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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夫妻秀
书名: 天香 作者: 西岭雪 本章字数: 8074 更新时间: 2021-03-05 14:50:51

十数双眼睛望过来,我心中大怒,却不得不强自隐忍,尽可能平静地说:“多玛斯先生,我想你弄错了,我只是个司机,不是您的仆人。”

多玛斯装腔作势地停了一停,才恍然大悟地说:“喔,原来你只是个司机。既然你只是个司机,又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参加经理级的会议呢?”

我这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存心挑衅,正想回敬几句,琳娜及时地发话了:“乔楚先生今天是作为特邀顾问出席这个会议的,因为自选模特儿的建议原是由他提出,而且最近几次同广告公司的谈判自始至终他都在场,最了解情况,意见必然也最为中肯。”

多玛斯打个哈哈,原本尖细的嗓子此刻听来更加刺耳了:“原来乔先生还是贵客……”

话未说完,琳娜已接了过去:“正是。多玛斯,你是公司主管,按照待客之道,倒是你该给乔先生斟杯茶才是。”

各经理脸上都不由露出笑意,这一招“请君入瓮”可谓阴损,如果多玛斯拒绝,就等于否认自己的主人身份,而且亦对夫人不敬,他这次可谓自投罗网。

我望向琳娜,这一刻她又成了精明强干滴水不漏的商界高手了,随便一句话,都自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多玛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张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如是几次,到底站起倒了一杯茶,若无其事地打个哈哈:“德佩雷格夫人说得对,乔先生既是贵客,必有高明的见解。倒不知乔先生心目中的最佳人选可在哪里啊?”

我心中一凛,这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琳娜只是说我提出建议,到了他这里轻轻一转,偷梁换柱,就变成推出人选了。可是这时候如果否认必然落了下风,正是逼上梁山,无可后退。

我硬起头皮,只好先过了眼前这一关且说。于是深吸一口气,故作气定神闲,淡淡说:“人选倒有一个,是不是合适,就看大家的意思了。”

一言即出,驷马难追,我只好回家向拂廊搬救兵。说实话,拂廊明眸皓齿,化不化妆都是真正美女,而且最难得的是气质中正有一种琳娜所要求的飘逸优雅。只是,她肯不肯答应抛头露面,我实在没有把握。

这个时候不禁希望拂廊如果是丹青就好了,对丹青,我有百分百的把握,只要我需要帮忙,她绝没有不答应之理,不答应绑着她架在摄像机前也要她答应。可是拂廊,如果拂廊轻轻松松说一声“不”,我就不知道我下一句央求的话是不是还有勇气出口。

果然,拂廊十分为难地看着我,问:“怎么会想到要我去拍广告呢?我做不来的。你还是另想办法吧。”看到我一脸沮丧失望,又问,“真的找不到?”

我苦着脸:“老板要求是百分百的美女,可是我想来想去,除了你,又哪里还有人称得上是真正美女?”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拂廊扑哧一笑:“这算是王婆卖瓜新作风?”

“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实事求事的一贯作风。”

好说歹说,拂廊终于答应试一试,但是事先同我约定:不可以对人说她是我太太,免得一旦试不中白丢面子。

我满口答应:“没关系,不说就是。其实又怎么可能试不中呢?他们又不是瞎子。”

果然琳娜第一眼看到拂廊即惊为天人,大声呼:“乔楚,你从哪里挖来这样绝色佳人?”

我心中得意,嘴上只说:“哪里,还不知人家导演怎样说?”

那位导演本来憋足了劲儿要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的,但是看到拂廊,也忍不住眼前一亮,只是嘀咕了一句:“漂亮是漂亮,就是不知道镜头感怎么样。”

我早知道拂廊无可挑剔,但是亲耳听到见惯美女的广告导演居然也夸拂廊美丽,还是感到微微意外了。不由得坐下来,重新仔仔细细打量起自己同床共枕五年有余的娇妻来。

上了淡妆的拂廊在强光照射下毫不怯场,好像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簇拥似的,而她本人,要比所有的聚光灯加起来都更加光芒四射。我一直以为拂廊虽然秀美,却不属于艳丽一型,现在看来竟是错的。拂廊的美是流动的,放在不同的环境中就有不同的美态散发出来,她的的确确,无庸置疑,是人间罕见的完美绝色之一。

琳娜先是赞叹不已:“若飞若扬,似喜似嗔,这就是你们标准的江南美人吧?真正是天香国色!想那西施再世,怕也不过如此,难怪吴王夫差会为她倾了国。”待到后来看到我也一副急色相,又改口批评,“不过她美得有些不健康,脸上轮廓也太含糊,到底不如我们欧洲女人线条清晰,身材健硕,更富有雕塑美。”

我微笑,不予置评。其实琳娜金发碧眼,细腰丰胸,自然是画家们最钟爱的标准宁馨儿。可是我却总觉得有种距离感,不易亲近。女子总是以白皙为美的,但是白得像拂廊那样,如玉,就刚刚好;如果白得像琳娜,如瓷,则有种凛然之感,让人疏远了。

然而琳娜不依不饶,逼我做答:“我说得不对吗?”

“对,都对,但是‘天香’牌化妆品抹在石膏像上只怕不大合适吧?”

琳娜一笑,不再纠缠。

小憩时,我对拂廊说:“什么叫‘六宫粉黛无颜色,回头一笑百媚生’,我今天才叫领教了。”

拂廊轻笑:“那不过是因为你并没有六宫粉黛罢了。”

我辩:“但是这里有600度强光灯泡,还不是一样黯然失色。跟你比起来,古人羞花闭月实在算不得什么。”

拂廊附和:“那是,千多瓦强光照下来,羞花闭月原本容易。”

我们相视大笑。琳娜忽然走过来不客气地说:“我白花花银子请你们来,可不是要看你们打情骂俏。”

我惊讶于她的无理,拂廊却痛快地说:“对不起,我这就去工作。”嫣然一笑,露出编贝似一排细细白牙。

我喃喃:“色令智昏,下不为例。”

拂廊听到,更加笑弯了腰。

与自己老婆当众调情,原来竟有这样多乐趣,我亦不禁微笑。

这还是我第一次完全客观地心平气和地欣赏拂廊,站在一个观众甚至评委的角度上去认识鉴别她的美。

她的美是很特殊又是很亲切的,是标准江南女子的美,很从容自若又入心入肺的。放在荆钗布裙中,她是万绿丛中一点红;比起庸脂俗粉,她是起舞弄清影,不似在人间;而与那些大红大紫的明星美女相比,她却又是内敛的,含蓄的,平和细致的,毫无杀伤力的,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是含羞带怯,甚至有一点点委屈意味的。

她的美,不会像钻石的耀眼,不比黄金那般真实俗媚,却也不是玛瑙翡翠那种小眉小眼,小门小户的美。她的美,是一块真正温润晶莹,玲珑剔透的羊脂白玉。最美的玉发出最柔和的光,却可以一直照到人的心里去。

她的美,是一阵春日的微风,不足以欣起惊涛骇浪,却已使千林万壑幽咽回声,令七层古塔飞檐上的铜铃叮当脆响,令碧绿的湖水泛起涟漪,一阵阵,一波波,久久不能平息。

她的美,亲切熟悉得令人落泪,却又清幽淡远得仿佛离尘脱俗,遗世独立,可望而不可及。

我望着站在镁光灯下集万千目光于一身的拂廊,只见鼓风机将她的长发微微扬起,她望向远方,眼中迷茫有所思,举手投足浑不似凡间人物,正如龙涎香的简介所说,“出大食国西海之中,上有云气罩护,则下有龙蟠洋中大石,卧而吐涎,飘浮水面,为太阳所烁……”也许,那才是拂廊的出身地!

我不禁一阵阵恍惚,不敢相信她真的就是叶拂廊,是我乔某人朝夕相伴呼吸相闻的发妻。

忽然颈间痒丝丝,原来竟是琳娜偎过来在我耳边小声说:“你太太如果看你到这色迷迷样子,不知会做何想?”

我失笑,很想告诉她此姝即是我妻,但是想到拂廊的叮嘱,话到嘴边,又改成模棱两可的一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算我老婆知道,也应该不会生气的。”

我老婆当然不会生气,可是我老板却生气了。

琳娜忿忿说:“还以为你正人君子,原来见到美女也是一般好色嘴脸。”

我有些明白,却又似乎更加糊涂。琳娜的语气,竟好像在吃醋呢。有什么理由?

但女人从来不讲理,身居高位只有更加不讲理。甭管有理由没理由,琳娜已经是下定决心要同我生气了,接下来的半天时间,她竟再也不肯睬我。我莫名其妙,只好扮锯口葫芦,专心看拂廊试镜。

原以为拍个广告,不过半天足矣,不料竟有那么些步骤要做。三四个小时下来,竟然还没有开始正式拍摄,只不断让女主角适应镜头,每一举手一投足都要配合机位,恰到好处。

不知不觉到了下班时间,拂廊看一眼表,抱歉地说:“对不起,我还有事,明天再试好不好?”

小导演一脸的不可置信:“什么?拍广告也要朝九晚五?刚做出点情绪来,你竟然说要收工?你以为这是摊市口卖菜,到点关档?”

拂廊焦急:“可是我的确有事。”说罢求助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是要去医院陪简清,心里不禁做酸,嘴上却还不得不帮忙。“明天就明天吧,明天早点开工就是。”

琳娜好整以暇,看也不看我,只闲闲地说:“这么早收工?留下好长一截时间可做什么好呢?”

我瞠目,这算什么理由,到点下班竟也可以成为她勒索我伴游的藉口?我看看拂廊,她冲着我拼命眨眼,分明示意我答应琳娜的要求。这恶毒妇,为了自己去陪旧情人,竟逼老公出卖色相行她方便。

罢罢罢,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我咬咬牙,以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口吻说:“琳娜,难得按时下班,不如陪你去‘海市蜃楼’坐坐,那里新增陶艺项目,去助助兴也好。”

送拂廊出门时我咬牙切齿:“为了自己行方便,把老公往火坑里推。”

拂廊一笑:“天地良心,那是火坑吗?盘丝洞差不多。”

“你就不怕我中了蛊,真个色令智昏?”

“我才不怕。”拂廊在我腮边轻轻一吻,“我相信,你是一只不会偷腥的猫!”

“那是,”我悻悻,“我胆小,又多疑,真要有谁无缘无故放条鱼在面前,准担心是下过耗子药的。”

在“海市蜃楼”增开陶吧是丹青的主意。

也不知她哪里来的神通,不仅用最低价弄来了五台拉胚机,成吨陶泥,还从搞摄影的朋友处淘来大量陶瓷制成品的照片,放大了镶框挂在大堂四周,将四壁点缀得别具风情。其中颇有几幅精品,像加彩石榴瓶,黑陶洒金壶,仿的民国风骨的梅花笔插,刻了半坡图画的小茶盏,或缠枝,或彩绘,都玲珑别致,引人入胜。又在茶谱后加配了简短文字,介绍陶吧规模和制陶要诀,不由得客人不心动手动,亲自一试。

琳娜没常性,玩了一会儿,觉得陶泥软不拉叽的定不了型,嫌脏,不玩了。又无聊,便挑剔陶吧的背景音乐,“怎么放《梁祝》?应该放《第六感生死恋》才对。那里面有个经典镜头不就是男女主人公在拉胚机前玩泥吗?”

丹青骂她:“洋土狍子,你知道什么?我问你,知道中国的英文单词怎么说吗?”

“当然,CHINA!”

“陶瓷呢?”

“这……不大清楚。”

丹青笑,“也是china呀。”

“真的?这么巧?”

“不是巧。这说明陶瓷乃中国艺术,是中国的象征,是国母,是古老中国最有代表性的事物。中国就是陶瓷,陶瓷就是中国,所以,陶吧里的配乐当然应该是中国乐才对。”

一串形容词下来,正命中琳娜死穴。“中国迷”琳娜心悦诚服,立刻对玩陶重新认识并发生了浓厚的爱情。

琳娜擅辩,却从来不是丹青对手。比如琳娜刚说起自己参加过澳大利亚建国200年庆祝仪式,丹青立即不屑地说:“才200年,有什么好庆祝的?苏州已经有2500多年历史了。”琳娜才提到威尼斯水道如何星罗棋布,丹青已一句话顶回去:“苏州家家枕河,户户行舟的时候,威尼斯还没来得及陆沉呢。”

我有时觉得丹青强辞夺理,但琳娜就是吃这一套。每当丹青说起中国或是苏州的古老历史,琳娜就跟捡到宝似的,对着丹青作揖点头不迭,丹青笑她是苏州虎丘白莲池的“石点头”她也不恼。几次交往下来,琳娜早已成为丹青忠实影迷,几乎视其为中国古代文明的活教材。

其实丹青的见识大多杂乱而不可考,不若赫爽那样引经据典,确凿可信。可琳娜就是喜欢这些,常常磨着丹青讲些水乡特有的风俗人情来听。

丹青对症下药,专捡些稀奇古怪饶有情趣的细节来说,其实也都是些水乡的生活常情,只是因为现在已经见不到了,便显得神秘而有趣味。那些故事,我小时候也常听外婆说起的,只是重复起来没有丹青那么活灵活现罢了。

丹青说,以前苏州的枕河人家在水上方悬空了架造房子,叫做“虹桥”,美丽的水乡女子荆钗布裙,像踩钢丝那样在半空中走来走去,她们纤秀的身影映在水中,天然一幅绝美的山水人物画;水道里常常穿梭着单人单桨的小船,就像陆地上的货郎担一样,载些蔬菜和油盐酱醋来卖,河上人家需要什么,高高地喊一声,那小船就箭一般“嗖”地射过去,隔着水同人家讲好价钱,然后岸上便放下一只藤篮来,篮子里搁了钱,那小贩子收了钱后,便将货品放在篮中又吊上去;两家人或者两帮人有纠纷了,不一定要对簿公堂,可以请个有威信的人士做裁判,三方聚会,到茶馆里去吃“讲茶”,理论是非,做出仲裁,比法庭还有效;还有,唱苏州评弹的姑娘跟师傅学徒,学了几年后就要“跑码头”,开始得的钱都归师傅,但是如果唱红了,也就是“响档”了,就可以自立门户,每天穿着旗袍,化着艳妆,坐专用的黄包车在戏馆和小巷子里进进出出……当丹青说起这些水乡旧闻时,琳娜简直被那种情景的想象迷得发疯。而当丹青说起58年的大拆城墙,琳娜则又懊恼得几乎吐出血来。

但是另一面,对待真正博学多识的赫爽,琳娜虽然佩服,态度却只是平平。其实赫爽对苏州史的了解远在丹青之上,可以有条有理地自周泰伯奔吴、吴越争霸,一直讲到建国初期水城门的拆毁。可是琳娜说:“丹青好比海绵,那些知识对她而说,就像是水,自动被她吸收的;赫爽却不一样,他是在课本里死记硬背得来的知识,知道得再多,也不真正属于他。”

我觉得她偏激,赫爽却反而赞成,说:“明末清初,才子张潮在《幽梦影》中说:‘情必近于痴而始真,才必兼乎趣而始化’。丹青不仅有才,更加有趣,所以琳娜说得不错,丹青才是真学问。”

琳娜得意,丹青却低头沉吟“情必近于痴而始真”,眼神忽然迷离起来。

我想起美国学者爱默森说的:每一个人生下来就有一种先天的倾向,接近大自然的这一面或是那一面。他将人分成两类:一种人善于观察区别,熟悉事实与表面,城市与人物,与某些事情的做法,是有才能的,干练的人;另一种人善于观察相同之点,是有信心与哲学的人,有天才的人。

我想赫爽和我大哥乔风都应该属于第一种人,有才能的干练的人,而丹青则是那有天才的第二种人吧?

至于我,我当不在爱默森的分类之中,我只是一个平庸的没有特色的人罢了。然而以我这样一个既不风花也不雪月的人,居然能交到许多品味高明的朋友,也殊为不易吧?

有时候觉得人与人的缘法真是没法说清,就像拂廊和丹青,我认识拂廊多久,丹青就认识拂廊多久,可是她们两个的关系始终淡淡。拂廊曾经抱怨:“丹青怎地连一声嫂子也不肯叫,明白是否定我。”

我一直劝:“别乱想,叫‘拂廊姐’不是更亲切吗?”

直到乔北出世,两人的冷淡升级,我才不得不放弃促成她们两人做朋友的打算。

那日北北刚从医院抱回家,乔家的亲戚叶家的亲戚挤满了一屋子,争着给小毛头取名字,又是查字典又是算笔划,忙得不亦乐乎。丹青悠然地坐在一边,快人快语地说:“那么麻烦做什么,就叫乔乔好了。”她解释:“乔风是大乔,乔楚是小乔,大乔精明正直,小乔宽容善良,乔乔呢,要集中乔家两兄弟的优点,所以,就叫乔——乔!”

大家一致通过,我父母也都点头说好,拂廊的脸色却忽然黯下来,淡淡说:“大哥的儿子叫乔南,我们宝宝自然该叫乔北。叫乔乔,可算什么呢?”

丹青忽然涨红了脸,我妈赶紧说:“说的也是,怎么把南南给忘了,好,就叫北北吧。”又一叠声叫着刚满周岁的小侄子,“南南,婶娘给你生了个弟弟,你高不高兴?”

一场热闹,算是把尴尬遮掩过去。从那以后,丹青就尽量避免同拂廊碰面,也很少来我家。

拂廊私下里叹息:“丹青眼里是只有两位乔哥哥,没有我这个乔二嫂啊。虽然咱们结婚的时候,她闹洞房闹得最凶,可是也就当成一场闹剧,完了也就完了。她可从来记不住乔楚已经结婚,也记不住叶拂廊的存在。”

我觉得拂廊多心,可是也不便向着丹青说话。五年下来,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始终不曾进步,但好在也没什么认真冲突,如果是琳娜,或者会用一句未必恰当的成语来形容:相敬如宾。

但是想不到,丹青同琳娜倒是一见如故,逾久弥坚,成了一对无话不说的闺中良伴了。

有时候琳娜甚至把私生活也拿出来同我们讨论。

也是在“海市蜃楼”。在《二泉映月》的背景音乐下,我们一边同陶泥较劲儿,一边聊着最近大片里的爱情故事。丹青大发议论:“其实现实生活永远比影片更加精彩,因为影片必须追求故事的合理性,而生活本原却其实没有逻辑,所以必定更加曲折迂回,令人赞叹。”她忽然转过头问琳娜,“比如你,我相信你和你先生的相识相爱就一定很传奇。”

“恰恰相反,一点也不浪漫。”琳娜耸耸肩,“我是佩雷格家大撒网选妃选出来的。”

“选妃?”丹青只有更加感兴趣。

琳娜撇撇嘴,那种一提起佩雷格家族就不耐烦的表情又来了,“阿芒祖上有英国皇室血统,算是半个王储,加之财雄势大,挑媳妇恨不得像招聘工人一样往全世界发下表格去,然后一一筛选,所以说是选妃也不为过。”

“结果他们选中了你。”

“是。”琳娜点头,“德佩雷格家生意庞大,所以要求每一个加盟他们家族的人必须有商业头脑,有没有钱不重要,他们家有就够了,但是一定要会理财,以使佩雷格家锦上添花,发扬光大。”

“但是,你会同意这样的安排?”丹青蹙眉。

我咳嗽一声,这问题涉及隐私,只怕琳娜听了不悦。但是看看琳娜的样子,倒是不以为意,很真诚地回答:“我本来也很犹豫的。虽说能做佩雷格家的媳妇是一件很荣耀的事,可是感觉上同卖身也没太大区别。我念商业管理,执哈佛文凭……”

“哈佛?”丹青惊叫一声,打断琳娜,“我还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哈佛毕业生。”

“我的确是,改天我可以拿毕业照给你看。”琳娜生怕丹青不信,很认真地补充,“事实上这也是我所以能从美女如云中脱颖而出的一个主要原因。”

这次连赫爽也忍不住笑了。这外国女孩子如此地不懂谦逊,却只有让人觉得更加坦白可爱。

琳娜继续说:“我本来一直很抗拒父母为我做出的安排,但是出于好奇,还是同意与阿芒相亲。”

“你们也有相亲?”丹青又一次打断了她。

琳娜笑,“这是借的中国词儿。其实是巴黎贵妇在自家花园里举办的下午茶舞会,事先安排好让我们在那里偶遇,然后介绍彼此认识。”

“就跟中国的介绍对象一样。”丹青笑了。

我阻止丹青:“别总是打岔,让琳娜说完。”

琳娜看我一眼,神情忽然忧伤起来,轻轻说:“那个时候毕竟年轻,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第一次见到阿芒,觉得他彬彬有礼,很英俊,也很有风度,我就想交往一段也没什么不好。后来我们又约会数次,我始终犹豫,一面觉得他无可挑剔,一面又不甘心就这样沦为德佩雷格家的附属。我知道,一入侯门深似海,庭院深深深几许,悔教夫婿觅封侯……”

这一次是我忍不住打断她了,我知道琳娜一旦乱用典故的毛病发作就再不可收拾,忙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你坚持有自己独立人格,不愿做添锦之花。但是后来怎么又接受下来了呢?”

“他真正折服我,是在赌场。”

“赌场?”这一次,是我们三个人一同惊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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