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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周纪二
书名： 白话资治通鉴（全六册） 作者： 司马光，冯化吉 本章字数： 5558 更新时间： 2024-06-24 13:40:09

显王八年（庚申，前361）

秦孝公在国中下令说：”从前我国的国君秦穆公在岐山、雍县之间实行仁德的国政，练武修兵，向东平定了晋国之乱，以黄河为国界，向西称霸于戎翟，扩大了千里的土地，被周王赐予了方伯的职位，各诸侯国都来祝贺，所开辟的基业是多么光大宏伟。不幸的是后来的历代国君厉公、躁公、简公及出子造成了国家内乱，才没有闲暇顾及外事。魏、赵、韩三国夺去了我国先王开创的河西领土，这是无比耻辱的事情。等到献公即位时，才平定和安抚了边境，把都城迁到了栎阳，亲往治理，准备向东征讨，收复穆公时的旧地，重修穆公时的政策法令。我想到先君的未竟之志，常常感到伤心难过。现在宾客群臣中如果有谁能献上妙计，让秦国强大起来，我就封他做大官，还要给他封地。”卫国的公孙鞅听到这道命令后，便从西方来到了秦国。

公孙鞅，是卫国宗族的后裔，他喜好钻研法家刑名之学。他在魏国国相公叔痤手下做事，公叔痤非常了解他的才干，但是还没等向国君推荐他，就重病不起了。魏惠王前来看望公叔痤，问道：”您如果不幸去世，国家大事该怎么处置呢？”公叔痤说：”我手下有任中庶子之职的公孙鞅，他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却非常有才，希望国君把国家交给他来治理！”魏惠王听后默然不语。公叔痤又说：”如果您不听取我的建议重用公孙鞅，那就一定要杀了他，千万别让他到其他国家去。”魏惠王许诺后告辞而去。公叔痤又急忙召见公孙鞅道歉说：”我必须先忠心于君，然后才能照顾手下。所以先建议惠王杀你，现在又告诉你。你赶快逃走吧！”公孙鞅摇头说：”国君都不采纳你的意见来任用我，又怎么会听你的意见来杀我呢？” 公孙鞅最后也没有出逃。魏惠王离开公叔痤后，果然对左右的近臣说：”公叔痤病入膏肓，真是太可怜了。他先让我把国家交给公孙鞅去治理，一会儿又劝我杀了公孙鞅，难道不是太糊涂了吗？”公孙鞅到了秦国后，托宠臣景监推荐见到了秦孝公，他向秦孝公陈述了自己强兵富国的计划后，秦孝公高兴极了，从此经常与公孙鞅共商国家大事。

十年（壬戌，公元前359年）

公孙鞅想在秦国实行变法改革，秦国的贵族都不同意。于是他对秦孝公说：”对手下的人，不能和他们商议开创的计划，只能和他们分享成功所带来的好处。因此讲求高尚德行的人不去迁就习俗，成就大业的人不与众人中谋划。圣人如果可以达到强国的目的，就不必效法过去的制度。”甘龙说：”不是这样，依照旧法来治理国家，官吏既熟习而民众也安居守法。”卫公孙鞅说：”平庸的人安守旧的俗尚，学者们沉湎于旧的见闻，依靠这两种人，要他们安守官职遵守旧法是可以的，但不能够同他们讨论旧法之外的事情。聪明的人建立法制，愚蠢的人死守着它；贤明的人更改礼制，而蠢笨的人拘守着它。”秦孝公说：”说得好。”便任命公孙鞅为左庶长，制定了变法的法令。下令将人民编为五家一伍、十家一什，互相监督，犯法则连坐。举报奸谋的人与杀敌立功的人获同等的赏赐，隐匿不报奸谋的人按降敌给以同等的处罚。立军功的人，各按标准获上等爵；私下斗殴内讧的人，以其轻重程度处以大小刑罚。致力于农业，耕田织布生产粮食布匹多的人，免除他们的赋役；不务正业因懒惰而贫穷的人，全家罚为国家的奴隶。王亲国戚没有获得军功的，不能享有宗族的地位。明确由低到高的各级官阶等级，分别配给应享有的田地房宅、奴仆侍女、衣饰器物。使有功劳的人获得荣誉，无功劳的人即使富有也不能荣耀显达。

法令已详细制订好了但是还未公布，公孙鞅由于担心百姓仍然不信，就在国都的集市南门立下一根长三丈的木杆，他下令说谁能把木杆拿到北门去，就会赏赐这个人十金。百姓们全都认为这件事情很古怪，因此没人动手去搬。后来公孙鞅又说：”谁能将木杆拿过去，就赏他五十金。”终于有一个人半信半疑地拿着木杆到了北门，他果然获得了五十金的重赏。这时，公孙鞅才下令颁布了变法法令。变法满一年后，秦国百姓前往国都控诉新法使民不便的有好几千人。这时太子也触犯了法律，公孙鞅说：”新法不能顺利施行，原因就在于上层人士带头违犯。”太子是国君的继承人，如果不能对他施以严惩，便将他的老师公子虔处刑，将在另一个老师公孙贾脸上刺字，以示惩戒。第二天，秦国百姓听说此事后，都开始谨慎小心地遵从法令了。新法施行十年后，秦国出现了路不拾遗、山无盗贼的太平景象，百姓全都勇于为国作战，没有再行私斗的了，就连乡野城镇也都得到了治理。这时，当初那些说新法带来不便的人中，有很多人都来说新法好，公孙鞅说：”这些人都是违法乱纪的刁民！”把他们全部驱赶到边疆去。此后老百姓没有人再敢议论法令的好坏了。

司马光说：诚信，是一国之君至高无上的法宝。国家要靠百姓来保护，百姓要靠诚信来保护；不讲诚信就无法使百姓服从，没有人民就无法统治国家。所以古代的得道之人人不会欺骗天下，成就霸业的人不会欺骗四方邻国。善于治国的人不欺骗人民，善于治家的人不欺骗亲人。只有愚蠢的人才会反其道而行，欺骗邻国，欺骗百姓，甚至欺骗兄弟，欺骗父子。上级不信任下级，下级不信任上级，上下离心，最后导致一败涂地。靠欺骗所占的一点儿便宜救不了致命之伤，所得到的利益远远少于失去的利益，这简直令人痛心！当年齐桓公不违背曹沫以胁迫手段订立的盟约，晋文公不贪图攻打原地而遵守信用，魏文侯不背弃与虞人打猎的约会，秦孝公不收回对移动木杆之人的重赏，这四位君主的治国之道并不纯粹，而公孙鞅可以说是过于刻薄了，但是他们全都处于你攻我夺的战国乱世，天下尔虞我诈、斗智斗勇之时，尚且不敢忘记树立信誉以收服人民之心，又何况现在治理一统天下的执政者呢！

韩国韩懿侯去世，其子即位为韩昭侯。

周显王十六年（戊辰，公元前353年）

齐威王派田忌去援助赵国。

以前，庞涓和孙膑在一起学习兵法。庞涓在魏国当了将军，他感觉自己的才能不如孙膑，便召孙膑前来魏国。孙膑到了魏国后，庞涓又想出计谋把孙膑的双脚砍断，在孙膑的脸上刺字，想让他成为废人。齐国使者来到魏国，孙膑暗中求见了使者，并说服了使者。使者偷偷地把孙膑背到车上然后把他带回了齐国。齐国大臣田忌把孙膑奉为上客，还把他推荐给了齐威王。威王向孙膑请教兵法，于是延请孙膑为老师。这时齐威王计划出兵援救赵国，任命孙膑为大将，孙膑以自己是个残疾之人坚决辞谢，齐威王便以田忌为大将、孙膑为军师，让他坐在帘车里，出谋划策。

田忌打算率军前往赵国。孙膑说：”想解开乱丝的人，不能紧握双拳生拉硬扯；解救斗殴的人，不能卷进去胡乱搏击，要扼住争斗者的要害乘虚而入，争斗者因形势限制，就不得不自行解开。现在魏、赵两国正激战，精兵锐卒倾巢出动，国内只剩老弱疲于应付；您不如率军急袭魏都，占据交通要冲，冲击其空虚的后方，魏军一定会放弃围攻赵国回兵救援。这样我们一举既解了赵国之围，又给魏国以打击。”田忌听从了孙膑的计策。十月，赵国的邯郸城投降了魏国。魏军又急忙还师援救国内，在桂陵与齐国军队发生激战，魏军大败。

韩国攻打东周王室，夺取了陵观、廪丘两个地方。

楚国的昭奚恤被任为相。江乙对楚王说：”有一个人喜欢自己养的狗，有一次这只狗向井里小便，他的邻居看见了，想进去告诉他，这只狗却要咬这位邻居。如今昭奚恤阻挠我来面见大王，就像这个狗一样。而且有人好赞扬别人的长处，大王您就说：’这个人是君子啊’便亲近他。对于好赞扬别人缺点的人，大王您就说：’这个人是小人’，便疏远他。那么如果有儿子弑杀父亲，臣子弑杀君主，大王你却终身都不会知道。这是为什么呢？这是由于您喜欢听人说别人的优点，而讨厌听人说别人的缺点。”楚王听后说：”你说得对，今后我要听取两方面的言论。”

二十八年（庚辰，公元前341年）

魏国的庞涓率军攻打韩国。韩国向齐国求救。齐威王召集大臣商量对策，就问：”早救还是晚救啊？”成侯邹忌说：”不如不救。”田忌说：”如果不去救，那么韩国就会战败屈服，并且会并入魏国，不如早一点去救它。”孙膑却说：”现在韩国、魏国的军队士气正盛，如果我们去救援，就是我们代替韩国承受魏国的攻打，反而听命于韩国了。这次魏国有吞并韩国的野心，等到韩国即将亡国的关键时刻，一定会向东来告诉齐国，到那时我们再出兵相助，既可以增进与韩国的关系，又可以乘魏国军队的疲敝，正是一举两得，名利双收。”齐威王说：”说得对。”便暗中答应了韩国使者的求救，打发了他回去，却迟迟不肯出兵相助。这时的韩国倚仗有齐国的相助，便奋力抗战，但是经过五次大战后都大败而归，于是他们只好把国家的命运寄托在了齐国的身上。这时，齐国开始出兵，命田忌、田婴、田蚡为大将，孙膑为军师，前去援救韩国，仍用老办法，直袭魏国都城。庞涓听说情况后，急忙放弃攻打韩国，撤回国中。魏国集中了全部兵力，命太子申为大将，抵御齐国的军队。孙膑对田忌说：”魏、赵、韩三国的士兵一直都非常勇猛，他们一直都看不起齐国，齐国因此被视为懦弱。善于挥作战的人就可根据这因势利导。兵法上说：’急行军百里去求取胜利的会使上将军受挫折，急行军五十里去求取胜利的，部队只有一半能赶到。'”于是让齐军进入魏国之后先挖十万个灶，到第二日就挖五万个灶，到了第三日就只挖二万个灶。庞涓追击齐军三天，十分高兴地说：”我本来就知道齐军懦弱，他们进入我们魏国三天，士卒逃亡的人数已经过半了！”于是留下他的步兵，亲自率领精锐部队日夜兼程追逐齐军。孙膑估测魏军当晚就将到达马陵。马陵这个地方道路狭窄而且非常险峻，可以埋伏重兵，孙膑便派人刮去一棵大树的树皮，然后在白树干上书写六个大字：”庞涓死此树下！”然后又从齐国军队中挑选出万名优秀的射箭手夹道埋伏，约定天黑后只要是肯见火把亮起就万箭齐发。果然，庞涓的军队在夜里来到了那棵树下，他看见白树干上隐约有字，便令人举火照看，还未等他读完，万箭袭来，魏军大乱，溃不成军。庞涓知道没有胜利的可能后，便拔剑自尽，临死前叹息说：”让孙膑这小子成名了！”齐军乘势大破魏军，俘获了太子申。

齐国成侯邹忌妒忌田忌的战功，便派人拿着十金，去集市上算卦，问道：”我是田忌的手下，田将军率军作战三战三胜，现在是举行登位大事的时候了吗？”待到算卦人出来，邹忌令人把他抓住，准备用这件事情诬陷田忌。由于田忌无法洗清冤屈，盛怒之下就率领亲丁攻打国都临淄，想抓住邹忌，却不能取胜，只好出逃楚国。

二十九年（辛巳，公元前340年）

公孙鞅对秦孝公说：”秦魏两国之间的关系，就好比人有心腹大患，不是魏国吞并秦国，就是秦国攻占魏国。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魏国东面是险厄的山岭，在安邑城建都，与秦国以黄河为界，独享崤山以东的优越地势。它强盛时便向西入侵秦国，疲敝时便向东收缩以求自保。现在秦国在您的贤明领导下，国家越来越强大了；而魏国去年被齐国打败，各国都背弃了与它的盟约，我们可以趁此机会攻打魏国。魏国没有办法，只能向东迁移。那时秦国据有黄河、崤山的险要，向东可以制服各诸侯国，就奠定了称王称霸的宏伟大业。”秦孝公听从了公孙鞅的建议，于是便派他率兵攻打魏国。魏国也派公子卬为将军前来抵抗。

两军对峙，公孙鞅派人送信给公子卬写道：”当年我与公子您交情非常好，现在我们都成为了两军的大将，绝对不能残忍地互相攻杀。我们可以见面互相起誓结盟，畅饮之后罢兵回国，以使秦国、魏国的百姓安心。”魏国的公子卬信以为真，便如期前来赴会。两方盟誓完后，正在饮酒之时，公孙鞅事先埋伏好的甲士便冲了出来，俘虏了公子卬，又乘势攻打魏军，使魏国大败。

魏惠王听说了战败的消息后，十分害怕，于是他便派人向秦国献了本国河西一带的地方求和。后来，他离开了安邑，迁都到了大梁。这时魏惠王才叹息说：”我真后悔当年没有听取公叔痤的建议杀掉公孙鞅！”

秦国封赏给了公孙鞅商于之地十五个县。于是他号称为商君。

齐国、赵国攻打魏国。

楚国楚宣王去世，其子芈商继位为楚威王。

三十一年（癸未，公元前338年）

秦孝公死了，他的儿子秦惠文王即位。公子虔的徒众告发商鞅要造反，秦惠文王就派人前去捉拿商鞅。商鞅逃到了魏国。魏国人不接受他，商鞅又逃回到秦国。商鞅就和他的徒众到商于去，兴兵向北进攻郑。秦国军队进攻商君，将他杀死，车裂分尸，并把他全家杀光了。

当初，商君做秦国宰相，施法非常严酷，曾经在渭水边处决囚犯，杀人太多，渭水为之变红。做了十年宰相，人民都怨恨他。有一次，赵良会见商君，商君问他：”你看我治理秦国是否比五羖大夫贤明？”赵良说：”一千个人唯唯诺诺，不如一个读书人刚正直言。希望我这样直言，不会遭受杀身之祸，可以吗？”商君说：”可以。”赵良说：”五羖大夫是楚国鄙贱的人，秦穆公从牧养牛的奴仆中举用他，而地位居于百姓之上，秦国的人没有谁敢说不满的话。他任秦国相六七年中，与晋国合兵向东攻伐郑国，三次参与拥立晋国的国君，一次挽救了楚国的祸难。他任国相，疲劳时也不坐乘车，暑热的天气车上不加顶盖。他在国中巡行，没有随从的车乘，不带干盾戈矛等武器。五羖大夫死时，秦国全国的男女都哭泣流泪，儿童们都不再咏唱歌谣，舂杵的人不发出劳动时唱和的歌声。以遵守丧礼。现在再来看您。您起初以结交主上的宠幸心腹景监为进身之途，等到掌权执政，就凌辱践踏贵族大家，残害百姓。弄得公子虔被迫杜门不出已经有八年之久。您又杀死祝欢，给公孙贾以刺面的刑罚。《诗经》中说：’得人心者兴旺，失人心者灭亡。’上述几件事，可算不上是得人心。您每次出行时，后都要尾随大批的车辆甲士，还让孔武有力的侍卫在身边保卫，持矛挥戟的武士在车的两侧疾驰。这些保卫措施如果少了一样，您都坚决不出行。《尚书》中说：’倚仗仁德者昌盛，倚仗暴力者灭亡。’上述的几件事中，您可算不上是以德服人。您现在的处境就好比早晨的露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可是您却还贪恋商于这些地方的富庶收入，在秦国独断专行，以至于使百姓聚集了对您的怨恨。一旦秦王有个三长两短，那么秦国追究您的罪名还会少吗？”可是商君没有听从赵良的劝诫。只过了五个月就大难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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