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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浪骚吟者陈情旧都 放逐流人寄诗故国
书名: 大采捕 作者: 叶遁 本章字数: 7105 更新时间: 2025-07-24 20:08:38
菜帮子自从上次“蚌蛤城”寻龙折戟,不知怎的,竟突然对人生充满感慨。他天天杵着拐杖跳腾到窝棚外,看大雪纷飞,冬阳西沉。想今朝,念过往,忽一日他眉眼凄楚地告诉李朝东,倘若能再回北京,他也许会步入诗坛,从此以一个诗人的身份终老余生。菜帮子甚至连自己诗集的名字都取好了,叫做《赵秉利撼天动地吟哦》。李朝东听罢直对他说,快拉倒吧,你丫根本就不是那块料,还他妈撼天动地,用不用我给攒一包炸药去?菜帮子微微一笑,并不理会李朝东的揶揄,为此还翻出牛毛广做榜样,说连个胡子都能看破红尘,他怎么就不能为活在红尘当中的芸芸众生奉献一丝心灵慰藉?
老鞑爷说:“你个犊子就浪骚吧!我看你也别撼天动地了,就叫浪天骚地得了!”
菜帮子还是微微一笑,他是打定主意要培养自己的诗人气质,所以摆出一副八风不动的架势。此后老鞑爷和李朝东看到,菜帮子甚至连吃饭的时候都不再里挑外掘,而是等两人动了筷子,他才慢吞吞地翘着兰花指,端起碗来。待一丝不苟地咀嚼完后,但凡放下碗筷之前,他都会来上一句:“我饱了,二位慢用。”然后继续去外头培养气质。
您还别说,菜帮子这一坚持就是仨月,非但包揽了里里外外的活计,而且还趁着春暖花开之际,把窝棚修缮一新。就连灵胎冬闲时来探望他们,李朝东拽他去逮兔子,他都言称不感兴趣,还满口的之乎者也,推说自己要在琐碎的生活当中完善人格。后来有一天深夜,李朝东终于忍无可忍,猛地蹿起身来把菜帮子扽出被窝,问他,“你丫这是要干吗?还他妈有完没完?”不料菜帮子笑嘻嘻地从枕头底下掏出那块他从獾子庙衣冠冢里顺出的田黄,对李朝东说:“朝东,哥们儿可听说了,大诗人都有自己的用印。你对篆刻门儿清,帮哥们儿也刻一方吧?”
李朝东心都凉了,骂道:“你大爷的!我不刻!”
菜帮子扭捏地说:“第一篇诗作说话就吟出来了。算哥们儿求了你还不成吗?”
李朝东抱着枕头瑟瑟发抖:“得!我他妈见鬼了!你丫说吧,想刻什么字,我都应了你!”
菜帮子深吸一口气,说:“浪骚吟者。”
李朝东说话算数,第二天就打磨那块田黄,并从老鞑爷那里借来了石砮,认认真真地为菜帮子刻下了四枚朱文的“浪骚吟者”。菜帮子自是开心不已,拿着这方印展示在老鞑爷面前,还说将来若是他的诗集印成铅字,头一个要送的就是老鞑爷。老鞑爷说:“好。”然后好不惋惜地叹了一声,“白瞎这块田黄了。”
老鞑爷这些天都在为寻找牛毛广踪迹这事儿忙碌,他将一张古地图翻来覆去,把牛毛广曾经出现的地方逐个标注,试图理清他苦修的线路。李朝东见菜帮子陷在“诗人”这团泥沼里无法自拔,索性也不理他,任他自个儿在窝棚里乱转,口挂白沫念念有词。李朝东去帮衬老鞑爷,不时还探探口风,想知道那第五门采捕秘术之究竟。老鞑爷也不瞒他,告诉他这第五门采捕秘术名为跨海门,可还未等李朝东往下深问,老鞑爷话锋一转,又说:“但是我估摸着,照这时间算,这个当口牛毛广八成会在鹰王坳那旮瘩。”老鞑爷指点地图上的一处地方,“所以,朝东啊!我改了主意,打算先将第六门秘术传给你们。”
李朝东说:“老鞑爷,这岂不是坏了……规矩?
老鞑爷瞟了眼还在吟哦不止的“浪骚吟者”,说:“你瞅瞅这个浪骚,他都能从一个偷鸡摸狗的混帐变成一个神经病诗人,整天不是他妈的月亮就是星星,这天下还有啥规矩不能破?再说,我这把身子骨也是越来越糠了,既然事情赶到这儿了,也不妨斗胆一回!”
李朝东说:“这门采捕秘术怎么讲?”
老鞑爷说:“去鹰王坳,当然是打鹰——看雀门!”
菜帮子闻听此言,突然止住满嘴的咕哝,眉开眼笑地抛掉了那身诗人气质,抖着肩膀嘚嘚瑟瑟就凑了过来,嚷嚷道:“嘿!我当是什么呢,玩鹰呀?哥们儿可是行家里手呀!”
老鞑爷和李朝东面面相觑,他们都被菜帮子惊到了。
李朝东伸手就给了菜帮子一嘴巴:“帮子,吓死我了,你他妈终于说人话了!”
菜帮子转而把李朝东扒拉开,一副大包大揽的神气模样,也不矜持了,倒了半碗烧刀子酒,咕嘟咕嘟灌下肚囊,这才说:“操!朝东,不是哥们儿跟你逗闷子,这要是在北京,你满四九城问道问道去,我赵秉利玩鹰,没一个不竖大拇指的!只当是有那不服气的,见过我使鹰拿兔子,他都得自个儿把那大拇指剁了去!”
李朝东哼了一声:“少来!这又是谁教你的,窝三爷还是腻子七?”
菜帮子说:“笑话!哥们儿这手可是打我们家老爷子那儿传下来的!说实话,不是我瞧不起他们,就那两个老炮儿,归了包堆儿也不成!”
——菜帮子这回还真就没有胡诌!解放以前,他父亲确实靠着开鹰店养活了他们一大家子。那时候的北京城,以东西两庙最繁华,隆福寺居首,护国寺次之。这凡是人气旺的地界,各行各业削尖脑壳儿都奔里头扎,鳞次栉比的商铺前头,见天人山人海,您从楼上往下泼水,准保一滴沾不了地。就是靠着走街撺货的主儿,那也能赚些好钱,置下三间房的数都数不过来。菜帮子他父亲的鹰店就开在隆福寺。这开店卖鹰,虽说比不上饭庄茶寮生意那么红火,可您若是遇着位好这口的主儿,说是赚个千八百块大洋,那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比厂甸倒腾古玩的差不了多少。他父亲就碰见过这么一号,满清遗老,喜欢鹰,迷,相上了鹰店里一架“青斑”,挨那儿不挪步,怀里的银子不够叫伙计回去取,愣是盯了小半天,谁碰也不成,屎尿屙了一裤兜子,不打紧,直到交易完成,这才身子一歪栽在地上。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眼瞅没人色儿了,那还不忘念叨那只鹰,嘴里头全是一个值字!
好鹰之事古来有之,屙了屎尿还算不得什么。有传宋徽宗赵佶善画白鹰,署了宣和款识的画轴,在当时就能值好些银子。徽宗爱鹰,真爱,朝政就是个屁,让他搁宫里没日没夜地画鹰他都不烦。可那阵儿关内不产白鹰呀!徽宗就时常感叹道,若是日后能亲往关外猎上一架,虽身死此地也无憾了!说也巧了,这倒霉催的沉迷书画荒废政略,后来不是让女真人掳到了五国城吗?这五国城方圆就产上品白鹰!他临死之前得没得了架白鹰这谁也不知道,但总归应了“一语成谶”这话不是?后世皇室虽不像徽宗这般玩物丧国,可好鹰这口儿也从没断了,直至大清朝趋于鼎盛。——头了咱们有曾提及,那些王公贵胄闲来无事就好扎堆夸财斗富,这赛鹰也是其中一项。自然,他们架在胳膊上把玩的鹰,都是牲丁们从大荒老崖间用命换来的。以至于发展到后来,这套玩艺在民间也大受欢迎。清末民初这行有个规矩,逢到腊月初八,整个四九城养鹰的主儿,有一号算一号,非得尥到南苑斗鹰不可。说您没去过南苑,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您玩过鹰,说了准落下个“雏儿”的名声。南苑斗鹰不为别的,就同窝三爷偷狗不为吃肉,要的就是声名,同好们竖起大拇哥这么一赞!
所谓干一行爱一行,菜帮子他父亲也好鹰,打小就带着菜帮子架着鹰满哪乱溜,这小子后来爱钻胡同,八成跟这也有些关系。不过他父亲只卖鹰不打鹰,也曾带他去山里见过打鹰人熟悉门路,想着把这手传给他,将来有一技傍身不至于饿死。有一回他父亲走点儿,搁打鹰人那里觅了架正儿八经的“辽东白”。鹰极重颜色,白为上,康熙有诗道:“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这辽东白无疑就是海东青了。其余诸如漠北白、房山白、东道白等等,虽也是好鹰,却不能称之为海东青,当然没辽东白值钱。
那架辽东白真叫一个漂亮,立如植木,爪似十字,上秤一幺三十二两刚刚好!他父亲扯着菜帮子的耳朵说,鹰这东西是好是孬,色儿就甭提了,身形是顶打紧的,要身大尾尖像块芥菜疙瘩瞅着才痛快。然后是爪,鹰爪有四,张开呈“十”字状为上,千万不能要那张爪跟“川”字形的,毛色身形再好看,到底也是秧子。但这架辽东白不但身形鹰爪俱绝,连那双眼睛都倍儿棒——鹰的眼睛,目向前而深者就够可以的,瞅出去二十里地就跟玩似的;可您要遇上一架目奔脑后生、凸出一块来的,那便着实不易了,用牲丁们的行话讲,那就是占了“天格”。这双眼射出的光芒,人几乎不敢与之对视,再精力充沛的壮汉,也能把您的魂魄给摄了去!这架辽东白就占了后者!最后是那白羽,远看就跟一朵镶了银边儿的亮云,近看则毛心里泛着紫,胸臆前的纵理更好似熏了一层淡淡的山葡萄色。他父亲告诉菜帮子,鹰这东西每年羽纹必变,初长成时那上细下粗的犹如垂珠长点,谓之“纵理”;待到次年,羽纹必将变为横道,即“横理”。有纵理的当年鹰价高,反之二三年鹰则价廉。这架辽东白真是完美得无可挑剔,他父亲一高兴满嘴跑火车,直扽住菜帮子的头发可劲儿地摇,说:“孙子!这回咱们可是赚大发了!”随即给他买了两斤月盛斋的酱牛肉。
他父亲憋着劲想赚上份大钱,还不扯着嗓子满哪儿吆喝?一时间,这架辽东白可谓是轰动了四九城,那隆福寺鹰店的门槛都换了几茬儿。就为瞄上那么两眼,两位好这口的主儿还动了刀子,攮出一地血来,最后差点儿出了人命!您知道呀,玩鹰这东西它上瘾,若是真章儿相中一架还弄不到手,抓心挠肝的比他妈断了大烟泡儿还难受!可是同好们都相中的怎么办?——那没得说,自然是看谁财力雄厚,银子扔得多了!眼瞅着这价一截一截翻着跟头往上涨,菜帮子他父亲心里这个乐呀,哧溜出的哈喇子都挂着甜味儿。待到喊上五百大洋,那位把屎尿屙了一裤兜子的满清遗老又来了。合着人家早就听说了这事儿,这些天把自己的家底儿概搂概搂全给卖了,倾家荡产换回两千大洋,就憋着这架辽东白呢!需知这两千大洋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抵得上菜帮他父亲十年的进项还不止!他父亲得了这些银子脑袋烫得厉害,想来想去都不知道怎么花,最后跟他的傍家儿连夜踮儿了,多少年也没个音讯。
他父亲这个浪骚这一走不要紧,可害苦了菜帮子他们娘俩儿。他母亲没了辙只好硬撑着这爿鹰店,可她毕竟是妇道人家,劳心劳力不说,关键是不懂行市,鹰店的生意自然一日不如一日。他母亲心急火燎可就染上了病。哪知屋漏偏逢连阴雨,隆福寺那条街上又出了一档子“六条小辫儿”的邪巴事儿,连带着他家的鹰店也跟着倒了霉。他母亲因此雪上加霜撒手人寰,剩下菜帮子孤伶伶的一个孩子,那鹰店还能不关张?
说“六条小辫儿”这宗邪事到底怎么讲,缘何又跟菜帮子家的鹰店扯上了关系?那还得说两嘴题外话。旧社会的行当五花八门,三百六十五行不过是叫着顺溜儿,没被后人详录笔端的多了去了,这毛骨铺子该算是此类。怎么个毛骨铺子呢?就是专收兽毛兽骨进行买卖的营生——黄鼠狼皮、耗子皮、兔子皮、鸡鸭鹅毛、牛骨羊角,反正能沾上点边儿的都要,不过是价钱高低而已。然后人家在把这些东西卖到南方,再转手远销外洋用于制造各类器物。当然,除去上述所列之外,这毛骨铺子还收人的乱头发,活人死人的铺上掌柜根本不在乎,重要的是成色好,有个模样。且说隆福寺这家毛骨铺子有一天收到了六条小辫儿,那时候早就不是大清朝了,原来续辫子的男人都剪光了,所以掌柜一打眼就知道是女人的,成色好,干净又黑亮,还飘着一股茉莉香的头油味儿。掌柜的高兴,给了个好价儿,赶上腊月时节天黑得早,他也就没再跟卖主聊两句,等人家走了他把辫子放好,这就要关了铺面奔家走。但没想到的是,两扇门愣是合不拢,费了大劲也不成,瞧不清楚上手一摸……头发!点了灯油再瞧,六条小辫并着排地夹在门缝里——不能够呀!我可是给放内屋里去了……到了这会儿那掌柜才想起来,他自始自终就没听见卖主说过半句话,那人披了个戴帽子的黑斗篷,他可是连脸也没瞅见!掌柜的不敢再往下想,挠丫子就跑没影了。事后那掌柜才听说,政府在当天晌午刚毙了六个窑子里的妓女……这事儿当时在北京城闹得沸沸扬扬,越传越神,甚至还说那六条小辫儿撵出掌柜的二里地出去,完了变成六个姑娘,到“小肠陈”点了六碗不加肺头的卤煮火烧……话说回来,这毛骨铺子出了这遭事儿,哪还有人敢去?都绕着走。菜帮子家的鹰店紧挨着毛骨铺子,就这么给勺上了,败落了!
人道是“手里捏的不算宝,沉香当作烂柴烧”,菜帮子打小耳濡目染学了那么几手玩鹰的绝活,自然不输人后。旁人觉得这忒了不得,可他没觉乎怎么着,这些年都没跟李朝东提过半言一语的也属自然。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恨透了他那个不着调的父亲,想起来就替她母亲不值。可这回不一样,他好不容易才能摆老鞑爷和李朝东一道,索性也就顾不得这些伤心往事了,一口气下来抖搂个底儿掉,直听得李朝东瞠目结舌。
李朝东说:“帮子,你丫怎么不早说?哥们儿这回算是有些佩服你了!”
菜帮子得陇望蜀,说:“嗨!小意思!不过你夸我,哥们儿还真爱听,来,再饶我两句!”
老鞑爷:“你个犊子,我……”老鞑爷突然感慨道,“今后是该对你好点了,让你难受的时候也有个靠——不过,就算我求你了,可千万别再想着当诗人了!”
菜帮子听罢此话突然大惊失色,猛地跳起身来,直把老鞑爷和李朝东惊个正着。
李朝东连忙问:“帮子,你这是又怎么了?”
菜帮子挂着哭腔儿说:“朝东!哥们儿光顾着跟你扯闲篇儿,我把……我把那首诗最后一句给忘了,哥们儿可是想了小半拉月呢!”说着他还真往下抹眼泪。
李朝东说:“帮子你别哭!你念叨念叨,哥们儿帮你想想,没准还就成了呢?”
菜帮子又破涕为笑了,连说好,接着就念了出来——
大中华的天蓝汪汪/法西斯的水黑酱酱/解放他们还真够戗/不去解放我堵得慌/像点样儿/那个像点样儿/我和朝东要好强/再也不跟老鞑爷犟/他说怎样就怎样/就是强迫宇宙吐宝藏/我们也得抡着铲子紧着上/像点样儿/那个像点样儿/我和朝东跟您讲/没子弹的枪不会响/我说怎样就怎样/就是喝多烧酒也不晃/我们也得……
菜帮子念叨这里长叹一声:“就差这最后一句了!朝东,你到底能不能给续上?”
李朝东笑道:“这还不简单,就续上这句‘我们也得……扒着房檐接茬浪!’,不但押韵还跟你这‘浪骚吟者’的气质和上了,怎么样?”
菜帮子良久无语,最后方才抛出一句话来:“接茬浪?……简直是画龙点睛!神了!”
老鞑爷前往鹰王坳的主意已定,于是他命李朝东和菜帮子收拾行囊,准备翌日启程。那鹰王坳远在辽东腹地,路途遥远,他们还是按照前次捕貂时的老方法——绕远前往,顺带着在沿途打些鸟兽,以备猫冬那几个月食用。
沿路之上,他们且走且停。李朝东时而向菜帮子请教玩鹰之事,菜帮子哪是憋得住的主儿?竹筒倒豆子似的来者不拒,一一说给李朝东。当然,这小子向来不做吃亏的买卖,非得从李朝东那里饶些甜头来,还打破砂锅问到底,隔三差五就跟李朝东嘟囔:“朝东,就算哥们儿求你了,你告诉我,那句‘扒着房檐接茬浪’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菜帮子每问一遍都面含妒意,心道吟出这句的为何就不是他呢?当李朝东随随便便告诉他,那不过是顺嘴胡诌而已,菜帮子内心一阵悸动。他愁苦了两天两夜之后,陡然想到“既生瑜何生亮”这这句话来,遂嘤咛了一声,心道这他妈就是命,自己究竟不是斯文种子,不禁流下两滴泪水,从此便绝了那份成为一代诗豪的念想。
这三人一行二十余日,时已立秋,他们终于来到了鹰王坳。
老鞑爷说:“看雀这门秘术,虽然讲的都是猎鹰之法,不过这里的道道,却没那么简单。”
菜帮子充大:“不就是拉网捕鹰嘛,逃不出眼疾手快而已!”
老鞑爷说:“你知道那些事情,充其量都是零碎,那是鹰王没办法不得不露上两手交差!”
李朝东说:“这鹰王又是什么人物?”
老鞑爷说:“鹰王这是看雀门独一无二的猎鹰高手。原来这看雀门并不在七门采捕秘术里头,是鹰王用他的一世富贵换回的。那册鱼皮书里详细记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咋,两个犊子要不要听上一听?”
李朝东和菜帮子当然只有听的份儿。
鹰王本是触犯刑律的南国汉人,清廷惜他文采斐然所以才免他不死做了“流人”。满人自先民肃慎始,一直都将鹰作为图腾崇拜,取其孤傲、坚忍、万里寒空只一日的气势。因此从前他们猎鹰,只是为了观其神骏,以此来鞭笞自己,强大信心和勇气。清初努尔哈赤为了攻城略地,曾秘密组建了一支“神鹰队”,两军对垒之前放鹰来激励部下兵勇,然后才披甲上阵杀敌。这些“神鹰队”育养的鹰全部出自东海的海崖之颠,是真正的海东青。那些前往东海猎鹰的兵勇,不但要抵御海潮,甚至还有突如其来的天火和地震,然后徒手在绝壁上攀爬寻找鹰巢。他们大都一去不回,留下一具具风干的尸骨挂在海崖上,只能等待下一拨同样命运的兵勇来收尸,或者只增不减。这些被捕获回来的鹰无一例外只食人肉,自然是敌军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神鹰队”一直保留到大清建国以后。然而,鹰王被放逐来此,却把这支神秘的队伍毁掉了,从而才被清廷册封为“鹰王”。
通古斯人有萨满教信仰,除去满族之外,其他诸如鄂温克、赫哲、鄂伦春和达斡尔等族亦如是。但就像那佛道两教皆有旁门,比如那位驱獾拿金的周老颠儿,萨满的巫觋之中也有左道。“神鹰队”的一位领袖为了不再重蹈覆辙,身死在东海的海崖之颠,故而才利用左道巫术,将所猎之鹰胸臆前的“横理”变为了“纵理”——因为“神鹰队”所需之鹰必须为当年鹰,要的就是它们的桀骜之气。可是将二三年鹰化为当年鹰,虽挽救了兵勇们的性命,却违背了鹰们繁衍后代这茬儿。
当然,左道之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那些变异的鹰非得日日食用鲜活人血,否则胸臆前的假纵理则会现了原形。为了让这件事不至于露馅,那就得有源源不断的鲜血供应,自己手底下的兵勇当然不能动,所以这位使巫术的领袖就打上了那些“流人”的主意了,反正天高皇帝远,追查下来就推说采捕时不小心摔死了,蒙混过关不成问题。眼见跟自己同样命运的“流人”们一天天减少,鹰王决议将此事上报清廷。为此,他以向世祖献诗之名将该事的缘由嵌入诗句当中,那世祖身在尘世却往外佛门,读罢泪眼婆娑,当即下令解散了“神鹰队”并处死了那名使巫术的领袖。世祖招鹰王入宫侍驾左右,鹰王不愿为臣,乞求世祖让他做一名牲丁再回洪荒,以专研猎鹰技艺绵延八旗子弟尚鹰之传统。世祖欣赏他的孤傲,所以才送给他“鹰王”两字。
老鞑爷说:“这看雀一门,就是鹰王数年心血的结晶了。两个犊子可要用点心学!”
菜帮子说:“您老就擎好儿吧!这回我赵秉利是带艺投师,就是再来一架辽东白,它也逃不出我这座五指山!”
李朝东说:“老鞑爷,可为何偏要取个‘看雀’这么文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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