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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分离1
书名: 今非昔比 作者: 依秀那答儿 本章字数: 11512 更新时间: 2023-08-21 15:42:22
头好昏沉,脑中空茫一片。中午时候,有好几名官员灌了他许多杯,这会儿他头上像是压着麻袋,非常疼。不过,这不应该是醉酒的感觉。他的酒量哪有那么浅。
龙腾缓缓睁眼,他捂着额头坐起身来。
破旧不堪的屋中,最后一缕月光照了进来,在他身周勾勒着朦胧的画面。随着他的坐起,他身上所盖的锦被轻轻滑落……
“霜霜?”转眸,他看到霜兰儿像小虾子般缩在被子中,他当即愣住,惊道。
床上情景惨不忍睹,薄被之下霜兰儿鬓发散乱,身子未着寸缕,而他自己亦是!天,刚才他怎会没有注意到!
看样子,他们两人原本躺在一处,那暧昧的姿态,如同刚刚一场欢好。
龙腾眼神骤然一凛,立即意识到自己被人陷害了。
该怎么办?
思考只需要一瞬,他飞快地作了决定,立即穿好自己的衣裳,又替她套上一件内衫,将她其他衣物均撕裂丢弃在地上,看着比起先前更凌乱。
此刻月光益发模糊,他的手竟有点不听使唤,眼睛也渐渐管不住。从前书中用“冰肌玉骨”来形容女子白皙皎洁的肌肤,如今看来真是再恰当不过了。突然她动了动,翻过身去依旧熟睡着。
他的目光扫过她身下凌乱的床单,桃花眸微微一跳。可就在此时,破屋门外脚步声如雷般逼近。
他倒吸一口冷气,时间来不及了,他飞快将床单扯成碎片,又匆匆塞了一些在怀中,旋即双臂按住尚是昏迷的霜兰儿,欺身而上……
龙霄霆因奉天遍寻不着霜兰儿,他心中直觉不对劲,匆匆带了几名侍卫亲自搜索。
适逢太子龙震的人亦在寻找龙腾。两处人马撞在一处,此时整个王府之中只剩下面前这座废弃了有十几年的屋子没有搜索。
这里杂草早已枯黄,横七竖八地歪在一边,在惨白月色照耀下,森森可怖。实在难以想象还会有人在这里。
龙霄霆加快步子,一脚踢开废屋大门。
腐朽的木头怎能经得起如此大力,当即两扇门齐齐倒地,金色的鹿皮靴重重践踏而过。他面前遮挡着的是一副巨大的白色绞绡,泛着陈年的淡黄,此时被风吹得猎猎翻飞。
他抽出腰间蓝宝石软剑,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弯狐,收剑回鞘时只见那抹白色如海浪退潮般急速落下,终露出眼前不堪入目的景象。
龙腾墨发散落满床,正在撕扯着床上女子的衣裳。
那女子,双眸紧闭,似陷入熟睡之中。那容貌,那身段,不正是他找了一整晚的霜兰儿么?
那一刻,龙霄霆震怒了。他的声音仿佛天边滚雷劈下,慑得大地都在瑟瑟颤抖,“龙腾!你混蛋!”
旋即他上前一把揪住龙腾的衣领。一拳打在他脸上,龙腾也不躲避,硬生生地接下来。他吐出嘴里的血沫,轻轻抬手擦拭着嫣红的嘴,仰起脸时是一贯的轻浮笑容,“呵呵,是皇叔啊。真是好可惜呢,差一点我就得手了。”
龙霄霆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那张若无其事的脸,咬牙道:“无耻!”
此时,之前门板碎裂巨大的声响终于将霜兰儿吵醒,她悠悠睁开眼。屋中光线太暗,她坐起身,一脸迷惘。好不容易才看清楚了眼前的状况,她大惊,喉咙中发出涩然沙哑的“啊”的声音,她飞快卷起薄被,缩至角落中,眼中惶惶然皆是无措。天,怎会这样?
“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头拐杖一步一拄,落地声沉闷如惊雷。
龙啸天威仪肃然,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踏进。皇上身边跟的是端贵妃,一袭秋香色云缎长裙无声逶迤于地,妆容一丝不苟。
那样清冷的气度,稳如泰山。
数名宫女紧随其后,手中提着灯笼,用的皆是上好的云烛,一下子便将整间破屋照得通明雪亮。
霜兰儿几乎在第一瞬间就明白了,这是秋端茗一石二鸟的计策,利用皇上寿诞筵席的机会,一来除去她这个隐患,不,准确地说,她只是个小小牺牲品,而他们真正要对付的人是龙腾!
眼前的景象,足以说明一切,再多的解释也是多余的。
这一刻,霜兰儿选择了沉默,她静静等待着本应属于她的命数。
龙啸天满面沉痛,看向龙腾的眼神中有难掩的厌弃与痛心,“朕只问你一次,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愈大愈发犯混了?平日你总和宫女嬉戏,朕全当没瞧见。可她!她是你皇叔要娶的人!即便是她勾引你,你自己怎能没有分寸?!”
皇上的话,显然有意想偏袒龙腾。
当即秋端茗的脸色沉了沉,她素来知晓龙啸天喜爱龙腾,可不知竟然偏袒至此。看来,龙腾果然是瑞王登上皇位最大的障碍,她没有错算。
勾引?!霜兰儿缓缓闭一闭眸,呼吸沉重而急促起来,嘴角含着一缕无望的笑意。也罢,牺牲她一人就行了,只要能换回父亲妹妹的平安,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龙霄霆一直握紧的双拳发出骇人的“咯咯”声,他的呼吸犹如暴风过后的大海,起伏喘息,字字咬牙:“父皇!兰儿她没有……”
语未必,已是被懒懒舒展的嗓音打断。
“她没有勾引我。”龙腾作势揉了揉自己散乱的黑发,又按一按自己的太阳穴,他恢复一贯悠闲散漫的样子,“咦?你们这么惊讶地看着我作甚?我不就是想玩个把女人嘛,你们至于这么吃惊嘛。”语罢,他狭长的桃花眼依旧在霜兰儿身上来回扫着,“真是可惜了,你们晚点来多好,坏了我的好事。”
“你!”方才闻讯赶到的太子龙震看到眼前的一幕,愣住了,他又惊又愕,怒吼道:“孽障!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来!”气急攻心,龙震本就病着的身子益发虚弱,面颊苍白如凋零的残叶。
“这又怎么样?她毕竟还没过门,我为何不能玩?我早就想把她弄上手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何况这样的事我们龙家又不是没有过。对吧,皇叔!要不然,你让给我呗。”龙腾轻轻一笑,优雅耸肩时已是将方才被龙霄霆揪乱的衣襟整理好。他扣扣子时,竟是那样的慢悠悠,慢到令人发指。好像他并没做错什么,而是其他人打搅了他的好事一般。
当即,龙霄霆脸色惨白一片,半点血色也无。
端贵妃则冷冷一笑,“太子殿下,瞧瞧这就是你东宫的教养么?”
龙腾丝毫不以为意,只淡淡嘲讽道:“你也不见得好到哪去,一丘之貉,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端贵妃脸色一黑,面上有些挂不住。
再无可忍!龙啸天已是勃然大怒,他眉心一震,眸底有沉重的哀痛一闪而过。举起手中龙头拐杖朝着龙腾背脊狠狠砸下。
龙头拐杖乃是赤金包裹着的檀木,质地坚硬沉重,一杖下去,可想而知。但听得“碰”地巨响,龙腾虽是震惊,却也不躲避,挺直了脊梁生生承受了这一杖。
几乎是同时,鲜血自他喉头涌出,尽数喷在了霜兰儿雪白的底衫之上。那红,艳过桃花的颜色。那血,滚烫滚烫的,黏黏湿湿地粘在她的脸颊之上。
他是想一人将罪尽数顶下,她明白的,可是她怎能?她又该做些什么?
身子直挺挺一动,她想要替他辩解,可嘶哑的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凝视着她,轻轻摇头,那动作极轻极轻,也许只有她一人能看懂。
他是在告诉她:事已至此,无需再多一个人承受。别做无谓的牺牲!
此时他眼里的光,像极了她小时候最爱看的老宅屋檐下飞落的雨珠,勾起她心中万千悲伤,那样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如看着高飘的风筝断了线,又如听着流水灵曲断了弦。
她伸手去碰触自己的脸颊,可手却颤抖如风中落叶。五指伸在眼前,满目皆是血红,她突然受不了般,狠狠捂住自己的唇,将那呜咽哽咽尽数咽回喉中。
忍着,拼命忍着。
被五指遮住的脸庞,渐渐苍白如纸,清晰可见,嘴正轻轻扯动。
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唯有完美的唇形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两个字的形状,“少筠……少筠……少筠……”
眼角,终沁出微湿的泪。
龙啸天的声音低沉,再没一丝感情,“孽障!滚去泸州,永远别给朕回来!”
龙腾擦去嘴角的血,淡淡笑道:“谢皇爷爷圣恩。”
“父皇——儿臣——儿臣——”如此噩耗,太子龙震显然无法承受,他眼前一黑,当即昏了过去。
好好的寿诞,乱作一团。
醉园之中。
甫是天亮时分,因着屋中深阔,光线依旧有些晦暗不明。近旁高几上供着一盆春剑叶蝶,香气清远,淡淡萦绕在霜兰儿的身侧。
她怔怔望着地上,印着镂花窗格的影子缓缓移动着,像是未知的命运,却不知最终将会去哪里。
门轴动了动,她喉头骤然发紧,她从未这样紧张过,竟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骤然打开的屋门似涌进无数阴沉沉的光线,逆光之中,龙霄霆大步跨入,身后跟着秋端茗与秋可吟。
秋端茗直接越过霜兰儿坐上主位,她衣冠整肃,双臂搁在楠木扶手之上,套着金护甲的十指微微交错,凌厉的目光居高扫落,像是个高傲的胜利者。
秋可吟并不入来,她只是依依立在门口,神情间皆是柔弱无助。
龙霄霆心中怒气积郁,目光自霜兰儿身上刮过,冷道:“外面的事已经安排妥当,父皇和太子都离开了。现在这里没有旁人,本王想听句实话。”
他这样的神情,教霜兰儿齿冷。她将干涸的墨笔在笔洗中捣了捣,划过宣纸时,笔锋皆带着空涩的痕迹,潦潦写道:“眼见为实。”
他的神色捉摸不定,“我见到的,是他在维护你。你们究竟有没有私情?”
她挑一挑眉,写道:“既然你是这么认为的,无需再问我。”
他微愣,冰封的表情似有一丝松动。
秋端茗此时开口,她的声音冷冷的,“霆儿,有无私情暂先不说,你先看看这个。”说罢,她自宽边袖口中取出厚厚一叠纸,递向龙霄霆。
他眼中有着浓重的疑惑,“母妃,这是何物?”
秋端茗摆手道:“其中有三张画想必王爷见过,是本宫从奉天手中要来的。奉天当日就是据此三幅画判断出有人欲行刺王爷,这才围堵凶手于弋桥之上。”
“母妃,若是你想为桂嬷嬷开脱。我觉得大可不必,此事已分明,我亲自查验过。”龙霄霆当即回道。
秋端茗眼皮也不动一下,只向龙霄霆道:“不知霆儿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另外的三幅画。”语罢,她将另外三张画递上前。
与之前奉天所收到的三幅画不同的是,中间的画面对面立着的是一男一女。三张画叠在一处时所传递的信息应当是这样的:亭湖弋桥之上,一名男子将灯笼交给一名女子,灯笼瞬间起火。
龙霄霆握着画纸的手有着黏腻的潮湿,他怔怔道:“如此说来,送画之人也就是透露消息之人原本就知晓桂嬷嬷要对付的人霜兰儿,可为何?”
秋端茗双眸中隐出冰凉的光泽,“这就是霜兰儿高明的地方了。”说罢,她冷冷扫了霜兰儿一眼。
被这样的眼光盯着,霜兰儿只觉好似有条小蛇游移在肌肤上,那种寒毛倒竖的恐惧如此真切。
秋端茗又道:“有人一早就将桂嬷嬷的计划透露给了霜兰儿,而霜兰儿则是将计就计,将画面由女子改作男子,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引起奉天的注意,以为是行刺王爷,进而埋伏人手,将凶手一举擒住。”
“即便如此,她也不过是想要将阴谋暴露。”
“扳倒桂嬷嬷便是扳倒了可吟,试问她赌上自己的性命,是为了什么?”秋端茗转过脸,望了望秋可吟。此时秋可吟来说更合适。
秋可吟立即出声,“霄霆,我曾说她想陷害我。你当时不是说烈焰焚身之苦,何人能忍受得了。如今,霜兰儿明知灯笼会起火,依旧引火烧身,岂不是在演戏?她只是骗取你的同情罢了。”
龙霄霆眼底清晰的震惊与浓重的疑惑密密织成一张天罗地网,朝着霜兰儿撒下,声音哑然,他痛声问:“兰儿,你究竟是为了什么?那时你推开了我去抢那灯笼,你并不是怕我受伤,而是怕自己的目的不能达到,是不是这样?”他突然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手势那样轻,好像棉絮般无力,“究竟是不是?”
霜兰儿抬一抬下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能辩解什么呢?她的确想戳穿秋可吟的真面目,也的确利用了她们的计策反噬她们。可当时她抢过灯笼……一半是因为计划,一半也许是……其实她自己也不知是为什么。
“你无须问她。”秋端茗的话沉肃有力,“可吟善良好欺,无端端因此事被你冷落。可本宫不是吃素的,本宫在宫中多年,什么风浪没有经过?一早就派人查了霜兰儿所有的动向。得到的消息便是,她曾在王府外购买了石粉。王爷也许不知什么是石粉罢,听闻抹在手上脸上能暂时避火。她可是算得精呢,断断不会苦了自己。霆儿千万不要小瞧了她的心机。”
龙霄霆薄薄的嘴唇紧紧抿住,突然狠狠一掌击在木梁柱之上,顿时整间屋子都似抖上了三抖。
“如此,也难怪霜兰儿当时纵身跳入湖亭湖之中。一来能灭火,不至于让火焰停留太长时间。二来又能洗去石粉的痕迹。真是巧妙,想不到兰儿妹妹手段如此高,自己毫发无伤,还令王爷深信不疑。”秋可吟的话适时加入,令龙霄霆的隐怒达到了极限。
眸底血红,有着难以言喻的撕裂般的伤痛,他咬牙忍住,字字道:“母妃,可吟,你们先出去。我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问她。”
秋可吟蹙眉,心中郁郁,难道他还想袒护她?
秋端茗却笑得极自然,“好。母妃只再说几句,秋家的女人,骨子里都透着善良,你万不该怀疑可吟。还有,这霜兰儿的目的,本宫还没来得及问她,若只是为了争宠也罢了。若是与人暗中联合,想扳倒秋家登上高位,另有图谋,那王爷可要谨慎了。”
秋端茗言至此,等于是在平静的湖面中投入巨石,激起层层浪花。
待她们走远后,龙霄霆突然一把将霜兰儿拽住,朝外大步离开。
他走路太快太急,她无法跟上他的脚步,只得任他拖着拽着,一路来到了王府中最偏僻的后山。
初冬的景象,十分萧条,树枝光秃秃的,花草也无色。虽是早晨,可此时的天色晦暗阴沉,仿佛风雨欲来,铅色的云低得似要压下来。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压抑很久的情绪,伸手擒住她的下颌,但听得指节格格作响。
那样用力,那样痛,她仿佛能听到自己骨头开裂的声音。
他痛心质问,“她们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现在这里没有旁人,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他拼命地摇晃着她,她只觉头晕目眩,心底的积怒与怨恨左冲右突,尽数拥挤在喉咙口,整个人都要裂开一般。
“你说啊,快说啊!”他近乎疯狂。
似有久违了的束缚骤然冲破喉咙,霜兰儿大喊一声,“放开我!”沙哑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破碎与颤抖。
内心一震,她竟然在这时,恢复了嗓音?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他愣住,面容无比惊愕,“你能说话?你——这也是骗我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两人均是不再开口。
心情,好似此刻愈来愈暗沉地天空。
风,如同在海洋上掀起狂涛巨浪一般,尖利呼啸而过。他还是穿着昨夜筵席的衣裳,明亮的金色,升腾的盘龙,衣摆好似在狂风中翩翩乱舞。
他依旧紧紧拽住她,且愈抓愈紧。
四目相望,凝滞着。
有多久没有这样彼此注视?仿佛有很久很久了,只觉彼此如此陌生。似乎远远隔着几重山、几重水。
他没有想到,她竟是这样的人。她亦是没有想到,他竟是那样的人。
这样的静让人觉得可怕,她与他之间的沉静是这样的令人不可捉摸,尴尬难言。
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汤药之中的龙蛇草与熏在你针上的雀灵粉,能腐蚀神经,致人变哑。我记得,你医术颇好,若是真有人在你针上熏以雀灵粉,你应该能察觉到罢。”
她咳嗽几声,猛力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喉咙似是渐渐适应了,她清了清,哑声道:“是的,我能察觉。”
其实,她大约在接触雀灵粉的第十日左右才发觉。那是老天佑她,当时她一根针弯了,在火上烤一下再扳直,哪知竟是让她发现了针上有细小的白色的粉末。
雀灵粉,涂上时无色无味,唯有在火烤之后才会变白,也是分辨它的唯一方法。
当时她已然接触了不少含量的雀灵粉,若是高烧不止,必定会哑。不过她所中的雀灵粉之毒并不算深,即便哑了,也并不是无力回天。
机不可失,她只是将计就计,在风中冻了一整晚,令自己高烧不止,嗓子哑了之后,她为自己配了药慢慢调理,她静静等待秋可吟与桂嬷嬷露出破绽。对她来说,这无疑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她的嗓子,也许能治好,也许一辈子都治不好。
然,所有的证据她都留了下来,终有一日会教秋可吟输得彻底。
她以为她赢了,终于抓住了她们的把柄。没想到,最后还是她输得彻底。
此时他望着她的沉默,猛然将她推远,神情不觉怆然:“所以,你根本没有哑。你一直在骗我?兰儿,你太叫我失望了!”
她被他狠狠推在地上,痛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是你想出来的主意,你早就设计好了一切,故意教沈太医发觉雀灵粉,又让我顺藤摸瓜查到可吟头上?你!”他停下,不再言语,唯以幽若暗火的目光直视着她。
她的目光平静如死水,看不见一丝情感的涟漪,只是淡淡道:“我叫你失望了?真的么?恐怕让你失望的是,这样的我玷污了秋佩吟罢。”
轻轻一笑,她抬首默默望向天空。
一个人的皮影戏,她明白了,雨中的相遇,白衣翩翩,白色的油纸伞,雷霆,他的相救,并非是秋可吟所说的那样。
一切的一切,哪怕是她嗓子哑了,他突然而至的怜惜与温柔,全都是因为她——秋佩吟!
她不知道在他心中自己究竟算是什么。但是有一点她能肯定,此时此刻,他一定非常恨自己。因为她将他好不容易寻到的幻影给破坏了、给抹黑了。
在他心中,她是这样卑鄙无耻的人,怎能与高尚纯洁的秋佩吟相提并论?那是对秋佩吟的亵渎与侮辱,他怎能忍受?!
她的话,令他怔了很久,“你知道她?”顿一顿,他似陷入疯狂之中,怒吼道:“你早就知道她?所以,才装哑?”他停住,望着她的目光满是痛心与厌憎,良久,他才咬牙道:“是他!是龙腾告诉你的,对么。你们……”
她突然打断,语调淡漠而厌倦,“王爷,随你怎么想罢。反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轻轻一笑,好似一朵娇弱的花绽开在嘴角,风姿楚楚。
仰起脸来,忽觉一点冰凉正落在脸上,零零星星的雪落下来。她轻轻“啊”了一声,叹道:“下雪了。”
稀稀落落的雪粒被风卷着打在身上,她随手捻起一点,瞬间便化在了手心之中。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语音中嚼着悲怆。
雪越下越大,如撒盐,如飞絮,风夹着雪花直朝两人身上扑去。飞落的雪花,绵绵隔在她与他之间,无声无息地坠落。
冷,真的很冷。周遭好似骤然冷了许多,亦是凝冻了所有的空气。
他站着,她伏在地上,彼此皆是一动不动的姿势。
许是站了太久太累,细看之下,他的身子竟在微微发抖。而她的一双明眸,本如同水晶一样,甚至比那绚丽晚霞更要熠熠生辉,可此时只剩无穷无尽的空茫。
四面是呼啸的风声,山坡、树木不知何时已是披了薄薄的银妆,连同他金色的衣裳,渐渐也蒙上白雾。
突然的疼痛袭来,她身子一软,整个人伏在雪地上苦痛地抽搐着。
那样的痛,每一分肌肤、每一寸骨骼都仿佛被撕裂,仿佛刀绞,又仿佛凌迟,她只觉全身每一处都在不停地抽搐着,痛得再不能言语。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是雪貂之毒,在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骤然发作。
雪貂之毒,是她为了摘取雪雁玲珑花,是她因为骤然知晓他的身份,过于震惊没有来得及医治而留下的病根。
一朝发作……痛不欲生……
她好痛,痛得不停地抽搐着。
他眯着冷眸,瞧着,僵硬了很久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缓缓踱步至她面前,他的声音比暴风雪更冷,更冻彻人心。
“你还要装可怜到什么时候?!真令人恶心!”
自怀中取出一本折子,大红的颜色,在一片白茫茫中显得格外刺目。他狠狠摔在她的脸上,像是重重掌掴了她一掌。扬长而去。
此刻的她就像是个纸做的娃娃,她的一只手淹没在雪中,白皙的皮肤下,血管都冻得清晰可见,脆弱至极。
红色的奏本,在白雪中不停地戳刺着她的双目。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翻开。那是他废黜秋可吟,封她为王妃的奏请,言辞凿凿,情真意切。
只可惜,一切,都过去了……
看完最后一个字时,她再也抵不住无尽痛苦的折磨,脑中渐渐迷糊起来。
雪地里,静得一丝声音也没有,唯有偶尔模糊的呻吟一声,几乎微不可闻:“霄霆……好痛……”
雪连绵无尽地下着,自皇上寿诞筵席起,绵延半月,日日都有雪子纷纷,潮湿黏腻。
今年过年格外早,除夕的喜庆中,霜兰儿便在这样的阴寒天气里独自忍受着苦痛渡过,身旁无一人相伴。
这雪貂之毒一旦发作,只要雪不止,痛便不止,且一日比一日难熬。
新年的第一天,她在鞭炮声中幽幽醒转。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叫了几声小夕,空荡荡的房中却无人应答,她这才想起了小夕自龙啸天寿诞过后便回家探亲了,至今未回。其实与其说是探亲,还不如说是秋可吟将她身边所有的人都调离,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人在王府中慢慢煎熬着。
她想,那日她痛晕在荒凉无人的后山,若不是太医沈沐雨正巧需要取血入药,四处寻她,只怕她早就冻死了。可如今她虽然活着,却整日病痛缠身,如同行尸走肉。
此时的屋中没有点暖炉,有点冷。
她摸索着床头,想找件衣裳披上,枯瘦的手却碰触到一抹冰凉,拿出一看,竟还是那面银镜,一直放在她的枕下。
曾几何时,她愈来愈不敢照镜子了。白色的寝衣,素白素白融在屋外漫天冰雪之中,犹教人觉得心凉伤感。
从前铜镜模糊,可如今清晰的银镜却将她苍白的脸色照得无处遁形,脆弱的双唇,在镜中瑟瑟颤抖,仿佛一片被阳光一照便即刻化去的春雪。
挣扎着起身,她将熄灭的炭火点燃,又用黄铜挑子拨一拨暖炉的火势,屋中渐渐暖和起来。而她骨节的疼,因着火烤好转些许,不再痛得那么刺骨。
过了会,她披了一件雪萝长衣在肩上,将头发松松挽了,慢慢踱出门。
今日是正月初一,本应是最热闹的日子,可她的醉园之中却清冷如冷宫,似乎除了她以外再无人愿踏足。
她伸手,将狐毛帽子戴上,踏着积雪走出醉园,走出了这个牢笼一般的地方。
王府之中,路上的积雪扫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浅浅的湿痕。
走着走着,雪竟是出奇般停了。厚重的云层拉开一道金色的口子,明丽的阳光从房屋树木的空隙照在冷湖上,水里映照着她长长的倒影,树叶上积雪也被照得颗颗晶莹。
而王府门外,一夜之间,大街之上尽铺上一堆堆鞭炮的红纸屑,象绽着朵朵红花,给人们心坎里带来了跃跃想动的喜悦。
每一个人,都穿着新衣,整整齐齐,宫女们三五成群地穿来织去,叫唤着、笑嚷着、嬉闹着,在雪地里踩下无数脚印。
这样的欢乐,只可惜却不属于她。
敞开的王府大门,她却走不了。
此时的门外,龙霄霆正扶了秋可吟上软轿,一阵风吹来,他见她被风吹乱了头发,顺手为她拂好,方才自己坐进软轿中。
放下珠帘的时候,他忽见一人独自立在宫门内,冰天雪地里,更显她身影独孤冷清。他留神细看,心中一滞,竟是兰儿。
霜兰儿亦是瞧见了他,她缓缓冲他一笑,只是那笑如冰雪一般。转身离去,阳光之下,唯有她耳垂之上赤金珠钗泛起清冷的光泽。
那样冰冷的她,令他呼吸微微凝滞。
秋可吟不明缘由,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怎么了,霄霆,入宫的时间要耽误了呢。”
他轻轻颔首,却依旧没有移开视线,他的披风领子上镶有一圈狐毛,呼吸间气息涌出,那银灰色的风毛渐渐模糊了他的眼。
却只见,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雪色中,唯见一行足迹依稀留于地。
阳光转瞬消失,簌簌雪花飞舞如柳絮,晶莹剔透宛如泪花。不消多时,便将她的足迹完全覆盖。一切如旧,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他放下珠帘,淡淡道:“我们走。”
皇宫之中。
秋香色团福锦帘垂得严严实实,忽然掀起了半边,有内监尖细的声音响起。“贵妃娘娘,瑞王妃到了。”
话音刚落,秋可吟已是入了殿中。立即有宫女上前服侍她脱下貂皮披风。她眼尖,瞧见秋端茗正斜躺在榻上,甜甜唤了一声,“姑姑。”
秋端茗也不起身,指了指青梨木座儿让她坐下,只淡淡道:“坐。”
秋可吟见她脸色不好,勉强笑道:“姑姑,您怎么啦,这大过年的是谁招惹你了?好啦别生气啦,我给你捏捏肩。”说罢,她亲热地靠近秋端茗,十指准确地拿捏着位置。
秋端茗伸手抚摸着秋可吟细嫩的手,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深广的殿中,炭火“毕剥毕剥”地烧着,偶尔扬起一星半点火星,那微弱的声音衬得殿内愈加静如积水,甚至能听见窗外绵绵雪落地的声音。
秋可吟容色微变,手一僵。
秋端茗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雪地碾痕,“我本是问问沈太医你身中的火寒毒如何了,听他说,你这毒根已然彻底治愈,再不需要雪雁玲珑花和寒血引。这本是件好事,也比我们想象中的一年要短了许多。我又顺便问了问你的情况,何时才能给霆儿添个一儿半女,哪知沈太医支支吾吾半天,斥责了他才吐露实情。可吟啊,你的身子并不适合孕育孩子,这么大的事你竟然想瞒我?!”
秋可吟本是端起茶盏,听得这话,险些打翻手中茶盏,面上笑容缓缓隐去,只剩下深深的苍白,“姑姑,我……我不知该怎么办……”
秋端茗轻轻呼出一口气,“眼下太子失势,是我们最好的时机。只要霆儿有子嗣,皇上那边废太子的事自然会松动,可你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哎,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我可是再也帮不了你了。霆儿必须即刻有子嗣!再不能耽误了!你自己看着办罢。”
秋可吟一听,顿时凄厉一呼,“扑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哭道:“姑姑,我并不是有意瞒你,只是实在是辜负了姑姑你的期望,我不敢开口。姑姑您平时总是说,不论将来谁做皇上,我们秋家必须永远屹立不倒。也正因为这样,姐姐才会嫁给了太子。如今姐姐已经不在了,您真的忍心看着我也……姑姑,我们秋家,爹爹他官居宰相,年事已高,总有一天会归退朝堂。哥哥庭澜他您是知道的,他与太子世子自幼交好,实在是对秋家难有助益。独独剩下我一人撑着,这些年我受了多少苦,姑姑您是知道的……也只有您知道……”似再也说不下去,她敛下眼眸,无限凄苦,一壁向隅悲泣。
秋端茗闭一闭眸,眼前仿佛浮现出佩吟的身影,是呵,秋家的女人,注定要在最坎坷的路上高傲地走下去,永不能回头。秋家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巩固的地位,怎能轻易断送?
长叹一声,她凝视着秋可吟的眼中,稍见释然之色,缓缓道:“办法,有一个。”
“什么办法?”秋可吟一听还有转圜余地,连忙问道。
秋端茗并不着急,她慢条斯理饮啜着盏中热茶,红茶艳丽如血似胭脂般映上她的脸颊,更添一分阴恻的光芒。顿了一顿,她才缓缓道:“过继一个孩子给你。”
“这——”秋可吟当即明白了秋端茗的意思,她猛然摇头,“姑姑的意思是,让霜兰儿为霄霆……不,不行……如果是她,我宁可是别人。姑姑您有所不知,霄霆他为了霜兰儿差点想废了我,若不是这样,我怎会再次劳烦姑姑出面去镇住她。”
“真有此事?!”秋端茗面色陡变,她霍然站起,隐怒道:“怎么可能?废黜正妃,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也不同我商量?!就敢这么自作主张?”
秋可吟苦笑一番,徐徐跌坐在地上,她极轻地摇头,“姑姑,霄霆他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他若是真想做什么事,谁都阻止不了。就好像当年姐姐的事,谁能阻止他?”
秋端茗狠狠闭一闭眸,喉底语音晃出无数圈涟漪和波折,“是啊,我怀胎十月,千辛万苦将他生了下来,哪知他处处不让人省心,到底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不,他从来就不曾听过我的话。哎,真是令人头疼——”语罢,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脸疲惫。
“这道理姑姑您应该明白的,您虽生下他,可他姓的是龙,而不是秋。若不是因着姐姐的缘故,我想,以他的性子,断断不会受秋家的掣肘。我担心的是,若是姐姐当年的事,他知道一点半点,祥龙国恐怕再没有我秋家的立足之地。”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秋端茗冷冷一笑,“既然他为了霜兰儿动过这样的心思,那本宫可要把事情做绝了。眼下的形势紧迫,若是再找另一名女子,只怕霆儿也不肯,不如这样……”秋端茗招招手,示意秋可吟靠近,轻轻在她耳畔道了几句。
秋可吟听着听着,柳眉深蹙,手指狠狠哆嗦着,指间黄金扳指硌在紫檀桌子上“铃铃”乱响。半天她才勉强点了点头。转首时,依旧忍不住落下了泪水。
秋端茗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额头,叹道:“可吟啊,姑姑也心疼你啊,可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哎……”
窗外,纷纷扬扬的六棱雪花旋舞着落下,簌簌的声音渐渐覆盖了一切。
这一晚,清冷素白的月光自帘间透入落在织金毯上,似霜如雪,屋中烛火燃着,微蒙的红光摇曳,却生不了半点暖意。
霜兰儿独自倚在铜火盆侧,眼看着火要熄了,她抓起一把叶子扔进去,叶片触到暗红的炉火时发出“呲呲”轻声,随即焚出一股脑儿烟味。王府中的奴才势利得很,供给她的炭火都是最劣质的,还不如她自己摘些叶子烧了取暖。
随着火势渐小,屋中更静,静得连雪化成水自屋檐滴落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她躺下,裹着冷冷的被子,却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门外似有响动,她刚想起身去开门,不料门已是被人大力推开,室外的冷风旋即扑面而来,瞬间冻得衣衫单薄的她齿间瑟瑟发抖。
龙霄霆许久没有踏足醉园,他望了望空无旁人的房间,又望了望火炭熄灭的铜盆,最后将视线停留在霜兰儿身上。
此刻,她侧着脸并不看向他,如墨缎般的长发披散着,似有无数细碎的流苏遮住了半边容颜,也不知她面上现在是何表情。她好似更瘦了,单薄的白色寝衣,领口微敞,隐隐勾勒着她瘦削的锁骨。
薄唇动了动,他的目光渐渐疏离,声音冷若冰封,“听说,你答应了母妃的要求?”
霜兰儿微微一愣,原来他深夜来此,竟是为了问她这个。今早的时候,端贵妃来过一趟,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单独和她谈了很久。与其说是谈,不如说又是一场赤裸裸的威胁。不同的是,这次的威胁她可以附加条件罢了。
他见她半天不语,以为她不明白,凝眉又问了一遍,“你究竟答应母妃没有?”
她轻轻点头,道了声,“是的,我答应了。”
她的话音干脆利落,不带一丝感情,刀劈斧削一般贯入他耳中。
龙霄霆脸色骤然大变,仿佛不可置信一般,声音瞬间嘶哑了,“你说什么?你真的答应她了?你为我诞下子嗣,母妃则想办法替你家人洗去罪名,赦免你的父兄?你答应了?”
霜兰儿声气平平,“是的,事后我离开王府,端贵妃还会给我一大笔钱。”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低垂着眼眸。觉得有些尴尬时,她则是起身拿了个黄铜挑子,作势将烛火挑得更旺。
他脸色铁青,如暴雨骤来,手用力一挥,打到她手上的铜挑子,只听得“当”地落地,尖刺的声音仿佛击破了一整面镜子,轰然倒塌。
见她依旧一副迟滞的表情,他不由怒吼,“霜兰儿!连亲子尚且能用来交换、用来谈条件,你还有什么不能出卖的?!”
还有什么不能出卖的?!
她眼中酸涩,几乎要泛出泪来,连忙轻轻别过头去。深深吸一口气,她缓缓道:“不知王爷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农夫用长长的扁担挑着前后两个箩筐,里面各坐着一个孩子,坐在渡口边叫卖。那是穷苦人家养不活自己的孩子,只能卖给别人。王爷是否知晓一个孩子可以卖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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