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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初遇2
书名: 今非昔比 作者: 依秀那答儿 本章字数: 10410 更新时间: 2023-08-21 16:15:25
温暖之余,她不禁睁开了双眼,望了望已是遥遥立在大牢门口的他。轻轻唤了声,“大人?”
龙腾的声音有些不自在,他也不回头,只是淡淡道:“不用叫我大人,叫我龙腾罢。穿上衣服,跟我来!”
龙腾……她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霜兰儿愣了愣,虽不知为何他突然不再强迫自己,但她亦是无处可去……看着眼前之人已是步出大牢,她匆匆穿好衣裳,疾步跟了上去……
黎明时分,灰天上透出些红色,黑夜渐渐褪去。
上阳府尹官邸。
龙腾快步返回至门口时,等候多时的玄夜立即上前迎道:“殿……”甫一开口便被龙腾以眼神制止,他立即改口道:“大人,您总算回来了。属下很是担心。”
龙腾摆摆手,“我能有什么事,你不用整天瞎操心。”
此时玄夜才注意到有一名女子跟在龙腾身后。衣裳像是没有扣纽扣,只是松垮地裹在身上。且长发披散,脚上无鞋,身上还隐隐染有血迹。这个样子,像是方才曾遭受了什么一般。
玄夜瞧着,不由微愕张着唇,愣住。难道主子惹了什么风流债?
适逢官邸总管方迁出来相迎,见了霜兰儿亦是多瞧了两眼。
龙腾袖袍一甩,吩咐道:“方迁,将这位姑娘带去沐浴换身衣裳,安排在府中住下。”
方迁应下,迟疑了片刻,终是问道:“大人,以何名分安排住处?”
霜兰儿不傻,自然看得出眼前这名总管方迁,还有方才那名黑衣护卫必定以为她是龙腾的女人,谁教她衣衫凌乱破碎,长发散乱。也不能怪其他人误会,遐想非非。
龙腾转身,望着霜兰儿,妖媚狭长的眸子逐渐眯起。他扯开如朝阳般的笑容,齿间慢慢蹦出二字,“丫鬟!”
霜兰儿微微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丫鬟?为啥不是客人?”
龙腾见她迟疑,笑得更灿烂,“还是你想当侍妾?其实我可是很想的……”
语未毕,她已深深蹙眉。
龙腾笑着摆摆手,言语间益发孟浪放肆,“丫鬟就丫鬟罢。不过,哪天你要是改主意了,我的床随时为你敞开。”
她横眉瞪了他一眼。他还真是……这么多人在,他竟然说话一点遮拦都没。
“是!大人。”方迁立即应道。
霜兰儿自知无处可去,白吃白住毕竟不好,当丫鬟还能尽己所能。想了想,她并没有觉得不妥,当即微笑道:“那就有劳方总管带路了。”
“嗯,你跟我来。我可跟你说,想要在这府衙中做好差事,你首先要记得多看多做少说话,知道了么?不该你打听的事别打听,不该你知道的事,即便听到了也不许外传……还有不该你肖想,别有非分之想……”方总管絮絮叨叨,说了长长一大篇。
霜兰儿听着迷迷糊糊地,她胡乱点点头,视线却在龙腾那抹即将消失在拱形园门的身影上停留了片刻。
其实她真的弄不懂他究竟是如何想的,先是当街说她是疯子,后又将她打入大牢,问自己索要条件,此刻却将她收作府中丫鬟。
他总是玩世不恭地笑着,有时又会露出莫测高深的表情,让人看不懂。他就像那烟波浩瀚的大海,一时风平浪静,一时又波涛汹涌,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
方迁走了两步,见身后没有人跟来,转身却见那女子正注视着龙腾俊朗颀长的背影。他低叹一声,上前拉了拉她,正色道:“姑娘,快随我来。对了,姑娘怎么称呼。”
霜兰儿陡然回神,自觉失态,她尴尬一笑,“方总管,你叫我兰儿就好。”
“嗯,兰儿。我暂时将你安排在大人身边服侍。我们现在走的是整个府尹官邸的侧门。府尹前半部分是公堂,是大人处理公务以及升堂审案之处。”
“嗯,知道了。”霜兰儿快步跟上。
方迁将霜兰儿领至一处独立幽静的院落。
他简单介绍道:“这里是大人的宿榻之处,名唤萧闲馆。你的房间在隔壁。”
萧闲馆,还真是雅致的名字。
霜兰儿环顾四周,不由惊叹着。
此时,东方的天际洒下了淡红色的朝霞,照在层层叠进的灰檐之上,格外地美。
亭台楼阁,假山小湖,隐隐能听见舀水声。丝绒般的草地上响过她轻柔的脚步声,早起的鸟儿啾啾鸣叫,露珠落在土地上,正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红色的黎明,开始了新的一天。
此刻霜兰儿心情突然随着黎明的到来好起来。
也许今天起,她的生活将迎来新的希望。
当霜兰儿沐浴更衣,安排好一切时,已是午后。
突然的宁静与安适反倒让她一时无法适应,伸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烧竟是奇迹般地全退了,难怪她觉得自己精神颇好。
按照方总管之前的吩咐,她前去打扫萧闲馆的书房。
推开书房的门,沉香古墨的味道随之飘来,她不禁惊叹。看不出来这个龙腾还是个附庸风雅的人,一排博古架,架子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文房四宝。有紫檀嵌玉的八方笔筒,青玉葵花笔洗,墨床等,看着皆是古雅精致的玩意儿。
书桌上摆着几本书,放得有些凌乱。还有一盆吊兰,长得枝叶曼妙青葱。
霜兰儿顺手替他将书本整理好,又舀了一勺子清水浇那吊兰。
其实她很喜欢读书,只可惜家里穷没法上学堂,更不可能请私教。好在爹爹识些字,家中又有些陈年旧的泛黄的书,她多多少少学了些。
捧起他桌上的书籍,她轻轻翻开,书名唤作《韵风》,一股沉香飘入鼻息中,闭目轻嗅,只觉沁人心肺。
正想细细翻看,忽觉书房后堂有低低说话之声。
她一时好奇忙往后堂走去,绕过一架四扇楠木琉璃屏风后,只见彩色珠帘横在眼前,而里边的人声益发清晰。
听声音,此人无疑是龙腾。
“对!就这样!”
“用力,再用力!好样的!太棒了!”
“对了,我的小宝贝,就是这样。”
这是……霜兰儿秀眉拧紧,大白天的,他这是在……该不会是……想到这里,她立马红了脸,掉转头离开。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闲散的声音自里间传来。
“不用了吧,大人。”霜兰儿有些为难,让她进去,让她进去看活春宫么?
“让你进来就进来,哪来那么多废话!快点,进来帮本官扇扇子!”
“扇扇子?”
霜兰儿听罢,气呼呼地撩开珠帘。这人当真是无耻之极!还真会享受,既然嫌热就不要大白天乱搞了嘛,真是的。竟然还要她在一旁帮他扇扇子,她真想扇死他!
可是,当帘子撩开,露出里边一张空空的紫檀木软榻时。她又愣在原地。屋中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场面,除了龙腾以外和她自己以外,再无旁人。
难道,刚才他是在自言自语?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都快热死本官了,这是什么鬼天气!”龙腾并没有抬头,一门心思地盯着眼前的瓦罐,他的手中拿着一根长草,也不知在罐子中倒腾着什么。
霜兰儿一时好奇,走近时方才发现罐子中竟是两只蟋蟀。形似蝗虫而小,有角翅,两长须。这两只蟋蟀头项肥、腿脚长、身背阔,一看就善于角胜。一只颜色青黑,一只颜色黄紫。
这个斗蟋蟀,霜兰儿有所耳闻。她仁心医馆的师父也好这口,每到这七八月间,没事的时候总会和街坊邻居一起提着灯笼,拿着竹筒、过笼、铜丝罩、铁匙等器具,出没于坏墙败壁间或砖瓦土石堆下寻找蟋蟀。
祥龙国国盛则民风渐渐闲散,官场民坊间都流行这个。有不少人因为沉迷于此荒废学业,荒废政务,更有人以赌此输赢为乐,日夜沉迷,输的是倾家荡产,卖房子卖老婆的都有。
想不到这个上阳府尹龙腾竟然也由此癖好,大白天的不忙政务,竟然在此书房后堂斗蛐蛐为乐。
霜兰儿撇一撇唇,轻轻摇了摇头。这世道!
龙腾见她愣着,指了指旁边一盆用来取凉的冰,道:“你扇这个冰,我热死了,快点。”
霜兰儿不情不愿地取过一旁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起来。
这个上阳府尹还真是奢侈,取凉用的冰块都用景泰蓝盆盛着,还精雕细琢成吉祥如意的图案,真是浪费至极。
随着她的扇动,整个房间都弥漫起清凉。
龙腾没那么热,他玩得越发起劲,不自觉地已是站起,一脚踩着凳子,全神贯注。
霜兰儿瞟了一眼,淡淡道:“别玩了,你的金翅就快被咬死了。”
龙腾用尖草将两只蟋蟀隔开,中间放上铜网,给青釉蛐蛐罐盖上了盖子,他望了望她,“你知道这是金翅?那另一只呢?你知道叫啥名?”
“白麻头。”霜兰儿没好气地回答道。
“咦,看不出来你一个女子还是行家嘛。来来来,坐下陪我玩。一个人无聊死了。”龙腾双目中闪闪晶亮,兴奋地将一根尖草放入霜兰儿的手中,一把就将她拉至身边。
霜兰儿彻底无语,她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人,大白天的,你不用处理政务吗?”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勤政爱民的清官?还不畏强权?为啥事实和传闻能差别这么大?
“处理政务?”龙腾好笑地摆摆手,顿一顿,他又突然佯装正经道:“哼,什么事都要本官处理,还要官衙书办做什么!既然拿本官的银子,当然要帮本官干事。”
霜兰儿听罢,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下。
这一刻,她已经肯定,他绝对是个昏官,绝对!这样的话,他竟然也能说得出口。
什么事如果官衙书办都能代替,那还要他这个府尹做什么?人家拿他的银子就要替他办事,那他拿朝廷俸禄却不为百姓办事,又是什么道理?!
真是……令人无语!
龙腾并不知道霜兰儿此刻在想些什么,他一臂拉着她坐到自己对面,“快快快,这只金翅要养伤,我还有一只青项,让白麻头再跟它杀一局如何?我逗那只青项,你逗那只白麻头如何?”
说罢,他已是转身取来另一只白釉罐子,正准备打开。
霜兰儿皱眉阻止道:“大人,这只白麻头刚才已经厮杀了一场。青项以逸待劳,未免不公平罢。”
龙腾想一想,长眉一扬,“有道理,那我现在玩什么呢?”顿一顿,他又瞟了瞟她姣好的身段,笑得魅惑起来,“离晚膳时间充足,要不我们……”
霜兰儿无语地翻了翻白眼,心中想着骂着,不玩蟋蟀和女人你会死啊!
她终究没有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只是笑着建议道:“大人不如处理下公务,看看有没有什么急事冤案要处理之类?”
龙腾百无聊赖地一只手撑着下巴,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天下冤案何其多。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苍天有眼’,既然苍天会管好民间疾苦,为什么要我去管?还劳心劳神的,浪费时间。”
此时,霜兰儿嘴角又抽搐了下。她望着龙腾绝美的俊颜,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这人,白白生了这么一副好皮囊,绣花枕头一包草。她突然抱怨起苍天来,为啥要将这么惊世骇俗的容颜按在一个不学无术的泼皮无赖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此前,她还总是抱有幻想,也许这个龙腾只是表面纨绔,内里莫测高深。现在她已经彻底地否定了这不着边际的想法。
他千真万确,就是一个草包!不用怀疑!
即便这样,霜兰儿心中还抱有最后一丝挣扎,她问得很无奈,“大人,既然你不想处理案子,既然不管百姓疾苦。你又为什么要去巡街?”其实她最痛恨的就是这个!若不是她轻信了民间传闻,又怎会傻到拦轿告状?结果碰上了这么个昏官。
龙腾薄唇一勾,望着她的眸中荡漾出醉人的明媚,他伸出纤长一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笨!当然是做做样子,不然这清官的名声是哪来的?!”
“你!那我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他将尾音拖得长长的,突然一个挺身,他已是贴近她的脸。
他靠得那样近,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妖媚的眸中闪动着别样的光芒,璀璨光芒之中还有两个小小倒影,那是她自己。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他多了几分认真。
不知为何,她的心底又衍生出了一点希望之苗。她可不可以再幻想一下,毕竟他没有必要趟干涉,他完全可以将她送回瑞王府,又何必将她带回府衙,还收在身边做丫鬟?
屋外日光更甚,午后闷热难言,毒辣辣地透过窗户照进来,映得地上白晃晃地眼晕,一丝风也没有。
他突然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侧。
她一惊,他的手有些凉,拂过之处,似为暑天带来一丝清凉,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畅。其实,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眼睛会弯成新月的弧度。此刻认真的表情更是迷人。
只可惜,他接下来说的话,却完全打破了这一刻绮丽的美景。
“我说,反正你家人都死光了,你也是个没身份的黑户。既然不想跟着瑞王,就隐姓埋名做我的小妾吧。我保证他这辈子都找不到你。”说完,他好看的薄唇咧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霜兰儿只觉胸口突然砸下块大石头,憋着她,肺中就快气炸了。
这人看似笑着,说出来的话真是毒辣无比。
什么叫反正她家人都死光了?!这么凄惨的事,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是这般轻描淡写。
龙腾也不知从哪端起一碗五彩鸳鸯瓷碗,里面盛着冰镇西瓜。他用银勺随意一搅,碗中碎冰和着瓜果叮当有声。
霜兰儿正在气头上,刚要发作。不想他一勺西瓜便送入自己口中。顿时她只觉清凉蜜香,口齿生津。心头本是“突突”蹿起的无名火,就这么莫名被彻底浇熄,再也旺不起来。
这个恶劣的男人……
就在这时,一名官差匆匆跑来。
他跑得实在太快太急,以至于进门的时候没注意到脚下的门槛,直接就这么摔了进来,扑倒在霜兰儿和龙腾面前。抬头时,好巧不巧地看见龙腾正在喂霜兰儿吃西瓜的一幕。
当即,这名小官差脸通红,结结巴巴道:“大人,属下……是不是打搅了……大人的好事了?”
霜兰儿一听,只差没昏倒,又是一个笨蛋。这说的什么话,你若不说,没人知道你看见了。
龙腾却丝毫不以为意,“慌什么?进来也不先敲门?要是撞见本官正欢好怎么办?那本官的女人岂不是都给你这个蠢材看光了?到时小心本官挖了你的眼。”言罢,他佯装生气,薄怒道:“去去去,去重新敲门再进来。”
那小官差吓得满头冷汗直流,连连叩首道:“大人饶命,小的这就出去。”说着他就起身往外走去。
霜兰儿秀眉几乎要纠成一块,她轻轻推一推龙腾,“他这么急着跑进来,肯定有十万火急的事,你让他出去再进来不是浪费时间嘛。”
龙腾斜瞄一眼她,他又佯装清了清喉咙,“嗯,有道理,回来回来。有什么事快说。”
那小官差赶紧又进来,跪下禀道,“大人,是这样的,三司那边的刘大人突然来访,叫着嚷着要见大人。”他说得太急,刚说了一半,突然憋住,喘不过气来。
“哦,那死老头来就来呗,让欧阳书办去陪他就行了,你跑来我这干什么?”龙腾继续吃着碗中的冰镇西瓜,也不抬眼。
“不是不是,是刘大人他突然昏倒在堂前,像是没了……没了气息……”那小官差终于顺过了气,将话说完。
“什么!”龙腾听到这儿,突然拍案而起,大怒道:“这个老不死的,要死还跑我这儿来,真太过分了!”
小官差好意提醒,“大人,三司那边一向和我们不和。为了避嫌,大人还是去看看吧。”
“真烦人!”龙腾一边抱怨着,一边向外走去。
霜兰儿低头略略思忖,转念间她已是跟上他的脚步。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其实霜兰儿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此刻她愿意和龙腾一起去前厅看看,原因很简单。犹记得她拦轿告状那日,龙腾曾说过,她的父亲霜连成和她的夫君李知孝皆是通敌叛国的死罪,是三司那边定的案,按道理上阳府尹是无权过问的。
这个三司是一个简称,是指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个部门联合抽调人手组成的专案专审机构。一般审理上阳城徒刑以上的案件。
此刻三司的刘大人突然死在上阳府衙,也不知其中有何缘故。
龙腾脚下步子迈得很快,霜兰儿一路小跑才跟上。
转弯进入前厅公堂之前,龙腾突然自怀中抽出一方长巾,塞入霜兰儿手中,“将脸遮住。”
霜兰儿步子一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用长巾将头蒙住,只露出一双盈盈水眸。
心中暗惊,方才离开书房后堂之时,她看见龙腾匆匆拿了什么在手中,一时倒也没有细看。现在想来便是这长巾,给她遮住容颜所用。这个龙腾看似纨绔,想得还挺周到仔细的。
无暇多想,她已是薄纱罩面,随着龙腾来到了公堂之上。
炎炎夏日,白晃晃的阳光从外耀入,眩得刺目。因着没有放置冰块镇凉,整个屋中闷得令人窒息,半点风也没有。举目望去,卷帘死气沉沉地半垂着,一动不动。
周遭寂静无声,空气胶凝得似化不开的乳胶。
顺着众人的视线,霜兰儿瞧见一名有着花白山羊胡子的官员正躺在地上,看年纪约六十左右。
欧阳书办一见龙腾到来,如获大赦,他连忙跑上前来,哭诉道:“大人,你可来了。这可……这可如何是好?这刘大人今日莫名其妙地跑来,嚷着喊着要见大人,说是咱们越权管了不该管的事。又说瑞王府走水的事,什么什么的,总之他说了一大堆,我像以前那样推说大人你有事外出,不在府衙中。想不到他今日竟然赖着不走了,一直站在那里。后来……后来……”
龙腾见欧阳书办慌慌张张地,长眉一挑,厉声道:“你慌什么,把话说全了。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是好心想端碗茶给他,想不到……想不到……他喝了水竟然……竟然一下子就昏倒了……”欧阳书办说完已是吓得腿脚发软,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哭泣道:“大人,那只是一碗清茶啊。下官……真不是有意给您惹祸上身的……下官……大人……三司要是知道人死在我们这里,麻烦就大了,大人啊!你救救我吧,大人!”
霜兰儿听到瑞王府走水一事,眉心跳了跳,看来这个三司和这龙腾还真是死对头。她可不可以据此猜测,这龙腾和瑞王之间是否也有过节?而她,是不是能从中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她侧首,瞟了龙腾一眼。
只见龙腾薄唇抿紧,脸色微青。她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冰冷神情,就像严冬里一潭冻结的深水。
她一怔,想再看清楚时,他已是恢复了一贯的懒散之状,抬脚踢了一踢欧阳书办,声音不耐道:“哎,你大哭小叫什么呀。死了就死了呗,反正本官刚刚才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本官也不清楚,欧阳啊,你自求多福吧。”
欧阳书办一听,哭天抢地上前抱住龙腾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喊道:“大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下官自从跟随大人以来,恪尽职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大人……”
龙腾拍了拍他的肩膀,“谁说本官不管你了?给你个建议,你自个儿上三司去请罪吧,你要是不幸死了,本官会厚葬你的……”
不胜其烦的哭声吵闹中,霜兰儿早就不理他们,她直接走到刘大人身旁,蹲下身,手搭上了刘大人的脉息,探了探。
“大人,我还不想死啊,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大人啊……”哭声继续,益发惨烈。
这时,清亮的女子声音终于打破了这杀猪般的嚎叫,算是彻底解救了大家的耳朵。
“刘大人还没死。”
“怎么会?明明没有了气息?!”欧阳书办的哭声戛然而止,他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般扑向霜兰儿,“那还等什么,郎中呢,我请的郎中呢,怎么还没来?!”
霜兰儿扬一扬眉,望向龙腾,“此人突发心疾,等郎中来就来不及救了。”说罢,她连忙从袖口处取出几枚金针,又将刘大人身子放平在地上,对着几个要紧的穴位就刺下。可就在最后一针,刺入最要紧穴位的最后一刻,她突然停了下来。
缓缓抬头,她望着龙腾的眸中有异样的光芒闪动,字字清晰道:“大人,今日我可以救刘大人,已解大人燃眉之急。不知我的案子,大人是否可以……”她故意不说完,剩下的留给龙腾自己去想。
她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龙腾即便面上装得再镇定,他一定也不愿这个刘大人死在他的公堂之上。
龙腾此刻的表情十分微妙,他双手环胸,只淡淡道:“医者父母心,姑娘能见死不救?”
霜兰儿笑笑,“凡事都要讲好处,这是我此前跟大人您学来的。”
“好,成交。”他爽快应下。
霜兰儿娇艳一笑,手中金针旋即扎下。随着最后一针拔出,只见那刘大人突然全身抽搐了几下,旋即动了动,再探时已有了气息。
欧阳书办眼看着奇迹出现,他指指刘大人,又指指霜兰儿,激动道:“天,我的天啊,他动了!死人动了,复活了!天,简直是神医再世啊!”
整个上阳府衙,因着三司的刘大人苏醒又陷入了一片忙乱中。
“神医再世……”
龙腾薄唇中嚼着这几个字,目光似已穿透了重重人群,穿透了闷热不透风的公堂,直直射向远处的高墙黑瓦,甚至是更远的地方,渐渐凝滞……
自从刘大人突发心疾的事过后,霜兰儿一连有好几天都没有瞧见龙腾,也不知他去忙些什么。
不过,这个龙腾忙归忙,有些事他是不会忘的,譬如临走的时候将三只蟋蟀交给她照料。说什么每天要精心喂养,料要放多少多少,不能让它们胖了或者瘦了。另外,还叮嘱要每天让这三只蟋蟀彼此换着互相厮杀一番,以保持战斗力,等等,不能松懈懒惰。
霜兰儿听完时,只觉此人没救到了极点。无奈吃人家的嘴软,她只得照办。
日子无聊地一天天过去。
想不到再次有他的消息时,竟是方总管带来的一纸书信。
信中的字迹潦草难以辨认,意思倒是言简意赅,约她今晚在醉红楼中见面。
醉红楼,顾名思义就是青楼妓院。霜兰儿自小居住在上阳城,怎会没听过醉红楼的大名。这是一个皇亲国戚、大官贵族时常出没之地,是男人的销金销魂窝,听闻里面多的是才女美女,直教你看花了眼。
一想到龙腾约她去这种地方,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个男人真是昏庸好色,堪称败类中的极品。要不是有事求他,她才不会与这种人为伍。
虽是心中埋怨,霜兰儿到底还是出了门,依旧是薄纱覆面。
行至半路时,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
丝丝细雨打在脸上,冰凉沁骨,驱散了白天的闷热。青石板路很快便被雨浸湿,脚踏上去发出清脆的响声。街两旁,翠色的柳条在微风中轻摇,掩映着两旁的铺子,像是一副朦胧的水墨画。
她并没有带伞,脚下不自觉地加快了步子。
夜色缓缓降临,疏疏的灯笼挨个燃起昏黄的火光,照耀得整个上阳城益发朦胧起来。
酒肆中喧闹无比,人满为患。醉红楼门前悬挂着一盏盏彩灯,五色倾泻,好似那仙女织成的铺地锦。两名妙龄女子站在门口迎客,头上脚上穿绸着缎,还镶着金丝银线,在灯光下如繁星缀身。
果然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地方。
霜兰儿伸手拢了拢面纱,疾步朝那里走去。到了门口,她并不说话,只是拿出龙腾为她准备好的帖子,倒也没有人拦她,相反还有一名小丫鬟热情地为她带路。
“这位姑娘,我带你去。”小丫鬟雪白的手平摊一引,露出腕上通透碧绿的镯子,分外鲜明。
霜兰儿轻轻颔首,看来这个醉红楼果然是上等人出没的地方,连丫鬟都打扮得如此奢华。
步入其间,她四处打量了下。
今晚的醉红楼格外热闹,楼上楼下全都是人。这里铺陈奢华,摆设精致,焚着斗香,秉着千支红烛,亮堂得将楼中每一处缝隙都照亮了。
小丫鬟提着莲花小灯,碎步领着她走过了前厅,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处偏僻安静的房间,她伸手向前头一指,“姑娘,就是这里了。”
“嗯,有劳了。”霜兰儿客气道。
小丫鬟莞尔一笑,转身离开。
霜兰儿正待上前,却见转角处有几名衣着艳丽的女子朝这里翩翩而来,她们的裙裾拂过木地板,窸窸窣窣,只听得环佩之声,叮叮咚咚。
娇笑声和着胭脂香粉味一道飘来,刺鼻的气味令霜兰儿轻轻蹙眉,她下意识地避开。
几名青楼女子说得正欢。
“喂喂,你听说了没,秋将军今天来了我们醉红楼。晓月亲眼看见的。”
一名女子打开折扇,作势扇了扇,掩唇笑道,“哦,就是那个英勇神武,高大俊美的秋将军?那个令永娘才见了一次就害了相思病的秋将军?可怜的永娘哦,至今还魂不守舍的。”
其他女子一听,立即围上兴奋道,“我知道,我知道。秋将军嘛,朝廷二品封疆大吏,瑞王爷的大舅子,皇亲国戚呢。哎……别说是……我们这些小女子,也不知有没有见上一面的福分……”
“听说,他的名字很好听呢。”
“叫啥叫啥,快说呢?”
“秋庭澜,哎,好有诗意的名字啊……就是很难和威风八面的将军联系起来……”
“听说秋将军现在就在雅间中。”
“真的啊,好想见一见啊。”
霜兰儿在听到瑞王爷大舅子时,周身一颤,只觉寒意自脚底倒流,冻彻全身。她的脸色一点一点白下去,直至透明,几乎连最后一丝表情都挂不住。
秋可吟,秋庭澜,他们应该是兄妹罢。
正在她晃神间,突然厢房里面有动静,脚步声响起,旋即门拉开了一条细线。
一众青楼艳妆女子见门开了,她们蜂拥而上,争着看热闹,顿时将霜兰儿挤到了角落中。其实不用她们推她,她自己也会躲至一旁,她绝对不能让秋家的人瞧见她。
开门的是一名身量极高的男子。
只一瞬,他的跟前便围满了莺莺燕燕,隔得太远,又被一众青楼女子高高梳起的发髻挡着,霜兰儿只能看清他斜飞入鬓的剑眉,那轮廓如斧劈青山,还有一双眸子如苍鹰般锐利。
“你是秋将军吗……”一名花痴女已是双手合拢,满目崇拜地望着他。
秋庭澜深深蹙眉,他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将这些花痴女隔得远些。方才他听得外边有动静,他还以为是有人来了,想不到竟是这些人……此刻他面上保持着温和不苟的笑意,心中却暗骂龙腾,这个混蛋,每次见面都安排在这种鬼地方。要知道丝竹之声在他耳中简直就是魔音绕耳,而闻到这种脂粉浓烈的香气,更是让他作呕。
再也忍受不了,他转身进入厢房,朝里面摆摆手,示意里面的人出来应付。
门拉得更开,透过门缝,霜兰儿瞧见里面似点着数盏灯,一盏一盏的朦胧红光,像是很近,又像是很远。漫天漫地都垂着朦胧的金色绞纱,如梦似幻。好似还有琴声隐隐传来,拍子不急,舒缓优雅。
随着秋庭澜背身进去,一名红衣男子翩身步出。
夺目的红色,似海棠醉春。
那身姿,那容貌,出现时如在黑色天幕中拉出一条极亮的银白色光弧,瞬间震慑了在场女人的神智,但见她们一个个痴痴傻傻地站着,全都忘了说话。
天,这是人,还是妖?
龙腾素来擅长应付欢场,他笑得比牡丹花还娇艳,“各位美人,不才正巧要等人,还请美人们别围在门口了。改天我定来关照你们啊。”语罢,他翘首环顾,皱了皱眉,喃喃自语道:“奇怪了,人呢,怎么还不来?”
一名花痴女终于回神,“真的吗?我叫翠竹,公子要记得我哦。”
“记得记得,翠竹是吧。你笑起来真甜,下次我来找你啊,小美人。”
那花痴女翠竹听罢,竟是直直挺身,昏倒过去。看来是兴奋得晕了。
这一刻,被挤到角落中的霜兰儿亦是惊得说不出话来,脚下软软的,一步也挪动不了。与一干花痴女子不同的是,她并不是因为他美艳的容貌震惊。
她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在想:秋庭澜,是秋可吟的哥哥。
龙腾!秋庭澜和龙腾,他们两个怎会在一起?还约了她前来。
秋庭澜,龙腾。
他们不但在一起,今天还约了她前来。
难道是……龙腾和瑞王,他们是一伙的!
随着一干青楼女子拥着昏倒的翠竹哄散,龙腾转身入内,厢房的门再次关闭。
霜兰儿双膝一软,她跌坐在地。心中一下子全乱了。她该怎么办?怎么办?龙腾找来秋庭澜,是想要将她交出去吗?肯定是的!
完全没了主意的她,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当时的她完全不知,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错误判断,却从此改变了所有……
霜兰儿起身就跑,这一刻她似听不见任何声音,长长的走廊静谧,像是没有尽头,面纱之下,泪水已是忍不住奔腾而下。
她边哭边跑,心中并没有觉得好受。还能哭出来,她想至少她还是有些情绪的,即便她再是绝望,对龙腾还是存有一丝希望的。
而此刻,这最后一分本就是自欺欺人的希望也彻底破灭,就像外边的雨水滚落,溅起地上无数水泡一般,尽数破灭了。
终于,她跑出了醉红楼。
门前彩灯之中,高高燃起的烛火突然爆出一团火星,天空中陡然落下一声惊雷,她的脚步在轰隆雷声中停住,再回首时,纸醉金迷之中,火烛灼灼燃烧,依旧是一派笙歌繁华。
又是一声惊雷,震得那些彩灯在风中直晃。旋即天空像是被捅破了一个大洞般,哗啦啦地直往下倒水。
路上连同方才在门口招揽生意的曼妙女子纷纷躲入屋中避雨。
本是繁忙、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好似一下子空了。只余霜兰儿一人,默默站在雨中,漆黑的夜空,连同她此刻迷茫的心,也是一并的黑暗。
没有星辰,也没有朗月,无根水似千军万马般奔腾直下,尽数浇在她的头顶。
没有再犹豫,也没有半分依恋,她娇弱的身影,拨开雨幕,转身跑向浓浓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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