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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书名: 世界文学名著-巴黎圣母院 作者: [法] 雨果 本章字数: 10430 更新时间: 2024-06-13 16:24:36

一 大 厅

巴黎人被西岱岛、大学区和市区三重城垣里的钟声齐鸣惊醒的那一天,距今已有三百四十八年六个月零十九天了。

然而,一四八二年一月六日这一天,历史上并没有留下什么回忆。一大清早便因钟声齐鸣而惊动了巴黎市民的那个事件,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既不是庇卡底人或勃艮第人攻进来了,也不是抬圣体盒的仪式队伍在行进;既不是拉斯葡萄园的一次学生骚动,也不是“至尊无上的国王陛下”的入城式;既不是巴黎法院在大快人心地给男女窃贼上绞刑,更不是十五世纪常见的盛装戴翎毛的使者们突然光临。不到两天之前,就来过这样的一队人马,那是弗朗德勒的使者,他们带着为王储与弗朗德勒的玛格丽特公主联姻的使命来到了巴黎。他们的到来使波旁红衣主教先生厌烦透顶,因为他为了取悦国王,不得不对这帮乡里乡气的弗朗德勒市政官笑脸相迎,而且还得安排一场场“寓意剧、滑稽剧和闹剧”,在他那波旁官邸招待他们,可当时正下着一场倾盆大雨,把他门前的精致帷幔全给浸透了。

一月六日,正如让·德·特鲁瓦 [1] 所说,是“使巴黎全城百姓激动的日子”,是一个自远古起便既是三王来朝节又是狂人节的双重庆典日。

那一天,在沙滩广场要燃篝火,在布拉克小教堂要种五月树 [2] ,法院大楼要上演中世纪的神秘剧。身穿胸前缀有一些大白十字的漂亮紫红羽缎上衣的市政长官的手下们,头一天便在各个交叉路口扯着嗓门发出了通知。

男女市民一大早便关好家门和店铺,从四面八方拥向那三个指定场所中的一处。他们早已作了决定,有的要去看篝火,有的要去看种五月树,有的要去看神秘剧。应该说,巴黎游民们颇具古已有之的见识,大多数人都要去看篝火,因为它正合时令,或者去看神秘剧,因为是在遮风避寒的法院大厅内演出。他们都不谋而合地让那花枝凋残的可怜的五月树孤苦伶仃地在布拉克小教堂的墓地上,在一月的寒空下,瑟瑟发抖。

向着通往法院的几条林荫道涌去的人尤其多,因为他们知道,两天前到达的弗朗德勒使者们打算观赏神秘剧的演出以及观看狂人王的选举,选举也在法院大厅里举行。

在这一天,要挤进这个大厅并非易事,尽管它当时已享有世界上最大的大厅的美誉。确实,那时索瓦尔 [3] 还未曾丈量过蒙塔古堡的大厅。法院广场上万头攒动,站在窗前看热闹的人们只看见一片人海,而广场的五六条街口就像是通到大海的一条条河口,还在不断地涌出一股股人流。人潮不断壮大,挤撞着那些像海岬似的到处突出在不规则的大水池般的广场上的屋角墙拐。法院那高大的哥特式面墙中间的那座大阶梯,把人流分成两股,上上下下,川流不息,在中间的台阶上散开,在两边的坡道上聚成巨大的浪潮,倾泻而下。可以说,这座大阶梯不断地向广场倾泻人流,犹如飞瀑落入湖中。喊声、笑声、成千上万双脚的杂沓声,连成一片,真是人声鼎沸,喧嚣闹繁。这片喧哗杂沓愈演愈烈,把人群推向大阶梯的那股人流在后退,你推我搡,乱成一片,原来是市政长官的兵丁在用枪托打人或军曹在骑马践踏,以维持秩序。这个由市政长官传给陆军统帅,再由后者传给骑警队,再由骑警队传给我们的巴黎宪兵队的传统,真是令人赞叹。

在各家门前、窗口、天窗和屋顶上,成千上万的市民的安宁而诚挚的漂亮面孔,密密麻麻地看着法院,看着人群,十分知足,因为许多巴黎人都满足于观看那些看热闹的人,只要是看到墙背后发生点什么事情,对我们来说就已经是一桩有趣的事了。

假如我们这些一八三○年的人能混迹于十五世纪的这帮巴黎人当中,同他们一起你拉我扯、推推搡搡、跌跌撞撞地拥进法院的这座大厅——它在一四八二年一月六日这一天显得是那么的狭小——那景象就不会是既无兴趣又无吸引力的了,我们就会觉得自己周围的那些如此古老的事物将显得新鲜别致。

假如读者同意,我们就来想象一番,若读者同我们一起,夹杂在那些穿着宽外套、罩衣、小短裙的人群中间跨进大厅,会产生什么印象。

一开始,我们耳朵里嗡嗡直响,眼前一片缭乱。头顶上,有一个木刻镶板双层尖形拱肋,刷成天蓝色,饰有金百合花卉;脚底下,是黑白相间的大理石路面。离我们几步远处,有一根大柱子,后面又是一根,又是一根,总共有七根,在大厅里一溜儿排下去,横向地支撑着双层尖形拱肋的拱底石。头四根立柱周围,设有商人们的店摊,玻璃和金箔在闪闪发亮。后三根柱子的四周有几条橡木长凳,已经被诉讼人的短裤和诉讼代理人的长袍磨光蹭亮了。大厅四周,沿着高高的墙壁,在门与门间,窗与窗间,柱子与柱子间,立着长长的一溜儿从法拉蒙起始的法兰西诸王的塑像:无所用心的国王垂着双臂,双目低垂;骁勇善战的国王高扬起头颅,举起臂膀,豪迈地朝向天空。一扇扇尖拱长窗上,都镶嵌着五光十色的彩绘玻璃;大厅的一个个宽大出口,都是精雕细刻的富丽堂皇的门扉。所有这一切——拱顶、柱子、墙壁、窗框、镶板、门扉、塑像——从上到下,都涂饰得金碧辉煌,在我们看见的那个时代,已经有些暗淡,到了公元一五四九年,几乎完全被灰尘和蛛网给淹没了。即使在那一年,迪布勒尔 [4] 对它们仍叹为观止。

假如你现在来想象一下,那长方形的宽阔大厅在一月的暗淡日光映照下,让各色服饰的熙攘人群闯了进来,任随他们沿墙乱跑,绕着那七根立柱转悠,那你对整个场景就会有一个笼统的印象了,我们将试着更加精确地描述其有趣的方方面面。

当然,假如拉瓦伊亚克 [5] 没有暗杀亨利四世,法院档案室里也就根本不会存有他的案宗,与其有关的同谋们就不会去销毁那些案宗,纵火者们也就不至于迫于没有良策而放火去烧档案室,以销毁案卷,也就不会为了烧毁档案室而去纵火焚毁法院大楼。因此,最终也就不会导致一六一八年的大火了,古老的法院大楼,连同它的古老大厅,也就会依然屹立着了,那我就可以对读者说:“你们去看看它吧!”这样一来,我们双方也就都省事了:我免去了描述它之苦,而读者也就无须阅读这番描述了。这证明一个全新的真理:举凡重大事件,其后果是难以估量的。

说真的,首先,拉瓦伊亚克可能并无同谋,再说,即使万一他有同谋,他们与一六一八年的大火可能毫不相干。另有两种解释是言之有理的:一是如大家所知,三月七日后半夜,一个宽一尺 [6] 、高一库代 [7] 的大火球,从天而降,落到法院大楼;第二个解释有泰奥菲尔的四行诗为证:

当然,这是一场凄惨的游戏,

因为法律女神在巴黎。

由于收受了太多的贿赂,

纵火焚毁了整个庙宇。

关于一六一八年的那场法院大火,不管人们说它是因政治的、自然的,抑或是带有诗意的原因造成的,反正不幸的是,大火毕竟已酿成。由于这场劫难,特别是由于随后相继不断的修复,使得灾后幸存的一切都荡然无存,这座比罗浮宫更为年代久远的法兰西诸王最早的宫殿,如今旧物已所剩无几了。它在美男子菲利普 [8] 时代即已存在,因此有人一直在那里寻觅罗贝尔王 [9] 所兴建、艾尔加杜所描述过的宏伟建筑的遗迹,可几乎全都消失殆尽了。圣路易 [10] “洞房花烛”的那个密室今在何处?他“穿着紫红羽缎上衣、棉毛宽马甲和黑呢外套躺在地毯上”,同儒安维尔 [11] 一起断案的那座御花园何处去寻?西吉斯蒙皇帝 [12] 的寝宫哪儿去了?查理四世 [13] 的寝宫呢?“无领地的约翰 [14]”的寝宫呢?查理六世 [15] 颁布大赦令的那座楼梯呢?马塞尔 [16] 当着王储的面杀害罗贝尔·德·克雷蒙 [17] 和香槟元帅的那块石板呢?僭称教皇的贝内迪克特的谕旨被撕得粉碎的那道小门呢?那些穿戴得滑稽可笑的带着谕旨前来的人后来又是从那道小门走出来向全巴黎的人认罪的。那座金碧辉煌的大厅,连同它的尖拱、雕像、立柱以及被雕饰得满满当当反而显得支离破碎的巨大拱顶呢?那间金光闪亮的房间呢?还有它门口的那头石狮呢?那石狮垂着脑袋、夹着尾巴,宛如所罗门 [18] 御座前的那些狮子一样谦卑恭顺,以示暴力屈服于正义。还有那些漂亮的门扉呢?那些漂亮的彩绘玻璃呢?那些使得比斯科奈特 [19] 叹服的錾花铁饰呢?迪昂西 [20] 的那些精工木器呢?……时光和人类都对这些卓绝的艺术干了些什么?关于所有这一切,关于所有这古老的高卢历史,关于整个哥特式艺术,人们都给我们留存下了点什么呢?艺术方面给我们留下的只是建造圣热尔维教堂大门的那位笨拙的建筑师德布罗斯先生的沉重的扁圆拱,至于历史方面,我们只记得帕特律 [21] 之流对那根粗大立柱的一派胡言了。

这些都无关紧要。我们还是来谈谈那真正古老的法院的名副其实的大厅吧。

这座巨大的长方形大厅两端有东西占据着。一端是那著名的大理石台,那么长、那么宽、那么厚的石台很罕见,正像早先土地税簿上所说,那风格能使加冈图亚 [22] 食欲大增,“实属举世无双”;另一端就是那座小教堂,圣母像前有路易十一的跪像,路易十一还曾命人把他认为深得天恩的如圣人一般的查理曼大帝和圣路易皇帝的塑像搬了进来,全然不顾给那一排君王塑像留下两个空空的壁龛。这座小教堂建了不到六年,依然新灿灿的,完全是一派精致建筑的高雅风格,雕工卓绝,金属雕制精深细腻,向我们表明哥特式艺术时代业已结束,并在朝着十六世纪中叶文艺复兴时期那富于想象的奇思异想延伸。正门上方那透光的小蔷薇花饰,特别地小巧玲珑,宛如一颗带着花边的星星。

大厅中央,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座金线织锦铺就的高台,背靠墙壁。在高台上,借助那间饰金房间的过道上的窗户,开了一个特别入口。此高台是为弗朗德勒使者们和另一些请来观赏神秘剧的贵宾而搭建的。

神秘剧照例应在那个大理石台上演出。为此,大理石台一大早就准备停当了。它那被法院书记官们的鞋后跟划得伤痕累累的阔绰的大理石台面,支撑着一个挺高的框架,正面上方整个大厅都能看得见,用做戏台,里面挂着帷幔,充当演员们的化妆间。一架梯子无遮无盖地靠在外边,当着戏台和化妆间之间的通路,粗糙的梯级用来上场和下场。无论什么角色,无论什么曲折的剧情和剧情的突变,凡事都从这架梯子登上舞台。这真是艺术和置景的天真朴实的雏形!

四名法院卫兵站在大理石台的四角,无论是节日或是行刑日,他们总要在此防范百姓们忘乎所以。

法院大楼的大钟敲响正午十二点的时候,戏才能开演。这对一场戏的开演来说当然是太晚了点儿,但却不得不遵照使者们的时间表来办。

百姓们自大清早起就已经在熙熙攘攘地等候着了。这帮爱凑热闹的老实人中,大多数是天刚放亮便已来到法院的台阶前,冻得瑟瑟发抖,有几个人甚至声称堵在法院大门口整整一宿,为的是能够抢先进去。人越聚越多,像河水在猛涨,开始沿墙升高,朝着柱子周围汹涌,漫上柱顶盘,淹及正檐、窗棂以及这座建筑物及其雕饰的一切突出部分。因此,远在使者们到来之前,难耐、焦急、厌烦、狂欢日子里的放浪、因胳膊肘碰了一下或脚被人踩了一下而随时引发的争吵以及长时间的等待造成的疲乏,早已在这堆拥挤不堪、动弹不得、窒息憋闷的人群中引起了又刺耳又痛苦的叫嚷。只听见他们对弗朗德勒的使者们、市政长官、波旁红衣主教、法官、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夫人、教堂的侍役,又冷又热的坏天气、巴黎主教、狂人王、柱子和塑像、那道紧闭着的大门和那扇打开着的窗户,抱怨连声,骂个不停。可这情景却使成群的学生和夹杂在人群中的仆役们极其开心,他们嘲讽加戏谑,让这群人更加不满,仿佛是在火上浇油,故意添乱。

此外,还有一些调皮的捣蛋鬼,他们打碎一扇窗子的玻璃钻进去,大胆地坐到柱顶盘上去,居高临下,忽而对着大厅里的人群,忽而对着广场上的人们,瞅瞅笑笑。从他们学着别人的怪样,从他们响亮的笑声,从他们同大厅两头的伙伴们相互间的笑骂声来看,很显然,这帮年轻学生不像其他人那样厌烦和疲惫,为了使自己开心,他们很会从眼前的场景中引出一幕戏来,以使他们耐心地等待着那另一场戏的开演。

“我没看错,一定是您,让·弗罗洛·莫朗迪诺!”年轻学生中有一个金发小伙儿,面孔漂亮,一脸精巧相,吊在柱头雕饰上喊道,“您取名叫‘磨坊的让’真是好极了,因为您的两条胳膊和两条腿活像风磨的四翼,迎风摆动……您来了多久了?”

“可怜哪,”让·弗罗洛说,“都来了四个多钟头了,我真希望这四个钟头能从我的炼狱 [23] 时间里刨了去。我听见西西里国王 [24] 的八个唱经人在圣小教堂唱起七点钟的第一遍弥撒曲了。”

“什么唱经人呀,”对方又说,“嗓子比他们的尖帽子还尖!在创作一支献给圣让先生的弥撒曲之前,国王本当先问一问圣让先生是否喜欢听用普罗旺斯口音唱的拉丁文赞美诗。”

“正是为了雇用西西里国王的那帮该死的唱经人才这么干的!”窗下人群中有一老妪尖刻地嚷道,“我倒要问问您,一场弥撒竟花了一千巴黎利弗尔 [25] !而且还是在巴黎菜市场的鱼市上进行的!”

“老太婆,安静点儿,”卖鱼人旁的一个胖子,板着面孔,捂着鼻子说,“做弥撒是很必要的,您总不希望国王再病倒吧?”

“说得好,王室裘服店老板吉尔·勒科尔尼阁下!”搂抱在柱顶雕饰上的年轻学生喊道。

学生们听见王室裘服店老板这个倒霉称呼,一阵哄笑。

“勒科尔尼!吉尔·勒科尔尼!”有些人在喊。

“有角有毛的。”[26] 另一个人说。

“嗨,没错儿!”柱顶上那个小淘气继续说,“他们笑什么呀?尊敬的吉尔·勒科尔尼大人是王宫总管让·勒科尔尼的兄弟,樊尚森林首席护林官马耶·勒科尔尼的公子,全都是巴黎市民,从父亲到儿子都是成了亲的!”

玩笑越来越多。裘服店胖老板一声不吭,竭力在躲开从四面八方向他投来的目光。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但仍无济于事,犹如一个楔子在往木头里钻,但他所做的努力只能使他那由于气恼和愤恨而涨红了的中风的大阔脸更加牢牢地嵌在周围的人群中。

终于,身旁的人中有个同他一样短小粗胖、一样道貌岸然的人来给他帮腔了。

“真可恶!学生竟敢对一位市民这样讲话!在我年轻的那会儿,要是这么干,就得先狠抽一顿,然后活活烧死!”

众人全都嚷嚷开了。

“乖乖,是谁在这儿瞎吵吵?是什么倒霉的灰林鸮在聒噪?”

“哟,我认出来了,”有一个说道,“是安德里·米斯尼埃老板。”

“因为他是大学区四个宣过誓的书商中的一个。”另一个说道。

“在他铺子里,全都是用四连起来的:四个国家 [27] ,四种学院,四个节日,四个诉讼代理人,四个选举人,四个书商。”第三个叫喊道。

“那好,就让‘四’见鬼去吧!”让·弗罗洛说。

“米斯尼埃,我们要把你的书全烧掉!”

“米斯尼埃,我们要揍你的那个伙计!”

“米斯尼埃,我们要揍你老婆!”

“那好心肠的胖乌达尔小姐。”

“她就是成了寡妇,也还是又鲜嫩又快活的!”

“让魔鬼把你们都抓了去!”安德里·米斯尼埃老板咕哝着。

“闭嘴,安德里老板!”始终吊在柱顶雕饰上的让说,“要不我就往你脑袋上跳下去!”

安德里老板抬头看看,似乎在目测一下柱子的高度和那怪小子的体重,又在心里把那体重和下落加速度相乘一下,便沉默不语了。战场上的主宰让又得意扬扬地接下去说:“我是会这么干的,尽管我是一位副主教的弟弟!”

“我们大学区的人真是些正人君子!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也不要人尊重我们的特权!喏,在城区,有五月树和篝火,在西岱岛,有狂人王和弗朗德勒使者,可大学区里什么都没有!”

“但莫贝尔广场可挺大的!”聚在窗台上的学生中的一个说道。

“打倒校长,打倒选民,打倒诉讼代理人!”让吼道。

“今晚得在加雅广场点起篝火来,”另一个接着说,“就用安德里老板的书来点。”

“还有录事们的桌子!”他旁边的人说。

“还有教堂执事们的节杖!”

“还有教长们的痰盂!”

“还有诉讼代理人们的大食橱!”

“还有选民们的大木箱!”

“还有校长的那些凳子!”

“全打倒!”矮个儿让粗门大嗓地嚷道,“打倒安德里老板、执事和录事!打倒神学家、医生和发号施令的人!打倒诉讼代理人、选民和校长!”

“这真是到了世界末日了!”安德里堵起耳朵喃喃道。

“对了,校长!校长正往广场来了!”窗口上有一个人在喊。

众人忙不迭地扭脸向着广场看去。

“果真是我们可敬的校长蒂博大师吗?”磨坊的让·弗罗洛问道。他盘住里边的一根柱子,无法看见外面发生的事。

“是的,是的,”所有的人都在回答,“正是他,绝对没错儿,正是校长蒂博大师。”

的确是校长以及大学全体要员列队去欢迎使者们,此刻正穿过法院广场。拥在窗前的学生们冲着他们连讽刺带挖苦,直鼓倒掌。走在同僚们前头的校长最先遭到一阵怒骂,骂得可难听了。

“您好,校长先生,嗨,您好!”

“他怎么会跑这儿来了,这个老赌棍?他不再掷骰子了?”

“他骑在骡子上颠得可欢了!那骡子的耳朵都没有他的耳朵长。”

“嗨,您好,蒂博校长先生!赌鬼蒂博 [28] ,老蠢货!老赌徒!”

“上帝保佑您!昨晚您常掷出双六 [29] 吗?”

“啊,瞧这张老脸,青灰、瘦削、疲惫,全是被玩牌掷骰子给弄成这样的!”

“掷骰子的蒂博 [30] ,你背向大学往城区跑,这是忙着上哪儿呀?”

“想必是要上蒂博多代街 [31] 去找个住处!”磨坊的让嚷道。

众人跟着嘲骂,声若雷鸣,掌声如潮。

“您要到蒂博多代街去寻住处,是吧,校长先生,魔鬼赌棍?”

接着,其他要员也遭到了嘲讽。

“打倒教堂执事!打倒持权杖者 [32] !”

“您说,罗班·普斯潘,那家伙是什么玩意儿?”

“他是吉贝尔·德·絮伊利,Gilbertus de soliaco[33] ,奥顿学院的训导长。”

“喏,这是我的鞋,你的地儿比我的好,把鞋朝他脸上扔!”

“这一下他脸上该起疙瘩了。”[34]

“打倒那六个穿白法衣的神学家!”

“他们是神学家?我还以为是圣热纳维埃夫 [35] 学院为罗尼封地而送给市区的六只白鹅呢。”

“打倒医生!”

“打倒争论个没完、喋喋不休的家伙!”

“我向你脱帽行礼了,圣热纳维埃夫的训导长!你对我可不公。我可没冤枉他!他把我在诺曼底人中的排名给了布尔日省来的小阿加尼奥·法尔扎斯巴达,其实他是个意大利人。”

“这可不公平,”所有学生一齐嚷道,“打倒圣热纳维埃夫的训导长!”

“喂!若阿基姆·德·拉德奥尔大师!喂,路易·达伊耶!喂,朗贝尔·奥克特曼!”

“让魔鬼掐死那个德国诉讼代理人!”

“还有圣小教堂的那些穿灰短毛皮披肩的神父!穿灰短毛皮披肩的 [36] !”

“那帮穿灰皮法衣的!”[37]

“嗨,艺术大师们!还有所有穿漂亮的黑无袖长袍的!所有穿漂亮的红无袖长袍的!”

“这一下校长就长了一条漂亮的尾巴了!”

“真像是去和大海举行婚礼的一位威尼斯公爵 [38] 。”

“瞧,让!圣热纳维埃夫的议事司铎们来了!”

“让议事司铎们见鬼去吧!”

“克洛德·肖阿特教士!克洛德·肖阿特博士!您是在找玛丽·拉吉法尔德吗?”

“她是格拉蒂尼的芸香。”

“她给色鬼头头铺床叠被。”

“她还倒贴四个德尼埃 [39] ,四个德尼埃 [40] 。”

“或者嘟嘟囔囔的。”[41]

“您愿意她当面付给您吗?”

“同学们!瞧庇卡底的选举人西蒙·桑甘先生,他老婆也跟他同骑一匹马呐。”

“忧伤悲戚地待在骑士背后。”[42]

“好样的,西蒙先生!”

“您好,选举人先生!”

“晚安,选举人太太!”

“他们真开心,什么都看得见。”让·德·莫朗迪诺叹了口气说,他始终盘在柱顶花叶雕饰上。

这时候,宣过誓的大学区书店老板安德里·米斯尼埃附着王室裘服商吉尔·勒科尔尼老板的耳朵说:

“我跟您说了,先生,世界末日到了。我从未见过学生们这么胡闹腾的。都是本世纪那些该死的发明把一切都给毁了。什么大炮呀、古炮呀、射石炮呀,特别是印刷术,那是德国传来的又一种瘟疫。没有手稿了,没有书了!印刷术毁了售书的了。世界末日到了。”

“这一点,我从天鹅绒衣料的发展上看到了。”裘服商说。

这时候,正午的钟声敲响了。

“啊!……”人们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学生们不再出声了。接着,一阵大骚动,人们纷纷挤来挤去,伸头张望,然后又是咳嗽连声,擦手绢的声响声声入耳。人人都在调整各自的位置,踮起脚,聚拢,随后便是一片沉寂。所有的人都伸长脖子,张着嘴,眼睛齐刷刷地向那大理石台望去。台上什么人也没有出现。那四名卫士依旧站在原地,直挺挺地一动不动,活像四尊上了彩的塑像。人们又把目光转向为弗朗德勒使者们准备的看台。门一直紧闭着,看台仍旧空空如也。众人自大清早起就企盼着三件事:中午时分、弗朗德勒使者和神秘剧。只有中午是准时到来了。

这可真是欺人太甚了。

大家等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五分钟、一刻钟,什么也没有出现。看台上依旧空空如也,戏台上也毫无动静。此刻,不耐烦变成了愤怒。气恼话说开了,但确实还只是低声地在说。“演戏吧!演戏吧!”人们低声嘟囔着,但脑袋里却像开了锅。一场暴风雨起初还只是一阵雷鸣,从众人脸上掠过,而磨坊的让却引发出了第一个闪电。

“开演吧!让弗朗德勒的使者们见鬼去吧!”他像一条蛇似的盘着柱顶雕饰,屏足力气,扯起嗓门喊道。

众人拍起手来。

“开演吧!”众人嚷道,“让弗朗德勒人见鬼去吧!”

“我们现在就要看戏,”让说,“否则我就把大法官吊起来,当作喜剧和道德剧了。”

“说得好,”众人嚷道,“先把他的这几个卫士吊起来!”

一片响亮的欢呼随之而起。那四个可怜虫开始脸色发白,面面相觑。人群朝他们拥过去;他们看见那道把他们同群众隔开的很不牢的木栏杆,已经被挤得向里面弯过来了。

情况十分危急。

“冲呀!杀呀!”喊杀声从四面响起。

正在这一时刻,我们前面提到过的化妆间的帷幔揭开了,走出一个人来,众人一见,立即停止叫嚷,好像是受了魔法似的,由愤怒转为好奇。

“安静!安静!”

来人惶恐不安,浑身发抖,一直走到大理石台边,连连鞠躬,走得离人群越近,那样子就像是要屈膝下跪了。

这时,喧闹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寂静人群中总是会有的轻轻的嗡嗡声。

“市民先生们!”他说道,“市民女士们!我们十分荣幸地宣布,我们要等红衣主教先生阁下的莅临,演出一场美妙的道德剧,剧名叫《圣母玛利亚的善断》。由我来扮演朱庇特 [43] 。红衣主教阁下此刻正在陪同尊敬的奥地利公爵的使者们,他们现在正在波代门听大学校长的演讲,给耽搁了。等红衣主教阁下一到,我们马上就开演。”

的确,朱庇特的出现救了法院的那四个倒霉的卫士。如果说我们有幸编出这么个真实的故事,从而要在圣母面前承担责任的话,人们此刻想引用但愿神别来干预 [44] 这一经典的训诫,那也不是为了反对我们的。再说,朱庇特大人的服饰十分漂亮,大大地有助于吸引住众人的注意力,使之安静下来。朱庇特穿着一件缀有金色钉头饰的黑丝绒锁子胸甲,头戴一顶镀金银扣头盔。要不是他的双颊被胭脂涂抹,又被浓密的胡须遮盖,要不是他手里拿着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代表雷电的钉有铁钉、饰有金箔条的涂金硬纸卷,要不是他那绑着希腊式饰带的肉色双脚,他那副威严神态,真可以与贝里大人卫队的一名布列塔尼弓箭手相比了。

[1] 特鲁瓦,15世纪法国历史学家,著有《1460年至1483年的丑闻》。

[2] 按西方习俗,在5月1日为向某人表示敬意而种在其家门前的树。

[3] 索瓦尔(1632—1676),法国17世纪著名的文献家,著有《古今巴黎》。

[4] 迪布勒尔(1561—1602),法国著名画家,曾任法王亨利四世的首席画师。

[5] 拉瓦伊亚克(1578—1610),天主教斐扬派修士,为拯救宗教和国家而谋杀亨利四世,遭酷刑后被磔刑处死。

[6] 此为法尺,系法国古长度单位,相当于325毫米。后面所出现的尺也皆为法尺。

[7] 法国古长度单位,指从肘部到中指端的距离,约等于半米。

[8] 即法王菲利普四世(1268—1317),1285年至1314年在位。

[9] 指虔诚的法王罗贝尔(996—1031)。

[10] 指法王路易九世(1214—1270),1226年至1270年在位。

[11] 儒安维尔(1224—1317),法国历史学家,路易九世的顾问。他的回忆录详述了路易九世统治时期以及十字军的历史。

[12] 西吉斯蒙·德·卢森堡(1368—1437),1411年至1437年为德意志皇帝。

[13] 查理四世于1346年至1378年为德意志皇帝。

[14] “无领地的约翰”(1167—1216)是英王亨利二世之子,1199年至1216年为英国国王。由于他夺走了法国贵族的未婚妻,被迫宣布放弃他在法国的领地。

[15] 又称“可爱的或疯子查理”(1368—1422),1380年至1422年为法国国王。

[16] 艾蒂安·马塞尔(1315—1358),法国政治家兼巴黎商会会长。他激烈反对王太子(后来的法王查理五世)。

[17] 克雷蒙伯爵(1256—1318),路易九世之子。

[18] 所罗门(前972—前932),以色列国王、大卫之子。

[19] 法国著名的雕刻家,巴黎圣母院的两座边门的铁饰为他所雕制。

[20] 路易十二时期的著名木工。

[21] 帕特律(1604—1681),法国律师,1640年成为法兰西学院院士。

[22] 法国文艺复兴时期著名作家拉伯雷的《巨人传》中的主人公。

[23] 天主教教义中,人死后升天堂前,要在炼狱中暂时受罚,至罪愆炼尽为止。

[24] 指雷内·安茹,又称“好王雷内”,死于1480年7月10日。

[25] 法国古代的记账货币,相当于一古斤银的价格,巴黎利弗尔系巴黎造币厂制造的。

[26] 原文为拉丁文。“勒科尔尼”在法语中意为“有角的”,含有“王八”“乌龟”之意。

[27] 系指法兰西、庇卡底、诺曼底、德意志。

[28] 原文为拉丁文。

[29] 一种多米诺骨牌。

[30] 原文为拉丁文。

[31] 是按其名加上“骰子”一词拼成的街名。

[32] 权杖由持杖者举着走在要员的前面,或放在他们的座前,是职位和权力的标志。

[33] 即絮伊利的拉丁文名。

[34] 原文为拉丁文。

[35] 基督教圣母,巴黎的守护神,死后葬于圣热纳维埃夫山(今之先贤祠)。

[36] 原文为拉丁文。

[37] 原文为拉丁文。

[38] 每年的耶稣升天节那一天,威尼斯公爵就要把一枚结婚戒指抛进亚德里亚海,象征性地表示与大海成婚。

[39] 旧时法国辅币,等于1/12个苏。苏也为法国辅币,旧时相当于1/20个利弗尔。

[40] 原文为拉丁文。

[41] 原文为拉丁文。

[42] 原文为拉丁文,引自贺拉斯的诗句。

[43] 罗马神话中的主神。

[44] 原文为拉丁文,引自贺拉斯的诗句,下句为“除非有一个必须解开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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