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遇1依秀那答儿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依秀那答儿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二章 初遇1
书名: 今非昔比 作者: 依秀那答儿 本章字数: 10435 更新时间: 2023-08-21 15:42:22

出了王府,霜兰儿一路狂奔。迎面而来的,是清爽习习的夏风。

那一刻,霜兰儿突然觉得自己连日来的高烧被这样的风一吹,当即热度全散了。原来,自由的感觉这般好,连呼吸都觉得特别顺畅。

此时明月悬在天边,正幽幽照亮前方的路。

她飞快地奔跑着,双腿不停地轮动,渐渐有些控制不住步伐。跑得太快,也许一个不慎便会跌倒,可是她丝毫不愿停下。她的时间有限,一旦瑞王府中的人发现她不在熙园,很可能立即率兵出来寻她。

而他们肯定知道她想要去哪里。

纵是再危险,纵是很可能被他们再次抓回!她也一定要去那里!

她要回家!

她要回家!

检校郎李知孝的家,是她的家。还有爹娘弟妹所在的大柳巷四方宅,也是她的家。

瑞王府位于上阳城西北方,龙脊山脚下,是整个祥龙国权贵聚居地。而她爹娘所在的大柳巷位于城西柒金门处,相较李知孝的家更近些。

她一路偷偷跑回了大柳巷。与她预想的一样,空荡荡的家中没有一人,一切摆设似乎还是她出嫁那日离开时的模样。

妹妹霜梅儿的床头还搁着她临嫁之前所缝制的新衣,不曾动过。爹娘的房中,剩下的两包药还在五斗柜上摆着,显然他们参加她的婚宴之后就没有回来过。

此刻,她站在空无一人的家中,凝望四周时,神情中满满皆是茫然与无措。

时过子时,夜风骤起,呼啸而过竟有一种刺入骨髓的痛感。皎洁的月光从破旧的窗缝间投射进来,寂寥地照在霜兰儿身上,仿佛披霜戴雪般。

她双臂环胸,十指紧紧扣着,直至指甲深深陷入自己的血肉之中,任觉得不够痛。

突然,她转身跑开。

夜风更大,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翻飞。耳垂之上,翡翠耳环在风里历历作响,珠玉相碰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突然一阵胸闷,心头烦躁不已。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只愿听见这样的声音,而不愿再听见周围的动静。

她突然想起了,有一日,院中杏花开得更盛,灿烂若流霞轻溢横飞,母亲难得露出笑容。记忆之中,那笑还有弟弟妹妹的笑,与杏花一般艳,仿佛连天空也被这样的欢乐映红了。

爹爹拿着铲子,在院中树下挖出一个小坑,“兰儿,梅儿,这两坛杏子酒是你们的娘亲亲手所酿,爹爹今日埋下封存,来日等你们出嫁之时再取出来。”

她还记得出嫁那一日,妹妹高兴得似美丽蝴蝶般在她的身周翩翩飞,“姐姐,什么我才能嫁人呢?姐姐……”

甜甜的声音尚回响在耳边,可是如今他们身在何方?人间还是地狱?

霜兰儿飞快地奔跑着,满脸皆是掩饰不住的哀痛。她的速度前所未有地快,从城西柒金门跑至城南的尚终门,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到达了,然而到达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却令她彻底惊呆了。

这里还是她的家么?若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李知孝的家位于街口,平素最为热闹,眼下变成了一堆焦木头和破瓦,没有一块砖是完整的。主墙主梁大半都倒塌了,只余断壁残垣围抱着一群焦木,门窗全部烧掉,成了些黑洞。有一只黑猫在木梁上蹲着,看到霜兰儿一来,立马“喵”了一声,弓身跳开。

此时的深夜,只有无尽的黑暗,连明月也不能照亮这凄惨的伤悲。整个废墟像坟墓一样安静,静得出奇。

她呆呆站立着,夜风刮痛了她的双眼,面颊上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滚落,酸痛难言。

叫她怎么能够相信,不到一个月前,花轿曾经将她抬至这里,她记得门口热闹极了,围满了人,大家笑着,闹着,庆祝着。

可现在呢?

她一直立着,直至东方的天空撕开一道明亮的口子,太阳终于露了出来。眼前的景象更破了,狰狞丑陋无比,每一处痕迹都露出颜色与形状来,破破烂烂,冷冷清清,连刚出来得太阳都仿佛垂头丧气不大起劲,空空洞洞的悬在天上。

一名早起拖着空板车的老者经过,望了望立在废墟之上白色女子的背影,叹息了一声。

“惨啊,真是惨!新婚却发生灭门惨案,哎,亲戚朋友连带亲家,一个都没能活……”

胡子花白的老者摇了摇头,无奈地拖着破旧的板车离开。

他并没有注意到,立在废墟上的女子,双肩猛地颤抖了下,旋即握紧双拳……

祥龙国,是有着两百年历史的大国,久踞中原肥沃之土,经济繁荣,民生富足。当今皇上龙啸天,是祥龙国第十位君王,现年六十八岁。当朝太子为皇后所出,二十年前便受封,现年四十五岁。

本来,日后太子继承皇位是板上钉钉的事。

世人都道,这二十年的太子都当了,还能有啥变数?可谁曾想天不佑人,如今太子竟是卧病在床,民间传言道是肺气虚弱、肝火过旺所致。而太医治病,素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用的都是最保守的药方。是以太子的病情不见好也并没有再继续加重,就这么一直拖着,算算至今卧榻也一年半有余。

国之太子,民之根本。万一这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何人继承大统?是以皇宫朝臣之中,蠢蠢欲动,又悄悄掀起了夺位之争。其中呼声最高的,自然是端贵妃所出的瑞王。

民间传闻,瑞王自幼容貌俊美无双,才华横溢,骑射无一不精通,颇得龙啸天赏识,又正当二十五岁,风华正盛,自然比久卧病榻的太子更受朝臣拥戴。

一时间,原太子门下众官纷纷暗中转投瑞王麾下。

上阳城,是祥龙国的都城所在,北有龙脊山,南有玉环山,中间一道慈溪横穿流淌而过,可谓是环绕在青山绿水之间,大气之美,浑然天成。

上阳城有着八处城门,一至早上,八处城门皆开。入城做生意的人们有秩序地入内,人流摩肩接踵、喧闹拥挤,一派繁荣景象,极是壮观。

日复一日,这上阳城中着热腾忙碌,直至黑夜降临,川流不息的人们似早就忘却了曾经发生在尚终门的惨剧,依旧过着繁忙的生活。今日亦然。

此时的集市中心,两边店铺尽数开门,各种各样的筐筐篓篓的摊子小贩,一个挨着一个,夹着街道。各种各样的卖主张罗着生意,吆喝着。不远处,还有戏班子用席、箔、板、棍搭了个戏台。戏台之上,紧锣密鼓,唱得正欢。戏台下边,你挤我,我拥你,人生鼓噪,杂音喧天。

就在这时,“哐啷”,“哐啷”,两声铜锣响起,声音尖细绵长,瞬间穿透了重重鼎沸的人声。

有官差高喊道,“府尹大人巡街,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街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小摊立即收拢了东西,后退数步,让出中间笔直一条道来。在百姓心中,这上阳府尹是个难得的好官,体恤百姓,减轻赋税,鼓励商贸,做了很多实事,是以百姓对他十分尊重。

不一会,两个高举着“回避”和“肃静”木牌的官差,率先走来,后面跟着一顶蓝色四人抬软轿。两旁约有二十名官兵护行,手持大刀,表情严肃。

百姓清一色自觉地后退至店铺门前,他们小心又好奇地望向软轿,谁都希望能见一见这传说中的清官——上阳府尹。

可是软轿布帘紧闭,他们只能瞧着华丽的轿辇从面前走过,却无法一窥真容。

突然之间,一名白衣女子推开重重人群,疾步冲向府尹软轿。

此时正值天上日光猛烈,照得地面上好似蒸腾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有人意欲冲撞上阳府尹。只一瞬间,二十名官兵自后冲上前来,排成面对面整齐两列,他们高举手中大刀,锋刃彼此相交,形成一道银光闪耀的刀桥。

众人皆屏住呼吸,齐齐望向那名女子。

笔直的道路上,只立了她一人,一身素白的衣衫,如锦缎般的墨发垂在腰间,没有一丝一毫妆饰,她甚至没有穿鞋,赤着足正一步一步走向那刀光架起的桥。

锋利的刀刃,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森冷阴寒的光芒,明晃晃地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众人望向女子赤裸的双足,本应是莹白玉润的颜色此刻却满是鲜血与伤痕,看起来她仿佛走了很久很久,走的双脚磨满了血泡。她双手高举齐眉,手中捧着一纸血书。鲜红凄厉的颜色,如闪电般耀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围观百姓没有人敢大声出气,眼下的状况,并不常见,可人们也大抵知道——拦轿告状。而这白衣女子,手中所捧的血书一定就是诉状。

霜兰儿已然精疲力竭,她浑身高烧未退,脚上磨出无数血泡,十指指尖满是为了写血书划开的伤口,这些伤口并没有完全愈合,尚有几缕鲜红正沿着她高举齐眉的手腕一路滑下,染湿了素白的衣袖,直至滴落于地。

青石板路上,偶有细碎的石子,棱角锋利,戳破了她脚上的血泡。汩汩鲜血流淌下来。

而她就这样,脚踩踏着自己的鲜血一步一步走着,她穿过高于头顶的刀桥,直至来到了软轿面前。

似再也支撑不住,她膝盖一软,单膝落地,随之另一腿亦是跪地。

她低着头,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从肩上松垮垮地落下,在空中带过一道美丽的黑色弧线,静静垂着。

“民女霜兰儿,状告瑞王强抢民女,杀人灭门!”

她很镇定地说出每一个字,语罢,深深叩首一拜,旋即起身,手中依旧高举血书,弯腰向轿中之人呈上。

静寂的大街之上,众人怔怔望着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一刻,她的侧影是那样地挺直,那样孤傲。素白的打扮,清淡不染一丝烟尘,容颜若幽兰又若晓雾初起,她就好似落难凡间的仙子。

几声轻响,这是软轿门帘之上的铃铛细细作响,打断了此刻的宁静。

随着软轿帘子缓缓挽起、卷起,直至扣在一旁的金钩之上,里面的人露出一双豹纹靴以及藏蓝色官服的一角,他似是轻轻动了一动,声音淡淡道:“呈上来。”

霜兰儿本并没有期待,毕竟官官相护,更何况她要告的是当朝瑞王。她只是听说上阳府尹公正清廉,不畏强权,这才冒险一试。

此番听他愿意收下诉状,她心中一喜,快速两步上前递上诉状,恭敬道:“请大人过目。”

“嗯。”一个懒懒散散的音节自轿中飘出,无波无澜,仿佛对任何事都不在意。

这声音,好像有些熟悉。霜兰儿稍稍抬头,因着离轿子近,她看清了他的容貌。

天!她当即怔住,竟然是他!

下一刻霜兰儿手中一空,血书已是被他取走。

她依旧愣住,无法回神。

她怎也无法想象上阳城的府尹竟会是他!上一次相遇,她只是匆匆一瞥。当时觉得他是个美男子而已,远没有此刻清楚看着来得震撼人心。

她想,也许他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男人了。

那容颜,好似浩瀚无边的大海之上升起的第一缕朝霞,刹那间辉映苍穹,令天地间万物皆失色,百花皆羞。

她从不知道,男子貌美原可以胜过女子万千,当真是绝代风华,夺目慑人。此刻的他,一身藏青色的官服,正端坐在轿中。他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头顶,尽数压在了薄纱官帽之下。狭长的眼梢带着点不经意的笑,神态间有着散漫与不羁。

他的官服胸前绣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孔雀,衬着悬挂的浑圆东珠熠熠生辉。只是这般明珠的光华却在他超越凡尘之美下黯然失色。

这样的气质,狂傲不羁,太过邪气。

那时,霜兰儿依旧愣住。她的脑子里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说实在的,此人美则美矣,她总觉得面前之人更像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绣花枕头一包草,形象实在很难和公堂之上不畏强权的清官联系在一起。

若说他是个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的公子哥,她立即点头相信。

龙腾见她怔愣之余,却微微皱眉。他自如一笑,随意整了整自己的官服,抬头轻轻问道:“你叫霜兰儿?可是兰花的兰字?”

他的声音绵长却不乏磁性,软软地,似能酥至人的骨子里。

霜兰儿依旧处于惊愕之中,无法回神,全凭下意识地颔首答道:“是的,‘霜降’的‘霜’字,‘兰花’的‘兰’字。”

龙腾懒懒斜靠一旁,将额边一缕垂落的长发顺至耳后。他又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耳边垂下的官帽编绳,在指尖绕来绕去。突然他凤眸一勾,戏谑道:“怎样?你看够了没?该不会又想扒了我身上这件衣裳罢。很可惜啊,现在光天化日的。不然,我也很期待咱俩会发生点什么。还有这么多观众,很刺激的。”

他前面这么一说,霜兰儿想起那晚让他脱下衣裳的一幕,脸腾地一红。可忽然听得他后面一说,又觉得可气。这人还真是不正经。

呈上诉状之前,她的心中本是惴惴,可不知缘何,这种慌乱地感觉在瞧见面前男子的戏谑微笑时,竟是奇迹般平静下来。直觉告诉她,他不是坏人。那晚他明明可以抓住她,却让她劫持了他,还放她离去。

他会帮她么?会么?

脚上、指尖的隐痛令她想起了家中的惨案,想起了自己承受了将近一个月的隐忍与屈辱。在这一刻她的情绪突然彻底崩溃,泪花卷起柔美的弧度,“扑簌”“扑簌”,直直滚落,有的落至她浓密的黑发间,像是缀满珍珠般;有的落至地上,与她脚下的血痕交织一片。

她哭得很小声,哭得很隐忍。

炎炎夏日,都似被这样安静的哭泣所感染,随着她的泪水落下,空气中处处弥漫起一种莫名的清凉。

再次双膝跪地。霜兰儿字字呈情,“大人,民女霜兰儿,年十八,上阳人士。家住柒金门大柳巷五街。夫君官居从七品检校郎,名唤李知孝。家住尚终门街口。七月初一,正值民女与检校郎大婚,谁曾想是夜当朝瑞王将我劫去,后又……”

“等等。真是好长好复杂的案情啊,我听得有些头大……你等会再讲。”龙腾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状似揉了揉眉心,表情不胜其烦。

霜兰儿愕然,她还没开始细说呢,这就复杂?他这就头大了?

龙腾目光扫过她满是泪痕的小脸之上,渐渐下移,最终停驻在她的裸足之上。雪白赤足立在青石子路上,依稀能见脚底血痕,仿佛洁白有着红蕊的莲花盛开。

美,真是美,少见的美足。他托起下巴,细细品赏了一番,脸上浮起一缕莫测高深的笑,突然扬一扬手。

官差立刻会意,上前将霜兰儿团团围住,为首一人只轻轻一扣就将她擒住。

霜兰儿一时不备,当场被官差反手扣住,她弯下腰去,动弹不得。心中陡然一沉,她猛然抬头,“大人,这是何故?”

龙腾单手撩袍,一步懒散地自轿中跨出。一众百姓见有动静,纷纷翘首想一睹他的真颜,只可惜被团团围住的官差挡着,无法看清。

他望着她倔强的小脸,神态愈发散漫不羁,尾音拖得长长的,悠悠道:“大胆刁民,你说你是霜兰儿,可有凭证?”

“这还要凭证?”霜兰儿不解。

他撇了撇唇,道:“你的身份文牒呢?”

此话一出,霜兰儿怔住。是呵,她在新婚之夜被人劫持,怎会将身份文牒带在身上。眼下只怕已随着李知孝的家化作了灰烬。

她想了想道:“身份文牒我弄丢了,可是官府档案应该可查。”

“呵呵。”龙腾微眯了双眼,左右晃晃看了看她精致的小脸,觉得很满意。浅浅道来:“官府的确有档案,可是这个人已经销户了。哦,你也许不明白,销户的意思就是霜兰儿这个人已经死了。祥龙国再没有这个人。”

“怎会?我明明还……”

“你怎么证明?谁能证明你是霜兰儿?本官前阵子听说霜连成和李知孝可都是通敌叛国的死罪,三司那边定的案,罪证确凿。”龙腾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略略俯身,刻意靠近霜兰儿耳畔压低了声音,并有意无意地将鼻息间的热气吹响她耳畔。

通敌叛国!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般震撼了她,她的爹爹长年卧病在床,如何能通敌?如何能叛国?瑞王将他们全家赶尽杀绝,还要扣上如此大的罪名,背负一世骂名,永不超生,当真是狠毒至极。通敌卖国之罪,十恶不赦,即便有冤也无人敢申。即便有街坊邻居认识她,恐怕也不敢上前相认。毕竟,谁愿意与通敌之人有所牵连?众人避之不及,生怕被拖下水。

好一招毒辣之计,彻底断绝后路。

此时霜兰儿脚下突然一软,若不是身后官差牢牢扣住她的手,她再也站不稳。日光照耀在她散落的黑发以及单薄的身子之上,越发显得她身影瘦削,楚楚可怜。

龙腾退后一步,面上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意,仿佛任何冤屈,人命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

他握拳用力,一纸血书在他的手中瞬间化作了粉末。轻轻松开手掌,他旁若无人地优雅掸了掸手上的纸灰,转身跨入软轿之中。

随着布帘再次落下。有淡淡的、闲闲的声音自里飘出。

“当街赤足披发,拦下本官轿子却呈上一纸无关紧要、文理不通的诉状。此女行为疯癫,胡言乱语,定是神志不清。来人!将这个疯子收监,待本官细审之后,再做定夺!”

收监?!疯子?!

“不……”霜兰儿无力喊道。

这一刻,她心中的希望尽数落空。难道这就是所谓公正清廉、不畏强权?

连日来的重病与奔波早已令她虚脱,再加上此时的绝望,她只觉眼前一黑,顿时再没了知觉。

今夜格外黑,连唯一一丝月光都被浓厚的云层挡住,只在遥远的天际露出一线阴冷肃杀的青灰色。

潮湿闷热的牢中,桩桩铁栏杆伫立,投射在地上皆是斑驳交错的暗影,森冷骇人。

石榻之上,一名女子正昏睡着。突然,她翻了个身,纤细的手臂探向枕头处。袖子随着她的动作落下,露出她一段雪白的手腕,腕上一只银镯子散出黯淡的光芒。

龙腾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之上,目光在她柔弱的身姿上掠过,复又落在那镯子上。这枚镯子看似年代久远,平板无一丝花纹,也许是她娘亲留下的。

一名狱卒入内,恭敬问:“大人,要不要叫醒她让大人问话?”

龙腾抬眸,瞧了眼狱卒手中端来的茶水以及一碗汤药,摆摆手道:“不用了,你去守着外面,别让人靠近,本官不喊你别过来。还有,等会不管你听到什么动静,都当作没听见。听清楚了没?!”

“是!属下听清楚了!”狱卒应声退下,顺手将牢门带上。

关阖铁门的声音终究吵醒了昏睡中的霜兰儿,她勉强睁开眼睛,瞧清楚了周围的景象。确定自己置身大牢,她的心中顿时绝望如死水。

她一动不动,只睁大了双眼看着大牢屋顶上纵横交错的蜘蛛网,觉得自己就好似那受困的虫儿,愈是挣扎愈是被紧紧缚住,只能等待宰割。其实她已经瞧见了他正坐在不远处,可她却不想理他。他无非是想逼问她,是否还有什么瑞王的证据等等,他好像销毁血书一般毁去罢了。

龙腾此时优雅起身,将一碗药端至霜兰儿榻边搁下,“你醒了就趁热将药喝下罢。”

她侧头默默不语,好半天才道:“怎么?杀人灭口这种事还劳大人亲自动手?大人就不怕污了自己的眼?”

龙腾坐回石凳,笑得妖娆,“这只是退热药。对美人我向来怜惜,怎会舍得你死呢?况且我还没尝过……”他故意停下,顿一顿,又问:“郎中说你貌似病了很久,烧一直不退。怎么,你不是学医么?却治不好自己的病?”

霜兰儿本是面朝石壁,听得他这话才转回头坐起身,疑道:“你知道我是医女学徒?”问完之后,她似突然明了,冷笑道:“哦,自然是他们告诉你的。呵,明人不说暗话,你准备什么时候将我交给他们?”

龙腾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展露出明艳的微笑,自怀中取出一枚香囊在她面前晃了晃,道:“一股脑子药香,这个东西是你的罢。”

霜兰儿一愣,下意识伸手便要去接。

龙腾却飞快收回怀中,笑得更邪魅,“既然我捡到了,现在就是我的了。寻常女子都在香囊中放花瓣,会放药草的恐怕只有你这个医女了罢。”顿一顿,他又问:“你不过是寻常伤口感染引起的高烧,为何连王府中的太医都治不好?瑞王他就任你卧病在床,坐视不管?他还真是不懂欣赏,冷落了美人。”

说到“美人”二字的时候,他的视线落在她领口处露出的肌肤上,“不过要是换了我,肯定也会让你下不了床……换种方式罢了……呵呵……”

霜兰儿不悦地蹙眉。这纨绔子弟当真好色,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她端起身旁的药碗,凑至嘴角,只消一尝她便能判断出药的成分,果然是退烧药,这个纨绔子弟并没有要加害她。

徐徐咽下两口,她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是内热引起高烧,每每王府太医给我开药之时,我都会悄悄服下些热性的药草,与寒药药效相抵。故以高烧一直不退。”

此刻正值黑夜,牢中烛光闪烁。

龙腾扳弄着自己的指节,他双眸中倒映着烛火,似两簇小小的火苗跳跃燃动。沉思片刻后,他才幽幽开口,“装病才能不引起旁人注意,纵火逃离王府?”

她一愣,美眸圆睁。

他道:“你不用奇怪,瑞王府走水这么大的事,自然要向上阳府尹禀报入册。我只是猜测而已。不然怎会这么巧?王府守卫森严,你怎么逃?”

霜兰儿紧紧攥住袖子,低头苦笑道:“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想不到最终还是落入你们手中。罢了,要杀要剐,请便罢。大人不用在此与我周旋,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语罢,她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侧过脸去,不再理他。时至如今,她再拖着病已毫无意义,不如养精蓄锐,等待下一次机会。

龙腾注视着她倔强的侧颜,长发垂落,光滑如锻,愈发衬得她肤若映雪,一张脸如荷瓣一样娇小可人。她高烧未退,双颊有着异样地红,像是纯净的天空中飞上两抹艳丽的彤云,分外娇艳。

说真的,她的侧影很美。弯眉上扬,有着坚韧的弧度。睫毛长而弯曲,轻轻眨动间透着灵气。很难想象这样灵动孤傲的女子竟是出自小门小户。

气氛凝滞了一小会儿。

龙腾突然说道:“瑞王是何身份?当今四皇子,端贵妃所出。年二十五,风华正茂,统六郡三辖区所有事宜,领数十万边疆大军,池中之蛟,人中之龙。上阳城中多少名门望族的妙龄少女都想嫁给他,莫说是为妾,恐怕就是为奴为婢也愿意。你说,上阳美女万千,他为什么偏偏看上了你?还为强纳你为妾,杀人灭门。谁会相信?”他刻意停下不说,端起一旁的茶盏,用盖碗撇去茶叶泡沫,啜了一口茶,留出时间让霜兰儿细细思考。

霜兰儿闻言双肩一颤,耳畔翡翠坠子亦是瑟瑟直抖,在昏黄的烛光下发出冷寂的光芒。是的,她的事匪夷所思,且不合常理,谁会相信?大约只会以为她是疯子。

她将红唇咬的沁血,猛然望向他:“你是上阳城的府尹,内中隐情真相自当由你们官府去查清楚!我区区女子怎会知晓巨细?!”

龙腾转身,背对着她,再看不清表情,只听得声音平静,“可我凭什么帮你?”

下一刻,他翩然转身,状似伸展了下全身,又是一派懒散之状。

视线徐徐又落在霜兰儿娇小玲珑的身段之上,他上下扫视一遍,眸中似有暗火幽幽燃动。

他笑道:“帮你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而你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说罢,他灼热的目光似又将她的衣裳扒了几遍,他笑得更加妖媚,更加诡异。只等着她的回答……

给他什么好处?这样的问话令霜兰儿愣了愣。

牢中气息晃动。烛火随之乱跳,将他颀长的身影映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之上,影子带着锯齿边,看着竟觉得有些诡异。

过了一会儿,霜兰儿咬唇道:“我听说上阳府尹公正清廉,不畏强权,以百姓苦难为己任。想不到做事……也是要给予好处的。”

龙腾喉结轻轻滚动,他一步横跨至她面前,俯下身去。

霜兰儿被他逼地只得往身后冷硬的墙壁贴去,放大的俊颜就在眼前,甚至连他的薄唇都近在咫尺,她吓得不敢呼吸。

龙腾满意地看着她惊恐的表情,语意间有些不屑,“你那纯属道听途说,至高无上的权力本就是堆建在金钱欲望之上的。所谓公正清廉,良好的名声也可以用金钱买来。姑娘若是以为我办事不求回报,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是吗?”

霜兰儿轻轻应了一声,她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

“当然。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突然出手,一掌托住她贴着墙壁的后脑勺,将她拉得离自己近得不能再近。

他喷洒而出的呼吸,有着独特的香味,淡淡的却炙热无比,烫得霜兰儿脸侧都微微疼。

他的话语磁性绵绵,腻在她耳边,“你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深更半夜的,我等了你这样久,难为我又将所有人都遣退?只剩我们两个?嗯?你该不会以为我只想和你纯聊天吧?”

他逼得太紧太近,两人没有一丝间隙。霜兰儿只得轻轻颔首,她即便再蠢也能看懂他眼中的情欲,自然知道此刻面前之人已然兽性大发。

“那案子……”她艰难地从喉咙里蹦出几字。

“我先验货,再考虑。”

“什么!”

“你没得选择,不是么?”他笑得很无赖。

“在这里?现在?”

“废话,这样才够劲!”

“好!”她咬牙。

他又笑,俯首在她脸颊处轻轻一啄,抬头望她的神色更媚,“真甜,我喜欢。”说罢,他毫不客气,手已然游移上她的腰间,再来是她光洁的背,渐渐向胸前移去。

骤然,他一把抓住她胸前的衣襟,双眸已有熊熊欲火跳动着。正欲一下子用力扯开,不想却……

“等等,我自己来脱。”

霜兰儿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猛然推开他。此时她的气息很急,胸口一起一伏,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接着,昏暗的牢中陷入了死水般的静中。静得连彼此呼吸起伏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龙腾并不着急,他慢慢将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副闲散优雅的样子。他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时间跟这个小女人慢慢玩。

他喜欢她明明走投无路却仍是一副倔强的样子,喜欢她如惊弓之鸟却故作镇定的表情。这些都极大地引起了他的好奇和征服欲。

他缓缓阖目养神,屈起两指轻轻扣着膝盖,也不催她。

时间静静流淌着。似很快,又似过了很久。突然,“刺啦”一声打破了原本的寂静。随之是清脆的“啦啦”声传来,那样的声音,无比悦耳,像是一把珍珠随意散在玉盘之中,又像是山涧清泉奔腾流入小溪之中。

这样的声音,令龙腾微微一怔。他听出来了——这是衣裳被用力扯开,纽扣掉落一地的声音。

惊愕睁开双眼,那一刻他愣在原地。

原本嘴角飘忽不定的笑意渐渐僵硬起来,原本的玩世不恭、原本的无聊散漫顷刻间全都不见。

妖媚的双眸之中有着令人看不懂的神色。

烛火微红,映上霜兰儿只着肚兜的身子。她颈线优美,双臂精致修长如玉藕,胸前饱满,凸出的曲线令人遐想非非。她的腰肢纤细若沉香酒坛的小小瓮口,一掌便可合握,再往下,莹白长腿交叠错放,匀称,没有一丝多余累赘。

即便龙腾见过无数美女,此时也不得不惊叹,此身材真乃天作之美。这个霜兰儿即便貌无颜,仅凭这么好的身材也足以让男人疯狂。更遑论,这霜兰儿还有着一种自己独特的美。

脆弱与坚韧并存,魅惑与孤傲共在。好似致命的毒药,让人不自觉地上瘾。

这时,他的脑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若是这个霜兰儿真的嫁给了李知孝那个芝麻小官,还真是暴殄天物。

换了他,没准也会像瑞王那样去做这杀人满门,夺人之妻的事。

“大人。”

霜兰儿适时出声打断了龙腾的思绪。

他立即回神,懊恼着自己方才尽在胡思乱想。

“你……”

霜兰儿嘴唇一撇,轻轻一笑。

这微妙的表情被龙腾尽数看到,刚才她的唇右上角略略扬起,笑意一闪而过,是嘲弄,是不屑,也是一种无所谓。

“我现在是一个在户部已经销户,一无所有的平民,我能给予大人什么样的好处?也只有这副身子了。”

龙腾长眉深深纠结起来,等着她的下文。

她嘴唇缓缓拉高,“大人怎么坐着不动了?你方才要的不就是这个么?”

“我……”

龙腾生平第一次有词穷的感觉,面对着这个小女人的质问竟然无可辩驳。他刚才的确想得到她,其实女人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时兴趣。而恰好她也引起了他那么些兴趣,本来仅此而已。

可此刻他突然有一种被她羞辱的感觉。

见鬼,明明应该是他玩弄她才对的。

他终于明白了,她为何突然要自己脱去衣裳,原是想表达她对贞洁的不屑一顾。

她的眼神,现在正看向自己的眼神,写明了对权贵的蔑视,对金钱的嘲弄。

他看得懂,也看得清清楚楚,她根本看不上自己。自己在她眼中不过是一个贪图权势金钱美色的小人,与其他的贪官没有分别。

这样的感觉,令他非常不爽。也令他本是欲火焚身的头脑被当即彻头彻尾地浇了一盆冷水,瞬间都熄灭了。

想他龙腾堂堂……竟也被这个小女人蔑视了一回,摆了一道。

“大人还等什么呢?民女只希望大人事后能遵守诺言,替民女翻案。”

霜兰儿说完这话后,她缓缓闭上了双眼。

灾难与屈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只要能告倒瑞王,替她无辜死去的家人讨回公道,一切都是值得的。更何况付出的是她本就一文不值、破败的身子,她根本不会在意。

生若蒙冤,生有何欢?死若坦然,死又何惧?死尚且不惧,其他又有何所谓?

她闭着眼睛,等待着,一动不动。

此刻,时间仿佛被人拉成了细线,益发过的缓慢,她等了良久,也不见动静。

突然,她肩头感触一软,有轻而薄软的衣料落在她的肩头,顿时将本来正慢慢入侵的夜冷尽数覆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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