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荼芜花香 风云再起季桃初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季桃初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二十章 荼芜花香 风云再起
书名: 双序曲 作者: 季桃初 本章字数: 14946 更新时间: 2022-09-29 14:32:37

“欺人太甚!”宝云举着伞遮住谢嘉言,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她看着远处几人合伙把车推出来,愤恨道。

“也好。”谢嘉言开口,“省得哥哥担忧。”

“可小姐这样不就白来了吗,平白还受了那女人的气。”金秀鼻子里哼哼出声。

“怎么能白来呢。”谢嘉言掩唇,她嗅了嗅衣袖上的香,“宝云觉得这香如何?”

“好生熟悉。”宝云皱眉,却不是小姐喜爱的味道。

“奴婢知道了!”金秀睁大了眼,惊道,“这好似国侯夫人身上的熏香。”

“小机灵鬼,鼻子真灵。”谢嘉言瞥着眼望向远处的寺庙,“不过我又加了味荼芜,但凡沾到便飘飘然多日。”

见眼前的二人似不明,谢嘉言轻笑出声:“方才,我拽了安国侯一把。”

回房的路上,宋延巳紧跟在江沅身边,他心里一时半会儿也有些没底。江沅额角的青筋跳得欢快,那股若有似无的荼芜香拼命地往她鼻子里钻,拉扯着她的神经。

上辈子也是如此,他身上时时刻刻都染着荼芜香,甚至与她欢好的时候,也挥之不去。

“阿沅。”宋延巳见她步子越走越快,心猛地下沉,连忙伸手去拽她的胳膊。

“不要碰我!”江沅的声音有些尖锐,发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宋延巳的手就这么怔在半空中,她努力地平复着心情,继而拉着他的手微摇着抱歉道,仿佛刚才的声音不是她发出来的,“我这几日着实太累了。”

她这个动作,前世在他面前做过千次百次,她心里有气却拼命忍着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宋延巳看她转身推门的身影,目光渐渐冷下来,转身向着方才的回廊走去。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江沅就这么坐在桌案前,闭着眼睛,指尖抚过老木头的方桌,指尖不自觉地画下一个“忍”字。

她的家族需要靠着她永保恩荣,她的哥哥应该有着更好的前途,她不能再像上辈子死得那么狼狈,还有呈钰,她的儿子……

他说:以后我的一切都是他的。

江沅再次睁开眼的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所以,她是不是该去求个软,江沅敲敲面前的桌板,想到。

“爷,您怎么来了?”徐安这会儿正收着东西,看见宋延巳也有些意外。

“你有没有觉得我哪里有些不一样?”宋延巳问得莫名其妙。

这是个什么问题?徐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懂他了,上下打量了宋延巳一阵,他才开口:“一样啊……”

不对,徐安微顿,又靠近了他一步,嗅了嗅,疑问道:“夫人换香了?”

“有不同?”宋延巳听他开口,抬袖闻了下,入鼻的依旧是夜寒苏的味道。

“好像有加了什么东西。”这个味道怪陌生,徐安皱着眉想了许久,最后眼睛一闪,“是荼芜。”

“荼芜?”

“爷不知道很正常,此香产自波弋,传香可浸地,侵土入石,长期熏染可使香气入骨。不过它虽然碰之则香,绵绵数日,但味道甚轻,数量极稀,且很容易被其他气味掩盖,故而少有人拿它入香料。”但是,徐安狐疑地看他,“您怎么会染上这香的。”

“原来如此。”宋延巳冷哼笑出声,眼里似有万千情绪,“她原是一直在这方面算计我。”

徐安犹豫道:“爷?”

“回去就把盯着咱们的人处理掉。”宋延巳顿觉索然,他伸手接着屋檐垂下的雨帘,“权当给谢大人提个醒。”

“是。”

“对了。”宋延巳略微迟疑,“你知道这香怎么掩了吗?”

“……”

徐安此刻特别想告诉宋延巳,他是个男人,只懂毒,不懂香。

自从那会江沅在门口凶了宋延巳一把后,心里后悔莫及,找着机会就想往他身边凑,谁料他竟然是个记仇的,居然躲着不见她,这不见也不是办法啊。

江沅坐在马车内,单手撩帘,看着骑在马背上的宋延巳叹气。

和她一起叹气的还有宋呈钰。

“你个小皮猴,你叹什么气啊!”江沅觉得马车里就他俩还是挺无趣的,就伸手捏了儿子的脸,软绵绵的,甚是可爱。

“爹爹不带我骑马。”呈钰被她捏得口齿不清,“他让我在车里陪您说话。”

唔……算他还有点良心,不过闹别扭这事不能拖了,回到侯府就要立刻解决掉,想着江沅手上又加大了点力气,“你居然不想着陪娘亲,还想骑马?”

“钰儿在陪您哪。”宋呈钰瘪着嘴,他真的,好委屈啊!

等马车进了城,在侯府门前停稳,朱船就伸手扶江沅下车。不过,宋延巳人呢?

“爷呢?”江沅疑问道。

“方才一进城就说有要事去寻冯大人,便先走了。”

竟然直接跑了!

宋延巳这一消失就是两天,至于他在哪儿,江沅不用打听也有消息自己送上来。

“中离哥他什么意思啊!”李清平趴在桌子上,看蓉安给她剥果子,她剥一颗她吃一颗,说着,她拍拍手握住了江沅,“江姐姐,你得管管他,他自己去吃酒就算了,不要老拉着冯大人啊!”

把那老母鸡护小鸡的姿态做了个十成十。

“只是去酒馆吃酒而已,不碍的。”蓉安捻了皮,把果子递给她。

“你不懂!”清平憋了半晌,最后还是不乐意地哼哼,“他跟着中离哥去吃酒,就不理我了,这都两天了!”

“中离也是这些日子闷在府里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难免要多闹上几日。”江沅也不好说,因为两人闹别扭所以他才不回来,只好端出了最近发生的事。

“最近事确实挺多的。”清平小心地看了眼江沅,“原本我是想来看你们的,可是母亲不让,姐姐你也知道,我夹在中间着实不好做。”

“我晓得。”江沅捏着帕子给她拭了拭嘴角的渣屑,笑道,“我又没怪你。”

“江姐姐最好了。”说着,清平又扭头冲蓉安乐呵呵地吩咐,“小安儿,剥果子!”

江沅看着闹作一团的清平和蓉安,眼神微沉,李晟毕竟是她舅舅,前世清平死得早,如今,真的要亲眼看着宋延巳改朝换代吗?

这晚,江沅搂着呈钰睡得迷迷糊糊,身上一暖,就有一条滚烫的身体贴了过来,他身上还带着清淡的酒香,就这么从后边抱着她,亲吻着她的脖颈。

“阿沅。”宋延巳手环着她的腰肢就往怀里带。

要么不回家,一回家就这副德行。江沅有些不乐意,手肘死劲往后一捅,正好磕在他的小腹上,宋延巳被她撞得一个闷哼。

“呈钰还在呢。”江沅拿着儿子做挡箭牌。

话音刚落,怀里的小团子就被人抱了出去,她慌忙起身,月光下,宋延巳单手抱着儿子,三步并作两步就出了门,门外传来碧帆的声音。

接着梨花木门被带上,那身影又快速地靠了过来,江沅瞬间被揽入熟悉的怀抱,“阿沅,我回家了。”

“你还知道回来。”江沅有意跟他服软,哼哼了几声便没过多挣扎,只是心里多少有点后悔方才那一肘子太轻,应该多给他两下才是。

“我想阿沅了。”宋延巳又收了手臂,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声音听上去有些无辜,“之前在回安寺,是她没站稳拉了我一把。”

他这是在对她解释?江沅微怔,她转了个身子回头看他,夜色中,他的表情看得不甚清晰。在她的记忆中,宋延巳不是个爱辩白的人,他也从来都不屑对她解释什么,被问烦了就像之前那样,索性不见她。渐渐地他不愿答,她也不再问,两人之间除了床事竟再无其他话可言。

“你这是在对我解释?”江沅撑着他的胸膛开口,手下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嗯。”宋延巳的声音不怎么高,甚至有些低迷,他握着她的柔荑放在他的腰上,脑袋抵上她的额头,“不想你误会我,也不愿你不开心。”

好不容易,才重来了一回。

“那为什么不回家?”江沅揽着他的腰,“我与呈钰每晚都在等你回来用膳。”

“原本是有些生气的,后来碰到徐安方知道身上染了异香,惹你不喜。”宋延巳有意掩了谢家派人盯他的事,“我是丝毫闻不出来的。”

“你嗅不出来?”江沅眼光微闪,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不留痕迹地微收。

“完全。”宋延巳摇头,他是真的一点都没发现,说到后边竟有点刻意博同情的意味,“我是等徐安闻不出来味,才敢回府的。”

“所以,你让她拉你干吗?”江沅是个女子,女子就是很容易在这方面没事找事,虽然觉得是自己冤枉了他,但嘴上还是道,“你怎么不躲?”

“初次见面,我怎知她会拽我。”宋延巳开口,不过依谢嘉言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定是你先得罪了她。”

“我怎么得罪她了。”打一开始就是她死皮赖脸地上赶着找不痛快,能怪她吗?江沅又想到了寺中谢嘉言可怜兮兮望着宋延巳欲言又止的表情,不开心地往床里边挪了挪,“瞧把你心疼的。”

你回来!宋延巳揪住她的衣衫,“阿沅,君子言万事皆要讲理。”

“我又不是君子。”江沅拉过被子盖到身上,“才不要和你讲理。”

“……”

李晟的身体大不如前,这回又病了一场,宫内的太医在他寝殿内进进出出,宋延巳借着数日前一事上了朝书,直言不入朝不知朝中事,才致使出了那般大的纰漏,如今已归来月余,理该为陛下分忧解难,言辞恳切,洋洋洒洒地写了近千言,气得李晟差点又背过气去。

“他是何意!”李晟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未至严冬,殿内就通了地龙,闷得人喘不上气。

“陛下不若就应了他。”谢太傅立在塌前,劝慰道,“左右不过是些朝堂之事,不碍的。”

“太傅自孤幼年便跟于身侧,这些年所做所想皆是为孤。”李晟按着额头,有些悔恨,“当年您曾言宋延巳此人不可重用,孤未曾听取,如今却是悔愤不已。”

“往日之事无须再提。”谢太傅淡淡道,“只是他入朝这事着实无法推脱,堂堂安国侯,若是连内殿都进不得,世人该如何揣忖陛下。”

“太傅无法了吗?”

“安于眼前,总是胜于其他。”

“罢了。”李晟头疼,挥手道,“就依太傅所言,退下吧。”

“老臣告退。”待他出了寝殿,张让连忙迎了上去。

“太傅大人。”张让这人,逢人自带三分笑。

“殿内过于闷热,我看陛下不甚舒爽。”谢太傅缓缓开口,语重心长道,“平日里不要老闭着门窗。”

“是,大人。”见张让应下,谢太傅点头才转身。脚步声渐远,张让弯着腰抬头,看着谢太傅离去的背影有些忧心,陛下身子不好,如今天儿冷了,若是不小心再染了风寒……

谢府的车马就等在宫门前,谢嘉礼垂着手恭敬地站在车下等他,见谢太傅过来,连忙伸手去搀扶,“父亲。”

马车吱吱扭扭地行在青石板的老街上。

谢太傅看了眼坐立不安的谢嘉礼,“说吧。”

“言妹的人出事了。”这是今早父亲进宫后外边传来的消息,三具尸体被整齐地码在了耳房的侧门,出去采买脂粉的嬷嬷刚出门就踏在尸体上,当场就吓晕了过去。谢嘉礼觉得这事从自己嘴里说出去,总比父亲在长随那里听到要好得多。

“言儿毕竟是个女子。”谢太傅似乎早已料到,并不诧异,“她生于后宅长于后宅,年岁又小,往日与院里的女子斗斗心眼便算了,何苦非要去招惹宋延巳。”

谢嘉礼点头:“父亲当日让我规劝言妹,想来也是因着这般。”

“算了,权当给她个教训。”谢太傅眯着眼,背部靠在马车内的软垫上,指尖摩挲着衣袖,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气渐寒,宋延巳再度归朝后,干脆展了当年的性子,他本就不是个软绵的,前些年一直敛着,如今耍开了倒还真气得李晟不轻,开始还有朝臣与他争对,宋延巳也不恼,就默默地听着,第二日就一本参上去,证据找了个十成十。

“阿沅,来看我这份折子写得如何。”宋延巳吹干墨迹,招手唤着门口绣花枝的江沅。

“这回又是谁得罪你了。”江沅放下手中的箩筐,笑着踱到她身边,只看到那个名字,就怔住,曹严,驷丽夫人的亲兄。

平湖的事他居然这么快就动手了!

上辈子宋延巳初登大宝,就开始着手平湖的案子,自然是从曹严入手抽丝剥茧。事后没多久,曹严便因为醉酒从秀红楼摔下来,当场就没气了。他死得蹊跷,其中多多少少牵连着些其他的事,纵然宋延巳从不与她说朝堂的纷争,可江沅也能猜到些什么,之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而如今她正是知道到了这一点。若是宋延巳过早地动手,难免会打草惊蛇,万事还是徐徐图之为好。江沅思忖了片刻,才接过他手上的折子,里边条条件件,皆指向平湖,她边看边有意道:“曹严乃是临安人,凭他一人之力怕是做不成的。”

宋延巳听完她的话,放下笔,顺手把她圈到怀里,“我自是知道。”

“那你还做这番动作?”江沅不明白,“这般就不怕背后之人早做防备?”

“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上一世,他便如同江沅一样,选择了谋定而后动,可是这一世他不想等了,他得借着那人的手先除去几个心腹大患。

果然,次日折子呈上去,李晟当场就黑了脸色,他看着手中的奏折,袖口下的指尖都在抖,葛振堂多次上书皇城,可是他居然一份都没看到。

宋延巳的声音在下边缓缓响起:“微臣也是偶然得知平湖之事。”他眼光移向曹严,“就是不知曹冬官如何看。”

“陛下。”曹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脑袋磕着石面,“微臣冤枉……微臣……”

啪——

曹严话还没说完,李晟的折子就狠狠地砸了下来,“你看看,你看看再说!”

康武五年,北方大旱,上令平湖调粮,曹严担任巡使,任由发霉陈粮换新粮运往灾地……

康武七年,平湖蓟县河堤决口,曹严奉命往平湖,中以克扣修葺工银,砖料以次充好……

……

一条一条下来,看得曹严背后冷汗直流,甚至连他何时何地强占了哪家姑娘都写得清清楚楚,他猛地抬头瞪向宋延巳,他这是被人盯上了!

“冬官大人看我做甚?”宋延巳抱袖而立,“我可没有逼您做这些。”

“咳咳咳——”李晟胸口不断地起伏,平湖这么大的事,居然还没送到他面前就被压住了。

朝中能做到这些的人不多,李晟脑海中白光一闪,似想到了什么猛地拍案而起,他的手指着殿内不停地颤抖,心脏忽然剧烈地疼痛,李晟飞快地捂住胸口,胸口上绣着的巨龙被他拧成一团,一口气没上来,他只觉眼前猛地一黑,人就直挺挺地栽了过去。

“陛下!”

张让尖叫出声,离得近的几位大臣连忙扶了上去,谢太傅眼中焦急不已,冲身边的人吼道:“还不快宣王太医!”言罢,他又看了眼曹严,吩咐道:“先把人带下去,等陛下醒来再做定夺。”

宋延巳就站在谢太傅身后,见他转身,才叹着气开口:“朝中栋梁如此不堪,难怪陛下忧心。”

“多亏安国侯,不然陛下还不知让此人蒙蔽多久。”谢太傅拱手。

“不敢,只待陛下醒来,那人便能被绳之以法。”宋延巳瞥眼看着慌乱的内监,继而又看向谢太傅。

“愿陛下早日醒来才是。”谢太傅眉头微锁点头,他看着被背下去的李晟,像是极其担忧他的身体。

李晟这一病,整个太医院都手忙脚乱,而他直到三更都未醒来。

驷丽夫人焦急地在寝殿内踱步,后宫不得参政,她们只知道前朝出了大事,曹严被囚禁,可是中间具体发生什么,只有看过折子的陛下、曹冬官和安国侯知道。

忽然,门口传来嗒嗒的敲门声。

“谁?”

“夫人,奴婢是秋杏。”

秋杏是入宫前父亲送给她的贴身丫鬟,驷丽夫人索性亲自去开了门,拉住她的胳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秋杏快速地看了眼四周才关上门,满脸焦急地小声道:“夫人,公子那儿出大事了。”

秋杏说得清楚,驷丽夫人听得整个人都呆滞住,“这可不能瞎说。”

“小姐,千真万确啊,咱们曹府都被人给封了,老爷焦急得不行。”

“不可能,若是真的,帝后怎会容我这般自在,怕是早一封懿旨下来把我困在丽舍阁了。”

“事情被太傅大人暂且压下去了,说要等陛下醒来再做定夺。”若是陛下醒了,这于曹家就是灭顶之灾啊!

“我父亲有何打算?”驷丽夫人咬着唇。

“老爷说,”秋杏从袖口掏出个拇指大的瓷瓶,瓶面泛着淡淡的珠光,“看夫人能不能想办法别让陛下醒过来。”

“父亲。”如今已近子时,谢嘉礼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谢太傅,忍不住开口,他心中多少有些没底,“曹丽娘真的会动手吗,万一出了纰漏,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陛下睡了多久了?”谢太傅问。

谢嘉礼不明白父亲此话何意,但还是答道:“约莫七八个时辰。”

“再不动手,就迟了。”谢太傅手指抚着掌中的茶盏,“老夫可没给她留下思虑的时间。”

人一旦被忽然逼到绝境,就会下意识地去尝试很多东西,尤其身边又有所谓的心腹为她出谋划策,“满门抄斩和灭九族,估计在她心里也差不了多少。”

但凡驷丽夫人有了时间,冷静下来想想,也该知道这一步走不得,曹家更不会让她走这一步,毕竟前者只是他们曹府,后者则关系着整个氏族的生与灭。

可是,他偏偏不给她时间。

“陛下,您千万别怪妾,妾也是不得已为之。”驷丽夫人带着秋杏跪在寝殿外,口中喃喃。

“夫人,您回吧。”张让碎步下了台阶,“帝后说了,如今陛下未醒,怕是不能见您。”

“帝后娘娘,妾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您就让妾再见一眼陛下吧。”驷丽夫人额头撞在石板上,咚咚作响,“妾求您了。”

殿外传来驷丽夫人的哭喊声,帝后坐在檀木雕云的宝椅,一个小医女立在她身后为她揉着太阳穴,她闭着眼,嘴角抿成一条线,虽说李晟如今昏迷不醒,可她听着驷丽夫人在外边的哭求声,心底还是忍不住冒出一丝难以压制的喜悦。

任她平日里再是作威作福,惹得李晟疼宠万分,到头来,还不是要跪在地上求她。

“开门。”帝后靠在椅背上开口。

“诺。”

殿门被拉开,驷丽夫人心中大喜,却还是连忙滚爬着向前移了两步,“求帝后怜妾。”

“夫人这是为何?”帝后看了眼王太医,太医自然地向前靠近她身侧,低声对帝后道:“陛下怕是还要过些时辰才能醒来。”

她这才笑着看向殿外,“待陛下醒来,驷丽夫人再来也不迟哪。”

“娘娘,妾求您了,妾自十六岁就伴于陛下身侧,自知兄长犯下大错不敢求得陛下原谅,只愿能多看陛下两眼。”她头不停地撞响石板,额上青了大块,发鬓凌乱,泪眼婆娑的,连一向精致的妆容都糊成了一团,显得凄惨无比。

“既然夫人心诚,本宫也不好拦着。”帝后起身往前迈了两步,“滚进来吧!”

“谢帝后娘娘。”驷丽夫人拉了裙摆刚要起身,就听见帝后的声音从殿内幽幽地传来。

“想必谢夫人未听清,本宫说的是,滚进来。”帝后一字一句道。

身子弯下的瞬间,驷丽夫人狠了眼,周围都是内监侍女,几十双眼睛盯着她,她身子一圈滚过,唇瓣被她咬得生疼。

她们曹家不能倒,她也不能倒,自小到大,她嫡长嫡养,何时受过这份委屈,驷丽夫人腰撞上台阶,如今她兄父未被定罪就受此屈辱,若是真倒了……驷丽夫人咬牙,她还不想死!她不能死,那么就只有让陛下死了。何况,还有小殿下,只要小殿下登基,只要太傅大人再帮衬他们一把,她就可以继续在这深宫内享尽荣华,做她的先皇夫人。

衣裳沾染了泥土,驷丽夫人发鬓糟乱地爬到帝后面前,“娘娘,您再让我看陛下一眼。”

“滚过去吧。”帝后眯着眼开口,反正任你哭得再凄楚,陛下也不会醒来,她就想看驷丽夫人绝望后的挣扎,这让她心里觉得很是舒坦。

“陛下,您醒醒,您看看丽娘啊。”驷丽夫人扑到皇榻前,顺势将怀里的瓷瓶掏了放到手心,黑色的药丸被她借着袖口倒出。

王太医估摸着汤药熬得差不多了,便唤医女去端药,最好的机会,驷丽夫人心怦怦直跳,她手指微颤,轻轻抚上了李晟的脸。

忽然,李晟嘴唇微动,眼睛微微张了条缝。他醒了!驷丽夫人心脏立刻跳到嗓子眼,心一狠,手中的药丸就被塞到了李晟口中。

她看着他的眼睛,无声地抖道:“陛下不要怪妾,妾不想死。”

“怎么了。”帝后一直看着这边的情况,见驷丽夫人这会儿没了声响,狐疑道。

她刚要迈了步子过去,王太医就先她一步,“许是要醒了,微臣先去探看下。”

帝后一听,连忙对旁边的人严声:“陛下都要醒了,还不快把驷丽夫人拖下去!”

驷丽夫人身子不停地抖,李晟看到了,他看到了。

王太医快步走到龙榻前,手中的药碗自然也没给医女,只见明黄微陷,李晟躺在榻上唇齿微动,口中似有异物,王太医松了口气,顺势舀了匙冒着苦气的汤药送到李晟嘴边,“陛下,先把药喝了。”

床上的男人口不能言,只睁着眼看着太医把一勺勺汤药送到他的口中,口腔内的药丸遇水即化,涌入喉腔。

胸口撕裂般的疼痛,李晟忽然喷了口污血出来,他用尽了力气拽住王太医的手腕。

王太医大惊,捧着碗喊道:“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帝后快步奔到榻前,只见李晟嘴唇乌青,眼睛微凸,胸口不停地起伏,像条濒死的鱼,她猛然瞪向王太医。

王太医看帝后那眼神便知她心中的猜疑,他手中的汤药还剩了小半碗,王太医仰头送了一些到自己口中,片刻才道:“汤药没问题。”接着放了药碗,单手按向李晟的脉搏,脉象紊乱,“是中毒之状。”

汤药没有问题,人却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中毒了,帝后尖叫道:“来人!”

殿外的侍卫鱼贯而入,帝后指着殿中的所有人恶狠狠道:“统统给本宫带下去,一个也不准放过。”

王太医自然也不能避免,可他心里是不怕的,毕竟他的汤药除了先前的第一封加了大量的安眠散,其他的皆是没问题。

“帝后。”王大人有意地提醒,“方才驷丽夫人也曾来过。”

李晟躺在龙榻上,感觉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胸口透不过气,他死死地挖着自己的喉咙,试图呼吸,脖子上布满了抓痕,帝后这会儿也急了,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的胳膊,声音都带着哭腔:“人都死哪儿去了!快!快!太医!太医!”

李晟的意识越来越涣散,耳边传来帝后尖叫的号啕声。

“大佞似信,外示朴野,中藏巧诈,此类人万不可信。”谢太傅的声音犹在耳畔。

当——当——当——

宫内传来三声钟响,丑时已至,沉重的丧钟在这个寂静的黑夜显得异常清晰。

手中的酒杯落在桌子上,宋延巳抬头看着天空,这一世,你知道了真相,是否走得更加不安,李家的这片江山,还真是风雨飘摇。

李晟驾崩得蹊跷,民间人心惶惶,朝中更是一片混乱,李璟被宫人手忙脚乱地套上玄色衮服,九条冕旒垂在眼前,此刻小殿下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哭着要白嫔抱。

“闭嘴!”

眼见帝后一巴掌就要打上来,白嫔连忙上前一步挡住,她紧紧地抱着李璟,求道:“璟儿还小,帝后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你别让他哭了,今早无论如何,那宝座他也得给我踏上去!”帝后看着跪在脚边的白嫔,觉得扎眼得很,就因为李晟某次喝多强行临幸,白嫔就怀了龙子,一跃从小小的采女成了九嫔之一,偏偏她生下的还是李晟唯一的儿子。

“母妃。”李璟眼圈里还挂着泪。

“璟儿乖,待会儿你随着帝……母后去前面转一圈好不好。”白嫔家世一般,容貌又不比他人,且自幼没了父亲,长兄又是个不成器的,即便她产下龙子,在宫内也照样不得待见,这会儿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李璟,帮他拭着眼泪,“到时候,璟儿就听你母后的,千万不能哭知道吗?”

“嗯。”李璟点点头,看着帝后伸出的手,犹疑了片刻便握了上去。他一步三回首地看着白嫔,直到拐了弯。

“娘娘。”白嫔身边的侍女伸手搀了她,“殿下还会回来吗?”

白嫔捂着嘴,看着消失在拐角的小小身影,眼泪唰唰地往下落,对啊,帝后还会让她的儿子回来吗。

她身边的侍女忧心道:“奴婢伺候娘娘多年了,深知娘娘心善,可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但说无妨。”白嫔拭着泪被侍女搀扶着坐下。

“娘娘,帝后一直想要抱养殿下,若是往日也就罢了。”侍女倒了杯茶双手端给她,“可是如今,陛下已去……”

白嫔见她略有疑虑,看着随帝后离去而变得空荡的殿堂道:“左右现在殿内就你我二人,说吧。”

“若是小殿下这个节骨眼被帝后抱去,断然不会有人敢说些什么,可那样,殿下不就是帝后的儿子了吗。”侍女低头在白嫔耳畔道,“在咱们南梁,无子的姬嫔可是要殉葬的。”

“可璟儿确实是我的儿子。”白嫔素手执杯,摇头道。

“但是娘娘,您想过没。”侍女补充,“或许帝后并不希望殿下有两个母亲。”

啪——杯盏落到地面,侍女看着陷入震惊的白嫔,悄悄松了口气。

大殿之内,李璟穿着连夜赶出来的朝服,有些害怕地坐在龙椅之上,他未祭天地宗庙,不能带十二冕旒,便制了九条的太子旒晃在额前。帝后面前垂着金丝帘幕,殿中死气沉沉。

依南梁律,三师三公及一品以上官员皆要留在宫内三日守丧,宋延巳因着爵位,也要与其他的国公侯爷一起着素衫在宫内待上三日。

守完丧,便是拟殉葬的单子。

宋延巳跪在灵殿中,他双手轻放于膝上,除了早晚膳,动都未曾动,他双眼直视着面前乌黑的理石,又过了许久,才决然起身。

殿外的风吹得极大,冬日的夜寒得紧,整座皇城一片缟素,大风鼓动着他的衣袍。

“国侯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内监看到他出来,连忙搓搓冻僵的手,碎步迎了上去。

“顾修华在哪里?”宋延巳直接开口。

内监一愣,眼睛飞快地转了两圈便了然,这顾修华容姿甚美,又是个无子的,想来国侯爷是生了什么心思,当下也觉得顾思珺命好,万一伺候得高兴,说不定还能逃过一死,甚至被接出去当个玩意养着也说不定,总比三尺白绫或者老死冷宫要强得多。当下就眯了眼笑道:“在相思殿呢。”

见宋延巳不吭声,小太监连忙躬身上前,“不若小的带侯爷您过去?”

脚步踏在宫道,传出轻微的嗒嗒声,宋延巳垂着头,小太监行了半晌,又转得眼睛骨碌响,“这顾修华便是在美人如云的宫内,也是极出众的。”

他有意讨好宋延巳,单挑了顾思珺的容姿与他说叨。

“你话挺多,倒真不怕被绞了舌头。”宋延巳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国侯放心,奴才一向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那是一个字都不会说。”小太监心底一惊,摸不清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只好硬着头皮道,“若是国侯不喜,奴才就把方才的事忘了。”

“你叫什么?”宋延巳也知道这多半不是什么有根基的内监,他停了脚步,这太监是想卖他个人情往上爬啊,倒还真当他是个好利用的了。

小太监见他停了脚步,心里暗道坏了,连忙低头赔不是,抬手使劲给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是奴才话多,国侯莫气。”

“本侯只是问下姓名而已,你何必这般害怕。”宋延巳看着自己捻动的指尖笑道。

能不怕吗!小太监最后一咬牙,灯笼也不打了,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磕了半晌,见他依然不动,这才认了命,他跪在地上抖着身子,“奴才姓张,小字唤显贵,求国侯原谅奴才则个。”

张显贵。宋延巳听到这个名字一怔,这才抬头,面前的小太监缩着身子跪在地上,抖得像个鹌鹑,“拿起灯笼,把头抬起来。”

张显贵把头小心翼翼地抬起,飞快地打量了宋延巳一眼,又立刻垂了下去。

方才宋延巳没打算事后留他活着,便也没细看,如今这么仔细一瞧,除了年岁尚小身子过于瘦弱,这五官倒还真是他。

心思转了千转,宋延巳觉得要是真除了张显贵,之后难免又会与江沅生了间隙,上辈子,他对江沅可是衷心得很,连命都搭给了她。宋延巳又想到云中城里那个刀疤脸的嬷嬷,江沅那么费尽心思地帮他寻到母亲,许就是觉得自己上一世欠他太多。

宋延巳心里一定,最终决定放他一马,笑道:“你以后应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是……张显贵眼睛骤亮,连忙磕头,“奴才省得。”

“聪明人,才能爬到适合他的位子上去。”宋延巳缓缓撂下这句话,让他心里猜去。

不入相思门,怎知相思苦。

顾思珺穿着素白坐在相思殿内,手中的玉杯盛着“忘忧”,何以忘忧,唯以忘忧。

宋延巳进去就看到这样一幕。

殿中的侍女早已被支开,将死的嫔妾自是没多少人愿意主动来伺候的。

一杯斟满,她刚要饮下,中途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拦住,“思珺,莫要再饮了。”

“你果然来了。”顾思珺红着脸,因为微醺,眼中水雾蒙蒙地敛着光影,“中离,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不管。”

“我想办法送你出去。”宋延巳端着酒盏,最终把里面的忘忧酒洒在地毯上。

“我要去哪儿。”顾思珺起身,她脚下踩着雪白的狐毯,一步步靠近他,就像儿时与他撒娇,“你都不要我了,我还能去哪儿?”

“南梁这么大,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你好好地活着,嫁人生子,如何不好。”宋延巳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精致的妆容下,掩不住的疲倦。

“生子?”谢思珺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后宫就是女人的战场,我能活下来,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拼尽了全力,我没有过孩子吗?有过,只是那个可怜的孩子我没护住。”手掌轻轻划过腹部,顾思珺眼里有着些许的破碎,“我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宋延巳站在烛光中,大殿被照得恍若白昼,他透过顾思珺的脸,又看到了那个明朗的女子,她长得与顾思珺真像,却多了丝爽朗与明艳。

幼年的他曾被匪贼劫去山神庙,就在将死的瞬间,她与顾思珺闯了进去,带着群奴仆误打误撞地下救了他,却也因此得罪了匪贼。结果回城途中借宿民家,在半夜遭匪徒偷袭,仆奴皆被杀,而他们只得翻窗而逃。途中她崴了脚,门外火光四起,脚步声越来越近,顾思珺在窗外而他俩在窗内,时间紧迫,他与她只能跑得了一个,那时他真的再一次经历绝望。可是千钧一发,顾思珺趴在窗上,毅然决然地把手伸向他。这一拽,救了他,却也抛弃了自己的姊妹。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他耳中都是远方飘来的她的哭喊和求饶声,男人的调笑和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与顾思珺躲在灌木丛中,远远看着蹿天的浓烟把方才的民宿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顾思珺的手那么小,紧紧地握着他的指尖,身子抖得厉害。之后的日子里,他见顾思珺哭过好多次,温柔的,委屈的,唯独那天,她一滴眼泪都没掉,她把手伸向他的时候是那么的决绝,一眼都未看过她的姊姊。

他不知道顾家曾发生过什么,她们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他只知道那一夜都被他们死死地埋藏在了心底,闭口不谈。顾思珺只一遍又一遍,似无意似刻意地提醒他,她救过他,他的命是她换来的。

或许每个人心底都有片黑暗的深渊,里面掩盖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肮脏,点点滴滴倒在里面发酵腐烂。他曾试图用放纵的呵护去捂热顾思珺,可她,却用行动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往深渊里面推。

宋延巳看着顾思珺眼中若隐若现的泪,淡淡地开口道:“思珺,路是你选的,我当初许过你,会为你挑个上佳的儿郎,你会活得比一般女子都好,你偏是不听。如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宋延巳,你变心变得可真快啊,当年若不是我救了你,你早死了!”顾思珺轻笑出声,用袖口轻拭了眼角的泪光,“杀瑛曲那事是我不对,可我不杀她你怎么办?只要她在宋夫人面前那么一说,就凭你,能活着出得了宋府?事后倒是装得跟个圣人一样,怪起我的不对来了。”

宋延巳抿着唇,眼神降了温度,“她是我妹妹,一母同胞。”

“可她是在宋夫人面前养大的。”顾思珺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那你便能杀了我妹妹吗!”酒杯狠狠砸在地面上,宋延巳终是动了怒,他红着眼恨声道,“你知不知道,我母亲去了,与我骨血相连的就剩那么一个亲人,她难道就不是活得小心翼翼?你与她相识数载,依她的性子怎会告诉那女人!”

“你怎知她不会。”顾思珺尖声反驳,她云鬓微乱,朱钗不停地晃动,“你知不知道姊妹是最不可信,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恨不得夺了你的一切!可是别人却偏偏觉得她哪儿都好!”

她的血是冷的,连心也是扭曲的,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宋延巳怒极反笑:“那当初要是我不拦着你,你是不是连蓉安也要一起杀了!”

“是!”顾思珺就这么抬着头,黑葡萄般的眼睛里是盖不住的黑。

宋延巳冷笑:“哪怕她什么都没听到?”

“哪怕她什么都没听到!”顾思珺踱步到他面前,伸手攥住他的袖口,她声音骤然放柔,细声道,“中离哥哥,你打一开始就该知道我的脾气。”

“好!好极了!”宋延巳冷笑地挥开她的手臂,“既然顾修华不领情,算本侯今日白来一场!”

言罢,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宋延巳!你站住!你就不想知道江家的秘密吗!”顾思珺胸口剧烈地起伏,她快步上前冲着他的背影吼道。这是她这么些年挖了许久才串起来的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当她知道的时候简直激动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就告知宋延巳,他要是知道了,该有多悔恨、多懊恼,“你知不知道,她们江家……”

“住嘴!”没等顾思珺说完,宋延巳就猛地转身,他飞快地掐上她的脖子,用着力气把她往后带了几步。此刻他的声音冷得像深冬的寒冰,眼底不带一丝人气,“顾思珺,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顾思珺就这么被他掐着脖子按到石柱上,入肺的空气有些稀薄,她死死地盯着宋延巳,话被他一字一句地从齿缝中挤出来,“我不管你知道什么,都给我咽回去,你要是敢说出哪怕一个字,我都不会放过你。”他手上的力量忽然加大,“思珺,你也该知道我的脾气。”

顾思珺就这么死劲拉着他的手指,一向白皙的肌肤涨得通红,她满脸的不可思议,“你都知道?”

“是又如何。”宋延巳这才松手,有些厌恶地甩开衣袖看她。

“哈,哈哈哈哈。”顾思珺喉咙火辣辣地疼,边咳边笑,眼泪不停地往下落,她拼了命地扯着宋延巳的袖口,“为什么!为什么!你居然知道!你明明知道!”

他看着几愈癫狂的顾思珺,掰开她死扣的指尖,平静道:“她是我夫人。”

笑声戛然而止,顾思珺就这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她摇着头踉跄两步,瘫坐在地面,跌了满地的珠花,脸上的笑却再也扯不出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总说与我是一类人,可是思珺,我和你不同。”这一世,他想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活着,而不是变得和他们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可怜得像只肮脏的老鼠,他转身要离开,“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中离。”身后传来顾思珺的声音,她难得带上了骨子里的冷漠,“世上没有能永远被隐藏的秘密,我能知道,你能知道,别人就一定也能知道,要是真到了那一天,你们该如何自处。”

宋延巳伫立许久才道:“不会有那么一天。”

顾思珺坐在狐毯上,看着宋延巳渐渐远去的背影,他的脊梁那么直,他的背那么挺,却背负着足够压垮这份直挺的包袱,一时间她竟觉得宋延巳有些可悲。

顾思珺朱唇微启,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宋延巳,你活得简直像个笑话。”

宋延巳出了殿门,张显贵正缩在角落里搓着手,见他出来,想从他脸上寻些什么,可是却怎么也瞧不出来,只好弓腰打着灯笼把他往灵堂带,不管发生啥,顾修华愿不愿意跟他,这灵总是要守的。

行到一半,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宫人慌乱的喊叫声,张显贵停下步伐,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方才还好好的相思殿,如今火光四起,华贵的大殿被火龙紧紧地缠绕包围。

“走吧。”宋延巳眼睛微闭,最后还是开口出声。

张显贵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身子弓得更低了,恨不得长到地底下去。

顾思珺斜靠在火光之中,她平静地看着殿外宫人的神色百态,其实,她又何尝不是个笑话,忘忧被她抱着饮下,他与她的人生交织于大火,而葬于大火。

入我相思门,方知相思苦。

其实她真的是喜欢他的,可惜她活得太阴暗,寒到他想逃,亲手把开始的那点情分消磨得一干二净。顾思珺双手抱着肩,大火烧入殿内,雪白的狐毯化成点点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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