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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选择1
书名: 今非昔比 作者: 依秀那答儿 本章字数: 10765 更新时间: 2023-08-21 15:42:22

回到洪州后,霜兰儿十分忙碌,她先是草拟书信一封将生意洽谈的情况回禀风延雪,接下来又将延误了好几天的门店事宜一一妥善处理。譬如将她不在的几日所售出的药材一一记账,还有则是将陆陆续续补货回来的东西入库清点。

如此,倒还真是忙了整整两天。

抵达洪州的次日,玲珑本是在洪州城最好的饭馆设宴一桌,请龙腾与霜兰儿一并去,哪知傍晚的时候店铺中突然来了一批货,是风延雪指定从上阳城发来的,霜兰儿必须立即清点,只得推拒了玲珑的晚膳。而龙腾素来是那种有饭局必去、有酒必饮之人,他倒是闲的乐的,与玲珑一同去了。

此后又忙忙碌碌过了两日。

霜兰儿起先以为龙腾所谓的来洪州公办只是借口,想不到他还真是有事可忙,后来连连两日都不见他的身影,他只在入夜深时才回到她的店铺后院休憩。

这夜幕色沉沉,月光如银倾洒,龙腾自长街尽头缓缓现身拐角处。整个人好似沐浴在了淡淡的银光中,他一步一步走向西转角霜兰儿的铺子中。

彼时霜兰儿还未打烊,将几块厚重的门板搁在一旁。她埋首,仔细整理着手中的账本。今日生意特别好,还接了两宗大生意。其实自从她接手这个店铺以来,并不觉得轻松,一月一百两银子的月租可不是这么容易赚来的。看来,她若是等客上门只怕远远不够,她寻思着明后天开始还要跑外找些固定的大商户。

幽幽烛火跳动,露出一点如豆光芒,她纤长的手指在算盘珠上泠泠拨动着,清瘦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墙壁上,更显寂寥。近瞧,低垂认真的容颜仿佛是开在逆风中一朵洁白的花。

良久,她终于停下手中的活,长长舒了一口气。

抬头时,却看到一张放大的俊颜正搁在她的柜台前,她一惊,吓了一大跳,竟是龙腾正趴在柜台上,一双狭长凤眸直勾勾地望着她,目光一瞬不动。

霜兰儿翻了翻眼眸,微恼道:“龙腾!你来了怎么也不出声,晚上怪吓人的。”

龙腾此时才将手中一直提着的点心拿到柜面上来,声音颇见委屈道:“霜霜,我已经在这里很久了,一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还是个这么俊的男人,你竟然没有发觉,哎,真是太伤我的自尊心了。”他作势踢了踢柜台一角,木板发出“咯咯”的声音,“听到没,这是我心碎了一地的声音。”

她看都不看他,“少来。”

他连忙赔笑,“好啦好啦,我给你带了好吃的鲜花饼。恐怕你来洪州这么久,还没有空尝过这里的特色吧。”说着,他将油纸包层层打开,取了一块递了给她,“瞧你忙成这样,事情总是做不完的,那么拼命干嘛。”

此时他递上来的是烘烤得略微焦黄的饼,散出阵阵诱人香气,瞧着就让人挺有食欲。

霜兰儿晚膳只是草草吃了几口面充饥,然后一直忙到了现在,此时还真有些饿了。她接过,咬了一口。不腻不甜,竟真是用鲜花瓣蜜了作馅的,芳香余韵满口,唇齿生津。

“好吃么?”他笑着问。

“嗯。”吃了一块,她又拿起另一块,直往嘴中塞着。

他轻轻一叹,脸上不觉含笑,“来,慢点吃,小心噎着。”说罢,他转身径自替她倒了一杯茶,抬手时顺势轻轻拭去她嘴角残留的饼屑。

“兰儿!看我买到了什么!”女子温婉的声音轻灵传来,带着一点糯糯的软意。

玲珑像是刚刚过来,她没有想到会撞见如此温馨的一幕,一时间怔怔地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霜兰儿侧首,但见玲珑正立在店铺门口。此时夜色拂动着玲珑垂散的长发,愈加衬得她纤柔的身量如一枝风中轻柳,盈盈生色。

而龙腾一只手正搁在霜兰儿的嘴角,替她拭去饼屑,见玲珑来了,他翩然起身,替霜兰儿将垂落胸前的长发顺至耳后,眼神只驻留在她身上,柔声道:“兰儿,你早些去歇着罢,可别累着自己。”

语罢,他侧首,向玲珑微笑示意,旋即撩起衣袍朝后院走去。

霜兰儿目送着他颀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心中不解,她以为龙腾喜爱美女,闲来无事总爱调戏一番,而玲珑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段都是上乘,可不知缘何龙腾对玲珑总是谦谦有礼,并不似对自己这般浪言浪语,毛手毛脚。难不成,他只爱调戏逗弄她一人?

回首再看玲珑,只见玲珑眉间似笼着轻愁,神情惘然而缥缈。

“玲珑?”霜兰儿轻轻唤了一声。

玲珑猛然回神,僵硬的面容勉强挤出一抹笑,“原来龙公子也在啊!本来想叫他一起吃酱鸭的,可惜他……急着走了。哎,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顺泰酒楼的酱鸭最富盛名,要不是今夜撤了一桌宴席,平日可是吃不到的。”

霜兰儿朝后院望了望,替他解释道:“也许他这两日累了,想早点歇息罢。也不知他忙些什么,白日总见不到人。”

玲珑本是晶亮的眸子黯淡些许,有些怅然道:“他说不爱住客栈,我特意说服了爹爹,在府中腾出一间园子,以为他会喜欢,哪知他却说不喜拘束……他似乎只愿宿在你这店铺的后院中……”

霜兰儿面上不由僵了僵,有人欢迎龙腾,她却是赶都赶不走,害得她花了好长时间才帮他收拾出半间厢房,又整了床干净的被子。她怎么也想不通,为啥他宁愿和一堆药材睡在一起,也不愿去住客栈,还美其名曰让她尽一尽地主之谊,以报答他昔日的恩情。说真的,要不是他救过她,要不是这后院平日还有一道侧门,看似并不与铺子相连,要不是她宿在店铺阁楼上,她才不会招待他,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岂可同屋而住。

兀自出神片刻,霜兰儿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招呼玲珑,她微笑着接过玲珑送来的酱鸭,又指一指柜面上的鲜花饼,柔声道:“要不,我们一起去阁楼吃?我倒是真是有些饿了呢,今晚真是有口福。”

玲珑望了望那打开的油纸包,这是源生记的鲜花饼,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到的,每天只做得出来两笼,想要至少得排上半天的队,生意最好的时候,人多得能从街头顺至街尾,这可是洪州流传百年的民间小吃一绝。霜兰儿她整日忙着生意,想来是没有时间去排队的,这送来之人,只会是——龙腾!

霜兰儿见玲珑神色有些恍惚,又问道:“你怎么了?今晚你好像有点奇怪。哦,对了,我还没有空问你,你偷偷跑去泸州那么多日,你老爹有没有责骂你啊?”

玲珑深深吸了一口气,笑得有些不自然,“不用了,我不吃了。我要早点回去,答应了老爹不再乱跑的。”

“哦,也好。”霜兰儿有些惋惜,“可惜了,这么多好吃的。”

玲珑笑笑,走至门口的时候,她突然转身,似下定很大的决心一般,“兰儿,明日你有没有空,我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说。”

霜兰儿低头想一想,点头道:“好,我回来后都没顾上你。这样,明日午后我有空。”

玲珑又深吸一口气,扯唇笑道:“明日午后在城郊梅山,我等你。”

“嗯。”霜兰儿笑着摆手送她。

待到玲珑终于远去,霜兰儿将店铺门板一块块摆好,最后上了铁锁。正待转身时,只觉身后有脚步声渐行渐近。这屋中,除了她便是龙腾,他这时又出来做甚?

甫一转头,尚未开口,她眼前便被黑暗彻底笼罩,像是一袭黑布从天而降,鼻间传来阵阵浓郁的男性气息。这味道,有些熟悉。

她将蒙住头的东西迅速扯下来,竟是一件男子长衫,再看清楚时她不由怒火中烧,这分明是龙腾刚才进门时所穿的衣裳,如今却被面前这个可恶之人丢在她的头上。

愤愤抬眼,她紧紧攥着手中衣裳,咬牙愤愤道:“龙腾,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面上挂着很无耻的笑容,“哦,袖口处弄勾破了,你帮我补一补罢。”

霜兰儿眸中皆是不可置信,水眸睁得圆圆的,几乎是用吼的,“凭什么!”

龙腾此时只着单衣,他拉了拉胸前的衣襟,似有些冷,声音装得无比委屈,“霜霜,没想到天冷得这么快,厚的衣裳我只随身带了一件,不巧今天又弄破了。”

“那也不关我的事,我又不是你娘!”

他狭长的凤眸在烛火下轻轻眨动着,神情益发无辜,“你知道的,如今我一人孤身在泸州,哪有亲人在身边。没人心疼我,真是很可怜的。你瞧,我这么大了,也没个媳妇什么的,要不……”

语未必,霜兰儿已是狠狠打断,“够了!”

她翻了翻白眼,“你不用再说了。算我倒霉行不!明早给你!”说罢,抱着他的衣裳,她“蹬蹬”跑上阁楼,不再理会他。刚才要不是打断他,指不定这人魔疯了又要说出什么气死人来的话呢。

第二日,霜兰儿穿过梅林,沿着一条石阶小路拾级而上,行得半里路远,眼前突然现出一片风景来。此处道旁是一处壁岩,岩壁上挂满青藤,岩壁前方竟有一处空地,空地上建有一个小小八角木亭。

亭中正立着一名女子,一袭蜜合色绫袄,葱黄绫锦裙,裙边系着豆绿宫绦,泉水般纯净的大眼睛秋水盈盈,眉间点了一朵红色花钿,眉梢若飞若扬,更显得她轻柔娇俏,宜嗔宜喜。

那女子,无疑是玲珑。

霜兰儿轻盈步入亭中,上下打量着玲珑,见她举手投足间完全是女儿家形态,不由取笑道:“呦,玲珑,你啥时候转了性子了?”这丫头,平时并不注重打扮自己,穿的料子虽好却也随便。如今倒是打扮得体面。

此时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缝隙映进亭中,长长的黑影子投在地上,淡淡地似开了一地的水墨樱花。

玲珑怔怔望着脚边磨得发亮的石地,突然开口道:“兰儿,我要嫁人了。”

霜兰儿一愣,不由目瞪口呆,“嫁人?不会吧,这么快?”

玲珑点点头,“我年纪不小,如今十九,过了年就二十了。老爹担心我将来嫁不出去,定要让我抛绣球招亲,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就是明天。届时曾经来提过亲的人都会来,老爹说我必须从中选一个,成婚的日子也选好了,就在绣球招亲后一个月。兰儿,我真的……”似再也说不下去,她的眼眸,因着朦胧的泪意愈加宝光流转。终,忍不住落下泪来。

霜兰儿菱唇微动,刚想要劝。

玲珑用力拭去泪痕,神情倔强,“老爹说,明日来的亦有洪州知府的公子。老爹说嫁给他值,其实什么叫值与不值?我不喜欢他,余生和他一起度过才是最最不值。若是我喜欢的人,哪怕只和他过得几日,那才是真正值得的。”

霜兰儿温柔地叹息一声,伸手爱怜地抚摩着玲珑的面颊,劝道:“你老爹也是为了你好,他这么大年纪了,也许什么事都会看得比我们透。相信他会给你一个很好的选择。毕竟他是真心疼你的。”

玲珑突然抓住霜兰儿的手,她握得那样紧,仿佛一松开就会失去很重要的东西似的,神情局促,她问得很小声、很谨慎,“兰儿,我有一事问你。你定要如实告知。”

见她一脸认真,霜兰儿郑重颔首。

玲珑字字清晰,若风过留痕,“兰儿,你喜欢龙公子么?”

霜兰儿愣住,玲珑竟是问她这个问题……她喜欢龙腾么?那个无赖?好似不太可能罢。想了想,她轻轻摇头。

玲珑本是紧张的神情,在瞧见霜兰儿摇头时陡然松落,她抑制不住心底的兴奋,再次确认,“真的么?你不喜欢他?我瞧着你们的关系不错。”

霜兰儿瞥了她一眼,道:“我们算是朋友,他曾救过我。”

玲珑咬了咬唇,想了又想,脸涨得通红,虽是难以启齿,终开口道:“兰儿,我有件事想让你帮忙。请你务必帮我。”

“嗯,你说。”

“我想,明日抛绣球招亲,你能不能叫上龙公子一起来?”

霜兰儿双眸陡睁,几乎是瞬间明白了玲珑的意思,她是想想将绣球抛给龙腾!

“这……”霜兰儿面色为难,秀眉轻蹙道:“玲珑,你该不会是……”

玲珑双眸熠熠,并不否认,“是的,我喜欢龙公子。”

霜兰儿心中虽早有察觉,可她总以为玲珑不过是惊叹龙腾相貌俊美,毕竟龙腾堪称祥龙国第一美男子,且当之无愧,鲜少有男子生得如此艳丽,令百花皆羞。不知缘何,此时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道身影来,温柔中不乏清冷的轮廓似在眼前渐渐清晰。

她心中不由得将龙霄霆与龙腾作了个比较:若说龙腾像是一幅从顶垂至地的画卷,画中有百花竞相开放,而他就是丛中最艳色的那一朵。与龙腾在一起,好似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中,格外舒心。龙霄霆则是像一方玲珑精致的扇面,水墨画中烟雨点点,晓雾初起烟霞四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意境美,深深吸引着你。他温柔,他沉郁,他清冷,哪怕你知是毒药,也不顾一切喝下止渴。他们虽同为皇室中人,性格与行事作风却是极不相同的。龙霄霆行事雷厉风行,龙腾则是闲散无章。

玲珑见霜兰儿沉思良久,她亦垂首默默不语。

片刻后,霜兰儿才缓过神来,她望着玲珑背后疏朗微蓝的天色,颇为疑惑地问道:“你不过是见他几次,你甚至不够了解他,也从没问过他的身世背景,你不知他是做什么的,又是靠什么营生?家中有几人?就这么……”

玲珑静静伫立在霜兰儿面前,两鬓长发微垂,更显柔弱无骨,她缓缓开口道:“只要我心中喜欢他,其他怎样都无所谓。哪怕……”她顿了顿,神情不免郁郁,“哪怕他喜欢的人不是我。”

霜兰儿愕然,心中一沉,玲珑她何时陷得如此深了,不过短短几日。龙腾此刻即便再是落魄,可他终归是皇室中人,堂堂皇长孙,身份金贵。若是太子能顺利即位,龙腾更是前途无量。略略思量了下,她如是说:“这……玲珑,你要不要问问他自己的意思?”

玲珑摇头,眉际逐渐生出一缕秋风般的幽凉,“不用问了。兰儿,其实我什么都明白。”她轻轻拉过霜兰儿的手,在亭中石凳上坐下,幽幽开口道:“其实我看出来了,他喜欢的人是你。”

霜兰儿美目一扬,心中微微一跳,“怎么会?”

玲珑凄然一晒,“兰儿,我今天来这里,最先问你的问题便是,你喜不喜欢他。如果你回答说你喜欢他,那你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何必因着自己的私心拆散一对璧人。可是你却回答我,你不喜欢他。如此,我自己的终身幸福,我定要去努力争取。”

霜兰儿凝视她片刻,伸手取过一袭绢帕,轻轻拭了拭自己的额角,其实天气并不热,不知缘何有些闷,此刻她的额角竟是泌出细微的汗珠。略一沉吟,她轻声道:“玲珑,是你多想了。我们在上阳城中相识,如今同在外乡相逢,颇感故里伤怀,所以走得近些罢了。”

玲珑轻轻摇头,“你还记得我们从泸州回来时,那日你忙着点货没能来用晚膳吗?”

霜兰儿点点头,“记得,那是回来后第二日的晚上,龙腾那晚不是去赴宴了么?”

她微微一笑,凄然之意好似秋末花落,“本来,我很高兴的。他单独来赴宴,我想着可以与他单独相处,很是兴奋。而他肯来,必定心中是不厌烦我的。哪知,一整个晚上,他问了许许多多有关你的事情,他问了我们是如何相识的,问了你是何时来洪州的,此前住哪,生活得如何,还有什么别的朋友。他越问越详细,甚至是每日清晨什么时辰开始摆摊,要到什么时候才收摊……一天营生能收入多少……”她停一停,“那时起,我就隐隐觉得他是喜欢你的。兰儿……”突然,玲珑左手紧紧握着霜兰儿的右手,她握得隐隐发颤,声音艰涩无比:“对不起,我第一天见他,便喜欢上他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明明知道他喜欢你,却无法控制自己。我们是朋友,我本不想介入你们中间,也不应该介入你们中间,可听到你不喜欢他,心中又升起了希望。这种希望,像是最后支撑着我的火苗。兰儿,那么多人来提亲,我都回绝了。因为,他们都不是我的良人……我只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

霜兰儿无言,心中百感交集。

半天,她低叹一声,“即便我带了他去,若是……他接了绣球却不肯与你成亲……你有没有想过,届时又该怎么办?”

玲珑缓缓轻笑,她笑得单纯而真挚,如一抹清淡的晓云,可神情却渐渐沉静下去。立起身,她缓缓道:“抛绣球乃是民间约定俗成的嫁娶方式之一,若是他不肯,便是令我当众蒙羞。为表坚贞,我必一头碰墙,若他仍是坚持……那我也从此死心了……”

那一刻,霜兰儿望着她倔强的侧颜,滞滞不语。

山间罡风四起,吹得落叶如鹅毛飘落。只见,玲珑鬓角垂下的一支赤金累丝珠钗轻轻晃动着,泛起清冷的光泽。

从未见过性子如此刚烈、话语如此决绝的玲珑,她的心中似压了沉沉大石般,呼吸亦是急促起来……

两边皆是朋友,她夹在中间,该怎么办?

近晚时分,霜兰儿一人寂寂走在喧闹的街市上。

身周的风景,她以为应是秋光如画,风荷圆举。她平时总是忙碌,竟是未曾注意到,深秋的萧凉早已是取代了一切,举目望去,沿街的紫藤和杜若早已枯萎,只留了萧黄一脉。

终于到了店铺,此时夜色早已茫茫笼罩。

今夜的月光晦暗不明,淡淡地似一抹灰影投在地上。她举步跨入店中,神情依旧惘然。

龙腾似等了她很久,见她终于来了,徐徐笑道:“霜霜,你做什么去了那么久?你让隔壁的徐婶帮你看铺子,日落时她本要替你关门,好在我及时回来了又帮你看了一会儿。”

霜兰儿神情有些疲惫,抬眼无力地望了望他,“谢谢你了。”

龙腾见她脸色不好,不由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摇一摇头,只道:“今日累了,我想早些打烊,也不想算账了。明日挂上盘点的牌子,就不开门了。”

他“哦”了一声,嘴角笑得浅淡,好像初秋阳光下舒展的枝叶。

一把自她手中接过封铺子的门板,温声道:“我来帮你,若是真累了,你早些去歇息。”

霜兰儿望着他利落地将门板一一插好,又上了锁链,看着他这样忙碌的背影。她的脑中不断地徘徊着玲珑之前所说的话。

“那时起,我就隐隐约约觉得他是喜欢你的。”

“若是他不肯,便是令我当众蒙羞。为表坚贞,我必一头碰墙,若他仍是坚持……那我也从此死心了……”

心中有烦闷和疑惑不停地翻涌着,时时冲撞着她的脑袋,几乎要炸裂开来。龙腾他会喜欢她么?真的会像玲珑所说的那样,他是喜欢她的,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她?还是说,他只是单纯地逗弄她?毕竟,他从未真正同自己说过……可人都说,旁观者清,会不会是真的……

如果,他真的喜欢她,她却将他推给玲珑。那他今后会不会恨她?会不会怨她?

龙腾锁好门,转身时手中已是掌了一盏灯,淡淡的烛光明媚地覆过他美艳的眼角,他看着她,足足有一刻,神情如此专注。须臾,他笑得很诡异,“怎么了,今晚你一直这样瞧着我?喂,霜霜,我可是要误会的哟。”

霜兰儿一愣,仰起头,“误会什么?”

“误会你对我有意思嘛,不然,你怎么一直盯着一个男人看。你说,我会怎么想?”只一瞬,他就恢复了地痞无赖的样子,笑得前俯后仰,令人想揍他。

霜兰儿只觉心中所有的积郁沉沉在看到他这般无赖笑容时,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可否认,他的调笑逗弄,虽令她生气,可也令她暂时忘却了疼痛。一时间,她竟是不知该谢他,还是该气他。

脑中飞快转动着,第一次,她反将了他一军。

“少筠。”她喊得亲热,顿一顿,她走近一步,神情更认真了,“你说对了,我真的喜欢你了。”

语罢,龙腾惯来的嬉笑顿时僵在脸上,神情凝住。薄唇轻轻地动了动,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霜兰儿“扑哧”一声,笑得畅快,“逗你玩呢,瞧你的傻样。还说我傻呢,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去。这鬼话你也信,哈哈……”

跳动如豆的火光下,龙腾微微失色,手中握着的烛台轻轻一颤,映得墙上的影子亦是晃了晃。停一停,他弯下腰,将烛台放好,再抬眸时,眼睛成了弯弯的两道新月,望着她只是微笑。

霜兰儿摆摆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谁叫你平时那样对我。对了,说正经事,明日玲珑要绣球招亲。”思来想去,她决定告诉龙腾原委,或者先探一探他的口风,以免他日后怨她。

龙腾纤长美艳的眸中溢出些许困惑的神色,“谁?绣球招亲?玲珑是谁?”

“啥!”这下子轮到霜兰儿惊愕了,这家伙,是装的还是真的呀?她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没得失心疯罢,玲珑你不认识?常来我这玩的那个,她还请过你吃饭来着。”她本想顺势问问龙腾对玲珑的感觉,可他的回答却令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龙腾作势很努力地去想,他一只手撑着额头,似想了很久很久,终迷茫地摇了摇头。

霜兰儿此时真想找面墙一头撞上去,她语气无力道:“她昨晚还来过的,送来了酱鸭。别说你不知道啊,今日中午你吃酱鸭时,你还赞不绝口来着,酱鸭就是她送来的。对了,昨晚,昨晚,你还冲她笑来着。”

龙腾面上做出更迷茫状,他睁了凤眸无辜地眨呀眨地,“我一天冲那么多姑娘笑,哪还记得谁是谁?”语罢,他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一瞬,“何况,我的眼中只装得下你。”

“龙少筠!”霜兰儿火了,听到这最后一句,她已经确定这家伙肯定是在装蒜。

“好好好,别气别气。管她是谁呢,是玲珑还是美玉的。绣球招亲啊,想来挺热闹的,我不去瞧瞧真是太可惜了。你明日既然盘点,要不我们一起去。”

霜兰儿不想他竟是这么说,一时愣住,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做了个有物飞来的姿势,问道:“你就不怕,万一飞来姻缘落在你头上,那你可怎么办?”

他笑,“要是真有这等好事,我就将美人抱回家,岂不是乐哉?”

霜兰儿听至此,不由觉得嘴角抽搐着。这人……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明天……哎,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罢。

“好了好了,我给你买了吃的就在阁楼上,你早点睡。”龙腾一只手搭在阁楼红漆斑驳的栏杆上,另一只手将她拉着拽着,推着上了阁楼。

夜里风骤起,吹在阁楼棉纸的窗纸上“噗噗”直响,呜咽如诉。

霜兰儿静静听着风声,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不远处,有水滴自檐角泠泠滴落,在风中“叮叮当当”作响,许是哪家原本堵塞的屋檐突然渗漏,那声音,吵得人要崩裂开来。

她恍恍惚惚做着一个又一个梦。时而似有简单的意识,时而却沉沉睡着,好像永远不会醒过来一般。

恍恍惚惚中,双亲斑白的鬓角、衰老的容颜如走马灯般浮现在眼前,她伸手抓也抓不住,声嘶力竭也喊不回来。弟弟妹妹的容貌也越来越模糊,终于消失不见。

接下来,烟雨霏霏中,似有亮光将天地都铺满,尔后一场浓雾缓缓散去,路的尽头,白衣男子正立在雨中,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他缓缓转过身。

她只觉心跳至喉口,“扑通”,“扑通”,不受控制。

哪知转过身来的人,竟是一张秋可吟的脸,那面孔格外雪白,唯有唇红得血艳。秋可吟的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嘴角笑靥如花,温柔向她招手,“兰儿妹妹……”

惊愕间。下一瞬,秋可吟的笑由妩媚婉转突然变成钢刀一般,十指上套着锋利的指套,竟向怀中的孩子狠狠刺去……

“啊”地,霜兰儿自噩梦中惊醒,睁开眼时面前竟是龙腾疑惑的面容。

他轻声问,“你怎么了?梦到什么可怕的事了么?”

霜兰儿只觉心跳沉沉地虚弱着,仿佛桌上跳跃着的火光明灭。衣衫尽被汗水湿透了,黏腻地附在身上,她嘶哑着声音道:“我没事。”

龙腾倒了杯茶水递给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慢慢喝下,转首望了望桌上快燃尽的烛火,又问道:“你总是点着蜡烛睡至天明?可是怕黑?还是不敢一个人睡……”

她神情间掠过一丝尴尬,逞强道:“怎么可能,我这么大的人了。我只是习惯点着蜡烛睡而已,难道不行吗?”

龙腾低低垂一垂眸,伸手拂过尚留着她体温的枕间,那里大滴的泪痕犹在,渗在枕上,仿佛开了一小朵一小朵墨色的梅花,零星散乱着。他注视片刻,怔了怔,旋即笑道:“呵呵,我只是觉得点着蜡烛睡,有点浪费。”

霜兰儿这时才发觉有哪里不对劲,她望了望龙腾,挑着秀眉道:“喂,你怎么会在我的阁楼上?”

龙腾将她的衣裳一股脑儿都丢在她的床上,笑道:“不是要去看热闹嘛,我一大早就起来了,哪知你还没动静,只得上来找你了。快点吧,时候不早了,衣裳和首饰我都帮你挑好了。看,和我的一样,都是翠绿色的。”说着,他拉了拉自己衣裳的前襟比了比,低低咕哝了句,“夫妻鸳鸯,同心同衣。”

霜兰儿眉头蹙得如群山褶皱,这男人,也不知嘀咕着什么,他怎么这么鸡婆,连姑娘家挑选衣裳首饰的事他都会做,而且不得不说,他搭配得还挺不错的。

“快换上吧。”龙腾催促着。

霜兰儿冷觑了他一眼,道:“那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我要换衣裳,你快下楼。”

“好好好,你快点换衣裳,我在楼下等你。”龙腾一边躲着她丢来的枕头,一边“蹬蹬”下了阁楼。窄小的空间中,溢满了他欢快爽朗的笑声,久久不散。

洪州城外,两匹快马一前一后在山间疾驰,身后扬起烟尘黄土一丈高,迷迷蒙蒙遮住了所有的风景。

接近城门时,头前一匹骏马长长嘶叫一声,骤然停了下来。马上男子一袭金袍,调转身时,那神情清冷如冬日素净的新雪。

奉天亦是勒住缰绳,停下马,“王爷,有何吩咐?”

龙霄霆的声音若山顶刮过阵阵凛冽的罡风,“你真确定,佩吟的女儿就在这洪州城中?”

奉天拱手道:“不能完全肯定,还待王爷亲自确认。”

“走!”龙霄霆调转马头,扬尘而去……

洪州,天晴朗微暖。

方府在洪州城中算是富甲一方,宅地高墙延绵,依山而建。

此时东方的天空泛起浅紫色的霞光。高处云间,但见山顶冰雪寂寞横绝,如玉龙横倒,阳光挥洒其上,如耀眼水晶光芒四射。而山腰中,叶子绿一片、红一片、黄一片,交错相映,美得炫目。而方府的所在,正是这静谧美丽的山腰之中。

今日府门大开,门口摆着长长的案桌,桌上铺着红色的锦缎。几只硕大的水晶盘摆放其上,里面搁满了红包,但凡今日来府中之人,不论男女老少,方府都会出一份喜钱,可见其财力雄厚。门口则是站着一应丫鬟小厮笑着迎接各方来客。

龙腾与霜兰儿来到方府门前,他仰头望了望那两人高的宏伟宅门,与其说是宅门,还不如说是山门更贴切,不由惊叹道:“民间富贾,这日子过得可比皇上还逍遥,呵呵。真令人羡慕。”

两名丫鬟见龙腾样貌天资,立即笑脸上前相迎,为他指路道:“这位公子,里边走,从左边树林穿过小湖,对面便是看台。”说着,递上两枚红包,“祝公子好运。”

龙腾笑着接过,拉着霜兰儿往里走去。

府中远比外面瞧起来更气派,进门便是一汪碧湖,朝霞映在碧绿清澈的湖水上,漾起一片玫瑰色的紫光,高处被霞光掩映的山峰,此刻更像是一件彩色的盛装,屹立在湖心里。深秋的微风,吹皱了平静的湖面,送来阵阵荷香。

脚下踏着松软的落叶,转过小湖,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大片开阔之地。飞檐翘角的正堂之前,搭起了一座临时用的木制高台。台上满满铺着厚绒毯,摆着十多张紫檀木座椅。最中间一名老者端正坐着,颇有威严。身两旁九名男子,服色各异,年龄也不等,唯独样貌皆有一丝相似。

龙腾不由的奇怪道:“不就是绣球招亲嘛,上面坐了这么多人?还一字排开,太逗了。”

霜兰儿解释道:“听闻方进益有九个儿子,命中无女,领养了这玲珑后当作亲生女儿十分疼爱。想来那名老者便是富绅方进益,另外九个便是玲珑的哥哥。”

龙腾黛眉微挑,觑了她一眼,“那她的命可真是不错。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般好运的。”

霜兰儿颔首表示赞同。

此时,身侧不远处两名男子低声议论起来,“咦,庄兄你也来了啊。今儿个是想瞧热闹,还是想将美人抱回家?”

“自然是想抱得美人归,我向方府提亲不下五六回了。哎,玲珑小姐总是一口回绝。可我就是不曾死心。”

“那庄兄你真是执着,相信你定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承蒙吉言,庄某在此谢过了。”

“呵呵,不过在下有一事一直不解啊。这玲珑虽貌美,可也算不上是人间难见的绝色,更何况她俨然不小,若是过了今年便二十了。不知庄兄缘何如此执着?”

另一名蓝衣男子靠近,插过一句话,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所谓娶妻娶贤,人都道玲珑命中有吉象,能帮家运。你瞧这方府,如今这么大的家业。其实,方进益没有收养玲珑时,府宅不过是三进六院,就在我家不远的街口。自从这玲珑来后,方进益是一路运道亨通,连带她九个哥哥,生意都红红火火的。你想呀,要不是这个,一个孤女罢了,方府养她就算不错了,何必当成座上宾。”

“真的啊。我远道而来,本是仰慕玲珑小姐美貌,这等美事还是第一次听说。若真是这样,那真是值得一试。”另一人又凑上来。

“当然是真的,人人都说娶回玲珑会有帮夫运,保管顺风顺水。”

“……”

听到这里,霜兰儿多多少少有些理解玲珑的心境了,想来这么多前来求亲之人,能有几个是真心?恐怕一个都没有的。不是冲着玲珑的相貌家世,再不就是冲着玲珑的帮夫好运。相貌便罢了,运道这种东西,何人能说得准?若是玲珑嫁过去,富家昌隆倒也罢了,若是时运刚巧不济,那又会如何对待玲珑?岂不是将玲珑的后半辈子幸福寄托在了这等无影的事上?也难怪玲珑会有这番感悟,会执着想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想到这里,霜兰儿突然瞟了一眼龙腾。只见他兴奋的神情毫不掩饰,溢于言表,像是等着瞧好戏般。她的心中不免覆上一层阴郁,乱了起来,今日绣球招亲,也不知结果会如何。若是龙腾……她不敢往下去想……只觉胸口激荡汹涌,有大石拥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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