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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克洛德·弗罗洛(下)
书名: 世界文学名著-巴黎圣母院 作者: [法] 雨果 本章字数: 4636 更新时间: 2024-06-13 16:24:36
一四八二年,卡西莫多约莫二十岁,克洛德·弗罗洛大约三十六岁:一个长大了,一个变老了。
克洛德·弗罗洛已不再是托尔西神学院的一个单纯学生,不再是一个小孩的温情的保护人,不再是熟悉很多事情而又对好多事情很陌生的一位年轻的、富于幻想的哲学家了。他已是一位严厉、端庄、阴沉的神父,一个掌管灵魂的人,是若阿斯的副主教,是主教的副手,他手底下有蒙莱里和夏多弗尔两个教区和一百七十四位乡村本堂神父。他是个阴森可怕、令人肃然起敬的人,当他双臂交叉,脑袋垂及胸前,人们只看得见他那光秃秃的额头而看不见他的脸,庄严地、若有所思地从唱诗室高高的尖拱下面慢慢地走过时,唱诗室里穿着白长袍和紧身上衣的孩子们、唱诗班的头头们、圣奥古斯丹的教友们以及圣母院司晨祷的教士们,在他面前一个个全都战战兢兢的。
然而,堂·克洛德·弗罗洛并没有放弃研究科学和教育其小弟弟这两件他生活中的主要内容。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两种甜蜜的事情渗进了苦涩。保尔·第阿克尔 [1] 说过:“放久了,上好的肉也会哈喇的。”小让·弗罗洛由于在磨坊里被奶大,因而被唤作“磨坊的”让·弗罗洛。他并没有按照克洛德·弗罗洛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大哥哥原指望他成为一个虔诚、驯服、博学、可敬的学生,可小弟弟却好像那些辜负了园丁的一片苦心,顽固地朝着有阳光和空气的一边弯去的小树一样,只管向着懒惰、无知、放荡的方面枝繁叶茂地发展。他是一个十分放肆的真正的小魔鬼,常使堂·克洛德眉头紧锁,但他又极其机灵,极其敏锐,这又常常使他哥哥颜展眉开。克洛德把他送进当年他自己曾经潜心读过几年的托尔西神学院,但是,那座昔日以克洛德姓氏为荣的圣殿,今天却以这个姓氏为耻了。为此,他有时便对小让大加训斥,而后者则勇敢地忍受着。这个小无赖总算还有点良心,就像所有喜剧里可以见到的那样。不过,挨骂归挨骂,他照旧若无其事地放荡不羁。他时而欺负“雏鹰”(这是对大学新生的称谓),以示欢迎。这种欺负新生的宝贵传统,一直流传至今;他时而又唆使一帮学生仿照老法子袭击一家酒店,像是被号角召唤一般 [2] ,“用大棒”猛打店主,然后快活地洗劫酒店,甚至翻倒地窖里的大酒桶。随后便是托尔西神学院的副学监可怜巴巴地给堂·克洛德送来一份漂亮的拉丁文报告,还附着一条伤脑筋的边注:“斗殴的首要原因是酗酒。”[3] 最后,人们说他放纵自己,多次到格拉蒂尼街 [4] 消磨时光,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来说,这真是太可怕了。
克洛德因为这一切不免十分悲哀、沮丧,因此便更加激情满怀地投入科学的怀抱——科学这个“姐妹”至少不会当面嘲笑你,而且常常要报答你对她的关心,虽然她的报答有时并不是可摸可触的。他变得越来越有学问了,与此同时,他也就自然而然地越来越有了神父的严厉,越来越有了人的悲伤。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在我们的才智、我们的道德、我们的性格之间,有着某种平行性,它们在毫不间断地自行发展,只有在生活遭到重大的挫折时才会中断。
由于克洛德在年轻时就已经遍历了正面的、外部的和合法的人类知识的几乎全部历程,所以他不得不到更远的地方去为他难以满足的求知欲觅取食粮,除非他认为“这历程已经停止”[5] 而停下脚步来。古时对自啮其尾的蛇的比喻,对于科学非常合适。克洛德仿佛体会到了这一点。好几位严肃的人一再断言,他汲取了人类合法的 [6] 知识之后,已敢于闯入到非法的 [7] 知识里去了。据说他相继尝遍了智慧树上所有的果子,由于饥饿或是乏味,他终于咬了禁果。如读者所知,他参加过不少的会:索邦神学院的神学会、以圣伊莱尔为崇拜对象的博物学家大会、以圣马尔丹为崇拜对象的宗教法学家辩论会、圣母院圣水缸边的医生大会。这四大厨艺——也被称作四门学科——为智慧所研究、配制的允许吃、并证明可食的所有菜肴,他都已经全部吞食了,而且还没有吃饱就厌腻了,于是,他便向前发掘,往更深处发掘,一直发掘到这门科学已穷究过的物质的极限之下。他也许会以他的灵魂作为代价,在洞穴里,在那张炼丹术、占星学、炼金术的神秘的桌子跟前坐下来。在中世纪,阿威罗伊 [8] 、巴黎的纪尧姆 [9] 和尼古拉·弗拉梅尔在这方面已经有所研究,在东方,在这方面还一直在发展,在七支烛台的照耀下,所罗门 [10] 、毕达哥拉斯 [11] 和查拉图士特拉 [12] 都曾探索过。
至少,人们是这样猜测的,不管猜得对与否。
副主教肯定是常常前往圣婴公墓,因为他的父母以及一四六六年那场瘟疫中死去的另一些人就埋在那里。但是,他肯定对坟头上的十字架不及对建造在旁边的尼古拉·弗拉梅尔和克洛德·倍尔奈尔 [13] 墓上雕满了的奇特塑像更加虔诚。
人们肯定经常看见他沿着伦巴第街走去,偷偷地走进作家街和马里沃街拐角处的一所小屋。这所小屋是尼古拉·弗拉梅尔建造的,一四一七年前后他就死在这所小屋里,此后小屋就一直空着,已经开始倾塌,因为各地的炼金家和“吹气者”[14] 都跑到这里来,在墙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墙壁就给毁坏了。有几个邻里甚至说他们有一次从一个通气口里看见克洛德在挖那两个地窖,还在挖出的土里又翻又刨的,地窖的柱子上被尼古拉·弗拉梅尔自己刻下的无数诗歌和象形文字弄得一塌糊涂。人们猜想弗拉梅尔把点金石埋在地窖里了,两个世纪以来,从马吉斯特里到帕西菲克神父等炼金家,就没有停止过折腾这里的地面,直到那所屋子因如此残酷的挖掘和翻动,终于倾塌,变成一堆废墟。
还可以肯定的是,副主教对于圣母院那个有象征意义的大门道有着一种特殊的激情。巴黎主教纪尧姆在大门道的石壁上写下了一页难懂的文字,他本人想必是因为把一个如此可怕的“书名页”夹进了永远高唱“圣诗”的这座建筑物的其他部分之中而被罚入了地狱。人们还认为克洛德副主教研究过圣克利斯朵夫的巨型塑像和当时立于教堂临广场的进口处的那个神秘的被老百姓称之为勒格里先生的大塑像。但是,可能所有的人都注意到他往往一连好几个钟头地坐在面临广场的栏杆上,凝视着大门道的雕刻,时而仔细观看倒拿着灯的笨拙的童女们,时而仔细观看正拿着灯的聪明的童女们。还有的时候,他在计算左门道上俯瞰教堂里一个神秘点的那只乌鸦的视角,因为点金石要是没有藏在尼古拉·弗拉梅尔的地窖里的话,就一定是藏在这个神秘点。顺便说一下,圣母院在那段时期被克洛德和卡西莫多这两个如此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去热爱,而且是都怀有极大的热情去热爱,这真是它的一种奇怪的遭遇。一个是又固执又粗野、半人半鬼的人,因为它的美丽,它的巍峨,以及它那宏伟整体所透出的和谐而爱它,另一个是聪明、炽热、富于想象力的人,之所以爱它,是因为它的意趣,它的神秘,它所蕴涵的意义,它面墙上各种雕刻所隐含的象征意义,就像一张隐迹纸本 [15] 上那第二次书写的文字下面被擦去的第一次书写的文字一样,一句话,是因为它那永远向智慧提出的难解之谜。
最后,可以肯定的是,副主教在朝向沙滩广场的那两座钟塔的钟栏旁的一座钟塔里,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极其神秘的小房间,谁也不许进入,未经他的同意,连主教也不得入内。那小房间被前主教雨果·德·贝藏松 [16] 几乎修到钟塔顶上的乌鸦窝中间去了;前主教当时就是在那里念咒语的。那房间到底藏了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是,黑夜里,从德罕荒地上,人们常常看见钟塔背后的一个小窗口里有一道闪烁着的奇怪的红光,仿佛跟着什么人的呼吸在间歇地、均匀地忽明忽暗,而且更像是火光而不是灯光。在黑暗中,在那么高的地方,它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效果,于是,老太婆们便说:“那是副主教在吹气,地狱里的火在那上面忽闪哩。”
在这一切之中,毕竟没有什么足资证明是在搞巫术。不过,无风不起浪,而且副主教的名声本来就挺可怕的。然而,我们应该指出,凡是埃及的科学,凡是卜卦,凡是巫术,哪怕是最清白无辜的,都会遇到圣母院管事先生们这样的最顽固的敌人、最无情的告发者。不管是出于真正的恐惧还是属于贼喊捉贼的伎俩,反正教务会的那些博学的脑袋瓜儿都把副主教看成是坠入邪教深渊,在秘术的黑暗中去探索地狱的一个灵魂。百姓们也存在着同样的误解,凡是稍有眼力的人,都把卡西莫多视作魔鬼,把克洛德当作巫师。显然,敲钟人必须在一定的时期内为副主教服务,期满之后,后者就把他的灵魂带走,作为报偿。因此,不管副主教生活是多么严肃,但是,在善人们中间仍然名声很臭。这些虔诚的人的鼻子不会笨得嗅不出他是个巫师的。
如果说在他逐渐变老的时候,他在自己的科学里给自己造成了一道道深渊的话,那么他在自己的心灵里也同样给自己造成了一道道深渊。这至少是大家在观察这个只有透过一层阴云才看得见其灵魂的人时,颇有根据地这么认为的。他那秃顶是怎么来的?他的头为什么总那么垂着?他那胸膛怎么老是发出叹息?是什么秘不可宣的思想使他那样痛苦地叹气?同时又使他那紧蹙的眉头紧锁得像两头马上要格斗的公牛?他仅有的一点头发为什么已经花白?他目光里有时闪现的是什么内火,使他的眼睛好像火炉壁上的窟窿?
反映一种强烈的道德忧虑的这些征象,在这个故事发生的时期,尤其发展到了顶点。不止一次,唱诗班的一个孩子发觉只有他一个人在教堂里,就立刻给吓跑了,因为他的目光又怪又亮。不止一次,在唱诗室做祷告的时刻,他神职祷告席上的邻座听见他把一些难懂的字句混进了不同声调 [17] 的单旋圣歌中。德罕岸边替教士们洗衣服的妇女,不止一次不无惊惧地发现若阿斯的副主教先生的衣服褶痕里有一些被指甲和指头掐过的印迹。
此外,他变得加倍的严肃,再没有比他更堪称典范的了。由于职业关系,也由于性格的缘故,他始终远离着女人;他似乎比从前更憎恨女人了。一条丝绸短裙的窸窣声就足以使他把风帽拉下来遮住眼睛。他在这方面是如此严肃庄重,以致国王的女儿波热夫人一四八一年十二月前来圣母院修道院的时候,他竟严词拒绝她进入,他提醒主教说,一三三四年圣巴尔代勒米守夜节的黑皮书上,规定禁止所有女子——“无论老年或青年,女主人或女仆人”——进入修道院。就此,主教不得不向他引述罗马教皇的特使奥多的法令中有关某些贵妇可以例外的条文:“某些贵妇不可无理拒绝。”[18] 但副主教依旧坚持己见,反驳说教皇特使的法令是一二○七年颁布的,比黑皮书要早一百二十七年,因此,事实上已被后者所废止。他终究拒绝在公主面前露面。
人们还注意到,一段时间以来,他似乎更加害怕埃及女人和吉卜赛女人。他曾恳求主教颁发一道救令,不许波希米亚女人到圣母院前广场跳舞和击鼓,同时,他还查阅了宗教裁判官的那些发了霉的档案,以便把那些因与公山羊、母猪或母山羊合谋施巫术而被处以火刑或绞刑的男女巫师的案件收集在一起。
[1] 保尔·第阿克尔(740—801),拉丁历史学家和诗人。
[2] 原文为拉丁文。
[3] 原文为拉丁文。
[4] 前面已经说过,这是一条满是赌窟的街道。
[5] 原文为拉丁文。
[6] 原文为拉丁文。
[7] 原文为拉丁文。
[8] 12世纪的阿拉伯哲学家,因《阿里斯多德评论》而在中世纪的各个学校享有盛名。
[9] 哲学家,1228年到1249年任巴黎主教。
[10] 古代希伯来的君主,毕生致力于国政,他的智慧长期流传在东方各国。
[11] 古希腊的著名哲学家和数学家。
[12] 古波斯的宗教改革者。
[13] 尼古拉·弗拉梅尔的妻子。
[14] 古代给那些寻找点金石者取的名字。
[15] 擦掉旧字写上新字的羊皮纸稿本,但可用化学方法使原字迹复现。
[16] 据作者注,系指尚西奥·德·雨果二世(1326—1332年在位)。
[17] 原文为拉丁文。
[18] 原文为拉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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