匹最瘦弱的时候,羊群尚且能保持基本的体力,越高大的牲畜却越虚弱。

这是一个重大发现,卫青再细细寻找牛群旁边的马匹,情况也差不多,马匹同样瘦弱,但看上去好像还不至于倒地。

匈奴人不种庄稼,自然不能像汉朝人一样拿粟米喂马,冬天又没有新鲜草料,每天只能吃少量干草的牛马,挨过寒冷的冬天,自然奄奄一息,战力大减,这一点,才是卫青最为关心的。

眼前这些看似壮硕的牛实际上弱不禁风,和它们一样的还有匈奴人赖以生存的马匹。马受到了特殊的照顾,虽然不至于受惊吓就倒地不起,但也绝对无法承担长途跋涉的重任,更不要说上战场激烈地骑射对战。

虽然汉地的马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但汉人有大量的粮食可以饲养战马,保证马匹的战斗力,这也许可以成为弥补汉军军马劣势一个方法。

卫青还在思考之间,远处却不知何时已经冒出了几个骑马的匈奴人,卫青大骇,这是第一次在敌人的地界遇见敌人,卫青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些人想必是放牧的匈奴牧人,见到牛群有异动,起身上马,前来查看,他们共四人,身着皮袍,手挽弓箭。

匈奴是一个全民皆兵的民族,牧人既是生产者也是战场上的主力军,所以他们骑射的势力不容小觑。卫青深知此时如果打马逃走必定会被射成马蜂窝,所以端坐马上,不敢轻举妄动。跟在一旁的黑熊儿也仿佛预知到了危险,不再狂吠,而选择了俯下身子,将自己藏了起来。

卫青正在犹疑之际,左边草原上的一个小山包之后突然窜出两匹马来,这两人的装束和先前的牧人大同小异,只是头戴金属头盔,胸前缀着铜质甲叶,所穿皮袍似乎也要紧凑许多,整体看上去要比先前所见的牧人精干许多,似乎两人的地位要高于普通人。

就在转眼间,两人已经纵马冲到卫青跟前,卫青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沉默不语,暗自准备,如果形势不对,他就立刻出手。

两人围着卫青不停打转,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无奈卫青一句不懂,只好下马,拱手低头恭恭敬敬地站立在地下,两人不依不饶,拔出弯刀,用刀尖挑开卫青有意遮挡在眼前的长发。

汉人的相貌,毕竟和匈奴人有别,果然两个匈奴人暴怒,卫青也蓄势待发久矣,见身份暴露,拔出腰间弯刀,瞬间高高跃起砍向马上的匈奴人,一人猝不及防,正中一刀,另外一人赶紧挥刀格挡。卫青根本不给他机会,一脚踹向马腹,马匹惊惧之下,前蹄扬起,马背上的匈奴人赶紧勒紧缰绳,卫青趁机又一刀,只闻得“咔嚓”一声,这个匈奴人脑袋搬家了。

卫青有些吃惊,按照平时用剑的习惯,这一下不足以砍掉匈奴人的脑袋。

这匈奴的弯刀不同于汉剑,有很大的弧度,如同弯月一般,多用于劈、砍,不能直刺,卫青纳闷的就是它砍杀时的威力。“看来这匈奴弯刀需要好好花些心思研究一下,弯刀之利,远在我汉剑之上,如若能发扬弯刀之所长,弥补我汉剑之所短,必然会如虎添翼,大大增强汉军战力。”卫青端详着手中的弯刀,心道。

卫青回到汉朝之后,将匈奴弯刀交给大匠作令,后者召集全国的能工巧匠,结合弯刀和汉剑的各有优点,锻造出了名垂千古的环首刀。这是后话,容后详表。

就在卫青吃惊纳闷之际,又有马蹄声响起,这一次可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队人马,看上去似乎有上百人,全都杀气腾腾,全副武装。墨熊儿见状撒开四瓜,奔西北方向而去。

卫青也翻身上马,打马追随黑熊儿,匈奴人纷纷开弓,无奈距离实在太远,除了极个别的箭支飞到卫青身边以外,大部分都是徒劳无功。

汉地的马四肢要比匈奴马修长,所以汉地马匹短途冲锋要更加有优势一点,起步不一会儿,卫青和追兵的距离便又拉开了十几步,卫青稍有些心安,但很快他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因为匈奴人的马越跑越快,而卫青胯下的枣红马早已气喘吁吁,眼见越来越无法维持高速奔跑。

身后的匈奴人大呼小叫,似乎有了变化,卫青回头看去,只见他们很快分成了三队,分成左中右三路,似乎要包抄,将他围困住。

在广阔的草原上,这种办法是很有效的,何况卫青已经清楚地知道了匈奴马的长处在于耐力,而自己的战马远远不如。看来此次是在劫难逃,一阵绝望袭来,卫青心里十分恐惧,一时间懊悔、不甘、悲伤全都涌了上来,从来没有觉得像今天这样无助,走投无路的感觉比死亡似乎还要可怕。

人的恐惧仿佛传染给了胯下的马匹,枣红马也忍不住颤抖起来,速度更慢了,眼看匈奴人就要追上来了。

这时候,前方突然传来黑熊儿的叫声,这小子一遇到危险就自己先逃命,这个时候才想起主人来。枣红马似乎能听懂黑熊儿的召唤,径直朝黑熊儿吠叫的地方跑去,那里也是一个不大的山包。

谁知绕过山包却别有洞天,原来山包的后面有一片树林,这么茂密高大的树林,在干旱少雨的草原上是极其罕见的,树林的后面是一个不小的湖泊,闪烁着波光,黑熊儿就在树林中发出叫声。

卫青明白了,黑熊儿是希望他躲进树林。卫青可不这么想,藏进树林只是减缓敌人的追捕速度,无法完全逃脱。

树林在一片山脉的东麓,呈圆弧形,树林所围住的,是一个湛蓝深邃的草原湖泊。湖很大,一直延伸到远处山脉脚下,山脚下有一处隐约可见大片草地,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树木林立,嫣然如同世外仙境。

卫青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四周都是草原,自己骑马奔逃,在上百个追兵的围追堵截之下,绝无活路,如果冒险跳入湖中,游到山脉下的那片林地,想来会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不容他多思考,形势已经不妙了,敌人的箭就在耳边“嗖嗖”飞过,卫青只好勒马,从马背跃起,就地一滚,扑向湖边。

匈奴人的箭紧随其后,由于失了马匹,卫青瞬间又被拉近了数十步,善射的匈奴人已经将弓箭对准了他的后背,卫青只闻得利箭破空之声,正待闪避,才发现已经迟了,一支箭已经穿透他的左肩,瞬间疼痛散开。

卫青知道生死存亡就在这一瞬间,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扑向了湖面,落水之后,卫青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因为他知道,水中箭支无力,不会对他造成伤害。聪明的黑熊儿立刻明白了卫青的意思,就在卫青入水的刹那,黑熊儿也跃入湖中。

匈奴人下马来到湖水边,继续射击,卫青水性不错,加上是生死攸关之际,拼尽了全力,所以片刻已经游出几丈开外,匈奴人的弓箭已经构不成太大威胁了。

只见一个头领一般的匈奴人举手示意,所有的人都停住了手中的弓箭,这个头领是个匈奴的百夫长,也是这一队人马的头领。百夫长见众人停下来,自己举起手中的大弓,瞄准湖中拼命向前游的卫青。

百夫长手中的弓明显不同于其他匈奴人,更像是汉人的复合弓,所谓复合弓是以混合的木材或骨头、动物角构成的细长片制造而成,这个匈奴百夫长的弓是用竹子、木片和牛角混合而制成,比起寻常匈奴的竹木弓箭威力要大很多。

果然,此人定睛瞄准卫青,只听见一声弓弦响,紧接着一阵凄厉的破空之声,利箭飞向湖水中,再看湖中的卫青,猛然一颤抖,此箭正中他的后背。

卫青眼前一黑,一口气没有上来,晕了过去,眼见着头已经栽到水中,任由湖水漫上来,浸没口鼻、耳朵,直至整个头顶都被淹没,整个人也慢慢沉了下去。

岸边爆发出一阵欢呼,匈奴人叽里呱啦地高声说话,仿佛都在吹捧这个百夫长,百夫长似乎也认定卫青已经一命呜呼,颇为自己的箭法洋洋自得。一名年长的匈奴人贴近百夫长,在其耳边私语一番,百夫长脸色大变,朝着下属呼喊了几句,然后纷纷翻身上马,打马朝北边而去。

初春的草原不甚温暖,湖水更是冰冷无比,浸泡在其中的卫青身受重伤,单致命者便有两处,身体正在不断失血中,染红了大片湖水,虽然暂时还有一口气在,但也是命悬一线、气若游丝。

他失去意识,身体前倾,口鼻浸没水中,早已无法呼吸,也难怪匈奴人扬长而去,其实无论谁见了,都会认为他绝无活路。但匈奴人只关注人,却忽略了狗,等到匈奴人扬长而去,黑熊儿才回头看主人,卫青已经不省人事。

聪明的黑熊儿很快找到了症结所在,它口爪并用,很快将卫青翻了个身,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的卫青口鼻浮出了水面,无意识地吐出了几口水,有了一点呼吸,整个身体浮在在了水面上。

黑熊儿咬住卫青的衣服,拼命拖着他往湖的对岸而去。黑熊儿体型不小,但是要拖着卫青游泳还是非常吃力的,折腾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前进几步,黑熊儿急得放声大叫,果然,狗叫声惊动了附近的人。

原来,湖的对岸别有洞天,茂密的树林中,隐约可见几间小木屋,在满是帐篷、牛羊的匈奴腹地,这些充满汉人气息的小木屋和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卫青这个时间如果是清醒着的,他回头就可以看到,原来他跳入水中之处的不远处,就拴着一只小船,看来这里是有人住的,并且出入的唯一途径恐怕就是这只小船了。

黑熊儿撕心裂肺的叫声引来一个中年女子,典型的匈奴女人装扮,张口说的却是汉话,只见她喊道:“快来人啊,快过来看,湖里有一个人。”她的呼喊引来了几名女子,其中一个着汉装的妇人,此人约莫四旬出头,长相富态,肤色白皙,目光柔和,有着不同于匈奴女人的显著特征,衣着虽然不甚华贵但也不是寻常民间女子的布衣裙钗,而是汉宫中贵妇人常穿的月白色曲裾深衣,显得淡雅温和。

在汉装妇人身边还有一个妙龄女子,大约二九年纪,身着碧色半臂交领襦裙,身形婀娜,气质典雅,衣袂轻动似有飘飘欲仙之感。一众女子全都朝湖中张望,见有落水之人,汉装妇人赶紧吩咐几个匈奴装扮的女子解开一旁的小舟,前去搭救。

妙龄女子对汉装妇人道:“阿母,湖中落水之人似乎是汉人相貌?”

“这里是匈奴腹地,如何会有汉人?不管是汉人还是匈奴人,救人一命总是应该的。”

众妇人齐上阵,才将卫青从水里拖出来,看来此地真的只有女子。女子中似乎有人懂得急救之术,很快为卫青做了按压,卫青昏迷不醒,但性命还是保住了。

关于如何安顿卫青,众人又有了分歧,似乎大家都不愿意在房中收留外人,倒是年轻女子很大方:“阿母,就将他安置在孩儿房中吧,孩儿和阿母挤一挤。”

等卫青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竹子编织而成的屋顶,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汉地,而一旁的匈奴女子让他回到了现实。

午后,汉装妇人来看卧床的卫青,卫青的汉人长相让他无法隐瞒,只好很艰难地告知对方自己汉人,来匈奴境内做生意,迷了道路,以至于被人攻击,误打误撞,跳入湖中。

“在下河东平阳人氏,姓卫名青,多谢救命之恩!”

“不必多礼,救你是人之本分,我看你的样子想必是汉地而来,我也是汉人,可否告诉我,你千里迢迢来到匈奴所为何事?”

卫青不知底细,不敢如实相告,只好说:“在下是商人,因为路上遇到匈奴马匪,一队人马死的死伤的伤,只有我一人侥幸保住性命,走投无路之下,才逃到此处,仓皇落水。”

汉装妇人道:“我看没那么简单,有些事你不必告诉我,但我知道你绝非商人那么简单,你身体强健,身怀利刃,且携带火种布帛,肯定担负着什么使命,我也不会深究,只请你好好养伤,等身体恢复了就赶快离开。”说完起身拂袖离开,卫青好不尴尬。

卫青身中数箭,好在只有两支深入肌体,其他的都是皮外伤。匈奴人之间争斗频繁,所以匈奴女人大都会处理这种箭伤,卫青体内的箭支很快被剔出,敷上了匈奴人常用的治伤草药。日常饮食,也大都是汉人习惯。

这几日他一直思考这些人的身份,可惜了无收获。这里全是女人,分为主仆两种身份,汉装中年妇人和妙龄女子似乎是母女,也是这里的主人,而匈奴装扮的女子有八九人,其中两个最为年长者似乎是汉装妇人的贴身丫鬟,统领着其他婢女。

所有的人说的都是汉话,包括匈奴人之间的交谈,似乎是中年妇人严厉要求的结果,一旦有婢女说错话,就会十分惊恐。妙龄少女也时常来看他,不过她很少言语。

卧床数日之后,卫青挣扎着起来四处走动。此处的景致令人心旷神怡:面前,是一汪碧蓝的湖水,如同娴静的少女,在粗犷充满野性气息的北方草原上,这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泊仿佛是纯净无瑕的碧蓝翡翠,高贵而不染任何尘埃。背后是雄伟峻秀的山脉,高大的山脉在西北方向分成两支,形成了一个人字形的夹角,刚好将湖泊夹在中间,山脉的底下是一片绿草地,因为山脉挡住了西北方吹来的寒风,所以这里长着塞外少见的茂密的树林。高原上的湖泊清澈幽蓝,湖水向南延伸,湖水之外都是茂密的白桦林,真如人间仙境一般。

美景如斯,看得卫青心旷神怡。湖边的少女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地打了声招呼,卫青此时已经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两人很快熟悉了起来。

“在下卫青,多谢姑娘连日来的照顾,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少女的眼神如同湖水一般清澈明亮,笑道:“我名叫若英。”

卫青带着许多疑问,刨根问底,姑娘也毫无防备,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少女道:“我自小就和母亲生活在一起,母亲说,给我取名若英是希望我长大若花朵般美丽,她第一次教我写字就是这两个汉字,她要我牢牢记住我有一半汉人的血脉。你也是汉人,可是母亲家乡人?”

卫青道:“若英姑娘,汉朝之大,不在匈奴大漠草原之下,我汉朝子民更是千千万万,所以姑娘不说令堂大人是哪里人,卫青不敢妄言就是家乡人。”

若英一笑道:“母亲乃是颍川人,想必你也知道颍水之美。”

“卫青知道,颍川人杰地灵,山水秀丽是个好地方啊!”

“是啊,母亲也时时怀念颍川的秀美壮丽,所以她的贴身侍女都起名为颍秀,颍丽,意思就是颍川秀丽。”

“我见令堂仪表,似乎是名门大家风范,可否告知在下,你母女为何流落匈奴?”

“我本就生在匈奴,我母亲也已经远嫁匈奴多年,何来流落之说?”

“哦?在下愿闻其详。”

若英娓娓道来。

原来若英的母亲是当年和亲公主的陪嫁宫女。虽然和亲公主本身也大多是宫女身份,但已经册封,立刻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家公主。随公主陪嫁的侍女自然也有不少。

因为和生长在北方酷寒之地的匈奴女人相比,汉地女子肤白貌美,所以陪嫁宫女大都被单于赏赐给了匈奴各部落的小王做妻妾,若英的母亲也是其中之一,她嫁给了一个小部落王,这个部落小到只有几个大的家族组成,所以自秦以来,原有草场多次被其他部落侵占,敢怒不敢言,陆续被其他部落驱赶到黄河以南的河套地区,在靠近汉匈边境的地方艰难生存,好在这几十年匈奴单于十分强硬,打得汉人不敢动弹,所以这个小部落也得以生存下来。

虽然是个小部落王,若英的母亲作为王的女人也没有吃什么苦头,他十分宠爱她,为照顾她的生活习惯,大量从汉地购进各类生活用品,让她过的和在汉朝时没有太大差别。他们在一起不过数年,生下了若英。

后来,若英的父亲年迈病逝,若英同父异母的哥哥阿胡儿继承了王位,阿胡儿自小喜爱妹妹若英,对这位异族的庶母也礼敬有加,所以阿胡儿即位,对于母女没有太大影响。

但是,按照匈奴的习惯,老的部落王去世,继承王位的新王要娶除了亲生母亲之外的所有先王妻妾,也就是说,若英的母亲先前作为父亲的妻妾,如今要嫁给儿子。

汉人自小深受礼义廉耻观念影响,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如此荒唐的安排,而新王阿胡儿也尊重了她的选择。

若英道:“族中长老多次提出异议,要求哥哥遵守传统,但母亲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种丧尽人伦的事情,以死明志,他们这才作罢。”

说到此处,若英有些悲伤,叹了口气继续道:“这里是匈奴境内少见的一片净土,环山面水。母亲当年随父亲游猎至此,对这片湖泊喜不自禁,先前也虽有人到湖泊南岸,但匈奴从来都没有船筏渡水,所以这是一块外人从未踏足的处女地。母亲在族中难以立足,所以央求哥哥让我们在此地隐居。后来哥哥就把这块群山环抱的绝美草原森林划为禁区,这么多年我和母亲、颖秀、颍丽等人一直生活在这里。哥哥会定期派人送来生活用品,母亲又求他从汉地带来了蔬菜种子,我们三人就一直在此生活。”

若英继续说道:“母亲入宫之前也识得诗书,所以虽然我生在匈奴,但母亲也自小教了我汉人的文字语言,就连我同父异母的哥哥阿胡儿也深受影响,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对大汉之文教声威颇为向往。哥哥如今成了部落的首领,来此地少了,要不然,每隔数日,哥哥便要前来探望。”

卫青听得出神,若英继续道:“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五六年之久,我成年之后,哥哥多次想接我回去,但是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只想终老此处,不愿再踏入已经格格不入的草原生活。我母女身虽在塞外,但却心同汉人,时时惦念故土。”

卫青道:“令堂为国家而远嫁他乡,常离亲人,实在是可敬可佩,不瞒姑娘说,我来自汉地,如果姑娘愿意,待卫青办完一些事情,姑娘母女可以随在下一起回汉朝,回到令堂朝思暮想的颍川。毕竟留在塞外苦寒贫瘠之地,确实不是一件好事。”

若英惨然一笑:“我母女二人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如今汉朝和匈奴的关系虽然没有到针锋相对,但看得出来,匈奴对汉朝虎视眈眈,我母女如若回到汉朝,也只能徒增一个匈奴人打汉朝的理由而已。如今汉匈之间力量对比悬殊,为了讨好匈奴人,汉朝连宗室公主都可以嫁到匈奴,何况我母女二人?一旦匈奴发难,还不是一样的结局吗?”

若英说着,虽然强装笑脸,但实则尽是悲戚之色,一番话让卫青不禁汗颜。

卫青道:“姑娘所言极是,是我大汉男儿无能,保护不了自己的女人,卫青作为大汉子民惭愧之至,堂堂天朝上国,泱泱沃野万里,却靠着出卖自己的姐妹亲人抵御外辱,实在是无地自容。”

“公子不必如此自责,若英明白,凡事不能一蹴而就,我华夏故国历经沧桑,春秋、战国争端四起,秦施暴政,民不聊生,以致大汉立国数十年无力与匈奴争锋,汉匈之间成一边倒的态势。但我华夏文明源源不断,代代相传,终有一日会崛起,所谓三年不飞,一飞冲天,我们都会看到一雪前耻的那天。”

一番话慷慨激昂,说得卫青颇为动容,若英继续道:“我生在匈奴人中,见惯了他们的粗野狂暴、嗜杀成性,这是一个尊崇弱肉强食的世界,老者,长者,一旦失去了武力和权势,立刻就会被弃之如敝屣,毫无温情可言。若英虽未女子,母亲亦教授我孔孟之书,华夏之礼、义、仁、信,先贤之博大胸怀常在我心间。这是两种不同的世界,孰优孰劣一目了然,纵然匈奴目前占了上风,但我知道来日大汉必胜。只是我身体里有着汉人和匈奴人两种血液,所以我也很矛盾。”

卫青面如白纸,想来伤口还在疼痛,加之先前失血过多,此刻闻言激动,自然有些撑不住了,一时间有摇摇欲坠之势。

若英大惊,赶紧扶住:“公子没事儿吧?伤口未愈,公子切莫走动为好,若英扶公子休息吧?”

卫青摇头道:“没事儿,若英姑娘不必担心。姑娘今日一番话,让卫青心中激流涌动,姑娘有如此见识,实在是巾帼英雄不让我等须眉男儿。不瞒姑娘说,卫青此行也是为了解匈奴而来,而委派卫青的,正是我大汉皇帝。我大汉皇帝陛下虽然年轻,但雄心万丈,气吞万里如虎,来日必是大有为之君,殿陛之间,也多有股肱之臣,大汉之崛起是必然之势,姑娘放心,等到那一天,令堂的愿望会实现。”

若英闻言惊喜万分:“你真是为打匈奴而来?那太好了,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母亲在宫中生活多年,和亲公主的礼仪、仪态都是她教授的,如果她知道你来自皇帝身边一定会很高兴的。”

果然,后堂之中,若英的母亲十分激动,她拉着卫青的手泣不成声:“公子来自京城,是皇帝身边的人,快给我说说宫里的事,我本是王夫人身边的侍女,皇帝封刘氏列侯之女为公主,是我教习她公主仪态、皇家礼仪的,公子可否告诉我王夫人和皇帝还好吗?还有,当年尚在垂髫之年的公主是否还好?”

卫青神色略微黯淡下来,说道:“王夫人如今早已是王太后,先皇也驾崩三年有余,如今的皇帝是当年的王夫人所生之子,先皇的第十子刘彻。夫人可曾有印象?”

“先皇已经驾崩?唉!可惜啊!先皇对我等宫人十分宽厚,对天下子民更是爱之若子,想来先皇年纪并不算太大,为何却如此匆匆撒手人寰?”

“夫人有所不知,先皇看似强健,实则有肺疾,加之国内灾祸频发,外敌如匈奴、东胡等虎视眈眈,先皇操劳国事,元气大伤,所以英年早逝。”

“即位者是先皇第十子?可是乳名为彘儿?”

“正是,当今的皇帝陛下正是当年乳名刘彘。先皇在封其为胶东王之时赐名刘彻。”

夫人泪眼婆娑:“唉!正是光阴不等人啊,当年的彘儿尚在襁褓之中,如今已经登上大宝,成为了一国之君啊,我也离开长安有快二十年了。”

若英轻轻抚着母亲的背,说道:“母亲切莫悲伤,这位卫公子是皇帝派来的,想必日后大汉必定会奋起反抗匈奴。”

夫人道:“我虽然嫁了匈奴人,夫君待我也算是好,但我还是心向大汉,牵挂故土啊,这么多年来,匈奴内部纷争不断,作为这个小部落的一员,总有一种朝不保夕的感觉,这里,让我产生不了家的感觉,虽然嫁人生了孩子,却总觉得自己无依无靠,今天见到卫公子,就如同见到了我久别的亲人。”

“夫人不必如此,称呼在下卫青即可。卫青十分感激夫人的救命之恩,如今在下有伤在身,怕是要在宝地多叨扰些日子。”

夫人道:“卫青你不必拘礼,这里是我家,也就是你的家,安心好好养伤吧,我家若英不但读得汉人的诗书,而且通晓匈奴语言,你要深入匈奴不负使命,怕是要好好向她请教请教才行。”说着转忧为喜,颇有深意地对着女儿一笑。

若英明白她的意思,脸上微微有些红了,而卫青只好假装糊涂。其实适龄男女之间总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微妙关联,一个青春男儿,一个妙龄少女,除了让人联想到爱情还能有什么?不过这一次卫青的意志很坚决,他背负使命,深入敌境,注定九生一死,可不敢再惹得姑娘有什么想法了,何况他已经有了曹璇这个可人的未婚妻,还有公主这样一位如同仙子的红颜知己,今生今世,已经知足了,对若英,决计不敢有非分之想。

当然,若英也并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她常年远离人群,生活中全都是女人,完全不谙男女之事,身受重伤的卫青让她产生了一种天然的母性,不自觉地去关心他、照顾他。

伤筋动骨一百天,卫青的伤不是一日两日能恢复的,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索性放松下来,安心地跟着若英学习匈奴语,卫青的语言天赋并不十分理想,学得很慢,但他很努力,每日嘴边挂着的都是新学的匈奴语。

这片草原明珠的主人本来是严禁奴仆说匈奴语的,现在为了给卫青一个好的语言环境,也收回了这条禁令,中年婢女颍秀和颍丽也教会了卫青不少生活用语和鲜为人知的匈奴俗语。

在这期间,部落王阿胡儿派人送过几次粮食、肉食,因为卫青需要养好身子,所以,他们对肉食的需求增大了,当然不会有人在意这点变化。

第二节赵信

卫青对阿胡儿这位尊重汉文化的匈奴部落王非常有兴趣,但是目前他无法和他相见,毕竟他们属于敌对的双方。当日追杀卫青的那些匈奴人并不是阿胡儿的直接部署,而是属于他的上司——权倾匈奴、独霸河套草原和河西走廊的匈奴二号人物——浑邪王。

那个百人队是浑邪王的部队,他们经常小股流窜到汉匈边境,伺机发动对汉朝边境村镇的袭击,就想野狼袭击人类的牲畜圈一样,他们认为自己的这种行为是天经地义的。当日,他们之所以没有继续追赶卫青,是因为他们知道这里是阿胡儿王的妹妹和庶母隐居的地方,虽然浑邪王部落毫不惧怕阿胡儿部落,但对于阿胡儿王,他们还是抱有一丝敬畏,所以当日,他们匆匆离开。

卫青第一次见到阿胡儿,已经是旬月之后的事情了。年轻的王者完全符合卫青的想象,高大健壮,双目炯炯,典型的匈奴贵族装扮,却多了一点汉人特有的儒雅。

双方初次会面的气氛并不融洽,卫青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仔细看他一眼。当时,卫青正在春日草原的阳光下闭目养神,完全没有发现阿胡儿一个人撑着船从湖的对岸而来。

因为匈奴人害怕或者说敬畏水,所以平日里他们都是将东西运到对岸,再由颍秀和颍丽带人划船搬回来的。能通过小船自由出入的,只有阿胡儿一人。

阿胡儿在快要靠岸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陌生男子,十分震怒,二话不说,加紧划船靠岸,一踏上草地,拔出宝刀就冲了过去。

卫青闻得刀锋破空而来之声,暗叫一声不好,虽然身体带伤,本能依然促使他就地一滚,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刀。

阿胡儿一愣,他实在没有想到此人身手如此矫健。他自负为匈奴中的佼佼者,族中勇士很少有人是他的对手,一击不中,十分懊恼,挥刀再攻,卫青手无寸铁,只好再次闪避,阿胡儿招招直取要害,卫青箭伤未愈,行动受限,一时间险象环生。

不过此时的卫青已经经历过大大小小数十次实战,虽然有些狼狈,但也不至于立时丧命,经过一阵躲闪,他也找到了阿胡儿的破绽。阿胡儿出刀力大势钧,但他的底盘不稳,脚下丝毫没有章法,卫青瞅准一个机会,矮身躲过了弯刀刀锋,脚下随即一扫,正中阿胡儿小腿,阿胡儿全力砍杀,脚下完全不设防,中了这一脚,果然下盘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而卫青此时也伤口迸裂,自知难以再和他对抗,情急之下,卫青大喊:“若英,救我!”

若英正在离此处不远,闻得呼喊,马上应声:“哥哥住手。”她已经猜到,卫青呼救,肯定是她的哥哥阿胡儿来了。

等到若英飞奔过来的时候,阿胡儿也爬了起来,捡起弯刀,准备再次收拾卫青。若英急道:“哥哥住手,此人是友非敌,不可伤他。”

阿胡儿道:“此人一副汉人嘴脸,出现在这里,怎么能是友呢?妹妹闪开,带我一刀砍死他。”嘴上虽然如此说,实际上并无行动。若英赶紧上前,抓住他握刀的手。

“哥哥,且听我慢慢解释。”

若英和阿胡儿两人的对话全都是匈奴语,卫青经过这些日子的苦学,也能听懂个大概。卫青挣扎着起身,对阿胡儿躬身一个长揖,道:“在下确是汉人,唐突贵人,万望海涵。”

卫青知道阿胡儿深谙汉人文化礼仪,所以有意以礼相待,果然阿胡儿脸色好转,用汉话说道:“大胆汉人,竟然出现在我匈奴的地盘上,你还要不要命了。”

卫青继续施礼:“贵人息怒!详情请容后禀。”

阿胡儿哈哈大笑道:“你这个汉人,虽然形貌猥琐,身手倒还是不错的,能躲得开我弯刀的匈奴勇士都不多,你竟然躲开了不说,还施诡计绊倒了本王。”

“原来贵人就是阿胡儿王,在下卫青,有眼无珠,冒犯大王,还请恕罪。”

“哈哈哈,我匈奴人素来敬重勇士,你身手不错,可有胆子和我一决雌雄?”

若英见气氛缓和,过去捏了阿胡儿胳膊一下,娇嗔道:“还一决雌雄呢,人家卫青可是身受多处箭伤,你一来就不问青红皂白,上去一通砍杀,还好意思说呢!”

“我是担心妹妹母女二人安危,情急之下才如此,莫非这卫青是妹妹的意中情郎?”

若英羞红了脸:“哥哥是部落之王,竟然如此不知持重,再笑话妹妹,以后不理你了。”兄妹二人嬉笑怒骂之间,完全没有芥蒂。

阿胡儿见过庶母,若英母女将如何搭救卫青之事一一告知,对于身份,卫青也言明了是受汉军委派,深入匈奴打探消息,之所以这样毫不隐瞒,是因为若英早就告诉他,阿胡儿对汉朝充满了向往,并且他的部族在匈奴处处受到排挤打压,一度有投奔汉朝之心。

果然,阿胡儿对此装作并不在意,似乎眼前这名帝国的间谍不存在一般。

阿胡儿对若英母女推心置腹,就连外人卫青也毫不隐瞒,诉说眼下部族所面临的困境:“眼见浑邪王部步步紧逼,越过界线放牧,甚至出兵抢劫我族人财物牛羊,阿胡儿束手无策,不敢回应。眼见祖宗留下的草场人口日益减少,阿胡儿实在是心如刀割啊!大单于为求南部边境稳定,丝毫不在乎我等小部落的死活,我担心我们的部族不日将被吞并。”

若英道:“军国大事我一个女儿家不懂,但若英希望哥哥不要过分忧虑,毕竟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总还是有的。”

阿胡儿苦笑:“妹妹所言极是,眼下尚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哥哥也想不出什么解决办法来,徒然忧虑,也是于事无补,不如我们不谈政事,说说妹妹的终身大事吧!”

若英羞涩:“哥哥又取笑若英,若英先前说过,再如此就不理你了。”说完无限娇羞,转身离去。

阿胡儿也毫不在意,转身对卫青道:“卫公子可知我也有一个汉名?”

卫青拱手道:“哦?如此卫青就要斗胆一问了,还请大王恕罪。”

阿胡儿道:“我汉名为赵信,你可知何故?”

“愿闻其详!”

“当年赵武灵王首倡胡服骑射,赵国军队战力大增,一度压过匈奴,匈奴人一贯崇拜强者,所以阿胡儿以赵为姓;阿胡儿读《孟子》,其文《尽心下》中有云:可欲之谓善,有诸已之谓信,故取汉名赵信。”

以“赵信”二字为名,足见阿胡儿向汉之心久矣。既然表明心迹,阿胡儿也不再多言,只是和庶母拉了拉家常,便起身告辞。

卫青原本有些担忧这位阿胡儿王会带人来找自己麻烦,因为毕竟他是敌方间谍的身份。

几日过去了,他的担忧并没有成为现实,反倒是阿胡儿来的越来越频繁,他让卫青称呼他的汉名——赵信,并且带来了一副围棋,二人对弈湖畔。

赵信棋力不错,一见之下,就知道是潜心修习过的,只是他整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对弈之时每每心不在焉,时常被卫青杀得落花流水。赵信十分想和卫青切磋一下武艺,却碍于卫青有伤在身,偶尔两人比划一下,也是卫青略占上风。

争强好胜并非卫青之本性,但是对于赵信这个骨子里耿直的匈奴汉子,卫青不得不如此,因为匈奴勇士崇拜强者,只有比自己更强的人才能赢得他们的尊重和信任,卫青希望赵信能信任自己。

获得信任需要时间,卫青并不急于求成,他深知要一个人背叛自己的民族和国度,需要诸多的诱因,但是他对赵信有信心,因为血缘固然重要,但一族人的生存更为迫切,当前匈奴的内部,正在经历一场弱肉强食的兼并,没有谁愿意看着自己的族人沦为二等国民,受到其他人的欺压,甚至丧失最基本的生存空间。

正是出于争夺这种资源的目的,匈奴人大举南迁,渡过黄河,来到相对比较温暖的河套草原,这里是汉匈之争的前线,却也是最为肥美的水草地,当下汉匈之间实力悬殊,战火不会蔓延到此处,那么这里就成为了一块福地。既然是福地,那么弱小者拥有他,就有一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意味,被强势者强行剥夺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卫青在等待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然他也没有闲着,一边养伤一边苦学匈奴语。对于熟悉汉文化的若英来说,卫青是难得的知音,反正她也整日无事。二人在这一汪碧水之间泛舟,任春色荡漾。

卫青给这个世外桃源般美丽的地方起了个风雅的名字:凌波小筑,这个名字很快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赵信完全将这里当做家,不时小住几日。对于先前谈起的重重困境,赵信绝口不提,只是沉迷于和卫青手谈交心。

对于卫青的武艺箭术,赵信已经完全折服,不时流露出钦佩之色。他甚至希望能将卫青留下来,辅佐自己。

赵信道:“仲卿之大才,信羡慕却又钦佩,若如兄弟能常伴身边,赵信也不至于如此烦闷,族中之事,也不会再一筹莫展啊。”

“大王谬赞卫青,青不过是一介武夫,如何敢担此重任,再说卫青家中尚有老母兄弟姐妹,实在不是自由之身。”

“家人之事好办,等仲卿伤愈,便可返家,接来家人,愚兄在边境等候接应,岂不是两全其美?”

卫青笑而不语。

赵信道:“仲卿莫要见笑,兄虽不才,却也是一族之王,麾下勇士数千,虽不能与大单于争锋,但若仲卿愿意助一臂之力,兵力运用得当,则突袭打败休屠王也并非痴人说梦,退而求其次,我族数千勇士,西行祁连山下,吞并几个小部落,不在话下。彼时不敢说自立为王,最不济也能自保无虞。”

卫青道:“青久居汉地,如同坐井观天,对于域外之事,不甚了了,如果贸然夸下海口,怕大王笑话,大王之谋略,高瞻远瞩,卫青不敢妄加评论,但卫青知道,大单于麾下控弦之士数十万不说,大王左右尚有休屠、浑邪两部虎视眈眈,青劝大王莫要轻举妄动。”

赵信仰天长啸,半晌说道:“仲卿一言中的,赵信之悲哀正在于心比天高,却连自保之力都没有。”

卫青道:“大王不必如此,岂不知世事皆是福祸相依的。大王大志不遂,甚为可惜,然天无绝人之路,世事变化无常,谁知道眼下这种困局不会成为大王族人命运的转折点呢?青有肺腑之言,望大王听之,匈奴虽然如日中天,不可一世,但物极必反,强者不会一直强下去,而弱者也会赶上来,大王背负一族人的安危,目光不能不放长远一点。”

赵信闻言双目突然有了神采,激动得握住卫青的手,道:“仲卿绝非寻常汉人,我赵信对仲卿推心置腹,仲卿何必再躲躲闪闪呢?”

卫青正色道:“大王恕罪,卫青坦言,卫青的真实身份是大汉帝国建章宫监,太中大夫,是大汉皇帝近卫统领。”

赵信虽有心理准备,却也大吃一惊,他实在没有想到,汉朝的高级将领已经出现在他的领地里,而他浑然不觉,还以为汉人软弱可欺。不过他并不想表现出来,因为表现出来软弱和震惊,就意味着能自持用来讨价还价的砝码会越来越少。

抱着这种心理,赵信突然变了脸色,厉声道:“汉与我匈奴乃是你死我活的敌对之国,你卫青以敌军将领的身份来到我大匈奴不说,还敢自曝身份,难道就不怕我拿下你去献给大单于请赏吗?”

卫青丝毫不慌乱:“卫青知道大王不会,如今之态势,汉朝对于大王来说是友非敌,虽然汉匈之间对峙,但对于大王来说,来自汉朝的威胁不过疥癣之疾,而来自休屠、浑邪部落的压力才是心腹之患。有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卫青说汉朝和大王是友非敌。”

此语正戳中了赵信的软肋,但他并不打算就此示弱,反而把嗓门提高了很多,神情激动地喊道:“哈哈……汉朝……汉朝是我的朋友?笑话,汉人空有诗书万篇,珍宝无算,却不能保境安民,几乎任由我大匈奴宰割,一旦有战事,就知道送女人来讨好求饶,我要这样的盟友何用?我堂堂男儿,岂能和如此懦弱无能的国家结盟?”

卫青知道,赵信提高嗓门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外强中干,所以他丝毫不慌乱,说道:“大王此言差矣,大王可知当年楚庄王的故事,楚庄王即位,整日沉迷于酒色,以致国政荒废,百业凋零,伍举对庄王说:有一只大鸟,羽翼亮丽无比,却不飞不鸣,是为何?楚庄王明白的他的意思,告诉他:这只大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三年不飞一飞冲天!汉朝的软弱,只是表象,汉朝眼下所做的不过是在韬光养晦而已。大王如果因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那真是妄称男儿。”

赵信瞬间有些泄气,卫青继续道:“大王可以绑了卫青去请功,只是卫青不过一介匹夫,大汉少一个或多一个无关大局,但是对于大王来说,卫青却是一座桥梁,能连接沟通大王和汉朝朝廷,而大王也并非自己一人,大王身后还有数千族人,他们的生死存亡,如今却是在大王的一念之间!”

赵信被说得哑口无言,一口闷气憋得脸色如猪肝般赤红,半晌想发作却不知该如何应对,最后不得不气呼呼地拂袖而去。

若英一直在旁偷听,她没想到看似老实不善言语的卫青在关键时刻如此慷慨激昂、雄辩滔滔,一贯能言善辩的哥哥却语结词穷。仔细想想,卫青所言虽然是站在汉朝的立场上的,但句句在理,说得确实是事实。

若英不想哥哥再有压力,眼睁睁地看着赵信划船扬长而去。其后的日子,赵信许久没有再来,若英也没有提起过他。

卫青的伤一天天痊愈,也算是好了七八分。他有意解开发髻,披头散发,对胡子也不再打理,并且换下汉装,穿上匈奴人的皮袍,加之最近天天在湖边晒太阳,皮肤变成了古铜色,乍看之下,活脱脱一副匈奴人的模样。黑熊儿吃饱喝足,整日游荡,也胖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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