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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同情2
书名: 今非昔比 作者: 依秀那答儿 本章字数: 10007 更新时间: 2023-08-21 16:15:52

霜兰儿换了一袭轻薄的紫纱衣,坐在西窗边,望着满园湖中倒映着红霞,不觉怔怔出神。

龙霄霆自皇宫中返回王府,不知怎的便先问了洛公公,来到了她的住处。当他一脚跨入屋中,见到的便是她一只手托着腮颚,整个人沐浴在了晚霞之中。

细碎的血红霞光似迷蒙的轻雾缭绕,此刻落在她的身上,别有一番静谧的气息。而她凝滞的目光中,亦有一种迷惘的脆弱。

一时间,他的脚步凝滞了,停在那里。

许久,当夜幕降临,黑色渐渐覆盖时,被安排在霜兰儿身边服侍的宫女小夕端着烛台前来点灯。见到龙霄霆正站在门口,不免吓了一跳,忙道:“王爷,您怎么……”

霜兰儿闻声时才回神。

转首望去,背光的阴影里,映衬着宫女小夕手中的烛火,他淡黄色的袍子正迸闪出阵阵金光,胸前张牙舞爪的金龙腾云欲飞。

这样的华贵,才是真正的他罢。

他再不是她心目中那白衣翩翩、一世清流的孤绝男子了。

一丝悲寂的笑浮上脸颊,她淡淡道:“王爷,你来做什么?”

他默然片刻,将手中锦盒递给小夕,打发小夕先下去,道:“我从皇宫内库中支了些上好的血燕,顺便给你送过来。”

她冷笑,笑得不可遏制,“王爷可是怕我失血过多,若是早早死了便救不了你的王妃了?这才给我送些血燕补品来?那还真是大可不必了。我这条贱命,自己会保重的,不用王爷您操心。”

他好看的眉头轻轻一皱,并没有接她的话,停了片刻后,他突然柔声问道:“母妃她……有没有为难你?”

他的语音沉沉的,淡淡的,有着近乎醉人的温柔。

这样的问话……

令她所有的酸楚一瞬间涌上喉头,她死命想将眼泪逼回眼眶中,却止不住晶莹的泪花如断线的珍珠般坠落。他这是做什么?是关心她么?她最恨先是给她一巴掌,再施以关心了,这无疑比凌迟更是折磨,且更痛。

她一字一字道,“没有。”每说一字,心上似被狠狠划上一刀。

端贵妃警告她,在龙霄霆面前要慎言,是以她揣测她的事龙霄霆并不知巨细。可即便如此,他也脱不了责任。

转首,她直直望入他的眼中。

即便她有满腹的委屈,却不知该与何人说。

他的目光平静得几乎没有感情,良久,只轻轻道:“那就好。”

“她们说,你不愿嫁我为妾?”他又问。

霜兰儿心中揪痛,回想这一切,婚宴变故,亲人的苦难,他们的相遇,百般情绪流转。最终她缓缓地摇头。

他沉默片刻,道:“我等你想通。”

“我暂以医女身份居住在王府,供王妃治病。”霜兰儿冷道,她刻意用了“供”字。

龙霄霆深深蹙眉,半天道:“难道你还能去哪?”

霜兰儿凄凉一笑,还不是要囚禁她在此。他说等她想通,却哪有余地给她?就好比当时她说不愿救秋可吟,他仍然将她带回王府。

正在此时,可园中的着墨小碎步跑来,见了龙霄霆忙行礼道:“王爷,王妃问您何时过去用晚膳?”

他的身后是无尽黑夜的暗沉,似将整个天地皆笼罩。他缓缓转身,正欲离去。

霜兰儿却突然出声,“等等,我有一事问你。”

他停住脚步。

她怔怔望着窗户间漏下的月影,万千话语最后只凝成一句,“为什么三番两次救我?”

他微微侧首,看不清表情,半天都没有说话。

屋中静寂得过分,着墨早就识趣地走开,四周静得甚至能听见风拂过水波的“沙沙”声。

一缕寥落的月光爬上枝头,尽数倾泻在他颀长的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淡淡的昏黄影子。

良久,他轻声,“我对你,只是同情。”

言毕,拂袖离去。

她冷眼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再无一滴泪落下。

时光在指间匆匆流逝,一晃月余已过。

霜兰儿自那日后,再没有见过龙霄霆,除了他陆续差人送来衣裳首饰一应之物外,几乎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醉园之中,每日掩着朱门,冷冷清清,与皇宫中冷宫何异?除了每日必来请脉的太医沈沐雨外,几乎没有人愿意踏足。倒是成群的鸟儿时常光顾。

一月之中,沈沐雨每隔七日都会取走她一碗鲜血,其余时间则是帮她包扎伤口和检查换药。几次取血下来,她的手指上已然划满伤口,旧痕未愈,又添新伤。

这日,霜兰儿望着面前容貌清俊的太医沈沐雨。他正在为她检查伤口,她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沈太医,其实你不必日日都来。我是医女,自己能照料好自己,你留些药在这里即可。”

沈沐雨缓缓抬头,素来平静的面容露出一抹微笑,“照料好瑞王妃和霜姑娘,是微臣职责所在。”

霜兰儿的视线凝滞在他藏蓝色的官服上,良久才叹息道:“若是换了旁人,顾着王妃就行了,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沈沐雨尚低着头,仔细为她上药,他只是淡淡道:“对微臣来说,病人无身份高低贵贱之分,微臣的职责便是尽心尽力。”

有一瞬间的沉思,她缓缓道:“大人雪中送炭,这份恩情兰儿会铭记于心。”

沈沐雨微微一愣,抬眸时却对入她一双清澈灵动的眼中。她的气息,十分恬静,是少有的不染世俗尘埃。怔了好一会儿,他自觉失态,慌忙低头道:“霜姑娘过誉了,举手之劳而已。”

言罢,他匆匆起身,“霜姑娘伤口无碍,微臣先行告退。”

适逢小夕捧着新衣入来,见沈沐雨匆匆离去,不免奇怪地望了霜兰儿一眼,问道:“霜姑娘,沈太医这是怎么了?”

霜兰儿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知情。心中暗忖:这沈沐雨脸皮真是薄,她不过是道谢一句,他至于落荒而逃么?

转头看向小夕手中捧着的华丽衣裳,她疑惑道:“咦,小夕,你这是做什么?”

小夕轻轻抚上衣裳光滑的绸缎,赞叹道:“霜姑娘你看,这是王爷刚才差人给送来的,真是好美哦。”

霜兰儿淡淡瞥了一眼,上好的蜀锦,绮艳华靡。绿中带红,本应是最俗的搭配,可此件衣裳却仿佛是一池碧水上沾染了女子的酡红胭脂般。虽艳却不俗,可见挑选衣裳之人,极具眼光且十分用心。

如此奢华,这富贵人家所有之物,她打出生起就没见过。

这就算是他所给予她的荣华富贵么?黄金为栏,白玉为牢,风光其外,孤寂其内。他以为,这便是女子梦寐以求的生活?当真是可笑之极。

正在恍惚间,小夕已是为她换上新装,拍手称赞道:“真是好衬霜姑娘的肤色呢。”

霜兰儿起来转身,迤逦的裙角似在光洁的地面上开了多不完整的花。她只是淡淡问道:“今晚王府中有宴席么?”

小夕双眸晶亮,“霜姑娘真是聪明呢。今晚的确有合茶宴,很热闹的。”

“合茶宴?”霜兰儿秀眉微颦,似是不解。什么宴会,还是什么特殊节日么?好奇怪的称呼,她可从来都没有听过。

小夕突然面上多了分尴尬,只道:“与其整日百无聊赖卧在床上,还不如去瞧瞧。更何况王爷差人送衣裳来,便是叫霜姑娘定要出席呢。来,我帮你梳头罢。”

“哦。”

霜兰儿淡淡应了一声,并没有太在意。

她心想着不就是去吃个饭嘛,难道她还怕了秋可吟不成?可是,等她弄明白了这合茶宴是什么含义时,便不再这么想了。大约小夕觉得纸终包不住火,去宴席途中,小夕已是一五一十向她解释清楚。

如今秋可吟年过二十,龙霄霆年二十五,五年前秋可吟与龙霄霆成婚,彼时二人正当风华妙龄,只可惜秋可吟不幸染了重病,这二人圆房之事一拖再拖。龙霄霆遍寻名医,却始终无法医治秋可吟。虽如此,二人感情却不减分毫,府中人都道是如胶似漆,龙霄霆也从未动过纳妾之意。

如今太子卧病床榻,江山继承人又起风波。龙霄霆年二十五却无子嗣,若膝下有子,则日后登临帝位又多了一分把握。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端贵妃再也等不了了。眼下秋可吟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且大有好转的迹象,端贵妃就命人挑了良辰吉日,让他们正式圆房。

所谓的合茶宴便是恭贺圆房而办的宴席。而素来孤陋寡闻的霜兰儿自然从未听说过。

小夕说完的时候,霜兰儿已是一脚踏入宴席之中,一应宾客因着她的到来,目光齐齐望向她这边。她就是想退回去恐怕都来不及了。

举目望去,此宴席设在百花园中的凉台上,四周亭台楼阁皆悬了绢红明火的宫灯,照得满天满地似皆染上了醉人的嫣红色。

不远处,几位不认识的客人正一一向秋可吟和龙霄霆祝贺,说不出的融洽、旖旎、风光。秋可吟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多了些红润,不似从前那般苍白。巧笑倩兮,风姿爽然,她美丽不可方物,今晚所有的光彩风华,皆被她一人占去了。

而他,依旧是一袭金袍,潇潇身影正坐于灯红交错的宴席之中。柔和的烛光将他颀长的轮廓添了几分温润的宁和。

转首间,他注意到霜兰儿正站在宴席的尽端。目中掠过一丝惊艳,他下意识地向她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小夕见状,面上一喜,连忙在身后推了推霜兰儿,示意霜兰儿赶紧入座。与霜兰儿朝夕相处,她非常喜欢霜兰儿,善心又不骄纵,实在难得。而王爷从不多看旁的女子一眼,对霜兰儿算是很好了。

霜兰儿面无表情,她默默走到宴席中,坐在了龙霄霆的右手边。定了定心神,扬起眼眸时,她捕捉到了秋可吟面上一闪而过的不满。想来秋可吟介意的是,方才龙霄霆主动向自己招手罢。

如今的场面,她不禁觉得很可笑。

秋可吟的病本来无法医治,龙霄霆就算再有诚心,也未必有能耐采得“雪雁玲珑花”。说到底,她不仅医治了秋可吟的病,今晚还促成了这一对鸳鸯圆房。

她这桩嫁衣裳还真是做得彻彻底底。

秋可吟占尽便宜,端贵妃还扼住自己的要害,秋可吟究竟还有什么不满的?

今夜龙霄霆似心情愉悦,面上有着难得的温和,他瞧了瞧坐在身边的霜兰儿,温言道:“你气色不错,衣裳还合身么?可还有什么不适应的?”

未待霜兰儿接话,秋可吟已是抢先一步道:“上阳城的风老板眼光真是愈来愈好了,每每送来的衣裳都与众不同,穿在兰儿妹妹身上更是羞煞百花。”

霜兰儿怡然微笑。

此时龙霄霆注意到霜兰儿半掩在袖中的双手,葱白的十指间,密密裹着纱布。雪白的纱布间,隐隐有一两处透出淡淡的血红色。

他神色黯了黯,突然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间。

霜兰儿不曾想他会有此举动,一时愣住忘了缩回,就这么任凭他握住。她的手冰冷,他的手却炙热如火。冰与火两重天,在这一刻互相抵触着、消融着。

“要不要紧?”迟疑了下,他轻声问道。

“霄霆……”一旁的秋可吟紧咬着唇,眼底除了怅然外,更多的则是怨恨。方才霜兰儿现身时,她便觉得不好,这霜兰儿本就生的灵秀,再加上悉心打扮,还曾与王爷偶遇一同采草药。莫不说日久生情,只怕现在就……

霜兰儿似感受到了秋可吟的目光,她浑身一颤,猛然抽回了手。

用力挣开他时,她望见他的目光中带着怜惜,正向轻轻拂来。

同情,又是同情!

此时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目光的。飞快将双手掩入袖中,她语气冷漠道:“不劳王爷假惺惺。”

一时间,龙霄霆薄唇微张,陷入尴尬之中。

秋可吟忙笑着解围,“霄霆,别生气。兰儿妹妹尚年幼,难免有些心气。不太会说话也属正常,可别往心里去啊。日后我会好好劝劝她的。”说着,她套着金护甲的指尖划上他金袍胸前的腾龙,状似轻抚。

霜兰儿素来最见不惯惺惺作态,这秋可吟明明恨自己恨得要死,还要在龙霄霆面上装出一副圣女的样子,当真是恶心。

她冷冷一笑,字字犀利,道:“我尚年幼,不过十八,许多事还不懂得。王妃长年流连病榻,如今终于大病初愈,真是可喜可贺。听闻王妃长我两岁有余,又常常在王爷身边服侍,若是王妃愿意指点一二,兰儿作为日后的新人,感激不尽。”她话尾刻意强调了“新人”二字。

此话一出,秋可吟面上再也挂不住了,当即冷了脸。

好一个霜兰儿,字字都戳在她的痛处之上:一来讽刺了自己年长,有道是红颜若逝水,她已过了二十,怎能比如花青春的年龄。而她大好的青春,都在病痛与卧床中寥寥渡过了。二来,这霜兰儿还讥讽她是霄霆身边的旧人。

哪有常开的花,新花总是会夺了旧花的彩头。

秋可吟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息急促攒动,几乎要忍不住发作。

气氛尴尬难受,霜兰儿却是不屑的姿态,冷冷望着秋可吟。

龙霄霆望着霜兰儿倔强的侧颜,薄唇动了动,似想说些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目光中有着难以看懂的神色,最终却归于平静。微微仰头,他似是望向星际,只见银河灿烂,辽阔无际,那样的远,无论你怎般伸手都够不着。

这样的僵滞的气氛,最终因桂嬷嬷的到来而打破,她的手中正端着一碗茶,缓缓走来。

秋可吟瞬间敛了神色,嘴边含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朝桂嬷嬷使了个眼色。

桂嬷嬷当即会意,她一步上前,将茶水端至霜兰儿面前,笑得诡异道:“今夜是王爷与王妃大喜之日。您理当敬上一杯茶,请。”

霜兰儿凝一凝眉,伸手便去端茶盏。她如此放心,是因为有一件事她不必担心,眼下她们还不能让她死,所以她丝毫不用担心茶中有毒。

只是,她微微抬起的手肘被桂嬷嬷碰了个正着,当即打翻。赤红的枣子桂圆茶水将她的新衣染脏,且滚烫的水瞬间渗透薄薄的衣料,直烫得她双腿间隐隐作痛。

“啊呀,你!今日王爷王妃合茶大喜,你打翻了茶水,这多晦气!”桂嬷嬷的指责劈头盖脸而下。

霜兰儿因着被烫痛了,她立即起身,随便扯了一块绢帕草草擦拭着身上的污渍。

桂嬷嬷假作上前帮忙,她用力在霜兰儿身上擦着。因动作隐蔽,无人能瞧见她明着是为霜兰儿擦拭,内里则是用长长的指甲刮着、刺着霜兰儿被烫伤之处。

尖细的指甲套,如锋利的刀刃划在霜兰儿被烫红的稚嫩肌肤之上。痛得钻心,霜兰儿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推开了桂嬷嬷。

桂嬷嬷似是没有站稳,以极夸张的姿势向后倒去,直直摔在地上,当即疼得“哇哇”直叫。她老泪纵横,哭天抢地道,“王爷啊,老奴可是看着王爷您长大的,都活到这把年纪了,还从没有谁对老奴这般无礼……王爷……就算老奴始终是个下人,总也得看在这么多年尽心服侍的份上……”

龙霄霆站起身,一只手握住霜兰儿的肩膀,用力将她扳转过来,深深望入她的眼中,他修长的眉微微一皱,“兰儿,王府可不比民间,你的性子太烈了,快跟桂嬷嬷道歉。”

霜兰儿心口热气一涌,却很快平静下来。她其实很想对着他大吼一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推倒她了”,可她终究忍住了。只是回以轻轻一笑。

她的耳坠上有着长长细碎的流苏,此刻轻轻打在他握住她肩膀的手背上,微微的凉。那一刻,他看着她在暗夜之中绽放的纯真笑容,只觉瞬间迷住了眼。

薄唇轻动,他齿间终迸出几字,“听话,别任性!”

下一刻,霜兰儿用力挥开了他,“我去换件衣服。”

匆匆跑离。她想,其实她这样跑开是有些狼狈的。心灰意冷,大抵如此,唇齿尖的冷笑再也克制不住。

任性?!他心里,原来一直是这么看待她的。不问清楚就冤枉她,他就是这般同情她的?不,这哪里是同情。整个瑞王府中,他们只当她是一条狗,一条需要向他们摇尾乞怜的狗而已。

她克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一路沿着鹅卵石小路狂奔。

夜太黑,月影亦疏。

不知是不是有雾气迷糊了双眼,她渐渐看不清前方的路。脚步越来越乱,渐渐不受控制。突然,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横在路上,她一时不察被绊了一跤。

她以为自己会摔得很惨,可跌下去的时候,却摔在了一团松软之物上。且这松软之物竟还会发出怪叫的声音……而且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管不了那么多,霜兰儿一臂撑在那松软之物上,想赶紧爬起来。她估摸着自己也许是撞到了人,因为除了人以外,还能有啥是这么个庞然大物?

她太心急,也不知自己究竟撑到了什么。黑暗中,对方“唔”地痛叫起来,那人因着疼痛顿时弓起的长腿一下子顶到了她的小腹。

这下可好,本来已经爬起来的霜兰儿在外力撞击下,又一头栽了下去。

下一刻,她的鼻息间满是浓郁的男性气息,更要命的是,她的唇似乎贴到了什么,软软的,似是最轻柔的棉絮;温温的,像是满庭芳茶楼刚端上桌的米糕,令人有想咬上一口的冲动。

此时,月儿从云层中露脸,银白一钩,纤细如女子姣好的眉。

有淡淡的光晕自柳树稀疏的缝隙中洒落。

她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状况:黑发垂在耳侧,男子肌肤如雪,一双吊梢长目正望着她,近在咫尺。而这样魅惑的眼神,美极艳极,不正是龙腾么?而她的唇,似乎贴着的就是他的唇?!

好似被天雷劈过般,她猛然一震,自他身上腾地跃起。天啊,她都干了什么?随随便便在瑞王府中摔了一跤,也能正巧撞上龙腾,他和她这叫什么缘分呢?

更糟的是,她竟然……

无暇多想,身前那个恶劣的男人看清楚是她,发现他们竟然四唇相贴后,竟然发出了杀猪般的尖嚷。

这下子霜兰儿可急了,到底是在瑞王府中,他这么大喊大叫的要是被别人听到了,她可就有麻烦了。心一横,她赶忙用手牢牢捂住龙腾鬼叫的嘴。另外一只手则伸出一指,凑至自己嘴角,让他小声点。

龙腾美眸含笑,轻轻点了点头。

霜兰儿这才敢放开手,她心中本有气,如今又遇到龙腾,更是没好气道:“你一个大男人喊什么?要说被轻薄,这事吃亏的人也是我,你有什么可喊的?”

他突然凑近她的面前,咧开一个大大的邪恶的笑容,接下来他说出来的话能将活人给气死,“我就是随便叫叫,怎么了,难道还不允许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霜兰儿翻了翻白眼,懒得同这般不正经人多言,她直接一拳锤了下去。好一个龙腾,占了她的便宜,还装作自己很无辜的样子,真是欠扁。

想不到,一拳下去,这个龙腾又是鬼叫起来,且声音比之前更尖锐、更刺耳。

无奈之下,霜兰儿只得再次死死捂住他的嘴。这次她不敢轻易松开他,捂了好长好长时间,生怕一放开他又会嚷起来。

龙腾满眼委屈地望着她,伸手指了指下面。

霜兰儿不解,只道:“我放开,你别再喊了,行不?不就是打了你一拳么,至于么你,算我怕了你了。”

他点点头。

她这才缓缓松开。

龙腾大大呼了一口气,伸手拭去额边落下的汗珠,他摇头道:“不是你打了我一拳,是你那只手一直压在我那里,都快痛死我了。”

那里?是哪里?

略略一想,突然她脸红红地,只觉手掌间有异样的感觉传遍全身,令她如遭雷击。那里该不会是指……想到这,她急速向后一退,直欲离开。不想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竟是直直朝后跌去。

龙腾邪气一笑,猛然揽上她的细腰,将她抱了回来。

他的眼中有着戏谑的神色,那一刻霜兰儿突然觉得她上当了,她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方才压住他的地方,分明只是……

眸中多了两簇火苗,她恼道:“你耍我是不是,我明明只压到你的腿而已。”

他笑得无辜,“对啊,我就是指你压到我的腿了。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她大囧,她以为是……

龙腾美眸渐渐睁圆,面上做了然状,并将尾音拖得长长的,“咦,你脸红了。哦,你脑子里竟想些不正经的——”

“轰”地,她只觉自己脑中都快炸了,脸烫得估摸着能煮熟鸡蛋了,这个恶劣的男人,存心戏弄她。半是尴尬、半是不想理会这种纨绔子弟,她瞬间冷了脸,起身便欲离开。

哪知龙腾双臂用力一箍,将她牢牢固定在身前。

如此一来,变成她跨坐在他身上,两人贴近得几乎没有一丝一毫间隙。这样的姿势,过于暧昧,不禁令她脑中警铃大作。这样近的距离,他炙热的气息一浪接着一浪,尽数喷洒在她的脖颈间,酥酥地痒。

她的气息渐渐急促,心跳若擂鼓,浑身紧张地一动也不敢动。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一字一字问道:“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瑞王府……”

“放开她!”

一声怒喝终打断了这香艳绮丽的一幕。

龙腾与霜兰儿同时一怔,趁着龙腾分神,她赶忙推开了他。

黑夜中,金袍与淡黄的月色融为一体,来人手中提着一盏风灯,凭风而立。且听声音霜兰儿便知道身后是谁,她将头垂得更低了。

这种状况她真不知该怎么解释。

龙霄霆不是正陪着秋可吟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真是太诡异了。

轻轻咬着唇,她抬眸瞥了一眼身旁的龙腾。他一个上阳城府尹,四品官员而已,得罪了瑞王只怕这日后……

想不到龙腾倒是一副悠闲惬意的样子,他慵懒地松了松微乱的长发,目光移向一脸铁青的龙霄霆,缓缓站起身,又掸了掸身上的草屑,举手投足间皆是道不尽的风流优雅。

周遭,似有潺潺流动的水声。

龙腾本是迷醉沉溺的神色终于恢复回来,碧湖冷月下,浅笑渐渐盈满眼睫,他轻轻唤了龙霄霆一声,“皇叔——”

龙霄霆手中握着的风灯提了提,明亮的光线耀上龙腾绝美妖娆的侧脸,好似又染上一分桃红。他面无表情,声音极冷,“少筠,你怎么会在这里?皇兄近来身子可好?”

龙腾轻捋耳边长发,绕在指间把玩,微笑道:“承蒙皇叔挂心,父王气色好多了,只是暂时尚需静养。今夜皇叔大喜之日,父王不便出宫,只好由小侄代父聊表祝贺。”

“是吗?”龙霄霆冷哼一声,又道:“那少筠此刻在这做什么?”

龙腾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摸出一把折扇,玩转于三指间,“啪”地打开,他轻轻摇了摇,道:“天太热,席中又闷,瑞王府中景色甚佳,听闻犹以冷湖为最,我出来透透气而已。”

“少筠倒是好悠闲,父皇放了个京官给你历练,听闻少筠这上阳府尹当的很不错,父皇可是龙颜大悦。”

“呵呵,那不敢当。区区小绩和皇叔威震边疆、统六郡三辖区的风姿如何能比。”

他们一来二去,说的都是些客套话。

然此时的霜兰儿已是彻底呆住,方才龙腾唤龙霄霆为皇叔,那岂不是……听闻当今皇上仅有二子,分别是太子和瑞王。那龙腾岂不就是太子之子?

虽然龙腾与皇族同姓,可姓龙之人天下何其多?她从未想过龙腾竟是皇室中人。如此一来,也难怪龙腾认识秋庭澜,而她之前的判断并没有错,龙腾果然与龙霄霆是一伙的,那次在醉红楼中,龙腾必定是要将她交出去,所以,她逃跑的选择是正确的。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兜兜一大圈,她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还是逃不出宿命。

霜兰儿始终低着头,凝视着自己没在青草间的鞋尖。

耳侧渐有清风徐来,原是龙腾摇着折扇缓缓靠近她耳边,他低声道:“喂,看见那个假正经的家伙没?就比我大了一个月,要喊他一声皇叔,我还真是不甘心呢。”

霜兰儿侧过脸来,微瞪了他一眼,“他叫你少筠,你连名字都是骗我的?”心中暗忖着:怎么这龙家的男人都有骗人的癖好,之前她唤龙霄霆作雷霆,龙霄霆并没有否认。如今龙腾又是……

龙腾抬起折扇,宽大的描金绘山水纸扇展开,几乎完全遮住了他们两个的窃窃私语。他声音压得更低,“这个说来话长,少筠是我的字。你要是喜欢,就叫我少筠好了。”顿一顿,他几乎贴近她脸侧,又神神秘秘道:“其实除了亲戚,只有与我最亲密的人才能这么叫我。”

不待他说完,霜兰儿突然一肘击向他腰侧,“住口!他会听见的。”

龙腾笑着耸耸肩,收起手中折扇,“他都看见了,还怕听见么?”言罢,他握着扇柄,以一端挑起她垂落在肩胛处的长发,长眸瞟向龙霄霆,“皇叔,你府中何时多了个这么可爱的宫女,不如赏了给我吧。我保证会好好疼她的。”

霜兰儿又瞪了龙腾一眼,银牙暗咬,忍住。其实她真的很想将他一脚踹进湖里去。

方才龙腾与霜兰儿二人低低密语,动作一来二去的,在龙霄霆眼中看来更像是打情骂俏。

此时劲风过耳,金袍舞动,他的声音清冷得不近人情,“她不是宫女!少筠,你生性风流,众所周知。可她以后会是你的皇婶,还请你自重!下不为例!”

龙腾佯作恍然状,“哦,听说皇叔要纳妾,原来就是这位啊。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呵呵。不过——”他将尾音拖得长长的,说话间向前挪动了几步,近至龙霄霆身侧。

执起手中折扇,龙腾以扇骨轻轻敲了敲龙霄霆的肩膀,探身至他耳侧,半是挑衅道:“皇叔,美人在你这儿,可真是暴殄天物。”他顿一顿,眼梢魅惑弯起,“好像还是初吻哦,让小侄我捡了便宜,可对不住了。再说了,你都说了是以后,那现在还不是嘛,呵呵,小心看着点哦。”说罢,他大笑着扬长而去。

狂野不羁的笑声,在湖畔回荡了许久,方才缓缓散去。

没了龙腾的存在,周遭气氛瞬间冰冻起来。

霜兰儿咽了咽口水,她瞧一眼龙霄霆阴沉的脸,旋即干笑了下,匆匆道:“我回去换衣服。”说着,她急欲逃离这闷死人的氛围。

无奈才跑出去一步,便被他牢牢握紧一臂。

她停住,转头尴尬道:“王爷今夜大喜,时候不早了,想必王妃还等着呢。”

龙霄霆也不言语,他将手中的风灯横搁在一旁树上,突然用力收手,一下子便将霜兰儿拉至身前。

久违的百合香气幽幽传来,他靠得那样近,她心跳得厉害。

有片刻的静默,真是静,仿佛偌大的王府中静无一人般,天地间唯有流水潺潺,柳叶簌簌。突然,他的手动了一动,似靠近她的脸庞。她更紧张,轻轻挣扎了下,却突然感觉一团柔软覆上自己的嘴角。

丝缎般的触感,是绢帕。

龙霄霆一下一下地擦拭着她嫣红的唇,像是要抹去多么不干净的东西般。起初只是轻柔的擦拭,到后来却是越来越用力。

霜兰儿眼中有着讶异,任他狠命地用绢帕擦拭着她的嘴,直至嘴角传来狠狠摩擦过后的隐痛,这才彻底回神。她轻轻推开他,蹙眉道:“够了!”

“你们认识很久了?”冷淡嗓音自喉间响起。

霜兰儿深吸一口气,“不算长,也不算短。”

他不语,身周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境地。

此时,远处似有点点灯火晃动,像是个跳动的小点,愈来愈近。待到近时才看清楚来人正是洛公公。洛公公似是急得满头大汗,寻到龙霄霆时方才松了一口气,“王爷,吉时已到。王妃先回可园中等着王爷了。”

龙霄霆依旧站着不动。

洛公公更急,“王爷,吉时可不能耽误了啊。要不然王妃她……”他的话说到这份上,便不再继续,留下足够的空间给龙霄霆自己思考。

片刻之后,龙霄霆终于向前动了一步,与霜兰儿擦肩而过时,他低低警告了一句,“离他远点!”

虽是冷冽的声音,可他以柔和的语调说出,就像是冰化成春水,淙淙自山涧流出,听得人心中温暖四溢。那一刻,她甚至有一种错觉。

他这是在乎她么?

她怔愣了好一会。

抬头望向龙霄霆离开的方向,微风正拂过柳枝,在湖水中投出不知为何物的影子,月光洒下漫天漫地的旋金色,而那金色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胸腔。她做了件不可思议的事。一路随着龙霄霆来到了可园门口。她躲在不远处,看着秋可吟红衣盛装迎他入内,又看着门缓缓关上。

里面是那样的热闹,朱红色的门将一室的闹腾都关在其内,亦是将她一人的孤寂全都关在了门外。而满园子高悬的红灯笼,正散出耀眼的光芒,浓浓喜气映照得她双颊颜色异常。

那夜,她一直站在门口。

直至,大红灯笼一盏接着一盏灭去;直至,可园屋中最后一盏红烛灭去;直至,天地间只剩下寂静和黑暗。

她看着寥落的月光缓缓爬过自己每一寸肌肤,直到晨曦露出第一抹鱼白色。

她仍是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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