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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算计2
书名: 今非昔比 作者: 依秀那答儿 本章字数: 10888 更新时间: 2023-08-21 16:16:16

秋庭澜盯住洛公公,问了一句,“你怎知不是旁人故意放在食篮中陷害的?”

“这……”洛公公迟疑着。

“若是这样,小夕自己应该能发现。毕竟食篮晃动,金钗应当能发出声音。而你看她,显然自己都不知情。”龙腾当即否决。

“那又是为何?”秋庭澜疑惑道。

“这也许便是设计之人的高明之处。”有诡异的笑容自龙腾嘴角略过,他伸手,轻轻抚了抚食篮底部一处凹凸处。指尖又划过篮侧一处断口。他突然又问道:“洛公公,王府中送糕点的篮子应当都是相同的样式罢。”

洛公公颔首,“那是自然,都是定制的款式。各院都是一样的。”

“呵呵,这样啊。”龙腾将尾音拖得长长的,修长的手指抚上微青的下颚。

顺着龙腾手指划过的地方,霜兰儿仔细留心着、琢磨着。突然灵光一闪,她惊呼道:“我明白了!”

“哦,你明白了什么?说来听听?”龙腾好整以暇地望着霜兰儿,兴味更浓。

霜兰儿深深吸一口气,平静述来,“我明白了整个陷害过程。”她停一停,目光落在秋可吟身上。

秋可吟垂首,描成鸦青的睫毛微微颤动,她不动声色道:“哦,兰儿妹妹,若是真有陷害,那可是比盗窃更严重的行为。你仔细道来,本王妃自有公道。”

霜兰儿冷笑一声,“方才洛公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王府中的八角食篮均是一样的,所以小夕拿回来的这个篮子并不是她原先带去的那个。简单说来,便是被中途调换了。”

“调换?那可真是新鲜的说法。”秋可吟娇艳的脸庞更多了一层阴恻恻的光芒。

洛公公提出质疑,“若是调换拿错了,金钗在食篮中为何小夕没有发现呢?要知道晃动时总会有响声罢。”

霜兰儿缓缓转过身去,盯住桂嬷嬷,冷道,“这便是陷害之人的高明之处了。”

桂嬷嬷被她这样冰冷的眼神一扫,顿时有着寒毛倒竖的恐惧感,像是一条冰凉的小蛇在背后游移。

霜兰儿继续道:“你看这篮子底部,有一处明胶干涸的痕迹,而金钗分明就是固定在这明胶之上的。小夕素来做事仔细小心,轻微的晃动,金钗根本不会从明胶上掉落。”

“可小夕总会打开篮子罢,为何没有看见呢?”洛公公疑惑道。

“因为食篮中还有夹层。”

这次开口的人,是秋庭澜。他指着食篮侧面两处断口,淡淡道:“这裂口一看就是新的,想来就是刚才夹层才断开,这才露出一直固定在最底下一层的金钗。”

“听洛公公言,方才桂嬷嬷在屋中搜索时不慎碰落了八角食篮,这才引起了洛公公的注意。想来便是这时候,金钗从明胶上脱落的,隔层也是在这时候断裂的。所以……”霜兰儿接过话道。言下之意,此前在屋中碰落八角食篮的桂嬷嬷最有嫌疑。

秋可吟终于坐不住了,她一时胸闷气短,连连抚胸不已,“兰儿妹妹的意思这么明确,想来是特地说给我听的。桂嬷嬷何以要这么做?也许那明胶痕迹早就在那,也不得而知。”

秋庭澜冷笑一声,他上前一步夺过桂嬷嬷手中的金钗,往篮底部明胶痕迹上一对,“嵌合的缝隙完全吻合。”

“可,或许是小夕自己设下暗格,又在底部按上明胶。”秋可吟挣扎道。

龙腾此时终于出声,他调转头,望向窗外绵绵细雨,语气仿佛疏淡天气,“盗者,没有人事先会知道自己能偷到什么。何必多此一举。”

秋可吟不禁色变,渐渐苍白,直至完全失去血色,过了一会儿后,她才道:“如此,想来是本王妃错怪了小夕。也罢,待本王妃查明真相再言。”站起身,她对着霜兰儿微微欠身,面上强作诚恳道:“兰儿妹妹,让你受惊了,对不住!”

转身,秋可吟瞥了一眼桂嬷嬷,递去一个眼神。桂嬷嬷立即会意,旋即自地上狼狈爬起。

秋可吟素手一扬,淡淡道:“今日打搅了。本王妃回去再重新彻查,定会水落石出。”她离开得很急,丝毫不给人话语的时间。

洛公公随后亦是带着一干下人告退。

霜兰儿虽是轻呼一口气,面上却掠过一丝不甘,她扶起小夕,温言道:“你赶紧用些冰块去去肿。以后别去做那样的傻事了——因为——”她终是没有说下去。秋可吟是不可能放过她的。同样的,她也绝不会向秋可吟妥协。

小夕死里逃生,不禁垂泪道:“霜姑娘,小夕今日差点连累了你。”

秋庭澜此时立在门口,他望着秋可吟和桂嬷嬷匆匆远去的狼狈背影,停滞片刻,恨恨道:“桂嬷嬷这个老刁奴,坏事做尽,老子早晚剁了她去喂狗。”

龙腾皱一皱眉,推一推他,“女子闺房,文雅之地,你能不能别说粗话?”

“呃——”秋庭澜面上掠过尴尬,长年驰骋沙场,他早忘了什么叫文雅。干笑一声,顿了顿,他又问,“少筠,明明你刚才可以扳倒桂嬷嬷的,这个老刁奴早死早超生。为什么不当场揭穿她?!”

适逢霜兰儿将小夕送出了门口,听得秋庭澜的问话,她转身替龙腾答道:“是非难辨,再追查下去,逼急了王妃,只怕会推出一个替死的人来,又何必连累了无辜之人。”

龙腾笑着连连击掌,“是了。知我者,我的小霜霜也。”

本来霜兰儿心中对龙腾充满了感激,若不是他今日有意识地提醒了她,她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桂嬷嬷的阴谋。

只是她满腔的感激之情都被他这么肉麻的叫唤给彻底浇灭,小霜霜——实在是太渗人了!

当即她垮下了脸,咬着牙,“龙腾——”

“叫少筠!”龙腾坚持着,贴近她耳侧,又重复了一遍,“叫一声少筠,好不好?别忘了今日你还欠着我的恩情呢。”

他的声音中有些莫名的温情与怜惜,似带着蛊惑般。

霜兰儿不知怎的,心中一酸,脱口便唤了他,“少筠——”

亲密的称呼,仿佛在一瞬间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四目相望,他们在对方晶亮的瞳仁中看到了彼此的身影,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可惜却隔得那样远了。

他的眸中有难懂的神色,她的眸中有着后悔。

是的,她后悔了。

她应该相信他的,可她却选择了逃离,若不是这样,她又怎会遇上龙霄霆,又怎会陷入今日的境地?难道,这就是她逃不脱的宿命,还是该怪她自己?

良久,她终于轻轻启唇,“对不起,那日我失约了。”话至最后,已掩饰不住哽咽。

她飞快地低下头,可他依旧瞧见了她脸颊侧有一道湿湿的痕迹缓缓落下。

薄唇动了动,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秋庭澜催道,“少筠,我们不宜久留。”顿一顿,他转首望着霜兰儿,目光中有着歉意,“妹妹不会善罢甘休,你自己小心。”

霜兰儿感念于心,轻轻颔首。她知道,这次的事只是个开始,真正的大风浪还未到。

秋庭澜又唤了一声,“少筠,走了。”

龙腾点点头,面上突然恢复了一贯的玩世不恭,手中折扇轻轻点了点霜兰儿的额头,“那次的事,你还好意思提?我的蟋蟀都被你养死了,那天我半夜回去一看,啊,都饿得那么瘦了!”他边说边往门口走去,念叨着,“我可告诉你,那几只都是极品。你得赔,至少也得赔一只红麻头给我。哼!”

霜兰儿心中本有些伤感,听他这么一说,当即愣了,“啊,红麻头?最好的品种,上哪找去啊!我师傅一辈子都没抓着一个。”

龙腾哼哼道:“上哪找那是你的事,走了啊,下次再见的时候你要赔我。”

她嘴角抽搐了下,这人……还真是不靠谱。

时间,不咸不淡地过着,转瞬已是秋深。

这日龙霄霆刚下早朝,尚未出得皇宫,洛公公已是迎了上来。

照理王府内监是不得擅入皇宫的,看来洛公公上下打点了不少,有十万火急之事才会在下朝的时候拦截住他。

当即,龙霄霆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

洛公公急得汗湿了全身,像是从水中捞起般。他慌得连行礼都忘了,“王爷,不好了。霜姑娘出事了。”

“什么?!”龙霄霆一愣,手中雷霆令“碰”地掉落于地。

时下已是深秋,正是西风萧萧、落叶飘零的季节。整个上阳城沉浸在一片温暖的金色中,可本该是温煦朦胧的美丽,此刻看在龙霄霆眼中却是一片凉索。

下一刻,他疾跑向皇宫正门,衣袍带风。

洛公公在他身后捡起雷霆令,跟不上他的脚步,只得焦急大喊道:“王爷,老奴准备了快马在西侧门。”再下一瞬,已然看不见他的身影。

龙霄霆纵马狂奔,他已然有很多年没有过这样心慌意乱的感觉了。

天大的事,当他听到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应一声。所以当突如其来的猛烈心跳席卷他的时候,他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只得将所有的焦虑与烦躁皆化为一路狂奔。

瑞王府中的醉园,之所以名为醉园。皆是因园中种了几棵参天大树,当阳光隔着密叶洒下时,白墙黑瓦沉浸在稀薄的光影里,有着醉人般的美。

下了一整个秋天的雨,今日终于放晴,可迎来的却不是光明。

此时大片大片的秋叶无声飘落,好似一场凄美的花雨,漫天飞舞着,又好似绵绵秋雨仍继续下个不停。

他飞快跑入醉园之中,当拨开花雨叶雾,推开门的时候,一室沉闷与浓重的草药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他窒息。

极目望去,小夕正伏在床头痛哭。那哭声在屋中四处冲撞着,无处可去,听着撕心裂肺。

他一步冲至床头,腿却僵硬在原地,再也挪动不了。

只见她单穿着一件素白的寝衫,整个人缩在卧榻的角落里,两颊蜡黄,双眼通红,不施粉黛,从脸色到衣着都是骇人的白色,唯有墨黑的长发散乱地泼洒在床上。

她尚是睁着双眼,只是眼中空洞无神。整个人像是死了一般了无生气,长又蜷曲的睫毛偶尔扇动一下,那是她唯一的生气。

龙霄霆当即怔住了,他眼中满是痛惜,轻轻坐在床侧,他将她扳转过来望着自己,柔声问道:“兰儿,怎么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她不语,只睁大了一双没有神色的眼睛,空洞洞地不知望向何处。

他更急,“兰儿,怎么了?你倒是说一句话啊,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啊。”

霜兰儿本是呆滞的表情,突然转为小声地啜泣,那抽泣声绵绵似根根细针,直扎入人内心深处。

小夕亦是心酸,她掩面泣道:“王爷,霜姑娘不能说话了。”

他面露惊愕,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小夕继续道:“前段日子多雨,王妃身子不好,沈太医需昼夜照料,难以分神。霜姑娘懂医术,教沈太医不必日日过来,只需取血之日来即可。哪知当天夜里霜姑娘高烧起来,小夕本想去请王爷来看看,可霜姑娘执意不愿打搅,只是让小夕熬了些退热的药。哪想这一病就是好几天,高烧不退,全身滚烫,最后竟是昏厥。奴婢吓坏了,赶忙去请来沈太医,哪知霜姑娘醒来的时候,竟是……发现……”

“发现……什么?”他问的时候,手止不住轻轻颤了颤。

霜兰儿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悲恸,埋在枕巾之间哭泣不已,她的肩膀瑟缩着,纤弱的身子不停地起伏着,像是连绵的海浪般没有止息。

“霜姑娘……哑了,沈太医已然确诊,可能……再也说不了话了。”小夕哽咽着说完,再不能成声。

“本王不信!沈太医人呢?!”他豁然起身,俊朗的眉宇间蕴满雷霆之怒。

“微臣在此,请王爷吩咐。”

沈沐雨正巧端着药来到门口,见到龙霄霆脸色很是难看,他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撩袍叩拜。

龙霄霆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他死死揪住沈沐雨藏蓝色的衣领,字字咬牙,“高烧而已,何以至此?!”

沈沐雨面上划过无奈之色,歉然道:“王爷,微臣已经尽力了。霜姑娘嗓子属后天受损,恐怕日后难以复原了。微臣斗胆猜测,霜姑娘因着给王妃供血治病,每七日取一碗血,身子本就受损,底子虚薄不禁风寒。而霜姑娘日日饮用的汤药之中,有一味药名唤龙蛇草。此药药性虎狼,虽有提气固本的奇效,可也有损伤神经的后果。适逢霜姑娘又高烧不止,所以才诱发……其实也是因为不巧……这事谁也料想不到……”

“你明明知道龙蛇草属性虎狼,为什么还给她用这味药?”龙霄霆冰冷吐出话语,“本王养你们这些庸医何用?办事不力,你是否该以死谢罪?”

“臣罪该万死,还请王爷降罪责罚!”沈沐雨再次叩拜,他的面色平静得无一丝波澜。

“你自行了断罢,本王还不想脏了手!”龙霄霆背过身去,冷冷道。

“是,王爷!”沈沐雨再拜一拜,正想退下时耳畔却听得沉重的“扑通”一声。

抬头望去,竟是霜兰儿挣扎着卷着丝被从床上滚落。

龙霄霆立即将她扶住,他望着她凄怨的神情,薄唇轻颤,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霜兰儿轻轻拉过他的手,修长苍白的指尖在他掌心间写着。

肌肤相触间有酥酥的痒,有淡淡的冷,也有淡淡的温暖。只是一个字而已,他起先没有看懂,她又写了一遍,再一遍。

“命——”

他终于看懂,喉间硬朗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下。命,她的宿命不正是他给予的么?是他,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海,此刻又何故迁怒于别人?

良久又良久,他终挥了挥手,“算了,你下去配药罢。”言下之意便是放过了沈沐雨。

“是。”沈沐雨应声退下,他的表情始终如一,自进门至出门都是一样的淡漠,仿佛生死与他早就毫无意义。

龙霄霆抬眸注视霜兰儿片刻,他突然将她整个人都拖到怀中。

低沉的语调在她耳畔不断地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第一次,她听见她清冷的嗓音中有着难言的哽咽。难以想象,高高在上的他也会有道歉的时候。

眼中不可遏制地漫上泪光,酸涩之味亦哽上喉头。其实她心中清楚,天下间的巧合能有多少?

这是,人为的毒哑!

霜兰儿没有想到的是,龙霄霆自她被毒哑之后,像是换了个人般。他每天即便再是忙,下早朝之后总会来到她的醉园之中,陪她一两个时辰。几天下来,他在醉园中停留的时间竟然比之前数月加起来还要多。

有时他会陪她用晚膳,有时则会带宫中的御医回来为她诊治,有时他甚至是捧着一卷书,坐在软榻之上静静陪伴着她。

霜兰儿无聊之时,便做些绣品打发时间,她的手指上皆用纱布包裹着,拿起针来有些不便,绣得自然不如从前灵活。她总是蹙眉看了看,又拆了重来,一条简单的帕子往往要绣上好几日。

这日龙霄霆见她又拆了绣帕,不由疑惑问道:“你若是喜欢这些精致的东西,我让人送些来便好了,你手上有伤,何必这么辛苦自己做?你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无声叹息着。

其实龙霄霆无论从长相还是气质,都是属于温柔清新类型的,每每她凝视着他沉默的侧颜,总觉得他的气质如初雪般纯净。

如果他不开口的话,他无疑是一名温润如玉的男子。可惜的是他的声音,低如鬼魅,冷得彻骨。而这样关心的话语与这般清冷的声音更是十分不配的。

霜兰儿放下手中的绣品,她拿起搁在一边的笔,蘸了点墨,草草在纸上写道:“我没什么想要的。”

他望了她一眼,眸中有着探询之意。

她又飞快写道:“你知道女子为何擅长女红么?那都是为了消磨寂寞的时光练就的。从前我女红一般,可入了瑞王府中,近来手艺倒是精近了不少,假以时日,必能令绣品栩栩如生。你可以想一下,如果你一个月不出门,待在家中能做什么?从前我去仁心医馆当医女学徒,每日虽然很辛苦,可是有种满足感。人累了只需睡一觉,第二日就恢复力气了。王爷,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用金钱买回来的。”

他沉默片刻,道:“我以为女子都希望有着安逸的生活。”

她低首笑了笑,换了张宣纸又写道,“有时粗茶淡饭,虽昼夜辛苦,可夫妻相扶也是一种安逸。有时锦衣玉食却只是空虚寂寞。也许你生来在皇家,不曾体味过百姓的生活。我自小家境贫寒,爹爹常年卧病在床,就靠娘亲给人洗衣赚钱,我则在医馆当学徒那点微薄的收入过着日子。可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更有期盼,比如过年的时候,我们终于攒了钱买上一只鸡炖着吃,还能包上饺子。当香味飘散在整间屋子时,你会觉得这将是全世界最美味的一顿饭。我会因此感念生活,期待明年的生活会更好。可不知王爷你,日日面对着山珍海味,可还有食欲?是否能下咽?同样的道理,你以为的安逸生活,对我来说,其实并不快乐。希望你能明白。”

因着手指上缠着纱布,写完的时候,她不禁觉得手指有些酸。其实她发现这种沟通方式很好,平日他总是沉默寡言,从前她有很多话都无法与他说,如今她嗓子哑了,以字传递她的想法,他似乎更有耐心去看。

他望着眼前的宣纸,墨迹慢慢干涸,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中,时间似过得格外缓慢。

彼时快到中秋了,窗外一轮月亮晶莹如白玉盘一般,照得庭院天井中如清水一般,很是通明。

他的思绪依旧在徘徊着。

良久,月光已然透过了镂花窗格铺到案几之上,有柔和的风在屋中穿越轻抚着。

他终于开口,“我会尽我所能补偿你。”

她一愣,旋即摊开另一张素白的宣纸,蘸饱了一笔浓墨,落笔道,“王爷不是喜欢看皮影戏‘醉双亭’么?想必能懂我的意思。若是王爷真想补偿,我只想……”

她一个字一个字写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看着。

她的笔突然停顿了下,颤了颤,他挺直的眉峰亦是随之轻轻纠结。

她再次落笔,“离开”的“离”字刚刚起了个头。

他似是知道她要写什么,温暖的手掌突然覆了下来,握住她柔软的小手。

她握住的笔尖一颤,一滴浓黑的乌墨直直落在雪白纸上,像是将未写完的“离”字化作一朵美丽的梅花。

抬眸望着他,她微微蹙眉,他却只是轻轻道,“不行,我会好好待你。”

她长长的睫毛扇动了下,秋水似的眸子微微一睁,旋即陷入沉寂之中。

可园之中,夜。

秋可吟躺在榻上,手紧紧抓着金凤含珠扶手。她的气息微薄得如同牵住风筝的一缕细丝,仿佛一阵风都能断绝。

她从未这么生气过,这么绝望过,绝望至连砸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这样软软靠着软榻。

“王妃……”桂嬷嬷唤了一声,偷偷别过脸去,拭了下颊边的泪。

秋可吟勉强支起身子,咳着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没想到会适得其反。”

桂嬷嬷叹了一声,“本以为这贱人哑了,没了那相似的声音,王爷不会再顾及她,没想到竟……”

秋可吟笑得凄然,“没想到霄霆他反而生了怜惜之情,日日去探望她。我倒是亲手撮合了他们两个。”

桂嬷嬷微一沉吟,“王妃过于悲观了,我看也未必。这贱人终归教我们毒哑了。半个残废,王爷能怜惜她多久?王妃你应该庆贺才对,日后她再也构不成威胁了。”

“是吗?”秋可吟手中绞着一块绢子,缴得久了手指生疼生疼得,“我现在担心的是,这件事我们是否做得毫无痕迹。霜兰儿可没我们想象中那么好对付,这次毒哑她的事,我总觉得太过顺利了。她不是懂些医术,难道自己察觉不了么?”

“她又不是再世神医,哪有那么聪明。再说了……”桂嬷嬷突然凑近秋可吟耳边,“我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

中秋节的这日。

王府统领奉天收到一封匿名信,信封并不薄,掂在手中颇重,里面似有厚厚一叠纸。

他打开翻了翻,竟是三张画。第一张画的是上阳城中亭湖边的弋桥,天空中一轮明月如玉盘,古老的九孔桥掩映在了重重叠叠的密柳之间,背后精致的楼宇连绵不绝。奇怪的是,桥上似有两团火焰般的东西,与整张画面的风致格格不入。

奉天看着,剑眉紧蹙,他旋即又翻开第二张画,是两名男子面对面立着,彼此间约有三尺距离,也不知在做什么。人物画的较为模糊,不似第一张房屋那样栩栩如生,显然是刻意为之。目的会是什么呢?不想让人知道究竟画的是谁?奉天百思不得其解,他翻开最后一张画,空荡荡的画面之中,只有一盏孤零零的莲花灯笼。

三张完全不同的画,彼此毫无关联。究竟送信之人是何用意?

中秋之夜,眼下又是非常时机,事事自当格外小心。奉天陷入了深思之中,究竟送画之人来意是善是恶,又要告诉他什么呢?他又是否该将此事上禀呢?若是莫须有,会不会惊扰了王爷?

到了晚上,王府中正门俱已大开,吊着羊角大灯。正厅中焚着斗香,秉着风烛,呈献着瓜饼及各色果品。真是明灯异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

彼时众人已然用过晚膳。

龙霄霆望了望身边的秋可吟,突然问道:“可吟,你今夜脸色为何这般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适逢有宫女送来了血燕银耳汤,他顺手便为身边另一侧的霜兰儿端了一碗,微微一笑。

秋可吟眼中飞快地闪过怨恨,脸色却益发苍白起来。如今霄霆对霜兰儿越来越好,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忍得很辛苦,指甲已然深深陷入肉中,掐出道道血痕来。实在是,忍无可忍,不过也许过了今夜她就无须再忍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才稍稍好受些,能透得过气来。

龙霄霆不解,只觉得秋可吟脸色更白,“可吟,你若是不舒服就早点去歇着吧。等会儿街上的花灯会,我看你还是不要勉强去了,横竖是身子最要紧,过分热闹不利于你养病。”

秋可吟笑得极勉强,牙似咬破了红唇,自齿间迸出一字,“好。”

他温和一笑,侧首看向霜兰儿,“兰儿,等下我们一起去看花灯,一年之中就属今天最热闹了。难得今年父皇没有赏中秋宴,我们不用入宫应酬。这民间的花灯,我还真没机会见过几次。”

霜兰儿瞥了一眼秋可吟,她轻轻点了点头。

又过得片刻,龙霄霆带着霜兰儿离席,自有马车早在王府门口等候。他屏退两旁护卫,只单独与她上了马车。

两个人的独处,她口不能言,他也不曾说话,只是借着透入马车中微弱的月光淡淡望着她宁静的侧颜。马车中显得格外寂静,时间愈发漫长。虽只是一刻,却好似一年那样长久。

这样的气氛,令她几乎要窒息,渐渐再受不了。好不容易熬到了马车停住,她率先一步跃下,他紧随其后。

马车中幽暗的光线一下子被眼前五色斑斓的明亮所取代,她一时无法适应,猛然闭眼,又缓慢张开。繁花似锦争先恐后朝她拥挤而来,月光如灿烂银盘,硕大浑圆,灯火好似仙女织成铺地锦,绵延一片。

如此热闹,如此喧嚣,男男女女都出来踏月、看灯、看烟火,小孩子们尽情玩耍着。

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从他们面前走过。龙霄霆叫住了他,他上前一步挑了一串,也不回头,只问道:“兰儿,你要不要?”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都无人回应。

他这才想起她已经不能说话,转身的时候,望见她一脸落寞,他的眼中漾起一阵别样的涟漪,俊颜上有着难掩的尴尬。

卖糖葫芦的小贩疑惑地望着他们,问道:“你们到底还要不要?”

“要。”龙霄霆修长的手指探向衣襟,取出一张银票递上前。

卖糖葫芦的小贩睁大眼睛一瞧,连连摆手道:“这位爷,我可找不开。一个铜板就够了。”

霜兰儿眼里嚼着笑,取出两枚铜钱递给小贩,挑了两串糖葫芦。再望向龙霄霆的时候,她的眼中有着波光粼粼的暖意。他堂堂瑞王爷,身上怎会有铜板呢,恐怕连碎银都没有。

她咬了一口糖葫芦,将另外一串在他面前晃了晃,递了给他。晶亮纯真的眸中,显然在说着“给你”。

他接过,英俊的脸,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替她拢一拢衣领。过了一会儿后才道:“今日算你请我,下次我会记得带碎银出来。”

她笑得很纯真。

他看迷了眼,转瞬间已是低下头去。尝了一口糖葫芦,他从未吃过这种东西,只觉得酸酸甜甜的好似他此刻的感受。

她突然拉了拉他,伸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弋桥。亭湖之上,杨柳依依,湖中有着疏淡月影。但见一人手中提了数盏灯笼,沿着亭湖堤畔来回叫卖。

“你想要一盏?”他回眸,露出一点笑意。

她轻轻点点,又自袖中取出一串铜板。

他哑然失笑,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先算我欠你的,回去还你银子。”语罢,他轻轻拉过她的手,朝弋桥奔去。

一路小跑,卖灯笼的人已是上了桥,龙霄霆紧随跟上,“等一下,我要买一盏灯笼。”

那人回过头来,“这位爷,这位姑娘,只剩下莲花灯了。快收市了,所以贱卖,只要半吊钱。”

霜兰儿笑着将钱递上。

那人解下一盏莲花灯,伸手便要递给她,不想龙霄霆抢先一步去接。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厉喝,“王爷小心!那灯笼会起火!危险!”来者正是王府统领奉天,他的喊声近乎嘶哑,带着万分焦急。

龙霄霆惊诧回头的那一刻,霜兰儿猛然将他大力撞开很远,抢过他手中的莲花灯笼。

但听“轰”地巨响,莲花灯笼突然在她手中化作一团猛烈的火焰,好像燃烧着的地狱之火,瞬间席卷了她……

“兰儿——”龙霄霆大喊一声,当声音冲破喉咙之时,竟是撕裂般的沙哑。

转身,他猛然抓住了她一缕飞扬的发丝,只可惜那缕发丝从他手中急速溜出去。霜兰儿飞快冲至弋桥边,她带着周身燃烧的烈焰,纵身一跃跳入亭湖之中。

“哗啦”一声,水中溅起一朵巨大的水花,妖冶通红的火焰在一瞬间熄灭,只余缕缕浓烟飘散在水花激起的迷雾之中。透过荡漾起的薄薄水浪,隐隐可见白色身影渐渐沉往深水之下,像是一朵盛开的白莲正缓缓消失。

“王爷不要,小心危险!”奉天此时方才赶至弋桥之上,可惜他尚未来得及抓住龙霄霆衣摆一角。

下一刻,“哗啦”一声,又是一片水花。

龙霄霆沉入水中,将被水呛得直咳嗽的霜兰儿抱出水面,两人衣衫尽湿。时下已是深秋,水虽不寒刺骨,却也是冰冷冰冷的,冻得她嘴唇发紫,全身瑟瑟直抖。

他脸色发白,“兰儿,你要不要紧?”

她很想摇头,告诉他自己没事。可她太冷了,脑中有些涨,已经控制不了四肢。口不能言,她无法告诉他,其实她会枭水,刚才只是突然下坠,脚又被湖底水草缠住,她才会不慎呛了几口,哪知这时他竟是跟着跳了下来,还将自己拉了上去。

她的沉默,他以为是她吓坏了。轻轻拥住她,他缓缓拍着她的背。

咳声渐止的她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明亮的双眸中映出月亮的影子,竟是那样美。

他怔了怔,旋即将她拉至湖边,抱了上来。

此时,月华笼罩下,他近乎完美的五官鲜明挺立,近在眼前。他的双手冷如冰,正碰着她的脸侧,轻轻抚摸着。

脸更靠近一些,吐息近在咫尺,他轻柔道:“兰儿,你刚才为什么要将我推开?还抢走了灯笼?”

她无法回答。只得看着他那绝美的脸慢慢靠近,慢到近乎凌迟。她完全可以躲开,可是她却动不了,也许是冻僵了,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眼看着他额间一点黑玉越来越靠近,她更加紧张,心“扑通”“扑通”直跳。突然他轻轻吻上她的额头,轻得像是羽毛划过,暖暖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她只觉脑中“轰”地,一瞬间全空白了。他竟然……

碧湖冷月下,他看着她呆滞的神情,笑意渐渐盈满眼眶,“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

他究竟明白了什么?她不解地望着他。

他勾起嘴角,笑得竟有点顽皮,“你不用知道,反正我懂了。”

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她愣住了。

他又轻轻笑了笑,抬手整了整她微乱且被熏黑弄脏的衣衫,一把搂住她纤细的腰,将她抱起。奉天此时方才赶到桥下,见龙霄霆和霜兰儿都无恙,松了一口气,他连忙恭敬唤道:“王爷。”

龙霄霆也不抬头,声音由之前的温柔瞬间变为冷若腊月寒冰,“刺客抓到了么?”

奉天颔首,“已经抓到了。”

“严审!天亮之前,本王要知道结果。”

丢下这句话,他抱着她大步离去。

醉园之中,沈沐雨被唤来为霜兰儿彻底检查。除了左手有轻微的烫红外,还好其他并无大碍。上过药后,霜兰儿因疲惫支撑不住,她靠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

一觉睡得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龙霄霆竟然还未走,一直在她身边陪伴着。勉强支起身,她伸手,示意自己要纸墨与笔。

他眉心掩不住疲倦,却仍是柔声问道,“你想让我去休息,你要告诉我你没事?”

她微惊,何时他已是如此了解她的心思?

他起身倒来一杯清茶,端至她的面前,将她抱起,“来,你应该渴了吧。”

此刻,深秋的夜依旧有些微浸肌肤的冷意,晚风从窗户间吹进来,吹得她鬓边发丝微微浮动,不施脂粉的脸在红烛照耀下愈发水润。

她呆呆接过。温暖的茶水入喉,顿时驱赶了所有的寒意,只觉从头到脚都热了起来。

这时,扣门声急促响起。小夕连忙去开,原是奉天。

霜兰儿心中不免惊讶,这王府统领办事果然得力,天未亮便有了结果,难怪受到龙霄霆重用。

奉天黑衣在身,一丝不苟。他单膝跪地,拱手禀道:“王爷,行刺之人已然招供。”

龙霄霆并不着急,他双眸微阖,淡淡道:“从头说来。”

“是。”奉天仔细道,“今日下午申时,属下曾收到一封密信。信中有三幅画:第一幅画的是亭湖边的弋桥,画中还有两团火焰;第二幅画中是两名男子面对面而立;第三幅画中则只有一盏灯笼。起先属下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轻易惊扰王爷。直至晚膳过后,属下决定将画交予王爷亲断,这才将三张画整齐叠放好,哪知这时属下竟然发现三张画重叠后,竟是这样一个完整的画面。”

奉天顿了一顿,又道:“一名男子在弋桥之上将灯笼递给另一名男子,且这灯笼会起火。三幅画叠合在一起,竟是传递着这样一个信息。属下立即意识到事态严重,可能有人要谋刺王爷。属下刚想通知王爷,哪知王爷竟是和霜姑娘一起去看花灯。属下一路赶往,哪知还是晚了一步。”

龙霄霆的声音如同浮在水面上泠泠相触的碎冰,“那么,究竟是何人要行刺本王,害她受惊?!”

奉天轻轻摇头,“属下一度以为刺客想要谋害王爷。其实刺客针对的竟是霜姑娘!”

“什么?!”龙霄霆霍然睁大眼,几乎不能相信,齿间迸出两字,“是谁?!”

“这……”奉天似难以启齿,犹豫了会才咬牙道:“是王妃。”

“可吟?”龙霄霆愕然。

下一刻,他沉默了,半边面孔被光线遮住,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过于震惊的他,自然也不会注意到此刻霜兰儿嫣红的嘴角划过一丝轻笑,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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