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丁香结西岭雪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西岭雪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八章 丁香结
书名: 天香 作者: 西岭雪 本章字数: 8129 更新时间: 2021-03-05 14:50:51
回家第二天,我发了高烧,只好打电话去公司续假。
方晴不在,接替她工作的小姐吞吞吐吐地说方晴也请了假,又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公司上班。我懒得多说,只交待她代我记录所有电话,有必要时可以把电话接到我家里来。
下午,琳娜亲自找上门来,看到我,神情有些忸怩,问了两句病情后拿出一叠打印纸来,说:“这些都是丹青发过来的Email,她让我问候你。”
我翻看着,知道她已经找好学校,下星期就要插班入学,并详细报告了学习科目和课程安排,说打算过段时间搬到学生公寓去,以便和同学们交流切磋。后面还附着几张她在学校门前拍的照片,虽然看不清气色如何,但精神面貌无疑是好多了,而且信一封比一封长,看来她的情绪已经日渐平稳。这真是近日来最好的消息了。
我看着琳娜,由衷地说:“谢谢你。”
琳娜却把头拧向一边,隔了会儿说:“我前几天又去了一次‘海市蜃楼’,看见赫爽,很憔悴的,整个人都没了精神。说起丹青,眼圈儿都红了。大堂当中原来丹青常坐的那张长桌子上,放着个‘已订位’的牌子,服务员说,那是赫经理为贺小姐留着的,谁也不许坐。有时候店里客满,赫爽宁可谢客,也不许人用那张桌子。”
我听了,只觉心里一阵发堵,说不出来的郁闷难过,丹青占着大桌子画版打稿的样子如在眼前,明明就是昨天的事情,却一转眼已经物是人非,徒剩沧桑了。
琳娜接着说:“我见他这样,就问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他告诉我,原来他并没有结婚,自从在医院里见了丹青,他就下死心非丹青不娶了,为了这个,他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好容易家里的事儿平息了一点,又忽然听丹青说要出国。他知道丹青想去法国留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只因为懒才一直拖了下来,现在难得下了决心要发奋一回,他要出来阻拦倒是误了丹青前程了。他还说,他一直要丹青等他,现在,是他为丹青等候的时间了。不论丹青将来会不会回来,他总之是不会变的。我听他说了一下午话,想起以前我们四个人一起喝茶做陶的事儿,心里真是难过。唉,‘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都不知道怎么弄到今天这一步的。”
本来越听琳娜说下去,我心里便越感慨的,待听到后来,她老毛病发作,又乱掉书包,我倒不由得笑了。“什么‘故人已乘黄鹤去’,丹青只是出国,又不是一去不回了,你也不怕忌讳。”
琳娜似懂非懂:“乘黄鹤去是不好的意思吗?”
我于是耐心给她解释什么叫“乘鹤而去”,初见面时的隔阂便渐渐淡了,琳娜又恢复了往日神采。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她忽然说,“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跟你商量件事儿——方晴请假了,说要等你销假才销假。”
“哦?”我诧异,“那为什么?我不在,才更需要她好好上班,怎么这时候撂挑子?方晴不像这样不懂事的人。”
“是因为多玛斯……”琳娜有些为难,好像有什么话不便出口,顿了顿才苦恼地说,“方晴说多玛斯猥亵她,可是多玛斯不承认,反过来骂方晴勾引他。”
我大吃一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琳娜说:“方晴和多玛斯各执一词,又都说一个叫李平的员工可以做证,可是李平死活不肯站出来说一句话。你了不了解那李平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个怕事的人。”我已经对整件事猜到八九分,可是没有证据,也不便妄加判断,只说,“李平外号‘肥李’,人胖,胆子却小,看到这种事儿,当然躲得远远地,让他出来做证,肯定很难。”
琳娜看着我,“你是暗示我,多玛斯威胁他?”
“我什么也没暗示。”我矢口否认,“也许是方晴威胁他呢。”
“方晴说,你一定会替她做主,所以在你上班以前,她不会再来了。”
我点头,心里莫名地沉重。方晴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又最好胜,出了这样的事已经够窝火,还要被人反诬一口,的确也够让她一个姑娘家难以自处的了。
我答应琳娜这件事我会处理,又问起公司近况。
琳娜忧心忡忡:“阿芒又来电话催我那批货的事儿,我已经明确回绝他,还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怎么对付我呢。”
我一愣,再次说:“谢谢你。”
琳娜苦笑:“谢我什么?我也有做人的良心。你们中国人说逢商必奸,我偏要做个正直的商人。”
我心内激荡,脱口而出:“琳娜,你真是一个值得我爱的人。”
琳娜望着我,眼里渐渐蓄满泪水,忽然认真地问:“乔,你真的爱过我吗?”
我重重点头,明确地说:“是真的。你是一个值得我爱的人,上海三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只是我认识你晚了六年,我已经有妻子有孩子,在你和她们之间,我总要对不起一方。琳娜,对不起,我只能牺牲自己和你的爱情。”
琳娜忽然伏在我肩上,痛快地哭了:“乔,你承认那是爱情就好了。我就怕你是玩玩的,那我就太伤心了,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她抬起头,还带着一脸的泪,却已经由衷地笑了:“死生契阔,与子相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乔,我能在生死契阔中与你相遇,认识了你,爱上了你,而你又真心爱过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望着琳娜流泪的脸,耳边响起的,却是简清的话:人生一世,有几个人是可以真正有机会遇见自己值得爱的人,而这其中又有几个人可以有机会无怨无悔地付出自己的爱。爱只是爱本身,不计付出,亦不求得到,只要能真真正正无愧无憾地爱一次,人生已是完美。
这一刻,我再次明白这段话的深意。人海茫茫中,“与子相遇”是缘,“执子之手”是情,“与子偕老”是份。有缘与子相遇,有情执子之手,可是无份与子偕老,却又奈何?然而,也唯有珍惜那一份执子之手的情缘,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毕竟,这一生,或有机会与许多有缘人执手相看,真正能与子偕老的,却只有一个。
我与琳娜深深拥抱,久久不语。
琳娜走后,我给丹青打了个长途。
直到电话铃拨通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可是听到丹青轻轻的一声“喂”之后,我忽然勇气勃发,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丹青,你知道吗?我曾经深深地爱你。”
对面没有说话。我可以想象丹青意外到震惊的情形。我不管。多年的隐秘一旦出口,就好像黄河之水飞流而下,再也不能自抑。
这真是一个告白的日子,好吧,就让所有的恩怨都在今宵浮出海面。
我告诉丹青:“从8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已经为你心动,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你看做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甚至没有意识到那其实是一种爱。有人说,爱到深处无怨尤,我却觉得,是爱到深处不自知。直到和拂廊谈过之后,我才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但是,我从没有后悔过,真正爱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得到什么,而是希望能为她多付出一点。我认识了你8年,关注了你8年,照顾了你8年,我觉得自己非常充实,非常满足。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爱,更不是每个人都有福份遇上一个像你这样可爱的人。丹青,我爱你,只是因为你可爱,值得爱。有位朋友跟我说:每个男人都有一位自己心目中的绝色,得到不是目的,遇到已经无憾。丹青,我庆幸自己遇到了你。我本来想一辈子对你隐瞒这个秘密的,但是今天我说出来了,既然已经说出,就也不后悔。因为你有理由知道,知道你自己是多么可爱,值得我爱。你还应该知道,你给了我8年甚至一生最值得纪念的日子,永远的回忆,使平凡的我感到不平凡的快乐。记得吗?你曾经对我说,你爱赫爽,爱得几乎失去自己。丹青,别太自苦了。再问一次自己,你是不是真的爱赫爽,如果是真的,你应该为他祝福。再问问自己,他是不是值得你爱?如果值得,你就不必再为自己曾经爱他而痛苦,因为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你是快乐的,充实的,那就够了。爱只是爱本身,何必把它赋予太多的现实意义,一定要计较是不是最终得到或者是得到更多还是付出更多呢?两情相悦白头偕老当然好,但是能够真正地爱一回,即使没有最终团圆也是一种幸福……”
丹青几次要打断我,可是我不理她,顾自滔滔不绝地说下去,生怕一旦停止就再也没有勇气表白。我的口才从没有这样好过,心中仿佛有万语千言,如梗在喉,不吐不快。直到话筒对面渐渐传来哭泣声,我才惊愕地停住了滔滔宏论,怀疑地看一眼电话,难以置信刚才那番话是我说的。
我试探地叫一声:“丹青,你在听吗?”
“我在。”是丹青浓重的鼻音,“谢谢你,小乔。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这样可爱,也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么傻。其实小乔,我也爱你,像爱朋友爱兄弟那样爱。你同样是我生命中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人。我从小没有父母,上天给我最好的回报就是让我遇到了你。我真的,真地很感谢你。小乔,谢谢!”
我忍不住流泪了。
“丹青,我怀念你十五岁的样子。”我温柔地倾诉,听到自己的声音哽咽。哦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可以心有旁鹜,与拂廊以外的女人做这样的对白。
我容忍自己放肆这唯一的一次,尽情说出心中的爱。
为什么不呢?如果我还有勇气说这样的话,而对面的人也有智慧聆听。
不是每一朵花开都有蝴蝶栖落,不是每一段情话都可以落在有情人的耳中。说到底我是一个幸运的男人。
这通电话足足说了有一个小时,到月底我的话费通知单上将会看到一个天文数字。丹青在挂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见到他,说我祝他幸福。”
话说得没头没脑,但我知道她指的是赫爽。更如同我知道,从这一刻起,丹青的心中,将再也没有怨恨。
琳娜解开了我们彼此的心结,而我,我解开了丹青的心结。
我决定再帮丹青一次,放下电话,便径直去了“海市蜃楼”。
服务员告诉我,赫经理呆在陶吧里。
我进了里间,看到赫爽果然独自坐在泥泥水水中间,却并不在制陶,而是在发呆。背景音乐里,仍然放着丹青亲选的小提琴曲《梁祝》。
见到我,赫爽有一刻的迟疑,仿佛不相信我会去看他。
我告诉他:“丹青说,在巴黎,她每晚都会给自己做一杯‘冰拿铁’。”
赫爽的眼睛立刻潮湿了。
我拍拍他的肩:“丹青从来对你都只有爱,没有怨,你也不要太埋怨自己了。”
赫爽却忽然抓住我的手,以一种不属于他的激动与热诚说:“乔哥,我决定了,不再被动地呆在这里等丹青回来,我要为她做点儿什么,我要去巴黎,我要去帮她!”
我忍不住热泪盈眶,与赫爽紧紧相握。
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让我颇有意外之喜。
去方晴家的路上,几乎忍不住要哼起歌来。
方晴家住在阊门,和拂廊娘家离得很近。我于是临时决定,等看完方晴就去找拂廊。
一路塞车,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方晴家。她的情绪比我想象中好,但说起多玛斯,仍然激动。
“玻璃球那个人渣!”方晴一直用这个词来替代多玛斯的名字。
“玻璃球那个人渣趁下班时间闯进宣传部来要查办公记录,说你这段时间没有好好上班,造成很多工作交接上的麻烦,所以他要亲自打理。我知道他是趁你不在想抓你把柄,当然不给他查,就说我要下班了,一切等你回来再说。他赖在那里不走,闲三话四地,忽然拿出一个戒指来说要送给我。”方晴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渐渐地红起来,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后来我一时贪玩,就拿那个戒指试带了一下。没想到那个人渣忽然扑上来要抱我,还说我带了他的戒指就是答应了他,还说了很多很恶心的话,什么戒指由来什么的,我急了,同他吵起来。他发起狠来,竟想来粗的。好在‘肥李’打门口路过,听到声音推门进来,他才停了手。我咽不下这口气,要告他,他倒恶人先告状,第二天一上班就到处跟人说我勾引他,还说‘肥李’看见的。可恨那‘肥李’,昧着良心,就不肯替我说一句话。”
方晴说着说着哭起来,我知道劝也无用,只任她哭着,自己低头沉思。
我相信方晴说的都是真的,可是这件事从头至尾,只有“肥李”一个人曾经介入,他不站出来说话,那是谁也说不清是非的。但是劝方晴忍了这口气吧,别说她不肯,我自己也不甘心看属下被人这样欺负。
权衡许久,终于被我想起一个人来:“有办法了。李平这个人最胆小怕事,他平时就怕多玛斯,让他指证的确有困难。不过张立德那个人很正义,又嫉恶如仇。他和李平是把兄弟,如果他来劝李平,也许李平会听的。”
“瘦猴张?”方晴眼睛一亮,“就是,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我认识他家,这就找他去。”说做便做,眼泪还没干呢,人已经站起身来,“乔经理,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我想了想,“这件事我在场只怕不方便,倒是我装不知道的好。”
商量停定,天已经擦黑,于是兵分两路,方晴去找张立德,我径奔了拂廊娘家去。
拂廊娘家住的是那种三四十年的老楼,高高的屋顶,拐角处总有扫不净的蛛网游丝,木制的楼梯,踩在上面会咯吱咯吱响,藏在小巷深处,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传说。
上楼的时候,我忍不住想起琳娜几次闹着说想看苏州的老房子,其实,我岳父家就是最好的活标本。
不知谁家的录音机开得很响,放的正是邓丽君的老歌,一遍遍如泣如诉地怨着“酒醉的探戈,哦酒醉的探戈……”我禁不住腿软心浮,倚在楼梯口难过地仰起头来,满心满眼都是琳娜独自起舞的孤单身影,几乎没有勇气上楼去见拂廊。
不知道是不是整个后半生,我都要活在这种心猿意马之中了。一个人,到底可以同时爱上几个人?
站了半晌,我才重新提起勇气来按响拂廊家的门铃。
岳母看到我,十分高兴,大呼小叫地说:“你这个‘半子’,快成稀客了。我才说要给你打电话,大过节的,要让你过来吃个团圆饭呢,你倒自己来了。哎,你再早来半小时就好了,拂廊刚出去,‘放河灯’去了。”
我这才想起,今天是阴历七月十五中元节,难怪路上拥挤得很。
吴人素有“放河灯”的旧习,用玻璃或者硬纸做了莲花灯,下面用薄木板托着,插了蜡烛,带着点灯人的心愿放进河中顺水漂流,据说可以祛病消灾,祈福求财。
拂廊的花灯,必是为了简清而放的吧?
我看向窗外,天已经黑得透了,河边这时候应是灯光点点,人群攘攘,必有一番盛况吧?不知是银河落在了人间,还是凡心上达了天界?而河边的拂廊,在放灯的一刻不知有没有流泪?
在苏南我与闻莺约定,永远不对拂廊说起简清谢世的一幕。
这,也是简清的心愿。
闻莺告诉我,简清在医院向闻莺和拂廊告别的时候,态度十分平静从容,他说,他不会死,他只是回家养病去了。等他病好了,就去看拂廊。他还向她们背诵起那首戴望舒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他抱着拂廊的白珊瑚,用诗一样的语言对她说,也许在将来某一个细雨如丝的午后,在一个幽深小巷的拐口,他会撑一柄黄纸伞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陪她一起看雨,吟诗,寻找五瓣丁香。
他细心地掩藏死亡的可怕与丑陋,留给拂廊一个永远的梦,像呵护孩子一样小心地爱护着拂廊,不肯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
我唏嘘,这样深沉而永恒的爱,的确是我所欠缺的。我只知道照顾拂廊好吃好穿,却不大愿意去留意她的心思情绪,又怎么能怪拂廊事事不与我商量,自行其事呢?
聊天中,岳母告诉我,拂廊已在半个月前正式辞职,跟她新认的师父学徒从医了。
我知道她这一切都是为了简清,心中却毫无醋意,只是想象不出拂廊如果知道简清已死会有怎么样的绝望,如果知道纵然学成华佗再世,也还是回天无力,她如何承受得住呢?
岳母见我不说话,误会我是生了拂廊的气,不安地说:“我也知道,这个女儿太不让人放心,一是我们做父母的不会教,二也是你宠坏了她,让她这么无法无天的。要我说,你也该硬气点,该管她还是管管才好。”
我强笑:“妈妈说什么呢?拂廊挺好的,我娶了她是一辈子福气,祖宗坟上烧了高香的,当然要宠,哪里舍得管呢。只怕我要真管了她,妈还舍不得呢。”
一句话把老太太又逗乐了,点着头儿说:“我们拂廊别的没什么,就是这挑女婿的眼光儿还好。我有你这么个半子,就是立时三刻闭了眼,也没什么可挂念的了。拂廊找到你,才真是她的福气呢。”
我们娘俩儿互相拍着马屁,又说了半天的话,却都是轻飘飘的闲扯,没一句落在实处。岳母说:“听拂廊说咱们苏州的绣屏在法国顶受欢迎的?说是一个小猫的双面绣可以换一枚金戒指,是不是真的?”
我笑了,绣屏换戒指是我大嫂贺广陵的故事。有一天,大哥的一个生意伙伴带着夫人前来做客,那夫人看到客厅案头上摆着的一个小猫双面绣,绣屏两边一模一样两只小猫,身上丝线深深浅浅绣出层次,却没有一根线头,不禁啧啧称奇,翻来覆去看不够。大嫂见她实在喜欢,就说要送给她。那夫人自觉无功不受禄,又舍不得不要,竟随手摘下无名指上戴的一个装饰戒指作为交换礼物送了大嫂。
据大嫂说,那只黑缟玛瑙肖像金戒指大约价值人民币三万元左右,虽然没有镶钻嵌玉,但那玛瑙却至少已经有300多年历史,以镶工和肖像来看,应该是十六世纪的古物儿,现今十分罕有。本来大嫂坚辞不受的,但那夫人却说,玛瑙是宝贝,双面绣也是宝贝,以宝易宝,公平得很。
故事讲完,岳母笑得更加开心了:“原来我的‘双面绣’还是宝贝,这么说,我要是到法国去,不上三年就可以做个百万富翁了。”
话题从绣屏开始,渐渐说到苏州的刺绣名家,园林艺人,又讲到我的巴黎之行,接着是歌星张惠妹的新动向,新片《卧虎藏龙》引起的反响,老岳母仿佛无所不知,又无所不感兴趣,话匣子一旦打开,便再也合不上,却只是不提拂廊。
我于是猜测岳母必然也看过小报,对简清的事有所耳闻了。拂廊回家这么久,岳父岳母却一句也没有问起我们两人相处的情况,自是心虚之故,看到岳母有些张惶窘迫的笑容,我不禁替两位老人难过,已经年过半百了,却还要为我们这些后辈操心,于是越发尽心尽意地赔着小心,讨论些岳母年轻时的旧事来哄她高兴。
岳父母见我言笑如常,渐渐放下心来。岳父便要拉我下棋,岳母却不许,赶了他去做晚饭,自己拿着个绣绷子坐在灯下一边绣花一边与我聊天。
我微笑,看来这怕老婆是叶家的传统,拂廊的不擅家务只怕是深得其母真传的。
岳母年轻时也是个小名人,一手好绣工名扬吴城,她的绝活儿“双面绣”曾参加过国际精品博览会,并曾师从刺绣名家杨守玉学习“乱针绣”。拂廊的绣功就是母亲教的,但顶多学了十分之一二,会一两手“平针”而已。
想想拂廊也是偷懒,无论是刺绣针法还是御夫之术,都承袭乃母,却又远不及乃母,是个坏学生。
我忽然微笑起来。有人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便会觉得她又傻又弱,可怜可爱。而我对拂廊,多年来却一直是敬大于爱,视为完美。这会儿却忽然挑剔起她的笨来,应该是感情上的一大进步。
老岳父的四菜一汤已经端上了桌,热了又凉了。岳母又窘迫起来,先还撑着,到底忍不住,骂起自己女儿来:“这丫头,告诉她早点回来早点回来,就是不听话。这么大了还要让我操心!”说着说着纳起闷来,“我记得拂廊小时候挺听话的,这怎么当了妈的人了,倒反而事儿越来越多了,活着活着活回去了。”
我更加微笑,天下所有的母亲都觉得子女长不大。可是,这一份心如今是该我去替她操的。拂廊好与不好,已经都是我的责任。我安慰岳母:“今天路上人多得很,大概是塞车了。我出去迎迎她去。”
岳母立刻喜笑颜开。骂女儿是假,讨女婿欢心才是真。只要女婿不介意,当妈的是乐得放心的。
我仿佛在这一刻忽然开通天眼,读懂人情世故。今天这一天,胜过我以往十年。
刚走到楼下,只见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前,拂廊拉开车门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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