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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一个人的探戈
书名: 天香 作者: 西岭雪 本章字数: 7640 更新时间: 2021-03-05 14:50:51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冲淡,平和,有一种超然出尘的镇定与悲悯,但绝不冷漠。他是苍白的,虚弱的,但却比任何人都更有力量,令人不能抗拒。

在他身上,看不到一丝一毫当今社会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的贪婪与怨气。没有,一丝也没有。连他身上清爽的消毒水气味,也一并成为他独有魅力的具体特征,令人信服。

他说得非常玄,但是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那就是拂廊,浪漫的,酷爱悲剧美的,不切实际的拂廊。

他看透了拂廊。

惭愧我与拂廊5年夫妻,只知道尽力呵宠迁就,却从来没有认真去探讨过她的性格与内心,也没有想过,即使亲如夫妻,也还是一样需要谈心,需要尽力去了解对方,宽容对方的。我想着5年中的点点滴滴,不能不承认,拂廊其实是爱我的,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可是这5年中,我又有没有试图真正了解她,引导她,让她正视自己对我的爱,对家庭的爱呢?

但是现在知道这一切,是否,已经太晚?我嗫嚅地,说出我的烦恼:“可是,我已经有了新的爱人……”

“是吗?”简清饶有深意地望着我,“你喝酒不见得是为了庆祝另有新欢吧?”

我为之语塞,却仍矛盾地犹疑,“朝三暮四,太对不起人了。”

“有选择,就一定会痛苦,会有人受伤。只能看你自己的心,更希望保护的人是谁?”简清走到窗前,握住窗帘上一只蝴蝶型的中国结,专注地凝视,良久,转过头渴望地问:“你可以,把这个送给我吗?”

“当然。”

我上前解下蝴蝶结交到他手中,他立刻紧紧地握住,半晌,不好意思地一笑。

我不禁说,“其实你只要说一句喜欢,拂廊随时会为你编一千只一万只。”

“但是拂廊以后不会再见到我了。”

“什么?”我震惊。

简清转过身,坦白地说:“医生给我判了死刑,早就到期了,可是一再缓刑,让我有机会在濒死之前终于有机会同拂廊相爱一次,我死也瞑目了。但是,我却不愿意拂廊看着我死。”他顿一顿,接着说,“你见过死人吗?一个人在死的时候是没有尊严可言的。灵魂先于肉体而离去,于是,只剩下一具躯壳苟延残喘,没有思想,没有感情,最可怕的,是没有羞耻,完全不懂得自制。”他的拳慢慢握紧,“不,我不能让拂廊看到我的那种样子,为了我自己,能够在她心中留一点尊严,我不可以让她见到我死。而且,我得回到我妻子身边。为了瞒住拂廊,我一直不让我妻子来医院看我,但是如果至死都不回家,未免太对不起她。所以,这个烂摊子,只好交给她收拾了。”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我已经明白,不,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拂廊。拂廊不可能承受那样的打击,为了不使她太过伤心,他必须在死之前离开,那么,在拂廊的记忆中,与他就只是凄美的生离,而并非绝望的死别。

我望着简清。一口气说了这么久的话,他明显有些疲惫,在他的目光里,有一种凉意,那是死亡特有的。可是,他又分明在燃烧,为了拂廊,为了每一个接近他的人。他让那些扑火的蛾子看到光明,却小心地不要伤害它们。

我想,如果世上真有圣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我到底再一次辜负了琳娜。

仿佛上天注定我要欠她那支舞,欠她一辈子,还不清。

琳娜给我打来电话的时候,我告诉她,我不会去陪她跳探戈,永远不会了。我让她忘了上海的三天,只当做了一个梦。

她在电话里大哭起来,诅咒我去下地狱。

我也相信自己会的。不知十八层地狱里的哪一层专门收容滥情人?

我一遍遍想着简清的话,问自己最怕伤害的人是谁。

答案其实根本不必多所追究。

是拂廊,只能是拂廊。

我不知道一个人到底可以同时爱上几个人,我只知道,经过千山万水最终和自己一起走到终点的,只能有一个人。对我而言,那个人,应该是拂廊吧?

如果用化妆品打比方,丹青好比香水,近则太浓远则太淡,只有在某一个距离内欣赏才最为可贵;琳娜则像胭脂花粉,固然香艳动人,却只是幻像;而拂廊,却是一支强效护肤霜,久用之后,已然侵入肌肤,与血肉同在。抛开她,无异于剜肉剔骨,痛不可挡。

5年的夫妻是实实在在的一段日子,真真切切的一份感情,我已经习惯了迁就她,宠爱她。不论在我内心深处,是不是爱丹青多一点,或者和琳娜在一起更加开心,毕竟我已经娶了拂廊且已生儿育女,只要两个人还有感情,又何必舍近求远?说不定,世界上每一对夫妻都或多或少有着芥蒂,谁能保证自己一生一世只爱一个人呢?但既然已经有缘相遇,只要还可以过下去,就尽可能相安到老吧。等到白发如霜,爱与不爱又有什么分别?

但我实在愧对琳娜。

我向公司递交了辞呈,不敢再天天面对她。

琳娜让秘书通知我去办公室见她。我立即应召,暗暗下定决心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但是意外地,琳娜却面色平和,只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你到公司这半年来的表现非常出色,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辞职。如果是对待遇不满,可以提出来大家商量。就是真的要走,也起码提前三个月通知,以便给接手的人一段熟悉工作的时间。”

我更加惭愧,只好说:“我会等到新的宣传部主管上任再正式离职的。”

琳娜点点头,不再说话。

我亦不禁黯然。

在我准备退出前,琳娜忽然又唤住我:“丹青给我发了EMAIL,说已经和姐姐会合,安定下来了。”

我有些微欢喜:“信呢?”

“我已经打印出来了,放在家里。今天晚上,来我家里一起晚餐好吗?”

我回头,看到她充满渴望的眼睛,以及鲜艳欲滴的嘴唇。

这是我曾经深深热吻过的爱人的唇。我心痛如绞,在这一刻忽然深深明白了当初简清拒绝拂廊的所有沉痛。

琳娜轻轻叹息,用低至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好是芳钿翠妩……”

是王易简《天香》中的句子,下一句是“恨素被浓熏梦无据”。我心中一惊,不禁恻然。

“不,我想我不方便来。”

琳娜的大眼睛渐渐蓄满泪水,但她及时地低下了头,不使我看到她流泪。

在关门的一刹那,我听到她略为喑哑的声音:“不论你来不来,我会等你。”

仿佛简清与拂廊昙花之夜故事的翻版,我也在拒绝了琳娜的邀请之后又悄然赴约。

隔着琳娜别墅的落地长窗,我清楚地看到她孤独的身影。

屋子里分明布置了一场烛光晚餐,虽然窗帘密密地合着,室内没有开一盏灯,但摇曳的烛光将屋里的一切像皮影戏一样清晰地映在帘幕上,我甚至依稀闻到了玫瑰的芬芳。

琳娜穿着一件华丽的落地长裙独自坐在桌前,忽而俯首,忽而抬头,忽而端起酒杯望空一举,宛若碰杯,然后一饮而尽。然后,她仪态万方地站起,对着虚空弯腰答礼,接着娇羞地伸出双手,进退有度地曼舞起来。

音乐水一般流泄在空气中,映得月光分外凄冷迷离,天上只有稀疏的几颗星,夜风吹着花园边的矮冬青沙沙做响,同探戈舞曲并不合谐地映衬着,正如琳娜并不流利的舞步。

我不禁想起琳娜常唱的那首《酒醉的探戈》:我醉了,因为我寂寞。只有你才能够安慰我。自从你抛弃我,泪水就伴着我。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往日的旧梦就像你的酒窝,酒窝里有你也有我。酒醉的探戈告诉他,不要忘记我,哦酒醉的探戈……

烛影摇红,而琳娜一个人独自跳着探戈的舞姿如此寂寞而令人心碎。她跳着,跳着,忽然踉跄起来,仆倒在桌边,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

好是芳钿翠妩,恨素被浓熏梦无据。

我低下头,只觉万箭攒心。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去改正自己的错误。为什么会有上海的三天?为什么我会做出分明做不到的承诺?既然已经承诺,为什么我又无力实践?为什么,在我自己饱受了因为爱人用情不专而痛不欲生的折磨之后,我又要将同样的痛苦施诸于他人?

我握紧花园中的一株玫瑰,任它尖利的刺扎进手指,要到这一刻,我才真切地意识到,我爱琳娜远比自己想象的深,而爱人与被爱,却原来都是这样地痛苦!

没有人知道我曾为琳娜守候终夜。

那一刻,我是那么渴望见到简清,渴望同他再深谈一次,诉尽心中的痛苦与矛盾。

然而简清已经离开医院。连拂廊也不知道他的去向。她说,简清在离开前曾郑重请求她不要寻找自己,她不忍违逆。听说我要找简清,她并不奇怪,只说闻莺也许可以帮我。谈话中,拂廊一再地问起南南北北,我问:“你要是真关心,为什么不回去看看他们?”她便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眼中闪闪地溢满泪水。

我不忍再逼她,转身告辞。拂廊却又叫住我,问:“你是不是恨我了?”

我看着她,叹息:“我的一生,只追求过一个女孩子,只希望过一个人做我的妻子,你知道她是谁。”

拂廊退后一步,脸色惨白,说不出一句话。

我再叹一口气,转身离去。

我真地不恨拂廊,天知道我仍然爱着她。可我的确不知道自己最爱的人是谁,丹青?拂廊?亦或琳娜?

十年了,丹青始终是我心头最重的一个人,她的喜怒哀乐永远比我自己更令我牵挂,关心她爱护她早已成为我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可是与拂廊夫妻五载,生儿育子,那份血脉相连的感情也绝对不是假的。至于琳娜,我自己也说不清究竟从什么时候爱上她的。玫瑰园边的守候?上海的三天?塞纳河畔的初吻?或者更早,在西园寺便已一见钟情?一个人,到底可以同时爱上几个人?

我发疯地寻找简清,觉得如果再见不到他,我会爆炸的。

可当我终于在闻莺的陪伴下找到苏南简清的家时,却发现他已经陷入弥留状态,紧闭着眼,只听到呼气听不到吸气。我知道,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终点。但他的脸容看起来这样从容平静,仿佛只是熟睡,随时都会醒来。

我大恸,趋前握住他的手,静静地流下泪来。

他的父母已经完全崩溃,看着我们只是无声地哭泣,说不出一句话。

简太太姓陈,是个眉清目秀的农村佳丽,见到我,很笃定地说:“你一定是简清最好的朋友。”

我惊讶,“为什么?”

“简清说过,他走的时候,不要人送。你能来,肯定和他特别亲。”

我不语,握住简清的手久久不忍放开。

晚上,简清父母哄着孙子早早睡下,闻莺被安排在隔壁,而我陪简太太守夜,帮着简太太给简清擦身,更衣。

我想,这大概是简清最后的一夜了,居然由我来送他,也是一种天缘。有生以来,我还从没有眼看过一个亲人离开,可是这一刻我的心里没有一点恐惧,甚至没有哀伤,因为简清是这样地平静温和,使我的心也无比宁静。

以简清那样一个心底无尘的人,也曾经害怕死的时候会尊严尽失,这使我看着他的身体时有一种格外的痛心。

近凌晨时,简清醒了。我惊喜,正想叫醒简太太,简清以手势阻止了我,怜惜地说:“她太累了,让她睡一会儿,我们两个好好聊聊吧。”

我微笑,“真的,我特地跑来,就是赶着想和你再好好聊一次呢。”

“聊什么呢?”

“谁管?什么都行,你太太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好朋友在一起,划拳喝酒都痛快,聊天还要什么题目。”

简清也笑了,“真是的,我也觉得,自己最好的朋友就是你,好像和你认识了一辈子似的。以后,拂廊可就托付给你了。你别再计较她。”

“我从来没认真和她怄过气……想不到,你最放心不下的是她。”

简清却神秘地一笑:“我才不会放心不下。知道吗?我已经预订了拂廊的来世。”

“预订?”

“那个蝴蝶结啊,你亲手给我的。”简清又得意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你听过这样一种说法吗?两个有缘无份的男女,如果在分手时留下带有对方气息的物件,那么轮回之后,另一方将沿着自己的标志一路找回去,重续前缘。”

这时的简清和往常不大一样,带着很浓的孩子气,还有一点点任性的意味。也许,这才是他的真心。我看着他,无声地流着泪,只觉心中万分不舍。他走到只和我一步之隔的距离,真诚地说:“原谅我,自私地预订了拂廊的来生。今世,只有你来好好照顾她了。”

我点头,问:“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都交给我好了。”

简清却叹息了,“其实真正不放心的是我的家人,可是时间到了,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得走了。”

简清说走便走,我微笑地看着他,并不阻拦,可是心中哀痛到极点。

醒来时,摸到自己一脸的泪,再看简清,已经停止呼吸。

我终于放任自己,抱住他的身体大哭起来,只觉自己的一部分也随他而去。

说到底,我与简清真正的交往其实只有一面之缘,可是心底里,却仿佛曾经相处半生,割头换颈,是过命的好友。他的离去,令我有一种生命出空的感觉,整个人莫名失落。

依足苏南规矩,简太太给简清披了红毡毯,化了银锭子。虽然只有几个近亲同我们参加葬礼,但简太太每一个细节都做得一丝不苟。或许,这就是一个乡下女子对丈夫最质朴的感情体现了。

我看到那只蝴蝶型的中国结果然放在简清枕边,随遗体一同火化,不禁想起梁祝化蝶的故事。

简清就这样带走了拂廊的来生,而将她的今世留给我。

再相爱的夫妻,也只是一辈子。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又怎能不珍惜?我忽然对拂廊凭添了十分的不舍得。以后,真是要好好地对待她才好。那么不容易才做了夫妻,统共才几十年功夫,不珍惜看重,对自己也说不过去。

吃过“豆腐饭”,我和闻莺同简太太告辞,在简清的遗像前鞠躬进香。

遗像前供着的,正是拂廊的白珊瑚。我向它们行以最后的注目礼,心中忽然有一种释然之感。

简太太很坚强,在如此大的打击之后,仍能有条不紊地做好每件事,照顾老人,处理家务,并一再地向我们道谢。

我抱起简清的遗孤,那个小小男孩子,悄悄在他的衣袋里塞进一叠钱。那男孩大约两岁光景,眉眼像极母亲,将一只手指含在口中吮吸着,轮流瞪着我和闻莺看过来又望过去,毫不怯生。

闻莺说:“孩子长得真像母亲,很秀气,可惜是男孩,如果像简清一点就更好了。”

简太太看着孩子,忽然咬一咬牙,下定决心地,很快地说:“其实,这不是简清的孩子。”

“什么?”我同闻莺一齐大惊。闻莺更是脸上变色,失声质问:“你欺骗简清?枉他对你那么好……”

我以眼神制止闻莺,听简太太细述前情。

原来,当简太太还是陈姑娘的时候,一时轻信,与一个城里人发生关系,并且怀了身孕。本来一心以为可以母凭子贵,从此鲤鱼跳龙门成为城里人。不料事情揭穿,却发现那人早已结婚生子,与她根本是逢场作戏。陈姑娘一时想不开,追上门去要死在那人家门前,来个一尸两命。

简清知道了这件事,便对姑娘说,如果你担心孩子生下来没身份,不如嫁给我,你的户口也可以随之调进城里来,只要我不说,就没有人知道你的过去。孩子出生后,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改嫁。唯一的条件,是希望孩子可以姓简,并且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不要伤了简家父母的心。

这对陈姑娘来说,不啻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自然立即同意。而简父因为儿子一直不肯娶亲的事愁得头发都白了,听到简清终于肯结婚,喜出望外,连媳妇是农村户口也不计较,痛痛快快答应了婚事。

婚后不到半年,陈姑娘生下儿子来,简清父母虽然也曾怀疑过,但简清一口咬定是他自己婚前做下荒唐事,而且简清夫妻相亲相爱,十分和睦。反正有个孙子喊爷爷奶奶了,老人也就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简太太流着泪说:“我从来没有瞒过简清,简清也从来没有嫌弃过我。他给了我所有我想要的,城市户口,孩子的身份,从没有和我红过一次脸,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爸爸。”

事实如此出乎意料,我与闻莺都意外极了,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久久不能置信。

闻莺忍不住问:“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会把秘密告诉我们呢?”

“你们是他最好的朋友,一定会帮他守秘。这个秘密憋在我心里太久了,太闷了,我一直想找个人说一说……”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简太太茫然地摇头:“简清一死,家里的顶梁柱也就塌了。下一步怎么走,我也不知道。”

闻莺又问:“那个男人呢?孩子的亲生父亲,他知道这些吗?”

“他干嘛要知道?”简太太忽然板起脸来,“这是简清的儿子。简清才是孩子他爸。”

闻莺自作聪明地点头:“你恨那个人,所以不想让他知道,是不是?”

“不是。”简太太认真地辩解,“简清教给我,爱一个人是不会恨他的。简清说,不论当初是为了什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开心过,这就够了。以后,我可以一直想着我开心的时候,至于不开心,能忘就忘了,忘不了的,也不必一直记在心里。因为我已经遇到了他,老天爷已经给过我补偿了,我没什么可怨的。”

我与闻莺不禁都沉默了。世间至爱的真理,由一个农家妇人口中说出,格外动人心魄。

是的,简清教会每一个人的,都只是爱,没有恨。

简太太从我怀中抱回孩子,怜爱地看着他,低声说:“我老是不相信简清真的走了,老是不能相信。我跟简清过了不到三年,他给我们母子的,远比我们想要的多得多,如果他不死,我们一定会很恩爱,很幸福,好好地过一辈子……”她捂住脸哭起来,眼泪从指缝间渗出,一滴滴落在孩子的小脸上。

孩子睁大眼睛看着我,忽然咧嘴一笑,极其灿烂明媚。

我心中大恸,几乎站立不住。

缠了白纱的像框上,简清温和地笑着,可是眼神如此寂寥。也许只有我知道他最渴望最忧虑的是什么。

其实简清给任何人的,都比他们希望的更多。

我第一次想,也许死神并不可怕。所谓死神,应该是以死亡的形式向生者展示活着的道理的神明。

简清,便是了。

我想起与他唯一的那次相会,想起他那冲淡而温和的态度。已经将死了,却在热诚地向人布道生的真谛,他的字典里,只有感谢,没有抱怨,只有给予,没有索取。或者对他而言,付出便是最大的得到。

与他相比,我斤斤计较于我爱丹青或拂廊谁更多一些,或者选择拂廊还是琳娜哪个更适合于我,显得多么浅薄而无聊。从没有一次,我像现在这样更加透彻地了解爱,了解生存与死亡,了解人活一世的价值所在。

只有在死亡面前,人们才能变得如此透彻而纯净。而简清,他清楚地将死亡展现在我面前,以他的涅磐完成了我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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