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皮埃尔格兰瓜尔法 雨果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法 雨果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二 皮埃尔·格兰瓜尔
书名: 世界文学名著-巴黎圣母院 作者: [法] 雨果 本章字数: 5837 更新时间: 2024-06-13 16:24:36
然而,当他向人群高谈阔论时,被他的服饰所一致激起的欣赏和崇敬,统统被他的话给驱散了,等他刚一说出“红衣主教大人一到,我们就开演”这句可悲的结论时,便引起一片怒吼咒骂声,没人能听见他的话了。
“马上演出!神秘剧!马上演神秘剧!”人群在吼叫。在这片喧嚣声中,大家听见让·德·莫朗迪诺的声音好像从尼姆的不协调的音乐里透出来的一声短笛声。
“马上演出!”青年学生尖声叫着。
“打倒朱庇特和波旁红衣主教!”罗班·普斯潘和另一些拥在窗台上的学生怒吼着。
“马上演出寓意剧!”人群跟着喊叫,“马上演出!马上演!把喜剧演员和红衣主教都杀了,都绞死!”
可怜的朱庇特吓坏了,涂抹胭脂的脸变得惨白,他任随雷电棒从手中掉落,摘下头盔,拿在手里,战战兢兢地鞠躬致礼,结结巴巴地说道:“红衣主教阁下……使者们……弗朗德勒的玛格丽特夫人……”他不知说什么是好。总之,他是怕被绞死。
因让群众久等而被他们绞死,抑或因没有等候红衣主教而被后者绞死,在他看来,左右只有一个深渊,也就是绞架。
幸好有个人来解围了,替他做了主。
此人一直待在栏杆里边大理石台子近旁空处,他那瘦长的身子完全被他倚着的柱子给挡住了,谁都未曾瞧见他。这人长得颀长、瘦削、苍白、金发,尽管额头和双颊已经爬满了皱纹,可仍显得年轻,他眼睛炯炯有神,嘴含微笑,穿着一身又破又旧的黑哔叽衣服。他走近大理石台,向那可怜的受气包示意,可后者正惊恐茫然,竟没看到。
新来者向前跨上一步说:“朱庇特,我亲爱的朱庇特!”
那一位还是没有听见。
这瘦长的金发男子终于不耐烦了,几乎一直走到他的脸面前,冲他喊道:“米歇尔·吉博尔纳!”
“是谁在叫我?”朱庇特问道,仿佛突然惊醒过来。
“是我。”黑衣人回答。
“啊!”朱庇特说。
“马上演出!”那一位又说,“满足观众吧。我负责去请求大法官谅解,他再去转请红衣主教息怒。”
朱庇特松了一口气。
“市民先生们,”他拼足全部力气向着还在朝他吼叫的人群喊道,“我们马上就演!”
“好啊,朱庇特!市民们,鼓掌啊!”[1] 学生们嚷叫着。
“好啊!好啊!”人群在欢呼。
人们在使劲鼓掌,而朱庇特则已退回到帷幔后面。那帷幔被叫喊声震得在颤动。
这时,像我们亲爱的老高乃依 [2] 所说的神奇地“平息了风暴”的那个陌生人,谦虚地退到了原先的立柱阴影里去了,要不是站在观众最前排的两个年轻女子听到他同米歇尔·吉博尔纳的谈话而把他喊了出来,他想必仍旧像先前那样,悄没声息地、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处,没人看得见他。
“师父。”她俩中的一个喊道,同时示意他走过来……
“别喊,亲爱的丽埃纳德,”她的女伴说,女伴美丽而清纯,因一副节日打扮而胆大气粗,“他不是教士,而是个世俗人,不必称师父,称先生就行了。”
“先生。”丽埃纳德喊道。
陌生人走近栏杆。
“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两位小姐?”他殷勤地问。
“啊,没什么,”丽埃纳德慌乱地说,“是我的同伴吉斯凯特·拉让西埃娜想同您谈谈。”
“不,不,”吉斯凯特满脸通红地说,“是因为丽埃纳德称呼您‘师父’,我就告诉她说应叫‘先生’。”
两位姑娘低下了头。来者却巴不得继续聊聊,便笑吟吟地看着她俩问道:
“难道你们就没有什么好同我谈谈的吗,两位小姐?”
“啊!没有,没有。”吉斯凯特回答。
“没有。”丽埃纳德说。
高个儿金发青年挪动脚步准备走开,但两位好奇的姑娘却不想放他走。
“先生,”吉斯凯特像打开了的闸门或是主意已定的女人那样急切地说,“您认得要在神秘剧里扮演圣母的那个武士吧?”
“您是说扮朱庇特的那个?”那位不知姓甚名谁者说。
“嗯,正是!”丽埃纳德说,“她真笨!那么您认识朱庇特了?”
“米歇尔·吉博尔纳?”不知姓甚名谁者答道,“是的,女士。”
“他一脸胡须,神气十足!”丽埃纳德说。
“他们在那台子上演的戏会很棒的吧?”吉斯凯特怯生生地问。
“非常棒,小姐。”那人毫不迟疑地答道。
“那是一出什么戏?”丽埃纳德问。
“对不起,小姐,那是一出寓意剧,名叫《圣母的善断》 [3] 。”
“啊,那就是两码事了。”丽埃纳德说。
接着,沉默了片刻。然后,那人打破沉默说:
“这是一出全新的寓意剧,还没上演过。”
“那就同两年前教皇特使到来那天上演的戏不是一样的了,”吉斯凯特说,“那天有三个漂亮姑娘扮演……”
“美人鱼。”丽埃纳德说。
“全部赤身露体。”那青年人补充道。
丽埃纳德羞涩地低下头,吉斯凯特看了看她,也低下了头。那青年微笑着继续说道:
“那看着挺带劲儿的。今天的戏是专门为弗朗德勒公主写的寓意剧。”
“戏里唱牧歌吗?”吉斯凯特问。
“得了!”陌生人说,“寓意剧里能唱牧歌!那就和这种戏不相称了。要是一出傻剧 [4] ,那就恰如其分了。”
“真可惜,”吉斯凯特说,“上次演出的那一天,蓬梭喷泉那儿有些蛮女壮男互相比武,表演了好几种身段,还同时唱着经文歌和牧歌。”
“那对教皇特使倒挺合适,”陌生人挺生硬地说,“而对一位公主可就不合适了。”
“在他们旁边,”丽埃纳德又说,“还有几件低音乐器,演奏一些很美的乐曲。”
“为了让行人解渴,”吉斯凯特接着说,“喷泉通过三个喷口喷出葡萄酒、牛奶和甜酒 [5] ,谁想喝就喝。”
“在蓬梭过去不远,”丽埃纳德又说道,“在特里尼代,曾一直在演一出耶稣受难的哑剧。”
“这我记得清楚极了!”吉斯凯特嚷道,“耶稣钉在十字架上,两个强盗一左一右!”
说到这里,这两个年轻的饶舌妇因回忆起教皇特使大人入城时的情景,兴奋起来,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相说话。
“再往前,在画家门那儿,还有些人穿戴得讲究极了。”
“在圣婴泉,有个猎人追赶一只母鹿,猎狗声和号角声真响!”
“在巴黎屠宰场,临时搭起象征迪耶普 [6] 城堡的建筑!”
“你是知道的,吉斯凯特,当教皇特使经过时,戏台上正在演攻城,英国佬统统给砍了脑袋。”
“在沙特莱门对面,也有一些很了不起的演员在演出!”
“交易桥顶都全部给装饰一新了!”
“教皇走过的当儿,人们从桥上放飞了两千多只各种各样的鸟儿。真是美极了,丽埃纳德。”
“今天的戏会更加好看。”她俩的那位交谈者似乎听得不耐烦了,终于说道。
“你保证今天的神秘剧很好看?”吉斯凯特问。
“当然,”他回答说,随即又带点夸张地补充道,“小姐们,我就是剧本的作者。”
“真的?”两位姑娘惊讶不已地说。
“真的!”他神气活现地回答,“就是说是两个人搞的:让·马尔尚锯好木板,搭好戏台的框架和板壁,而我则写出剧本。我叫皮埃尔·格兰瓜尔。”
就连《熙德》的作者也不会比他更骄傲地宣称“我叫高乃依”。
读者们可能已注意到,从朱庇特消失在帷幔后面到新寓意剧作者如此大言不惭地自我表白引起了吉斯凯特和丽埃纳德的天真崇拜,这中间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几分钟前还闹哄哄的观众,此刻却信赖起演员来,温顺地等候寓意剧的开演,这真是奇事一桩。这就证明了一条永恒的,而且每天每日都在我们的剧场里得到验证的真理:让观众耐心等待的最好办法,就是向他们声明马上就要开演。
不过,学生让却没有迷糊。
“喂!”在观众闹嚷后静静地等待开演时,他突然喊道,“朱庇特,圣母,臭卖艺的,你们是在涮我们吗?演戏呀,演呀!马上演!要不我们就又来啦!”
这番话足矣。
一阵抑扬的乐声从戏台里面传出,帷幕撩开了,四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大花脸出场了,他们爬上戏台粗糙的梯子,来到高台上,在观众面前排成一行,深深地鞠了一躬。于是,交响乐声停住,神秘剧开演了。
那四个人物在向观众致礼之后,受到观众们的热烈掌声欢迎,然后,在一片寂静之中,序幕拉开了,我们就不向读者详加叙述了。毕竟,同现今依然一样,观众更关注的是演员的服装,而不在乎他们扮演什么角色,事实上这也是对的。他们四人都穿着黄白相间的长袍,区别只是在衣料上。第一位穿的长袍是金银双色锦缎的,第二位穿的是丝绸长袍,第三位穿的是毛料的,第四位穿的是麻布的。第一位右手执剑,第二位拿着两把金钥匙,第三位拿着一架天平,第四位握着一把锹。因为担心懒惰之人的智力贫乏,从这些明显的象征上仍看不明白其所以然来,所以还可以读到这样几个绣着的黑体大字:在锦缎长袍下摆上绣着“我是贵妇”,丝绸长袍下摆上绣着“我是教士”,毛料长袍下摆上绣着“我是商女”,麻布长袍下摆上绣着“我是工匠”。那两个男的,由于袍子较短以及他们所戴的帽子,明眼的观众一看便知,而那两个女的则是袍子较长,戴着头巾。
除非存心装傻才会在听了序幕的诗文之后仍不明白工人同商女是夫妻,教士同贵妇是一对;仍不明白这两对幸福夫妻共有一只精美的金海豚,他们准备把它献给最美的女子。于是,他们走遍世界,去寻找这位美人儿。当他们相继拒绝了戈贡德女皇、鞑靼可汗的女儿特蕾比蓉德公主等人之后,工人和教士、商女和贵妇,便来到了法院大理石台上,向这里诚挚的观众滔滔不绝地说出了许多警句和格言——都是当时在艺术院里进行研究、辩论、限定、修辞和汇编时才会听到的,大师们正是通过这些来获取学位的。
所有这一切确实美妙非凡。
此刻,在听着这四个寓意角色争先恐后地倾吐着一连串的隐喻的观众中,没有谁的耳朵能比这位作者、这位诗人、这位正直的皮埃尔·格兰瓜尔的耳朵更专注,比他的心跳得更激烈,比他的脖子伸得更长的了,他刚才竟高兴得憋不住,把自己的姓名告诉了那两个漂亮姑娘。他从她们身边走开几步,待在他的那根柱子后面,在倾听,在观看,在品味。序幕一拉开时的掌声仍在他心里回荡,他完全沉浸在作者看见自己的想法从演员的嘴里一个个地落到广大观众的思想里去的那种狂喜的深思之中了。可敬的皮埃尔·格兰瓜尔!
这么说可真难为我们了,因为这最初的陶醉很快就给破坏了。格兰瓜尔刚把这欢乐与胜利的醉人美酒举到唇边,却有一滴苦汁渗了进去。
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挤在人群中间,没能讨到钱,而且想必也没能从身边别人的口袋里摸到足够的外快,就想着挤到显眼的地方去,好引人注目,接受施舍。于是,正当演唱到序幕开头那几句诗的时候,他就攀着那些看台的柱子,爬到了看台栏杆下的飞檐上,在那儿坐了下来。一身褴褛,右胳膊满是脓包,这引起人们的注意和怜悯。不过,他一句话也没说。
他一直默不作声,使序幕顺利地进行着,如果不是倒霉,偏偏叫学生让·弗罗洛从柱顶上发现那个乞丐在装腔作势,本来是不会发生什么大的骚动的。这小捣蛋鬼大笑一声,全然不顾这会打断演出的进行,会扰乱观众凝神静听,兴冲冲地嚷道:“哟!那个病鬼在乞讨!”
只要是朝青蛙塘扔过石头,或是朝一群飞鸟开过枪的人,都可以想象得出这句不合适的话在全神贯注的全场观众当中会引起多大的反响。格兰瓜尔像触了电似的猛地一颤,演奏突然中断,所有的人都纷纷地把脑袋扭向乞丐,但这乞丐非但不慌不乱,反而看到机会来了,可以捞上一把,便眯缝起眼睛,开始惨兮兮地说:“请行行好!”
“哼,我以灵魂打赌,”让说,“他是克洛潘·特鲁伊夫。嗨!朋友,你的疮是在腿上的,怎么把它弄到胳膊上去了?”
他一面这么说着,一面准确地把一枚小银币扔到乞丐伤手伸出的油腻乎乎的毡帽里。乞丐不顾他的讥笑,照收不误,并且继续用那惨兮兮的调门儿喊着:“请行行好!”
这个插曲大大地分散了观众的注意力,以罗班·普斯潘和学生们为首的许多观众,快活地鼓起掌来,欢迎序幕中刚刚插入的那个学生的尖嗓子和那个乞丐的执着的唱圣诗的声调的奇异二重唱。
格兰瓜尔很不高兴。他惊魂甫定,扯起嗓门冲着台上的四个演员喊道:“继续演!见鬼,继续演!”他都不屑于向那两个打断演出的人轻蔑地瞥上一眼。
正在这时,他觉得有人在拉他的衣角。他不无恼怒地转过身去,勉强地笑了笑。他不得不笑,是吉斯凯特·拉让西埃娜轻舒秀腕在拉他,她穿过栏杆,扯扯他,以引起他的注意。
“先生,”姑娘说,“他们会往下演吗?”
“当然。”被这个问题有所触怒的格兰瓜尔回答。
“那么,先生,您可否跟我讲讲……”
“讲讲他们还要说些什么吗?”格兰瓜尔打断她说,“你自己听呗!”
“不,我问的是他们在这之前说的是什么。”
格兰瓜尔浑身一颤,仿佛有人突然碰着了他的伤口。
“真是一个蠢丫头!”他低声咕哝着。
自这时起,他对吉斯凯特便失去了好感。
这时候,演员们听从了他的喝令,而观众见他们又重新表演,也都留心听了起来,但是,戏被突然打断,失去连贯,观众因而漏听了许多佳词妙句,而那正是格兰瓜尔冥思苦想之所得。不过,人们渐渐地安静下来,那学生也不说话了,乞丐在数帽子里的几个小钱,大家又专注在戏上了。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作品,只要稍加改动,我们觉得如今也都可以上演。按标准衡量,情节有点冗长,有点空洞,但却简单明了。而格兰瓜尔在其质朴的内心深处是很欣赏它的清晰易懂的。如人们所料想的,那四个寓意人物跑遍了世界三大地区,还没找到适合接受他们的金海豚的人,有点疲惫。其间,满是对神奇的鱼 [7] 的赞颂,而且不乏弗朗德勒的玛格丽特对她的年轻的未婚夫微妙的暗喻。这位年轻的未婚夫当时正十分凄惨地被囚禁在昂布瓦斯 [8] ,根本就没想到工人和教士、贵妇和商女刚刚为了他而跑遍了全世界。这位王太子既年轻又英俊,而且壮实,但他尤其还是法兰西狮王 [9] 之子——这是一切王室美德的美好源泉。我声言,这个大胆的比喻是了不起的,而且在寓意诗和王室贺婚诗的时代,在戏剧的动物故事中,根本就不在乎把海豚比作狮王之子。正是这些罕见的平达 [10] 体的混合才证明其激情。可是,按照评论家们的意见,诗人本可以把这一美妙的构思用不到两百行诗发挥一下的。但是遵照市政长官大人的命令,神秘剧的确应从中午演到下午四点,而且应该很好地说出点东西来。再说,观众一直在耐心地听着。
正当商女同贵妇在争吵时,工人师傅在演唱下面这句美妙的诗句:
我在树林里未见过更趾高气扬的野兽!
一直不合时宜地关着的贵宾看台的门,忽然更加莫名其妙地打开了,门役以响亮的声音突然通报:“波旁红衣主教大人到!”
[1] 原文为拉丁文。
[2] 高乃依(1606—1684),法国著名悲剧作家,其名剧《熙德》流传至今。
[3] 正如E.于盖所指出的,雨果对“神秘剧”(宗教剧)和“寓意剧”(多少含有说教的隐喻的剧)未加区别。
[4] 法国14世纪至16世纪的一种讽刺滑稽剧。
[5] 一种加了桂皮、丁子香花蕾、香子兰等的酒。
[6] 法国靠近英吉利海峡的海港,历史上因宗教战争而连遭损害。1694年,曾被英、荷舰队全部摧毁。二战期间也在此发生过激战。
[7] “神奇的鱼”意指海豚,而法文中,海豚和王太子是同一个词。
[8] 昂布瓦斯,法国卢瓦尔河上的城市名,国王路易十一曾将王太子查理囚于此处。
[9] 指法王路易十一(1423—1483)。
[10] 平达(前518—约前438),古希腊抒情诗人,他创造出一种夸张而晦涩的抒情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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