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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胡天八月荒汊采珠 夤夜时分水底撞邪
书名: 大采捕 作者: 叶遁 本章字数: 7885 更新时间: 2025-07-24 20:08:38

寻龙这门采捕秘术,牲丁们之所以有此称谓,实则也同那捕貂的拈叶门如出一辙,不过是忌讳“万物有灵”这个说法儿。但是这“龙”字,并非虎豹龙蛇之龙,而是一种被唤作“东珠”的朝贡珍品——说到这里,您可能会嗤之以鼻,不就是珍珠吗,用得着挨这儿云山雾罩吗?其实不然。旧闻有“龙眼湖”东珠这么一说,此物绝迹于世间,据传火烧不裂、捶敲不碎;若是每日放在手中把玩,将其沁出的油脂擦在脸上以后,就算是那耄耋之年的大麻子脸老妪,抹巴抹巴保准都比那水晶包子皮儿还嫩,碰上一下,生怕涌出一汪子水来。说这恐龙蛋八成没人见过,嗳,这“龙眼湖”东珠也一样。因着这份奇,这份听着叫人搁心里头直抓挠的劲儿,所以这“采珠”之法,才配上了“寻龙”二字。

东珠之名以地域方位而得,又叫北珠,对照的是岭南北海。那些地方也产珠,不过成色实在差强人意,甭说是那“龙眼湖”了,弄出个酸枣大小的都不易。有道是“橘生淮南则为橘, 生到淮北变为枳”,到底还是环境使然。不信您去东北的杀猪菜馆子里点一份北京烤鸭试试,做出来它一准儿透着股血肠味儿。

东珠古来就是个稀罕玩意儿。当年满人的先祖女真人盘踞在东北,总拿它们跟契丹辽人做生意。契丹人知道中原没这东西,翻着翻儿地加价转卖大宋朝。这契丹人心眼儿多,卖着东珠还不忘讲故事,说是早先渤海国向大唐进贡,不是有一个东西叫“紫靺鞨”吗?都传它是日月所护、入火不焚、渉水不濡,那就是这东珠。宋朝皇室奢靡,一听原来这东珠就是耳熟能详的“紫靺鞨”,直说这东西好哇,给我可劲儿地买!银子哗哗地往外扔。可没想到的是,回过头来契丹人就玩了命地攻打大宋,用的全是赚来的钱。您说说,这讲故事的还真他妈害人不浅,古往今来就没一个靠谱的,剁了他们丫的都活该!

后来这事儿到了努尔哈赤这里,他可不像他的女真先祖们那么傻,替人做嫁衣的买卖他才不干。他得把这东珠用在啃劲儿上。那时候努尔哈赤还在建州猫着,他那疙瘩不比布占泰的海西乌拉部,一大半松花江流域都搁人家手里攥着呢,那东珠还能少喽?努尔哈赤一琢磨,干脆做掉布占泰,只要是有了东珠,倚着老法子,去明人那里就能换得重金,军饷充裕之后,跨过山海关,策马问鼎中原那还不手拿把掐?后来他还真就这么干了。可惜大明王朝也跟宋人犯了一个毛病,这回努尔哈赤连讲故事这手都免了。

老鞑爷说:“寻龙就是作践身子,要不是两个犊子年轻,这一门秘术还是不学为好。”

菜帮子心道,老鞑爷这不是马后炮吗,都折腾了七八个月,船也造了,罪也受了,现在若是不让他去见识见识,自己非得找个人拼命不可!但他嘴上可不敢造次,只是山高水阔地说道:“老鞑爷,只要您别让我遇见‘水老掐’,小太爷必然来者不拒!”

老鞑爷说:“在这寻龙门里,遇见‘水老掐’还是侥幸,更厉害的玩意儿有的是哪!”

菜帮子抖了一个激灵:“老鞑爷……还……有?”

老鞑爷说:“百闻不如一见。说得再多有啥意思,你又不是瞅不着。”

翌日一早,这三人整点行装,除去必要的衣食和烈酒之外,老鞑爷又把一口圆笼拴在木船之上。李朝东见这圆笼是以老藤为材,更用椴树软皮捆扎,闻之还有一股金蜜的芳香,于是便问老鞑爷作何用处?老鞑爷让他别问那么多,管好自己船上的家什。李朝东碰了钉子仍不免猜测一二,即是用金蜜这等贵重之物浸渍,想必定是大有用处。他又见圆笼足可以装入一人,难不成这是要把他或者菜帮子塞进去采珠?

原本李朝东和菜帮子都以为,老鞑爷既然曾命他们在潜龙阀练技,想必此次采珠也在这里。但是老鞑爷告诉他们,这趟寻龙不在松花江,而是去霍伦河的荒汊子里。不过老鞑爷让两人放心,绝不会经过蝴蝶迷沉尸的地界儿。李朝东和菜帮子听后都甚感欣慰。可是老鞑爷又说了,霍伦河的老荒汊子里邪乎物件儿多,遇到啥没见过的玩意儿千万别咋呼,尤其警告了菜帮子。菜帮子听老鞑爷这两套嗑听得都能倒背如流了,自然并没有放在心上。那前三门里碰到的邪乎事儿还少吗?他赵秉利还不是每回都逢凶化吉了!再说,这次是跟水打交道,再怎么不济他还有“永定河小霸王的”名号呢,那计“倒戗刺”就更不用说了,大不了凭着这手绝活挠丫子踮儿了总可以吧?

但是菜帮子千想万想也没有料道,那老河荒汊子可不比松花江的秀丽。扎进去就跟进了阎王殿,汊子两端的古树杂草疯了似的奔河心裹缠,即便到了这深秋时节,还是遮得黑漆漆的瘆人。可想而知,若是夏日枝繁叶茂之际,该是怎样一番情景!这且尚可,要命的就是河道偏窄又遇稳水的地带,多年的草叶积腐沤在一起,木船扎了进去,根本挪不动窝儿。李朝东和菜帮子下到汊子里掘搅,一股带着泥味儿的恶臭生往鼻孔眼里戳,简直要比那泡了尿的漂河大烟叶还要难闻,直呕得两人恨不能把开春时吃的“头鱼”都吐出来。再加之藏在其中的水蛇、蚂蟥、狗虾不计其数,李朝东和菜帮子倍受摧残。尤其是一种叫“抽星子”的长条怪鱼,倏地一下从烂泥里钻出来,逮哪儿叮哪儿,一叮就是一股子血,扯着身子往下又薅又扽,身子折了那脑袋还在上头动弹,非得拿刀尖硬给抠下来不可!

几天下来,光是在荒汊子里行船,这李朝东和菜帮子就弄得遍体鳞伤。眼见着老鞑爷还是没了命地继续往荒汊子深处去,菜帮子死活也顶不住了,小脸蜡黄地挨在老鞑爷身边,紧打听这还得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老鞑爷气定神闲地嘬着烟袋锅子,说:“咋地,老和尚搬家吹灯拔蜡啦?就跟你们两个犊子说过,那珠子要是随便就寻着了,还能那么值钱吗?”

菜帮子深知老鞑爷此话倒是非虚,那窝三爷不是没跟他念叨过这玩意儿。就连他那吃遍了山珍海味,没事儿扔银子砸人家脑袋的主儿,说是想要得到一颗半颗的东珠,在当时就跟天方夜谭似的。就算您是八旗子弟,财大气粗,甚至富可敌国,但是您别忘了,还有身份地位这茬儿摆在那儿呢。大清国的等级制度历来最甚,不论别的,单说这朝珠,能嵌上东珠的只有皇帝佬和皇后外加皇太后仨人,剩下的什么皇亲贵胄,就是皇太子,那也不允,给我戴蜜珀珊瑚翡翠玛瑙去。到了这个份儿上,这东西就是权力的象征,他人甭说是佩戴,就是拥有它,都属于僭越犯上,拉出去直接砍了脑袋都是轻的,弄不好就满门抄斩。

这还不止。说有那感怀前朝的旧明臣子,心里愁苦无处释放,著书立说抨击朝廷——这是什么?这是企图颠覆国家政权,罪过大了去了。那时候大清朝的律法有一招专治这类人,流放!拖家带口子全弄到东北去,给披甲人为奴。说白了,就是连着戍边再给牲丁打下手,拼命地折磨,只等皇帝佬气儿顺了算。判刑尚且有个期限,可这连个盼头都没有,十年八载还算短的,闹不好就是一辈子,死了尸骨还不准运回老家去。但是话又说回来,这些“流人”只要是采到够了品级的东珠,哪怕就一颗,得,您解脱了。什么这最哪罪的,一律免除,收拾收拾奔家走吧,绝对没人拦着。说您要是弄到了两颗,往家走的时候偏有人拦着,直接抽出刀来捅了他,没大事,照样可以免死!邪乎不邪乎?就是这么邪乎!

这玩意儿一旦能叫上“好”字,不说那活人见着了膀胱发紧,就连那死人都免不了阴魂不散。当年大军阀孙殿英不是把清东陵炸开了吗?这孙殿英身边有个副官,跟他还沾了点亲戚。这小子知道孙殿英也好把玩东珠,炸开大墓之后他头一个往里冲,奔着慈禧太后老佛爷的棺椁就去了,掀开以后那翡翠玛瑙外加金镏子就跟不是宝贝似的,捞出来饶哪儿乱撇。这小子知道慈禧生前就穷奢极侈,那东珠指定少不了,他专挑大个儿的往兜里划拉,想回去之后好献媚孙殿英。正忙活呢,猛地看到慈禧嘴中荧光微闪,这小子一下乐了,猜都不用猜,这他妈绝对是一颗大号东珠。他伸手就往外抠,不料嘎巴一声响,两根手指头给弄折了!跟着只见那慈禧的尸首长喘一声,活活把那颗大东珠吞进了肚子当中!

老鞑爷说:“东珠太稀罕咧!当年牲丁们采捕,先头可得上报朝廷,皇上允许了才行!”

菜帮子说:“小太爷看出来了,我和朝东就跟那些‘流人’差不多。可惜就算是寻到了大号东珠,人家也不会让我们哥俩儿再回北京了。”

李朝东说:“甭给自己脸上贴金,那些‘流人’个个文采,你丫会写诗吗?”

菜帮子嘻嘻地笑:“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哥们儿至少还占了一样。”

李朝东说:“就你这厚脸皮,才敢往自己脸上贴金。”说用指那圆笼给菜帮子看。

菜帮子问老鞑爷那圆笼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老鞑爷这回方才告之两人,这圆笼确实是为采珠所置。原因在于那蚌蛤并非个个皆孕东珠,但凡体藏东珠者,无一例外都会沉入水底静卧。怀珠越大的蚌蛤,沉水越深。可任您也能猜个八九,东北那些荒汊子水深的地方,简直比虎豹豺狼还要可怕,看似平平稳稳,说不定底下正飞沙走石,委实要甚于那松花江的潜龙阀——这要是下去不用圆笼护身,能不能上来还都两说呢!

老鞑爷说:“这回知道我为啥让你们在潜龙阀浪骚了吧?那是给两个犊子打预防针哪!”

三人乘着扁舟又接连行了两日。

眼见大草甸子一片连着一片,汊子河里也结起了光溜溜的薄冰,老鞑爷止住了手中的木浆。他们停舟靠岸,找了处还算干爽的地方架起了“撮罗子”,刚刚生了火,就见阴沉的天空里飘起了雪花。李朝东挑起“撮罗子”一角四处张看,满坑满谷的荒芜触目惊心,除了几声“刺拉拉”的鸟叫,似乎就只有落雪的簌簌声。他心里一阵悸动,这种地方,若是自己不幸身死,八百年都不带有人发现他的尸骨。他不禁又想起了兴凯湖,转而又想到“巴图鲁”——它在崇山峻岭里风餐露宿,偶尔也会想念自己吗?

这时菜帮子吵吵巴火地跑了回来,怀里还抱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这小子可不像李朝东那般多愁善感,逮着空当儿就往外尥,饶哪儿乱转悠。上次在长白山捕貂的时候,他不是听老鞑爷念叨过,那雪蛆吃的都是林蛙的油脂吗?他当时虽也抢了几口,但着实没过瘾。后来听老鞑爷说,荒汊子边上的溪流沟沟里有这玩意儿,一路上就憋着这茬儿呢!好家伙,这回算是让他赶上了,随便找了处地方,就见河底叠着一层,看着都眼晕!这不是钟馗爷正碰上小鬼儿了吗,来吧,可劲儿地招呼吧!

这一顿林蛙宴吃得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别看菜帮子平日里五谷不分,吊儿郎当没个正经,遇到这“吃”他可不含糊。他会吃。他虽长在北京城,却也听人家说过,雌蛙有个土名叫“母豹儿”,那是因为其肚皮上长着类似豹纹的花斑;雄蛙则唤作“公狗儿”,体瘦又好动,一蹿挺老远。“公狗儿”身上没货,就是腿上那点肉。那“母豹儿”就不同了,不光有莹白肥嫩的油脂,还有黑粉如炭的蛙籽。菜帮子物尽其用,取“公狗儿”的腿肉烤制;刮“母豹儿”两肋的油脂放在吊锅中涮食,再将剩余的部分埋在火炭里闷烧。您就想吧,腿肉香油脂鲜,那蛙籽更是软嫩,抿在嘴里头比抽大烟泡儿还来劲。

菜帮子说:“朝东,哥们儿不白给吧?”

老鞑爷说:“嗯,你就吃吧。小心吃多了没胡子,最后连屌毛都不剩下一根!”

菜帮子叽叽地笑。他之前听老鞑爷讲过,这林蛙身上的物件儿是滋阴良品,当年即便是作为朝贡之物,那大都也是给后宫嫔妃们享用。可他才不管这些呢,一辈子就那么些天,要顾及的事儿多了去了,每样都上心,最后还不就赚下了一腔愁苦?

林蛙宴毕,这天色可就见了黑。老鞑爷又命李朝东和菜帮子去捡些枯柴来,顺带着消消食儿。待两人又在“撮罗子”外边升起篝火,老鞑爷让他们随自己一并跪拜河神。老鞑爷口中念念有词,两人也听不清楚都是些什么。凡此琐事逐一作罢,老鞑爷指着平静的河面,说道:“两个犊子听好喽,给我认真盯着,看看哪旮瘩有亮光……”

老鞑爷话未说完,菜帮子就嚷嚷道:“在那儿呢!在那儿呢!老鞑爷,那儿就有光!”

老鞑爷拉着脸说:“你个犊子瞎咋呼个啥,要生孩子是怎么着?那他妈是结冰泛出来的光,咱们要找的是珠光。”老鞑爷说着指向另一处,“瞅见没,那里的亮光忽闪忽闪,就像人在眨眼睛,那才是蚌蛤的藏身处!”

菜帮子憋了七八个月了,闻听老鞑爷此言,就要往圆笼里边钻去,老鞑爷一把薅住他的胳膊,拿眼睛直瞪他:“这旮瘩还用不着它!”转而就将手中拿的一根芦苇筒儿塞给了菜帮子。菜帮子轻蔑地瞟了瞟那芦苇筒儿,心道这是让我在水下换气用的,可小太爷我的水性那是什么级别?于是也学着老鞑爷来了一句:“这旮瘩还用不着它!”

老鞑爷荡舟携两人来到之前选定的水域,收了木桨道:“两个犊子谁先?”

菜帮子趾高气扬地拧开酒壶,灌上两口烧刀子,跟李朝东说:“当然是勇猛无敌威震四方人见人爱的永定河小霸王先来!”

菜帮子麻利地脱掉衣服,把装蚌蛤要用的鱼皮兜缠在腰间,深吸一口气便扎了进去。李朝东当即掬了一捧水试了试,但见那水中还挂着冰碴儿,少许就凉得他生疼,像是被刀尖儿挑开了皮肉,硬往指节缝儿里戳。他担心菜帮子扛不住,紧盯着水面不敢挪动一下。焦躁之下又不免对老鞑爷心生不满——放着春夏之际不来采珠,偏偏选在这初冬时节,难不成就是要挫挫他和菜帮子身上的锐气?

李朝东越想越气,忍不住一股脑把所思所想全抖落了出来。老鞑爷听罢直蹙眉,戳着李朝东的鼻子骂:“你个犊子!老鞑爷在你心里就那么不着调?”

老鞑爷也不跟李朝东逞嘴上痛快,原原本本地告诉李朝东,那蚌蛤孕珠春虚秋实,即便到了夏末都长不全活儿,只有经过长达数月之久的卧眠,到了这个时节珠子才会饱满。李朝东“噢”了一声再无言语,心道自己个到底还是青葫芦,虚了那么一点儿。

李朝东正思量间,猛地看到幽暗的水面上涌起了大团大团的水泡儿,须臾菜帮子就钻了出来。他狼狈不堪地喷出一口水,接着大声地连咳带喘,眼瞅着那胸口一阵阵痉挛。李朝东赶紧把他怀中抱着的蚌蛤接了过来,但观这物如个大西瓜,少说也有二十来斤,知道这是蛤——形圆者为蛤,形长者曰蚌,老鞑爷之前告诉过他。菜帮子上得船来便抽巴成一团,甚至连腰间那装满小个蚌蛤的鱼皮兜都顾不得解下。李朝东赶紧为他披上厚袄,菜帮子浑身上下发青,嘴唇更是紫得泛黑,两只眼睛里挂满猩红的血丝。老鞑爷又拿出烧刀子酒灌了他几口,他这才勉强哆哆嗦嗦说出话来。

菜帮子说:“朝……东!哥儿们……可能……要死……了!”

老鞑爷一边给他揉肩搓腿,一边说:“咋的,永定河小霸王就这操性?”

菜帮子说:“老……鞑爷!你操我……吧……随便……操……我死活也不……下去了!”

老鞑爷乜斜了一眼李朝东,说:“怎么着,你是下还是不下?”

李朝东硬着头皮脱掉衣裤,缠上鱼皮兜,在船上一通蹦达,咬着牙心一横,噗通一声就扎入水里!在身子触水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刚刚倒腾出那点热气儿,直接就给冷风荡在了水面之上,一下子就消散得了无影踪!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脊梁像被拔了火罐,揪得齁紧齁紧的。随着手脚的伸展,这种感觉来得加倍汹涌。起初他还不敢睁开双眼,只是凭着半僵的直觉来判断自己的位置。但到他终于鼓起勇气睁眼的一刹那,幽暗的四围让他的胸口“啪”地弹动了一下,跟着就是又涩又麻的疼痛。他的目光试图越过水流,去探寻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然而,那些起初在河面上能看到的光亮,却偏偏消失不见了!

李朝东终于潜到了水底。这时候,他只能靠着一半模糊的视觉和一半将发僵的触觉来取蚌蛤——那是怎样的折磨?李朝东至今也形容不出!甚至有那么一个念头忽闪而过,自己才是“水鬼”,一个三魂七魄荡然无存的人。他胸口越来越响的撞击声似乎在告诉他——原来这就是牲丁,这就是牲丁这个行当!

李朝东上得船来后一言不发,瑟瑟发抖的他固执地认为:只要一开口,他马上就会纷纷碎成了渣儿。由此,他忽然对菜帮子迸发出一股钦佩,他觉得流淌在这货血管里的鲜血一定比他的要冷得多。老鞑爷没有入水,自始自终都扮演着照看他们的角色。

如此下河取蚌蛤,上船喝烧酒,再荡舟回岸边烤火,半个晚上之间,李朝东和菜帮子好似在十八层地狱里通通走了一遭,死去活来,活来死去。最后连他们都混乱了,自己他妈的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或者根本就是两具行尸走肉?

已是夤夜时分。

李朝东和菜帮子捞取的蚌蛤足足有七八十个,这且不算那些巴掌般大小的。

三人将它们堆在篝火旁边,手持尖刀着手取起珠来。菜帮子这会儿又来了精神头儿,专挑大个儿的弄。起初他没个章法,硬拿双手去掰蚌蛤壳儿,就跟开西瓜验红瓤儿似的,扒拉两下见没珠子,直接撇到一边儿去,完了“嘁嚓啪嚓”又去开下一个。可是还没等他开够二十个,这胳膊便发了酸,不得已他又乖乖地拿起尖刀,学着老鞑爷的样子,一板一眼地用刀剖开。少许这一堆蚌蛤就见了底儿,菜帮子连半拉珠子都没挖到,心急火燎之际反倒被蚌蛤壳把手掌拉出个大口子。却是李朝东,从一个半拃长短的小蚌里淘到一颗珠子。菜帮子接过来捏在手里瞄来瞄去,越瞅越气,就像个绿豆粒儿,这可跟他想象中的东珠差别大了去了。他认为那东珠怎么着还不跟鹅蛋那么大,再矬也不能小过鹌鹑蛋呀,这可到好,活人死人行尸走肉干了个一溜够,冻得跟孙子似的,居然就这么点收成!

菜帮子顿时泄了气,刚要撇下尖刀,忽然见地上的一个大蚌“嗖”地弹了起来!

菜帮子一愣神儿,那大蚌早已歪三巅四地奔着河里栽去!他眼珠子发亮,脑袋里腾地闪出了窝三爷跟他叨念过的一个事儿。窝三爷可说过,有那怀了珠的蚌蛤精,把它弄上岸它也会凭着气味复逃入水。道理跟那长成人形的老山参如出一辙,非得喊上两句“棒槌”,以红绳铜钱系上才能拴住。窝三爷当时还煞有介事地俯在他耳际告知,若想制住蚌蛤精,可一边念“唵嘛呢叭咪吽”,一边将蚌蛤壳剖开,那样珠子一准儿就不会再溜走。

菜帮子兴奋之际生怕李朝东抢了先,蹿起身来一个“狗抢屎”就扑向那大蚌,窝进怀里就哈哈大笑起来。他也不回篝火旁,就地背对着老鞑爷和李朝东念起了咒语。

老鞑爷说:“你个犊子屌让蚌壳儿夹着啦?”

菜帮子前仰后合:“哈哈!老鞑爷,朝东,你们就瞧好吧,小太爷今儿个走大运啦!”

老鞑爷和李朝东看着菜帮子又捣鼓了一阵儿,忽然不知怎地,他一猛子跳起身来,“啊”地惨叫了一声,跟着就是破口大骂:“窝三爷,我操你姥姥——!”

待菜帮子转过身来,老鞑爷和李朝东这才发现,他的裤裆里吊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蝲蛄。那蝲蛄的螯子死抠住他的下体,菜帮子呲牙咧嘴正在手忙脚乱地往下扽。原来,那大蚌早已身死,只余下了一双朽壳儿,蝲蛄就地取材把它当成了庇护之所。

老鞑爷嗤笑了一声:“这回是真的了。”

菜帮子吃了大亏岂能放过那只蝲蛄?当即给那蝲蛄取名“窝老三”,一通又审又讯又肢解,最后硬是把“窝老三”扔进了火堆。还不解恨怎么办?又捞出来嘎巴嘎巴嚼个稀烂,填进了肚囊当中。

李朝东趁着这会儿又独自荡舟再去取那蚌蛤。

忙活了大半宿只得了一颗小珠,怕是在当年二十等都算不上,别说菜帮子心有不甘,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挨的那份儿冻。虽说他是打心眼儿里怵得慌,可到底还是架不住那“龙眼湖”勾着,心道这最后一趟,便算是拼一拼运气吧!

可是还未等他潜入水底,影影绰绰就见几丈开外有两团绿灿灿的光亮!

李朝东心里一阵紧张,难不成这真是上天眷顾?他可是听老鞑爷说过,那“龙眼湖”都是“对生”,有一必有二,这方才能称之为“龙眼湖”。又因那“龙眼湖”色如淡金,熠熠生辉,水苔刮裹在表面可不就是绿灿灿的?如此想来,他更是好不欢喜,手脚也利落起来。眼观那两团绿灿灿触手可及,李朝东恍然又冒出一个念头,菜帮子刚刚才吃了大亏……

就在李朝东犹豫这一刹那,只见那两团绿灿灿突然眨动了两下!

李朝东突然感到天灵盖儿一阵发麻,心道坏了,自己居然忘了即便是那“龙眼湖”,它也得藏在蚌蛤里呀,怎么能摆在明面儿上?这下他可是魂飞魄散,情急之下张口就喊,呼啦啦一口冷水灌入胸腔!李朝东再想往水上游,那双腿可就不听使唤了,只觉两道滑腻腻的力量缠在了上头。他抽冷子向下一望,真真儿跟那两团绿灿灿碰了个正着——那他妈不是别的,俨然是一双眼睛!

李朝东使出全力试图摆脱那物的纠缠,危急时刻也顾不得那些了,伸手就去抠那两团绿灿灿。但他太过于异想天开,手还没有伸出去,胳膊就被那物又缠了个结实。然后,他突然感到脖子疼得厉害,似乎被箍住了——不,是真的被箍住了!!

李朝东被迫张开了嘴巴,在一片咕噜噜的气泡漫过脸颊之后,那袭袭黑暗便一点一点吞噬了他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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