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翻江倒海战虎奇乸 破釜沉舟谋重瞳枭叶遁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叶遁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六章:翻江倒海战虎奇乸 破釜沉舟谋重瞳枭
书名: 大采捕 作者: 叶遁 本章字数: 8250 更新时间: 2025-07-24 20:08:38
老鞑爷说,“蚌蛤城”的湖水之所以黑黢黢,那是因为里头铺着满坑满谷的蚌蛤。这东西好扎堆,往往个头越大,颜色就越深。当年牲丁前辈们最怕遇到那种千年神蚌,满语转成汉话,谓之“虎奇乸”,意思就是比雌虎还凶猛难缠。寻龙这一门当中,若是有哪位牲丁侥幸战胜了“虎奇乸”,并采得东珠,不消说,他一定会被举为次年门中之领袖。不过这“虎奇乸”甚难对付,它在水中喷涌之时,力道异常遒劲,稍有不慎,呼吸之间就能把探珠者裹住,那蚌壳儿一夹,“嘎嘣”把身子折成两截,血水随即泛得满河。“虎奇乸”嗜血,传闻其见血之后如虎添翼,更会转守为攻,故而毁船伤人更是常有的事儿。
那“虎奇乸”神蚌皆孕有珠,但奇怪的是,每颗珠子当中都有一道金色的绀黛,牲丁们管这种珠子叫“金缕衣”,是除去“龙眼湖”之外最好的品级。可是一旦这“虎奇乸”神蚌见过血腥,珠上的那道绀黛便会慢慢褪去,最终成为一等一的“龙眼湖”。所以,这“龙眼湖”东珠为何能称之为世间珍宝,也就不足为奇了。当然,这还仅仅是其一。那怀了“龙眼湖”东珠的“虎奇乸”,尚有体态相仿的大蚌卫护。这些“卫护蚌”个个马首是瞻,宁可身死也要保得“虎奇乸”周全,俨然是其的副将。“卫护蚌”不孕珠。因此想要得到一颗“龙眼湖”,首先必须分清哪个是“虎奇乸”,哪个又是“卫护蚌”。
菜帮子说:“这也忒难了点儿!那‘卫护蚌’岂不就跟我捡到那‘松塔幌子’似的?”
老鞑爷说:“对喽!”
李朝东说:“老鞑爷,那究竟怎么区分两者?”
老鞑爷说:“我不是说过嘛,‘卫护蚌’体内没有珠子啊!”
李朝东满脸纠结,心想好家伙,这不是作死吗?倘若这“蚌蛤城”里果真藏着那些千年神蚌,合着人家也不会任谁挨个扒着敞开了端详呀!他和菜帮子再有本事,还能大过当年那些深谙此道的牲丁?况且纵使他们都免不了横死河底!
菜帮子说:“老鞑爷,那这回您老是不是要大显身手,让我们哥俩儿瞧瞧?”
老鞑爷说:“我就免了,不去凑热闹咧!”
李朝东一听急了:“老鞑爷,您这可是成心挤兑我们哥俩儿!”
老鞑爷说:“你个犊子躁个啥!怀了孕的小媳妇儿放屁,一肚子孩子气!我这话还没说完哪,自然是有诀窍要教给两个犊子。”
话毕,老鞑爷从行囊中掏出几根二尺长短的器物。
李朝东见其色如黑铁,敲之还铮铮作响,可上手一拎却轻如浮木,忙问老鞑爷这是什么东西?老鞑爷告诉他和菜帮子,这就是之前他曾有提及过的楛木——之前为狗狼开天眼,不是用过一种叫“石砮”的物件儿吗?东北的先民肃慎人所谓“楛矢石砮”的“楛矢”,便是这东西了。老鞑爷又告之两人,若是在大蚌张壳呼吸之际,用寻常铁器怼住,铁性硬,那大蚌又力大,必然会把蚌壳儿串成糖葫芦不可,如此就更无法窥其体内是否孕珠。而用楛木则不然,楛木柔韧,怼在两扇蚌壳儿当中,即便那大蚌卯足了劲,它也不会折断;反之,这枯木在一伸一缩之间,还会消耗大蚌的体力,以便赢取时间来探珠。
李朝东又眉开眼笑了,直夸老鞑爷满脑袋都是法子,随便扽出一条来,就够他和菜帮子学半年的了。老鞑爷让他别胡咧咧,赶紧去把那圆笼再修缮一二。此时已过午夜,天上挂着的毛月亮更为诡异,呲出的毛边儿张牙舞爪。那硬喇喇的荒风也陡然起了劲,刮得古松丛呜呜作响,就仿佛内里正有一群阎罗小鬼在蓄势待发。
老鞑爷说:“听着,待会儿见着雨点就下水。朝东下去怼楛木,帮子摸珠子。”
老鞑爷话音刚落,就见一大团灰锵锵的乌云涌了过来,那整个“蚌蛤城”顿时又罩上了一层幽暗。紧接李朝东感到脸颊咝咝地凉了几下,再抬头已然睁不开眼。那雨落得密密匝匝好似古松上的松针,天地之间的界限顷刻之间便化为乌有。老鞑爷高声嚷着快些荡舟,李朝东和菜帮子四桨齐下,奔着“蚌蛤城”湖心扎去。可还未等他们划出两丈远,忽的一下,但见整个“蚌蛤城”像是被点着了的油锅,霎时间满湖火烛,红焰触天!李朝东和菜帮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傻了,差点没双双栽进水里。而这时,他们听到湖底突然响声震天,就像开水沸腾之前那般。李朝东和菜帮子还未及问明因由,就听老鞑爷大声叫道:“挂灯了!挂灯了!两个犊子给我快点!给我快——!!”
李朝东和菜帮子抡起膀子就招呼!待眼睛适应了这明如焰火的光亮,李朝东发现,那湖中俨然密布如星——如若这些都是珠光,那此湖真可谓当之无愧的“蚌蛤城”!李朝东憋不住兴奋脱口而出:“老鞑爷,这回咱们发大财了!”
老鞑爷一边再三催促两人加快速度,一边又道:“蚌蛤挂灯就一会工夫儿!别磨叽!快!”
菜帮子忍不住又问:“我的亲爷爷,到底什么是挂灯?”
老鞑爷也无废话,出口语速甚快,说这蚌蛤逢月晕必在水底张壳遥拜,以储天地之灵气蓄锐,寻龙一门的术语便称之为“挂灯”。老鞑爷再不言其他,直到李朝东钻入圆笼下了湖底,他这才盯着菜帮子的双眼道:“你个犊子千万给我记住,寻龙这们秘术,你们学会了就行,不能逮着便宜乱使!”菜帮子明白老鞑爷此话何意,他是在警告自己,取上一颗两颗东珠即可,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
且说李朝东下得湖底,见那蚌蛤个头没有比簸箕小的,当真是叠了个密不透风。他依照老鞑爷教给他的法子,通过圆笼的孔洞伸出胳膊,握着楛木瞄着有张壳的蚌蛤就怼。起初他还不大熟练,迎着那蚌蛤呼出的水泡伸臂,却忽略了那蚌蛤的吐力巨大,连着圆笼喷出老远去;等他费了大劲再挪回原位,那蚌蛤早已闭了壳儿。李朝东立马换了打法,游移到目标蚌蛤的身下,只待它张壳时的力道卸尽了,抽冷子一蹬圆笼,再把楛木怼上。您还别说,这么一来还真好使,三下五除二他就把手头的楛木怼光了。可话说回来,那楛木是都怼住了,可经了之前的连连失手,他把“卫护蚌”这茬儿给忘了——那“卫护蚌”里可没有珠子,若是怼住的都是它们,那可就白忙活了!李朝东寻思过劲来了,再想瞅瞅,怎奈他的水性毕竟不及菜帮子,没看出个囫囵来就挺不住了。因此上得船后,老鞑爷问他看到几颗珠子,他只好一脸茫然地说:“好像看到了那么一颗。”
菜帮子早已按耐不住,闻听李朝东此言,“噌”地扎入水中。这小子是憋着劲地想要弄一颗“龙眼湖”。他都打算好了,甭管灵胎心里有没有他,他都会恳求老鞑爷把这颗“龙眼湖”让给他,然后再送给灵胎。菜帮子要让灵胎明白,她在他心里,就跟世间罕见的“龙眼湖”一样,尽管他有可能——不,现在是一定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灵胎最终还是会跟自己最好的哥们儿成双成对。可等菜帮子挨个看罢被怼住楛木的那些蚌蛤后却傻眼了,哪里有什么珠子,除了一滩滩软耷耷的囊肉外,珠子毛都没一个!菜帮子心道,这他妈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合着李朝东光顾着怼楛木啦?
菜帮子失望之余,想起了刚刚在船上老鞑爷说的那番话。老鞑爷说了,蚌蛤“挂灯”稍纵即逝,那意思不就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吗?他本就对那“龙眼湖”垂涎欲滴,况且现下又多了一条“为了爱情”。爱情是什么?那他妈是伟大的!菜帮子根深蒂固的想法是,一个伟大的人,首先要具备的优良品质必然是不要命,菜帮子在瞬间建立了自己的爱情观之后,决意铤而走险,奔着就近一处泛着光亮的大蚌就游了过去!
那大蚌怀中确实孕有珠子,正是老鞑爷口中的“虎其乸”!可是不知为何,它呼吸之间张壳的幅度较小。菜帮子比量了两下,发现楛木过长,根本怼不住两扇壳。菜帮子索性一咬牙,愣劲儿冲顶,大不了就是“杀鸡取卵”,干掉“虎其乸”总可以吧?这想法刚刚映入脑海,他就迫不及待地猛扎过去!此时,偏赶上那“虎其乸”将要闭壳儿,由于没有喷出劲道的阻碍,菜帮子的身子顺顺当当就被“虎其乸”扣了个严严实实!菜帮子本以为,那“虎其乸”随即就会再次张壳儿,岂料它非但没有,那一滩子囊肉居然越缩越紧,扣得菜帮子动弹不得!菜帮子心道这下坏了,当即晃着手腕,一通胡捅尖刀,那什么早先摸珠的计划已然抛在了脑后。眼见着“虎其乸”还是不张壳儿,菜帮子再也没心事琢磨爱情了,生生地把尖刀往两扇蚌壳中间插,随着蚌壳一点点被剌开,他感到胸口一阵地发慌,跟着是疼!他一直在心里默念我可是“永定河小霸王”,千万不能呛水,不能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可待那蚌壳终于被豁开、能伸出一双手的时候,他还是张开了嘴巴!这一口腥冷的湖水凿入肚囊,求生的欲望瞬间化作了无穷的力量!菜帮子用双臂擎住两扇蚌壳,趁势蹿了出来,以至于双腿在摆动之时,一只脚掌不幸被蚌壳夹得血流如注,他都浑然不觉……
菜帮子从没吐得这般狼狈不堪,整个人栽在船上,湖水挂着鼻涕和口涎一股脑儿地奔外涌,似乎在他的胸腔里,正有一架飞速旋转的引擎,“突突突”地痉挛着他。伴着剧烈的咳嗽,他只觉天旋地转,恨不能李朝东给自己来上一刀,免却了这份死乞白咧的罪受。李朝东正在为他裹扎脚掌上的伤口,一边还说:“帮子,十分钟都不止!”
菜帮子硬憋着劲回了一句:“这回……哥们儿倒成了当之无愧的蚌蛤城呕吐小霸王了!”跟着又是一通声嘶力竭地“哏嘎”乱叫,怕是胆汁儿都给折腾得溜光干净了。
三人荡舟上得岸头,回到“撮罗子”里,菜帮子一头栽下了昏睡过去。直到翌日天色大明,他方才勉强爬起身来,小脸煞白地嚷嚷道:“操的!我的脚!我的脚啊——”
老鞑爷把烟袋锅子递给他,说:“你娃就是一个牲口!”
菜帮子一通吧嗒,咕咕哝哝地说:“就差那么一口气儿!老鞑爷,只要再给我个机会……”
老鞑爷说:“你个犊子!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虎个啷唧的东西!傻狍子!”
老鞑爷骂归骂,但到底还是心疼菜帮子。他亲手为菜帮子清理伤口换药,整个过程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菜帮子,就连口中频繁冒出的询问之词都出奇的温柔。菜帮子见老鞑爷对自己这般关爱,不由得心里荡出一阵暖流,泪眼朦胧了。他直说从前他磕了碰了,他爸爸也没这么对他,老鞑爷简直就是他第二个爸爸。老鞑爷告诉他别乱了辈份,还说谁要是有他这么个儿子,准是上辈子屌让门框挤到了,然后才又温和地问他:“还疼不?”
菜帮子疼。但他更疼的是那珠子近在咫尺,自己却没有把握住机会。老鞑爷告诉他和李朝东,凡事不可强求,都是命中注定。若是当年牛毛广不告知这“蚌蛤城”所在,今朝他们爷仨儿又怎会有此番见识?这就足够了,“龙眼湖”再好,到底不也是身外之物吗?
李朝东说:“老鞑爷,那牛毛广又是怎么知道这‘蚌蛤城’的?”
老鞑爷说:“牛毛广自打剃度为僧就开始苦行,用他的话讲,那是在除尽业障。走的地方多了,自然见得就多,这有啥可说的?”
李朝东偏脸思量了一番,才道:“老鞑爷,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通。您说当年牛毛广把匪巢迁到了獾子庙,后来他使诈得了‘小傻子’抢劫奉军的饷银,而咱们上次逛獾,又在牲丁们的衣冠冢里发现了那么多宝贝——显然,这些宝贝应该就是饷银的一部分。我想不通的是,既然这些宝贝藏在了衣冠冢里的,那牛毛广自当知晓衣冠冢这事儿,为什么他后来没有对您有所提及呢?”
老鞑爷嘶一声:“对呀!他知道我一直都在寻找我父的下落,为啥不告诉我?”
菜帮子插话道:“牛毛广整天云山雾罩的,说不定他忘了呗!”
老鞑爷连摇头:“不应该!那册鱼皮书牛毛广见过,他也曾劝我可以从这上头找些线索啥的。没说獾子庙有衣冠冢这档子事儿,看来他压根儿就不想让我知道!”
李朝东说:“他这么做一定有因由!难道……牛毛广在獾子庙发现了咱没发现的东西?”
老鞑爷说:“他会发现啥呢?”
李朝东说:“您老仔仔细细地告诉我,当年牛毛广是怎么逃出奉军的包围圈的?”
老鞑爷说:“这段儿他倒是就念叨了那么两句,称是让手下弟兄们各自带着些饷银分别突围,最后他化妆成进山砍柴的樵夫,靠着那张嘴好歹蒙混了过去。不过,他那些‘万国联军’可没那么好运,几乎全军覆没,半个都没剩下!”
李朝东说:“那也不对呀!奉军灭了他们,怎么没有把饷银带走呢?否则大炼钢铁的时候,屯子里的百姓上哪儿去捡那老些袁大头?我觉得这块还是蹊跷,老鞑爷!”
老鞑爷长叹一声:“我也不知道为啥……”
李朝东说:“那后来呢?——我的意思是,牛毛广后来又干了什么?咱们是不是可以通过他此后的经历,再找出些蛛丝马迹来?我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老鞑爷良久没有出声,烟袋锅子一锅接一锅地续。待到整个“撮罗子”已然乌烟瘴气,李朝东跟菜帮子被呛得睁不开眼,老鞑爷方才盯着菜帮子受伤的脚说:“好吧!反正你个犊子有伤在身,咱们也不怕在这‘蚌蛤城’多逗留一天!”老鞑爷又连连感叹道,“这些年有两个犊子陪着,也让我少了些寂寞,说实话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唉!如果……老天爷当真还要再照顾我,派两个犊子助我了却这桩心愿,那老头子费些唇舌叨念叨念,又有啥关系呢?”老鞑爷不说二话,当即便讲了起来——
牛毛广逃出獾子庙后,这一通狂尥差点没把他累个半死。这家伙这些年尽给人家当爷了,肚皮上耷拉的全是肥膘子,立正站着都看不着脚面。他慌乱之下也顾不得东北西南,没两天就迷了路,饥肠辘辘不说,两只脚上磨出的大血泡,一个赛着一个大。
牛毛广突然伤心了,好些年没有流泪,这一流收都收不住,就跟那开了闸的洪水似的。这回他真是心灰意冷了,饶是自己个儿再怎么“深不可测”,可眼下这荒山野岭也无用武之地呀?所谓“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还不就是这番道理?牛毛广充大自比了古人,悲怆油然激荡胸间,扯下裤带,这就要找棵歪脖子老树,做上一回吊死鬼!
要不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话用谁身上,它也没有搁牛毛广这儿好使。眼瞅着他伸了舌头蹬着腿,“嗖”的一声,打从草窠里跳,出一彪形大汉,手起刀落将裤带斩成了两截儿。那大汉吵吵嚷嚷:“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见阎王,留下寻死钱!”
牛毛广这个窝心啊,这个气啊,心想这是他妈的什么世道,活不了,怎么着,连死都不让了?却见那大汉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说:“想死就给钱,不给钱想死就是不好使!”
牛毛广说:“那你干脆杀了我得了,反正怎么着都是死。”
那大汉说:“哥你这话就不讲理了,我这都跳出来了,你怎么着也得表示表示,意思一下吧?
牛毛广说:“我就剩下这身肉,喜欢哪块你切去!”
那大汉说:“我不要肉,就要钱!”
牛毛广说:“你是不是有病?赶紧死一边去!”
那大汉说:“你敢骂我,我让你好好活你信不信?”
牛毛广说:“怎么活?我现在快要饿死了!”
那大汉当即掏出干粮给他,牛毛广也不客气,一口气全给吃光了。
那大汉哈哈大笑,说:“你这回怕了吧?”
牛毛广说:“我还是要死。”
那大汉急了,说:“我偏不让你死,走!跟我当胡子去!”
——好嘛!这是遇到同行了又!
那大汉说一不二,随手把牛毛广扛在肩膀掳上匪巢。中途牛毛广问那大汉姓甚名谁,那大汉朗声报号道“樊会”,还说他们大当家目生双瞳,乃西楚霸王项羽转世。牛毛广一听哏哏乐了,他知道呀,那是“樊哙”不是“樊会”,看来这回他真的不用死了——这帮胡子忒没文化!得了,看我牛毛广怎么东山再起吧!
说这旧时的土匪大都喜欢拉虎皮做大旗,目的显而易见,那就是为了个由头,否则岂不是师出无名?这伙胡子就属这道号的。您还别说,牛毛广见到了他们大当家,这位还像那么回事,糊了一副银盔战甲不说,还真格儿铸了一把方天画戟。可是牛毛广不怵,这种场合他见得多了。牛毛广那瞎话张口就来,胡诌自己本是奉军说客,早闻大当家智勇双全,浑身肌肉,有万夫莫敌之神功云云,故而为了不损其威严,这才弃了招安的念头,宁愿一死也要保住将军的盛名,完了还夹枪带棒痛陈了一顿刘邦小儿的流氓行径,说到激动之处,他还捶胸顿足,好不感叹。
那大当家闻听此言受了感动,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双瞳差点变成三瞳,拉着牛毛广连连拥抱,说知我者莫若贤弟,赶紧请了上坐,酒肉伺候。又问及牛毛广大号,牛毛广谎称自己姓范,字还未等出口,那大当家就跪地高呼苍天有眼,贤弟也就瞬间变成了亚父!可牛毛广是什么人呀,这货给个杆子就往上爬,当然要大吹大擂了,他谎称自己深谙奇门遁甲、渊海子平、梅花易数,又上知尧舜禹汤,下知身后百年,还去阴间跟阎王爷喝过酒,牛头马面也是他的把兄弟……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西楚霸王转世”莽撞归莽撞,但并不是缺心眼儿,心道不能光听这小子胡咧咧,还得试巴试巴这货的能耐,要是他穿了帮,再剁掉他的脑袋也不迟。说也是巧,没两天还真就出了一遭事儿,寨子里一胡子半夜睡不着觉,尥到坟圈子边上摘桃吃,回来就说不出话来,小脸憋得黢紫,跟见了鬼似的。“西楚霸王转世”赶紧请来牛毛广。牛毛广看了一眼就搁心里直乐,这小子是给桃核噎到了,好办!可牛毛广转念一琢磨,我现在可是“范亚父”,总不能掏出桃核了事吧?
于是这货先是把“外国人”那套用上了,穿着道袍又是喷火又是耍剑,还用各地的方言念起了咒,大红绸子盖上那胡子的脸,再耍起拳头伸进嘴里的把戏——您猜都不用猜,这货玩这手驾轻就熟呀,掰掉下巴再按上也就喝口茶的工夫儿,那桃核就给取了出来。
那“西楚霸王转世”一见自己的兄弟得了救,心道这“范亚父”果然是人中翘楚,怀珠韫玉,当即泪洒衣襟,苦苦乞求牛毛广原谅他从前的二心,牛毛广审时度势,也跟着痛哭了一把,两人抱着头、握着手,敞开心扉哀怨了两个时辰,从此便结为了莫逆。
牛毛广不禁在心底一声叹息——真是没办法,我这种人,您还能让我怎么办呢?
可是俗语有道“好马不食回头草”,牛毛广经了上回的劫难,可是打心眼儿里再也不想当胡子了。您可别以为这小子突然高尚了,没那个事儿,他是觉得匪到底是匪,再怎么跳腾赚来的也是恶名,可兵就不一样了。他琢磨过味儿来后,决意投军,心道这回再出去搂钱别人也说不出个啥来。这小子不是谎称自己是奉军的说客吗?他还接茬儿往下练,又跑到就近驻扎的奉军那里说自己手里握着一票人,欲投诚为张大帅效力。合着正赶上当时“直奉大战”,奉军急于扩充军力,人家跟他说了,只要能把人拉来,一准儿许他个营长。牛毛广回到匪巢又是一通煽呼,直跟大当家说当年为啥项羽没干过刘邦,那就是因为没有听范增他老人家的话,接着又敞开了展望前景,给那些胡子们听得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抹着眼泪擦着鼻涕可就跟他去投靠了奉军。
就这么着,牛毛广从“万寿无疆的深不可测”摇身一变成了奉军的范营长。有道是运气来了挡不住,他的上司还真是个知人善用的主儿,没让他手下这票人入关参战,反倒命他们去剿匪保一方太平。您知道呀,这小子当年就是胡子头,就算再怎么不着调,耳濡目染那也是深知胡子这行的道道,再加之还有“西楚霸王转世”搁前头戳着,干起仗来自然是所向披靡。没几年的工夫,这“范营长”可就变成“范团长”了。牛毛广志得意满,更是靠着自己那张嘴把上下关系处理得漂漂亮亮,一时间可谓是如鱼得水,谁都得给他三分薄面,自然那好处跟着也就来了,不说是日进斗金那也是钱财不断。牛毛广会办事儿,但凡得了一点儿油水从不独占,人人都有份——谁跟钱有仇呀?还不可着劲儿地感恩戴德,玩了命地继续帮他?牛毛广舒舒服服过了几年好日子,又靠着情面换防故里,当年的二流子成了雄踞一方的奉军红人,真是羡煞了旁人。连着当地货郎行当又兴旺起来,都想着将来也能生出这样出息的儿子。他爹自然是扔了挑担,捡起大烟泡儿见天搁家里享受着,甭提多美了。
不过咱们得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需知当时国运维艰,连年的军阀混战闹得中华大地乌烟瘴气,小日本又趁火打劫频挑事端,最后终于露出狐狸尾巴,说话炮轰了北大营,奔着霸占大东北就使上了劲儿!平地一声雷,牛毛广接到命令:不抵抗!往关外撤兵!——姥姥!牛毛广一听就上房直掀瓦片,几年不见小倭寇长能耐了,不成,我非得跟他们剋一把,不然岂不是灭了威名遭人耻笑?
这人就怕斗气,牛毛广这么多年纵横捭阖要嘛有嘛,没一件不顺心的事儿,那胆子也就胀起来了。他说干就干,拉着手下弟兄狂揍小日本,弄死一个就把人头砍下来,挂在当街的木牌楼上当靶子玩儿。说这下您倒是解了大气,可小鬼子不干了,大军压境非要拿了牛毛广不可。没有了上头的弹药补给,这一回牛毛广可吃了大亏,队伍被打得七零八落不说,连带着父老乡亲都跟着遭了殃,都给拿绳拴巴上,用机关枪给突突成筛子了。那时候牛毛广他爹已经抽大烟泡儿抽死了,可小鬼子愣是没忘这茬儿,挖开坟茔一通鞭尸,最后还一把火烧了他家的大宅!
老鞑爷一声长叹道:“可怜他牛毛广一辈子竟干那些不着调的营生,到头来想要做件好事,却偏偏落了个家破人亡,连他爹的尸骨都没保全!”
菜帮子说:“那后来呢?”
老鞑爷说:“后来?后来他就遁入空门,做了那个叫广嗔的和尚,从此在这大山大河里终日苦行,以此来消减自己犯下的罪孽。”
菜帮子说:“他为什么去不取了獾子庙的饷银,再跟小日本接茬儿斗呢?”
老鞑爷说:“许是心寒了。”
李朝东说:“不!牛毛广就不是个安生的主儿,他当时没取那些饷银,一定还有别的原因。老鞑爷,咱们说出天去都得找到牛毛广,问清楚当年他究竟是怎么逃出奉军的包围,或者说他为什么对衣冠冢那事儿只字不提。我总觉乎着,这才是获知同海爷和另外一百二十七名牲丁前辈下落的关键!”
老鞑爷把目光伸向“蚌蛤城”那一湖深沉,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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