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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因为是你,迷恋悲哀004
书名: 只为遇见你 作者: 未再 本章字数: 20122 更新时间: 2024-04-26 15:53:18

“你在阿里山撒的娇都白撒了?一出阿里山就变了个样子。”他吻她的耳垂,吻到她轻颤,“高洁,做人不能这样。”

高洁回避着他的吻:“我错了,我在阿里山的时候不应该太放肆,这样的事情做出来我们都会很难堪的。”

于直在她的耳边问:“因为高潓吗?”

高洁精神一振,稍稍推开于直,看着黑暗里他眼中的一点亮光,带一点探询的口吻问:“你觉得呢?”

于直笑了笑,将话题岔开了:“你是不是根本没准备送我礼物了?”

高洁声音低下来:“不,礼物还是会给你的,我承诺过你,你就当留一个纪念。”

“是什么礼物?”

“现在不能告诉你。”

于直叹口气,用手指弹她的前额:“我今天是特地来见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她问。

“用你的手机号查到了你的身份证,再查你的航班不是什么难事。”

高洁在黑暗里苦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苦笑,是为在握的时机还是为于直的用心,她说:“费这些工夫干什么呢!”

“你身上很香,让我想了很久。”他亲吻她的额头。

高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幽怨,“这才是最难堪的事情里最难堪的。”

于直的吻覆上她的唇,霸道地挑逗,彻底搅乱她的思路。她又闻到他身上山野的清新味道,不禁迷失,任由他的手在她衣内移动,握住她的心房,令她呼吸艰难,不得不柔弱地回应着他的吻。

幸而,楼外响起出租车的鸣笛。高洁清醒过来,推开于直:“你快回去吧!”

于直倒也未为难她,放开了她,往后退了两步:“我就这么回去,真要被Abbott笑掉大牙。”

他临上车前,回头望她,细长眉眼粘连出一种情意,风流的嘴角展开好看的笑容:“高洁,你在巴西的时候就骗过印度人,说我是你的男朋友是不是?”

他不待她回答,就钻入车内,按下车窗:“原来你这么早就对我有想法了。”他说罢,冲高洁挥挥手,指令司机将车启动。

待出租车开走,高洁才发现自己手心全部是汗。她奔入家中,倒一杯凉水,喝个精光。心情慢慢平定下来,她把玻璃杯贴在脸颊上,继而平定脸颊上的热烫。

于直会查她的航班,也知道她和印度人迪让说过的话,他比她想象中要更难缠一些。高洁格外庆幸,将事实掺在虚情假意里,是多么正确。

她摸着嘴唇,于直的热度还有残余,刺激着她。差一点点,她就要崩溃在于直的男性气息中。这是从未有过的,她在司澄处都未体会过如此直接的仅限于本能所引发的激荡。真像刚才同于直说的那样,这太难堪了。高洁捂着面孔,她的身体正渐渐不为她自己所掌握。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不知羞耻的?

然而,剑已出鞘,她不得不在这一条独木桥上继续往下走。

高洁在第三天回复了穆子昀的邀请。在回复穆子昀的邀请前,她将辞职报告交给了叶强生。

她说:“感谢叶总监一直以来的照顾,给了我去台湾参加展览的机会。在和台湾同行交流的时候,我有了想要自己创业的念头,想趁着年轻试试看。”

叶强生倒是也并不意外,带着长者慈爱的笑容说:“年轻人多闯闯是好的。大公司有大公司的好处,设计这一行能做出好作品的反而都是独立发展的设计师。你的妈妈一直想自己做独立品牌,但是因为想要有个稳定的收入维持你们的生活需要,一直没有行动。你的设计很有灵气,加以好的商业策划,说不定能完成你妈妈未尽的心愿。”

高洁非常意外:“我妈从来没有说过她想做自己的品牌。”

叶强生说:“每个设计师都有做自己品牌的野心,她或许还来不及告诉你。”

高洁很难过,她不知道母亲还有多少事情是没有来得及告诉自己的,然而在她陪伴母亲最后的日子里,母亲明明有机会将这些话告诉她,可是仍旧选择了隐瞒。

叶强生看着高洁难过的样子,不由得再度安慰:“你妈妈也许怕你因此负疚吧!天底下的妈妈都是这样无私地对待自己的孩子的。你可以去外面的世界小试牛刀,如果尝试以后仍旧觉得在我们集团发展比较合适,那么再回来找我。”

高洁十分感激地对叶强生鞠了一躬。

母亲为她安排的人,到底是真心照顾了她一段时间。现在她真的要离开母亲的庇佑,去开始她的另一段生活了。

她收拾好了自己的办公用品,同同事们一一道别,回到宿舍后,先订了机票,最后给了穆子昀一个电话:“表姨,我想试试创业。”

两天后,她抵达上海浦东国际机场,穆子昀同一位双鬓斑白的男士在候机大厅等着她。男士姓梅,给高洁的名片是一家餐饮企业的董事长。

穆子昀介绍:“梅先生名下还有矿业公司,产业太多,大忙人,所以不是每样都顾得上。”

梅先生是典型的上海中年男人,眉清目秀,身材中等,笑言笑语,客客气气,谦谦逊逊。他对高洁说:“帽子太大了,戴不住。我就是一个混迹几个行业的三脚猫,所以需要专业的人来帮我做专业的事。”

高洁想,这大概就是上海男人的作风了,和于直根本就不像是同乡。

高洁的午餐是在梅先生开的餐厅内用的,餐后,梅先生提议带高洁去看一下他的艺术工作室。他说:“这个工作室以后可以做珠宝展示和设计工作用,现在存着些我收藏的字画,也就朋友们会经常去捧捧场。我先带你去看看环境合适不合适。”

穆子昀说:“洁洁,你可以先同梅先生去看看。下午我有会就不陪你们了。”

高洁一看地址,是在名闻遐迩的张爱玲旧居“常德公寓”内,可见表姨介绍的这位先生是个颇有文化想法的人。

梅先生的工作室在常德公寓的三楼,一进去先是统长的挑长廊,长廊的一面是窗,一面是墙壁,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花鸟画,是赵常谦和余穉的。高洁学过几年国画,对明清的画家颇熟,不禁驻足多看几眼这几幅真迹。

这时长廊尽头的大客厅内亦有他客,正在对工作室的服务员说:“怎么也不叫你们老板把《溪山无尽图》拿过来挂一挂?每一回来就只能看这些东西。”

服务员回答得比较油滑:“您下次来提前招呼一声,我从老板家把画搬过来等着您。”

高洁跟着梅先生和穆子昀走入客厅,看见了客厅的欧式大壁炉前站着的老太太。老太太外披一件黑色羊毛披肩,披肩内着一条青花瓷暗褶式开衩旗袍,脚上是一双缎面绣花鞋,一头卷成碎卷波浪的银丝散发出端庄的气势,一双眉眼经历了风霜更有笑看风云的淡然。她手腕上的一只玉镯才是最精彩的,高洁只消一眼,就看出那是纯净无色老种玻璃地,市面上极难得见。

高洁暗暗地又瞅了瞅老太太的眉眼,总觉得有些面善。

老太太看到了梅先生,说道:“跟我抢了《溪山无尽图》就当宝一样藏起来,不给看了啊?”

梅先生上前作揖:“岂敢岂敢,我这儿要改装成珠宝工作室,有些字画就陆续搬回家去了,改天亲自接您到家里看,我也好好孝敬孝敬您。”

老太太做不太满意状实则极为客气地瞟了梅先生一眼:“你倒是给我说说,你知道项圣谟的画好在哪里?值得你这么横插一杠子夺我所爱?”

梅先生搔搔头,老好人样地猫在老太太跟前:“我是开餐馆的粗人,您是晓得的,这不就听说项圣谟的作品这两年升值得厉害,找人帮忙拍下来了,谁知道抢了您的心头好。业内人讲他有些个人风格,师承文徵明来的,趁着还没升值到明四家那价钿,我也就打了个先投资一把的主意。”

高洁听梅先生所说有误,不自觉地皱皱眉头,也就这么个细微的表情,瞬间落到老太太眼内。老太太说:“你这胡说八道的,让小姑娘听了笑话。”

梅先生转头望高洁,不明她到底干了什么。高洁自己也不太明白。

老太太问高洁:“你知道项圣谟吗?”

高洁诚实点头。

老太太又问:“学过画?”

高洁再诚实点头。

老太太三问:“给这个叔叔说说项圣谟是什么样的风格。”

高洁犹豫地瞅一瞅梅先生,他一脸鼓励的笑意。于是她也就不再羞辞,落落大方地对老太太讲道:“项圣谟早年虽然是学文徵明的,但是很快就跳出了文徵明严谨画风的局限,改学了宋人用笔的周密、兼取元人的韵致,加上他自己观察自然、远游写生的经验,所以他的画构图虽然严谨繁复,笔法却很简洁秀逸,有很高的品格和思想内涵。”

梅先生哈哈笑道:“看来我这位合伙人没有找错,艺术底蕴不错。”他向老太太介绍高洁,“这位高小姐是我找的珠宝设计品牌合伙人。”

老太太朝高洁招手,在高洁走近时,牵起她的手,仔细瞧着她,笑着说:“做珠宝设计不错,找小梅搭档算是找对了,他做生意比他玩古玩书画靠点谱。有空的话,给我设计一样。我单给你设计费帮你开门红,这一票不给小梅赚。”

门外有戴白手套的司机上来,接老太太下楼,梅先生恭敬送出去。回来后对高洁说:“老太太老因为我收了她爱的古画较真。”

高洁问:“她是谁呀?”

梅先生答:“盛丰金饰的董事长林雪,你阿姨的老板。”

高洁在穆子昀的安排下,就近租下一间在静安寺附近的老石库门房子,步行至常德公寓不过十分钟,以此开始了她的创业生涯。

梅先生的意向是做一个中端的珠宝品牌,时尚小白领是消费得起的,设计不老气,符合他们的胃口。高洁向他建议以目前价值低于翡翠但市场名声渐有起色,成色也不错的水沫玉作为主要饰材,他在行家中间调研了几天,对高洁的市场触觉和眼光很是欣赏,对她的建议完全同意。

梅先生也确实是一位靠谱的合伙人,同高洁在签合同前,先带她去看了瑞丽的矿场和扬州的珠宝加工厂,规模中等,资质俱全。与之相对的,她将她这些年来的作品都给梅先生拿去给业内行家做了水准评估。

这是一个创业的好平台。高洁想到她后知后觉的母亲的遗愿,人生念想又多了一个,而且极其重要,并且也在逐渐成形。

梅先生说:“你出技术,我出人和钱,你占百分之三十,我占百分之七十。公平恰当,你看如何?”

高洁说:“我也想出一点资,主要用在营销推广上头,同您五五分,行不行呢?”

梅先生笑眯眯地重新估量高洁,实话实讲:“年纪轻,有野心,不错!”

穆子昀居中调和:“老梅,这事儿你就当投资了一个可以让你信任的设计师呗!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找到合适的了,爽气一点。”

梅先生对高洁说:“我五十一,你四十九。”

于是事情就被拍板下来了。

签完合同,高洁说:“我想请加工厂给我先做两个样品。”

两件样品从扬州的加工厂出来后,她很是满意,也很自得。

一件是一只猎犬形状的水沫玉吊坠,一件是一对莲藕形状的水沫玉耳坠。前者源自于直的那只都彭定制打火机,后者源自项圣谟的一幅花卉图。都不是传统玉饰会用的造型,别出心裁到极点。看得梅先生也是不住赞美。

水沫玉饰品晶莹剔透,高洁在晶莹剔透里更明确了自己的用心。

她从穆子昀处大致了解了盛丰金饰的一些基本情况,发现于直留给她的地址并不是盛丰设在著名CBD商务大楼的总部,而是在交通大学附近的互联网创意园。

穆子昀说起过于直管着盛丰在三年前才做起来的钻石系列产品线,还兼着在做什么电子商务新渠道,所以常年在创意园办公,但时不时会跑去总部管理点项目。讲起这一项,穆子昀就又说出那句“他们家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除此以外,她并不会时常提及于直。

高洁暗地里琢磨过她这位表姨同于家的关系,她不知道表姨背后的那个男人同于直有着怎样的关系。但穆子昀不明说,她亦不去追问。她自己的恩怨自己解决,少牵涉他人也是行走江湖的为人之道德。一个无辜于直被牵连,已是罪过。

于直自珠海别后,又很多日不同她联系。这令她隐隐有些焦急,还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在十月二十五日这一日,高洁一大早就给于直发了短信,问他:“你今天在你留的那个地址那儿吗?”

一会儿于直直接打了电话过来:“想我了?还是终于想起我了?”

他的调情口气没有变调,竟让高洁稍稍放心,她说:“祝你生日快乐!”

“礼物呢?”他不客气地问。

高洁答:“亲自给你送去。”

没有想到于直冷冷哼了一声:“我算着呢,来上海多少天了都不来找我啊?”

高洁的心落定下来,他知道她来了上海,他等着她的电话,他可真任性。她笑着说:“很忙,没空。”

于直叹息:“正想着你呢!”

“今天什么时候有空?”

“下午两点,到交大的大草坪上等我。”讲完以后就挂上了电话。

时值江南中秋,高洁给自己换上了一件苍青色的麻布长裙,罩着一件白色毛线开衫,走在大学生中间,与他们的模样并无二致。她坐在大草坪中央,盘着腿,闭着眼,默念母亲常念的经文。

这全是摆设。欲望就握在她的手心中,那一只水沫玉的猎犬。

于直走到她面前时,她已知道,只是没有睁开眼睛,等到经文全部念完,才将眼睛睁开,望牢也是盘腿坐在面前含笑的人。

她说:“我不太平静的时候就喜欢念念经。”

“信佛?”他问。

“不是佛教徒,只是念着心安。”她将手心里的吊坠提起,已用红丝线串好,猎犬身形矫健而优美,同对面的那人极像。她将猎犬放入他的掌心。阳光聚在玉上,反转出锐利光线,有点刺眼,她松开手,避开。

于直将猎犬吊坠提起来,说:“给我戴上。”

高洁只得解开红丝线,支起身体,将丝线挂在于直的脖子上,猎犬就在他的胸前。于直托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胸前。

四周虽然学生不少,但举止亲密的学生情侣也不少,无人注意他们的孟浪,可高洁还是羞急:“于直,你不要在这里这样。”

于直在她怀中抬起脸:“高洁,我送什么给你好呢?从阿里山到上海——”

他没有说完,就被高洁亲吻了一下唇。

她坐下来,说:“我回上海是因为有个很好的创业机会。”

于直唇一勾:“不是因为我?”

高洁摇摇头:“如果机会在广州,在北京,在纽约,在伦敦,我都会去。只是因为机会在上海,我就来了。”

于直还是笑了起来:“在这里我们见面更容易。”

高洁对他微笑。

于直说:“你不开心。”

这是高洁八岁以后就匮乏的情绪,她没有否认:“我很难开心起来。爸妈离婚以后,就没有什么值得我开心的事情了。”

于直握住她的手:“我都不能让你开心吗?你在亚马孙的时候笑过,我们重新见面后,你反而没怎么开怀笑过。”

原来他观察得如此仔细,所以她更需要用含情的目光望牢他,只需要望着他就可以。

所以于直倾身吻过来。这一吻就像大学校园一样纯净,没有任何欲念,只有些许安慰。如果时间静止,高洁以为此刻真的什么都能忘记。但那只是如果,她需要前进。

在和于直稍稍分开时,高洁说:“于直,祝你生日快乐!我不知道能给你过几个生日,能祝一次就祝一次吧。”

于直还是笑着同她说:“高洁,我得好好想想,送你什么比较好。”

高洁站起身来:“好吧,想好了告诉我,我要回去开工了,创业很艰难。”

于直没有挽留她。

高洁背着于直往前走时,将十指握成拳。她想,当年的吴晓慈在父母的婚姻还存续的时候,是不是就是用她刚才这样的姿态语气同父亲讲话?曲意逢迎,委曲求全,逐步摧毁另一个女人的生活。

她咬紧了牙,不得不承认,刚才的自己让自己厌恶得要命。

高洁将另一对莲藕水沫玉耳坠委托梅先生带给了于老太太。梅先生奇问:“你怎么对老太太的话这么上心?连东西都做好了。”

高洁半真半谎诌道:“老太太给了我点灵感,做出来效果不错,得送她老人家谢谢她。”

梅先生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她老人家一定很开心。也不会再恼我买了她爱的画了。”他邀请,“晚上请了几个商务上的朋友,都是做营销的,要不要一起吃饭聊聊?”

高洁带着歉意婉言谢绝:“实在不好意思,我今晚约掉了。以后有机会一定参加。”

梅先生表示谅解。

其实是于直最近时常约她晚上一起用餐。前几日甚至把她带到了他一位关系极好的朋友面前,指着她竟开了一句玩笑:“我明年十月份是要当新郎官的。”

那位叫莫北的朋友一脸震惊,和他一样震惊的是高洁。

于直送她回家时,她说:“你不要在你朋友面前乱说。”

于直笑道:“你也没当场反驳我啊!”

他说在点子上,高洁岂止没有当场反驳,甚至还趁着于直去洗手间时做玩笑模样多问莫北一句:“于直到底有过多少女人?他的履历我想看清楚些,然后我好做一个‘plan’应对。”

于直恰时回来,应当听到了这句话,捶着莫北的肩膀:“说什么可得想想好,不能破坏兄弟的终身幸福。”

当晚,于直将她送回石库门弄堂口。他们最近晚上约完会,他都会把她送回这里,就停在弄堂口。

于直送她回来时常常抱怨她的住处:“老房子有什么好?地板都几十年了,到处老鼠洞。”

这话没有吓到高洁,她说:“我对住的地方没什么特殊要求的。”

于直抓着她的手亲吻,眼里闪着邪气:“阿里山上的木屋,你也适应得很好。”

下了阿里山后,她没有再和于直发生身体上的关系,这会教他想念,她有这样的直觉。他话里话外的暗示越多,她自觉自己的胜算就越大。

此后每晚,她都只让他送到弄堂口,听着他的抱怨,就是不让他上楼。这个度,她控制着、研磨着,寻找最合适的机会。

今晚分别时,于直没有对她的房屋发表不满,而是和她吻得难分难解,他们每晚都要在弄堂后吻别,吻到摩擦起火花。这个度,也是高洁存心琢磨出来的。

吻后,于直说道:“下周末我另一个哥们儿结婚,我当伴郎,早上我来接你。”

高洁抵着他的胸:“哎,好的。”她柔软地答应着他。

高洁不知道于直的这位哥们儿的结婚典礼居然如此盛大,盛大到于直的全家连同穆子昀全部出席,让她始料未及。

那日清晨不过六点,她就被于直接去新郎家。

新郎的家在上海市区北面的一个军属大院,门口有岗哨,经过岗哨时,于直和站岗的士兵友好地打招呼。他告诉高洁:“我奶奶家也在这儿。”

高洁暗自吃一惊。

新郎已经装扮妥当,连同另外两位伴郎正等着于直,见于直带着高洁,新郎忍不住笑道:“可以啊你小子,当伴郎还迟到,原来是把我婚礼当约会项目的。”

高洁有点儿不好意思,于直可是理直气壮:“今天看你秀恩爱我眼馋不行啊!”

于直将新郎和伴郎都介绍给高洁,新郎叫关止,伴郎里有那位莫北,还有一位叫徐斯,和于直嘻嘻哈哈,像大男孩一样聚在一起商量等会儿如何应对女家的刁难。

高洁看得出于直和这伙人关系极其亲厚,他在他们面前没有在Abbott和Barry面前的领导气势,显得格外舒坦自在。这应该真的是他关系最亲密的社交圈了。

判断过后,高洁心中又一定,便用心体会她平生头一回参加的婚礼。这也是她的一重遗憾,她从不曾和母亲一起去观赏这种别人家的花好月圆,小时候不明所以,长大后才明白过来,是母亲在回避目睹他人的圆满。

她跟着于直上了新郎的房车,到了女方家,又是吃了一惊,女方家不过在市区东面很普通的多层居民住宅区,住宅区很老,区内路面狭长,新郎的房车开进来甚至显得局促。可是新郎很得意很开心,头一个跳下车,还催他的伴郎们动作快点儿。

新郎关止穿一身白西服,长相完全当得起“俊美”二字,把白西服穿得叫一个俊逸风流,就算在他三位外形都不俗的黑西服伴郎中,也是最扎眼的那一个。

高洁很想看一看这位新郎的新娘长什么样子。她跟着他们一起走上狭窄的楼道,被伴娘堵在门外。

伴娘说:“八十个俯卧撑,一个都不能少。”

新郎立刻回头指挥:“你们仨赶紧,徐斯、莫北各二十,于直你练家子的,四十,快!别耽误我时间。”

伴娘反应过来,待要改口,新郎已经身体力行把他的三个伴郎摁趴在地上。

高洁听到于直低骂了一声,但也乖乖做足了四十个俯卧撑。他这样子有点可爱,在他站起来时,高洁帮忙掸掸他西服上沾的灰尘,随即被他握紧了手。

关止的新娘长相俏丽,一头短发,眼睛很亮,被关止抱上婚车时,也不扭捏。在车上对她的新郎说:“你可真够精的!累活儿都让伴郎干去了。”

关止说:“新郎要保存体力。”

新娘往他肩头一拍嗔怪于他,关止伸手过去搔搔新娘发尾,眼睛望着新娘,毫不掩饰缠绵的情意。高洁不禁暗中羡慕,转过头来,才看到于直一直看着她。于直勾唇笑,她也笑。

徐斯在旁边不客气地说:“克制点克制点,不要随便眉目传情,抢新人风头。”

高洁不好意思地又把头扭到另一边,可是腰被于直搂住了,当着他发小的面。

婚礼现场是在市中心一个带花园的酒店,建筑很老,排场很大。仪式在酒店内的大坪草地上举行。

高洁看到了坐得很靠前的于老太太,她身边一排人,其中一个就是穆子昀。

穆子昀是无意回头时,看到站在傧相群中的高洁,显然是一愣,但没有立刻过来。证婚人冗长的致辞进行到一半,高洁撑不住进洗手间时,穆子昀跟着过来。她在洗手台处问高洁:“高洁,你……怎么来了?”一副好像很意外的样子。

高洁还是有点想要隐瞒,说:“跟着朋友来的,没想到这么巧您也在这儿。”

穆子昀也就没有多问,但是悄声同高洁说:“要不要去和于老太太打一声招呼?她今天戴了你送的耳坠子,很喜欢的样子。”

高洁说:“待会儿我过去打个招呼。”

穆子昀点点头,先行出了洗手间。

高洁出来时,正听到新郎关止在说:“这是一场简单但不失庄重的婚礼,庄重的部分已经过去了,剩下的不会有太多花哨的内容,不会占用大家太多时间,我知道大家都饿了。”

站在关止身后的于直笑得前俯后仰,孩子气十足。

关止戴好婚戒,举起酒杯来了一句:“开动吧!”讲完和新娘先坐上主桌真的开动了。于直过来拉着高洁坐到新人主桌。

宾客起哄闹酒,关止又揪起他的三个伴郎,还有女方的三个伴娘,连说:“我酒量不行,兄弟们代劳。”

于直把红酒瓶塞到高洁手里,说:“跟着。”

她只能跟着。

伴郎今日奉命到底,帮新人为长辈为友朋敬酒全干。三两席敬酒下来,到了于老太太那一桌。

穆子昀未同高洁正面招呼,但于老太太看到了她,很是意外和惊喜,特意拉她到跟前讲道:“设计很好,手工也不错,我很喜欢。”

于直走到他奶奶跟前,将手臂往高洁肩上一搭:“奶奶,她叫高洁。”

高洁一惊,于直手臂的力量让她不能和他拉开距离。

于老太太虽然吃惊,但仍保持着笑意,冲于直点头:“我知道了。”

离开这一席,高洁小声抱怨于直:“你做什么?”

于直说:“那一桌都是我们家的人,我奶奶、我爸、我叔、我婶婶、我堂兄堂嫂,还有我们家公司里的俩高层。”

高洁嘀咕:“和我有什么关系。”

于直弹她额头,随后塞了张房卡到她手心:“等会儿我醉了,你负责把我带上楼上的客房休息。关止这家伙损人利己的阴招太多,我们被坑死了。”

于直没有料错,整整五六十桌的敬酒,他连同别的伴郎伴娘一桌桌敬下来,全体把脸喝得通红。

散席时闹哄哄,于直在自家那一席坐了会儿,他奶奶疼爱他,亲自夹了菜往他口里送。高洁看着五大三粗的男人被长辈这样疼爱又是好笑又是羡慕。

坐在她对面不露痕迹藏在伴郎身后装敬酒其实并没有喝几杯的关止正贴着新娘说:“我头晕,上去休息。”

关止那高个子整个挂在新娘身上,高洁便问新娘:“要不要找伴郎过来帮忙?”

新娘忙说不用,一拍关止脑门:“你装什么装啊!”关止哈哈大笑,抱着新娘亲一亲,拖着她一路往外跑。

外头草坪上放起了烟花,高洁站起来走到外面,看到黑夜里的璀璨,美丽和热烈转瞬即逝,就像人生之中的快乐,也就那么一瞬。也就那么一日,她经历的这份属于他人的热闹和圆满也终要散去。

她想折回宴会厅,转身就撞上于直的胸膛,酒气扑面而来。

于直搭住她的肩膀:“我得上去歇会儿。”

他摇晃两下,高洁抓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摸出房卡,看了看房号,拉着他坐电梯上了三十一层的客房,客房门口贴着红喜字。

高洁问:“是不是走错了?这里是新郎新娘的房间吧?”

于直贴着她的脖子亲吻:“没错,我们进去休息一下。”

高洁打开房门,里头很宽敞,于直寻着客厅里的沙发坐下重重喘了口气。高洁走进卫生间,想绞一条毛巾给于直醒醒脸,才开水龙头就听到外头喧嚷。

有人说:“新郎官溜哪儿去啦于直?怎么你在新房里?”

于直笑着答:“那小子滑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派我来这儿放烟幕弹,他自己早带新娘溜回家了吧!”

“靠,这关止连新房都不让闹,太不地道。”

“他今天连酒都没喝两杯,我们不能放过他。”

于直似乎是站起来哄人了:“滚滚滚,要找他你们赶紧找去,让我好好休息,我今儿喝多了,头疼着呢!”

高洁出来时,于直已把大门关上,顺便上了锁。

她走到于直身后,笑:“又被新郎官耍了吗?”

于直回头劈头就吻下来,高洁手上的毛巾掉在地上,被他的力量逼得连连后退,一直到退无可退,才虚弱地坐下,原来竟然走到了床边。

于直俯下身来,继续吻她,吻她的鬓角,她的脸颊,她的脖子,他觉得还不够,动手拉开她礼服后背的拉链,高洁脑中轰一下炸开,就像刚才的烟花。

于直的气息也像刚才的烟花,热烈得无法回避。他身上山野的清新混合了酒精的微醺,熏醉了她,在她推拒前,她的口里先溢出了细碎的呻吟,这令她警醒过来,伸手推开于直,于直已将她的礼服扯下。

他说:“高洁,不要拒绝,顺其自然。我会让你开心。”

她根本无法拒绝于直用身体带给她的冲动,原始的冲动,充满罪恶的冲动,食髓知味一般,逐渐沉迷。

于直放开她,起身在床头柜里翻了一番,动作凶猛,但无所获。他低骂一声,又覆回高洁身上,轻轻揉捏她的身体:“再吃这一次药,以后我一定做保护措施。这小子居然没有在房间里放套。”他最后一句话有点儿咬牙切齿。

不知为何,高洁有些许好笑,低低笑出来,笑意被于直突然的进入中止。他的衣服还未褪,她却已被褪了个精光,她难为情地别过头去,可他的唇又覆了上来,将她压制,又麻利地解开自己的衣服。

她闭着眼睛柔怯地喊道:“于直——放开我,放开我。”

“高洁,是你先来惹我的。你不能不认。”

意识已经模糊,高洁唯剩下一点自持支持着她推挤于直的胸膛:“不能——”她触碰到于直胸前的冰凉,触手一摸,是她送的水沫玉猎犬。

冰凉的玉在他的心口,让她无力再抗拒,于直也已将她推入万丈深渊,最后捞她起身一起迎接共同的愉悦,他在高洁几乎眩晕时在她耳畔说:“高洁,做我女朋友吧。”

高洁睁开双眼,看着于直眼中的迷乱,看到于直眼中的自己双颊泛红,也很迷乱。她给他制的玉,就在他们中间。原本是冰凉的,现在已被两人的体温温热。

高洁在这一夜没怎么好好睡,或因苦心孤诣的计划成功了,又或因她已经熟悉了于直的身体,与他交缠之后,便全心交付出自己。她是清醒地沉迷在这样的浓情蜜意里,愈陷愈深。

次日高洁醒来时,已是中午十二点。于直已经洗漱好了,正对着镜子打领带,见她坐起身,便走过来坐到床沿,瞧着她。

“还好吗?”问是这样问,可是脸上笑得很满足。

高洁突然就害羞了,拉了被子蒙住脸,于直将捂着她脸的被子,轻轻揭下来。但她的脸颊仍是火热,让她不敢抬头。

她听见他说:“昨晚我们说好了的,以后就是我的女朋友了啊。”

高洁轻轻地说:“讨厌。”口气有她自己所陌生的娇媚。

于直刮她的鼻子,凑到她的耳边,“对,就像这样,多给我撒撒娇,我发现你挺擅长这个的。比你以前的冷脸好看多了。”

于直与高洁正式谈起了恋爱,他重新给她找了个住处,在静安寺后头的高级公寓,三十一层的高楼。

高洁坐在落地窗前的榻榻米上往下看,好像站在云端,不是脚踏实地的感觉,身后的房子也空空荡荡。一百二十平方米的三房两厅,简单装修过,所有的家具都是隐蔽式的,墙面又是白色的,又没有软装,无丝毫人气,更像一个道具,也就暂时用用,用完要原封不动地归还。

她从小飘来荡去,对住的地方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没有要求,也并不投入感情,反正能住就好,反正都是暂时的。

于直还给了她一个惊喜,他将其中一间房间改装成了工作室,摆着工作台、工作灯、苹果电脑,打印输出设备一应俱全。

于直问她:“改得还合适吗?”

高洁给他一个吻。

事之必然的,于直也将自己的物品搬了进来,他们正式同居。

高洁花了些精力来适应身边多个男人的生活,摸索了几天,发现于直有些地方同她很像:他们都对房间布置没有什么急迫的需求,没有立即添置软装把房间装饰得更舒适温馨;他们对房屋空间的使用非常有限,两人都没有太多的物品可以塞满每个收纳空间。

一开始他们只是冷漠的使用者。这是一种身体对生活的自然反应,自然到高洁以为会保持这个状态,就像她以往每一次搬迁一样。

不过她还是花了很多时间在厨房,这是她借着厨房里的德国进口灶具性能很好,还自带烘烤功能的理由,有意识地在花心思。

她每日从常德公寓下班,途经久光百货,就顺便从超市买好食材带回去。她的厨艺是一件秘密武器,周一拉手擀牛肉面,周二烤秘制牛仔骨,周三炒牛肉河粉,周四做蚵仔煎,周五炖莼菜子排汤,吃得于直大呼意外。

她待于直的细心让她没两天就发现于直对食物并不挑剔,只是特别爱吃牛肉,于是用了些心在牛肉上,翻着花样做给于直吃。

她吸引了他的胃,当然连同他的欲望。

晚上他们就着月光在落地窗下的榻榻米上做爱,于直说这样能让他想起阿里山,高洁被于直胸前的猎犬所迷乱,他在她身上起伏时,她几乎疑惑同样的月光不再冷。

事后,他去洗澡她做夜宵。他到底是上海胃口,晚上总要吃一碗虾皮鲜肉小馄饨当夜宵。高洁自小不在上海生活,潘悦又因忙于公事很少亲自下厨烹饪家乡菜,所以她少时习厨艺时,并没有刻意学做上海菜。不过她在烹饪上到底是又有手艺又有经验,只稍一研究了番小馄饨的制作法子就很快上手了,做了两三回,于直就夸她做得比霍山路夜排档的小馄饨还要好。

一碗小馄饨做好端上餐桌,高洁看到了于直放在玄关的手机一直响,手机屏幕上闪烁着“高潓”的名字,便顺手摁了“拒绝”后关了机。

高潓给他打过很多电话,被她顺手“拒绝”过很多次。其他的“拒绝”应该是于直去完成的。

她最近也用代理上外网的社交网站看看高潓的动态。高潓接连好几个月发的图片中已经没有了于直的身影,深知她这位时尚网红过去状态的粉丝好事地留言问她,“那个神秘男人怎么不见了?”高潓没有回答这些网友的提问,好事的网友并没有放过她,隔几日又留言问:“是不是分手了?”高潓头一回在社交网站上失去了高冷优雅的姿态,怒气冲冲回复网友,“你是不是很空?为什么对别人的私生活这么关心?”不料那网友阴阳怪气地怼了回去,“你是贩卖私生活美照的网红,我关注你也是为了看你美美的私生活,现在你美照里的剧情少了一块,我当然关心事态发展啦?”

看到这里也就可以了,高洁把浏览器的历史记录删除然后关了,蹑手蹑脚上床睡觉。

她还有一个习惯同于直一模一样,他们一定是各自占据床的一边,各自盖各自的被子入睡。并非楚河汉界,互不侵犯,而是一人独眠的习惯养成多年。

但是在一张床上一觉睡醒总会走样。清晨醒来时,两人的身体常常不由自主交缠在一起。她可能在他暖意融融的怀抱中醒来,也可能因为抱着他的后背被他压到自己手臂酸痛而醒。醒来刹那因为拥抱的温暖会让高洁小小失态,她情不自禁亲吻到于直的嘴唇上,去唤醒他。如果于直由此起了兴致,她也不会去扫他的兴,配合着他将这段温暖的时间再延长一点儿。

走样的不止这一桩。也不过一阵子,房间冷漠的使用者开始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房子这个道具开始变得不太像道具,这些都是高洁无意识的。

譬如她偶尔路过襄阳路的花店,看到橱窗里的红掌艳得可爱,突然就想,电视柜后面的墙壁太素白,摆一盆在电视柜上衬衬颜色可好看?隔着橱窗忖一忖,就走进去付了钱。把花抱回去,于直正好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只懒人沙发垫。沙发垫上居然是八卦的图案,人靠在上面就会陷进半个身体。他把沙发垫丢到榻榻米上,把高洁半个身体压进去。陷进“八卦阵”的高洁咯咯笑起来,哈他的痒来反抗。

他们在衣柜里的衣服也越来越多,于直不断添加新的衣服进来,西服衬衫、T恤夹克、毛衣棉服、各种长裤和鞋子。高洁怀疑他把他家中全部的衣物都拿了过来。

于直也给高洁买了很多衣服。高洁自小时时会换地方住,为方便搬迁,留备的衣服并不多,总是几款穿旧再买新款。于直一会儿嫌弃她的衣服太素,一会儿又对她穿在身上看不出曲线的麻布长裙有意见。后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她拉进百货公司,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选了一堆衣服。外衣多半是剪裁贴身的半身裙,职业的、休闲的、少女型、成熟型,款式各不相同,颜色却以纯白居多。给她选的内衣色彩却丰富得很,神秘黑、诱惑紫、清纯粉、情调蓝,经由他一件件选定尺寸过手埋单。

这样三两次,衣柜就渐渐满了。高洁早起翻衣柜,平生头一回患上选择综合征。

虽然同居在一处日日相见,但是他们仍旧继续正经约着会,每个周末都有安排。

于直驱车带她去太湖的蟹庄吃大闸蟹。蟹塘中央有草棚顶的玻璃屋,玻璃屋在湖光中就像是琉璃屋,仿佛就浮在湖面上,那样不真实。远处的山峦似青黛,近处的湖中有碧波,秋风畅畅吹来,于直把高洁被风吹起的刘海捋到她耳后。

他们坐在琉璃屋内看蟹农现场下塘捕捞,在屋外的炉灶上用紫苏叶和矿泉水将蟹煮熟。

一只只锃亮锃亮的大闸蟹堆成黄金小山一样被送到桌上。高洁从小到大就没吃过大闸蟹,跟着于直学着怎么剥壳去腮。她的手指因学画而敏捷,学习东西又从来专注,三周的蟹吃下来,很快出师并且青出于蓝,她的剥壳本领已成一绝,能食完蟹肉而留完整蟹壳。

于直用上海话笑她:“吃力不吃力?”

她不解沪语,问:“什么?”

于直亲她的耳垂:“做什么都这么要强,让不让别人有活路了?”

高洁心一颤,把手里的蟹肉完完整整剥出来,再一口口喂到了于直口中。他的舌头舔到她的手指,顺势将她手指上的蟹黄舔干净。

琉璃屋外的阳光折到高洁的面孔上,她的每个毛细孔都被照得滚烫。

过了吃蟹的季节后,于直就带她去桃江路的弄堂咖啡馆里喝下午茶。

咖啡馆是顶有名的服装设计师开的,开在三十年代建成的西班牙花园洋房里头,花园里有一棵两米高的白玉兰。咖啡馆里的咖啡豆是哥伦比亚进口的,咖啡师是从日本请来的,摆设的新民窑陶器是从景德镇三宝村的窑里一制成就运来的。洋房里头养了六七只猫咪,全都是有血统证明的英短,懒洋洋地蹲在放着各色丝面山水湘绣软垫的大靠背沙发上。

咖啡馆对上高洁这种艺术生胃口。她一进去就被吸引了,跳过去坐在大靠背沙发上,从沙发后面的书架上抽出一本《这个时代的无知与傲慢》来看。

于直呢?抱过一只纯白的猫咪在腿上,喝着咖啡,搔着猫咪的胖脖子,猫咪时不时蹭蹭于直的腿。高洁看一阵书,就会把脑袋搁置到于直的肩膀上。忽而于直手一动,原来那白猫咪被同伴吸引,挠了一下于直的手,嗖地跳下去,弃掉他这个应该招待的客人。

于直的面孔板了板,高洁甚为好笑。她放下了手中的书,伸过双手扳过于直的脸,动作很自然地就做出来,她翘起自己的下巴蹭蹭于直的下巴:“这么小气?和一只猫生气?”

于直握住她的手,压到沙发上,一本正经又好像不太正经:“我就是这么小气,被挠一下都不行。”

高洁很意外,被压痛,抽回手,想应对。

于直反而笑了,人歪倒下来,脑袋就枕在高洁的膝盖上,将腿搁到沙发扶手上,仰着脸瞅着高洁,说:“你也小气,一下就生气了。我们两个脾气都不好。”

设计师老板刚刚磨好一勺咖啡豆,浓郁的香气在室内蔓延。他朝着于直和高洁笑了笑。

于直总是有本事弄得高洁在公共场合羞急起来。可是她把头一转,后面沙发上的一对情侣正吻得难分难舍。再转回头来,于直已经闭上眼睛。

她对他的睡颜很熟悉,他睡觉时好看的唇会微微地翘起,小孩子一样。她就不打搅了,重新拾回书,继续看下去。

现磨咖啡香浓,手工陶器温润。高洁在香浓和温润中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思考片刻。她有一刻想到司澄,关于司澄的一些记忆已经遥远,她想起来的是,她明明是因为和司澄在一起可以平静而天真,闲散而忘忧。可是为什么如今的她带着重重心事,却能在和于直的相处中,认真体会着世俗的宁谧?

高洁失神地看着窗外的白木兰一半绿色一半枯黄,叶子随风簌簌落下,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这一年春节里,高洁跟着于直又参加了莫北的婚礼,婚礼上依然有于直那一大家子人,他依然没有正式地将她介绍过去,高洁也并不在意。穆子昀没有在婚宴上同她打招呼,反而于老太太远远地朝她点了点头。她也向老人家点头致意。

莫北的婚礼没有正式的仪式,更像是一场饭局,这不是最奇异的,最奇异的是新郎和新娘八岁大的儿子被领着介绍给亲朋好友。

高洁好奇地问于直:“是莫北的亲生儿子?这么大了?他几岁生的孩子?他们再婚?”

于直笑得挺得意:“别问这么多了。要是没我的话,未必有这孩子。”

高洁就问他:“何解?”

于直说:“人生总得经历些意外。”他看着她的眼睛,“就像我遇见你,就像你遇见我,这些都是意外,但是人生因此有了更多选择。是不是,高洁?”

高洁倚在他的肩头。

他问她:“这些世俗的快乐让你开心吗?”

高洁说:“很开心。”

高洁知道,她的“很开心”是有期限的。可是于直带给她的这许多世俗热闹教她如此流连,而且还给了她额外的事业上的启迪和收获。也许这才是她未来的依附,高洁想,就算失去现在的这些“很开心”。

高洁和梅先生就合作的品牌名做了很多讨论后,终于确定下来。她建议品牌命名为“水之遥”,并且做好了木刻的品牌“logo”。梅先生起先认为太文艺了,但最后还是尊重了高洁的建议。

在确定品牌名之前,高洁是拿出了一份相当详细的商业计划书同梅先生商议品牌的将来的。而在做计划书之前,高洁就已经决定力求将品牌名定为“水之遥”。

诚然,高洁带着一颗叵测的机心回到阔别到陌生的家乡是源于另一个企图,而和梅先生共同投资的这份事业只是其中巧合和机缘而已。但当她蓦地生出将母亲曾经的夙愿作为自己今后的事业那刻起,她的责任感也随之而生。她将要为这份女继母业的事业负责了,为了母亲,她绝不可辜负。

高洁将同于直恋爱以外的全部时间,都投入到了这份事业里头。她虽然没什么创业的经验,工作经验也很粗浅,但是认真地研究了市场发展,并且评估了自己及梅先生加起来的资金实力后,战战兢兢地写下了这份战略计划,然后忐忐忑忑地向梅先生做了陈述。

高洁是深深地明白,这个品牌之于梅先生,不过是一个有钱的老板投资的一点个人兴趣爱好而已,他本身就没有放太多精力规划品牌战略性的发展路线。按照梅先生原来的设想,就是将珠宝店面开起来营业就是了,除了日常的销售,再做个定制设计的业务。他人面广路子多,这方面客源根本不用愁。但高洁作为合伙人的想法已经不一样了,首要之重,她需要梅先生赞同她的想法,支持她的行动。

她是这样对梅先生讲的:“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依赖网络,将来会更习惯在网络上完成衣食住行的交易。网络上的广告也越来越有影响力。我们的品牌是年轻的,必定要适应他们未来的习惯和思维。这是新的模式,将来应该有很大的潜力。虽然目前电子商务还是个行业,我猜测将来应该不会是一个行业,而是各行各业必然的渠道。”

梅先生听完以后,沉吟半晌,才笑道:“你的这个想法怎么和于老太太的孙子想得一样?”

高洁一怔,想,他提到的这个孙子,难道指的是于直吗?虽然心里头有些疑惑,但高洁却并没有追问梅先生,或许是下意识的避嫌。

梅先生是个通达的商人,又把高洁的计划书看上一看后,拍板讲道:“也罢也罢,是我想得保守了,所以找年轻的合伙人才能活络我的思路。”不过站在经营的角度,他用商议的口吻、指导的态度向高洁提出一边做设计一边正式营业线下店铺的建议。

高洁领会意思,迅速调整了原先网店和线下店铺同时开业的计划。同时,她也着意向梅先生提了个建议,她希望去参加来年的圣洛朗珠宝设计大师赛,给品牌累积一些宣传资本。梅先生并不晓得高洁私心里头对这一场比赛抱持的复杂心态,他自是大力赞同,还托了上海珠宝协会的关系给她做推荐。

关于事业发展的种种,像是高洁私心里保守的一个美好纯洁的小小愿望,她从未告知于直其中的细节。当然,于直也从来没有问过她。甚至在店铺低调开幕的当日,她也未通知于直。

头一个知道高洁新店开幕的还是于老太太林雪。她第二次光临常德公寓时,这间房间门前已挂上“水之遥”的招牌,正式开门营业三天了。

高洁泡了单枞招待老太太。老太太坐在壁炉前的木椅上,将重新装修过的房间赞了一番。

为了更好地展示样品,高洁将房间复古成三十年代老上海公寓楼常用的装修。乳白色的天花板,与墙壁接连处装饰了宽大的顶角线,墙壁上围上颜色很深的护壁板,地板上铺了暗红做旧的老地毯。桌椅、沙发、茶几和橱柜的脚都是木头的,雕成莲花的样子。茶几、橱柜的面是用玻璃的,下凹的槽里放着打样的水沫玉饰品。临窗的地方摆了佛龛,供一尊玉观音,观音座下,是高洁亲自设计制作的玉莲花,玉莲花上供着一枝香。

老太太对着观音先祷祝一番,才坐下接了高洁递过来的茶。

她问:“正式开张了吗?”

高洁恭敬地回答:“现在算小规模营业,卖的产品还很少,我在加紧设计多一点的产品。以后我们准备主力打网络销售,会用一些网络营销的方式做这个牌子。”

老太太俯过身,看旁边八仙桌面下展示的作品,赞许:“很有想法。珠宝行业这些年势头很好,新的方式适合你们年轻人。你和于直。”她抬头望着高洁,望到高洁实在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在和我们家于直谈恋爱?”

高洁没有立刻点头,但是把头抬了起来。

老太太说:“于直是第一次把他身边的女孩子介绍给我。”

高洁捏着衣角,无以应对,有些愧,有些难。

老太太说:“于直的妈妈去得很早,他这个人从小性子就让大人琢磨不定,家里没人能管住他,好在这几年是真开始认真做事了。你和他,好好地过。”她低头指着桌面下头一枚设计成刀币模样的水沫玉挂件,“性格都不要太锐利,太锐利会伤人伤己,而且可能得不偿失。你们年轻人都太有自己的想法了,有很多欲望,但是所有的想法和欲望在现实面前都不及好好地踏实生活。”

高洁期期艾艾地开口:“我和于直——现在关系是很好,我也希望他好的。”

老太太笑了:“那就好。”她重新坐正,“于直前一阵和另一个姑娘闹了点绯闻,年轻人在感情上没定性,很正常,他在两姐妹里头最后挑中哪个是他的心放在哪个身上。我老太婆只愿他在感情上定下来以后,心态成长得更成熟。”

高洁起身为老人换茶时,差点跌翻茶杯。

她调查别人,别人也会调查她,但是调查得了背景,洞察不了内心。她镇定下来,安稳地将茶换好,口气沉着而诚恳:“是的,那是我的异母妹妹。和她一起喜欢上于直,是家里最烦恼的事情,但是感情是最没有办法控制的事情。于奶奶,对不起。”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你自己家里的事情,相信你能处理好。能设计出这样作品的孩子,一定有一颗灵巧的心。有空陪我多看看画展。”

面对疼爱孙儿的老人家,高洁无言以对,面对有长辈疼爱的于直,她更加羡慕嫉妒。但是这些情绪于她都是杂念。她的正念不断提醒着她,时机差不多了,她可以再试一个她所揣测的、可以产生直接作用的方式了。

高洁从关止和莫北的婚礼照片里找了几张自己和于直极为亲密的合照,发在她在英国留学时便注册好的社交网站上。她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将自己的一切曝光在网络上的人,在求学时还是应同学之邀,才在网站上注册了个人资料,但当年也仅止于注册。

直到她发现高潓是网站上的活跃的红人,那之后,高洁便渐渐学会在网站上逐渐地曝露自己生活的细节——都是经她筛检过的细节,那些她和于直交往的点滴瞬间的照片,经她出色的艺术加工,一发布便受到同样学艺术的同学们盛赞。当然,围观她刻意展示的生活的除了她的同学们,还有不少同业们,尤其在台湾的展览上认识的同业,知道吴晓慈爱女和于直在交往的同业。

一场八卦风波即将展开,她会在那个圆满的家庭掀起波澜,也许高潓承受不了,那么吴晓慈则更加承受不了。

但高洁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先等到的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意外——于直居然向她求婚了,就在他们发小的聚会上。

关止和妻子蓝宁、莫北和妻子莫向晚在婚后办了一个聚会,于直带着她去了。聚会在徐斯家族开的高级会所中。

友朋间吃喝玩笑,酒后正酣时,于直突然指着关止和莫北两夫妻,对高洁说:“你瞧他们俩婚后越过越滋润,不如咱们也结婚吧?”

除了高洁,其余众人也都一时怔住。唯一独身与会的徐斯笑道:“这么草率的求婚你都做得出来?”

蓝宁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头一个反应过来说:“恭喜你们。”

莫北和关止互相看对方一眼,再一齐看向于直。

于直抬着下巴指着他们:“嘿,你们俩那是什么反应?”

关止说:“这个求婚有点儿——简朴啊!”被他妻子戳了戳腰眼,好像暗示他不要这时候泼凉水。

莫北只是问:“你们都商量好了啊?”

高洁望望于直:“我也很意外。”

于直从兜里拿出一只红丝绒戒指盒,打开,里头是一枚以水沫玉装饰犬眼、缟玛瑙点缀犬鼻、钻石铺镶出斑斓犬身的猎犬形状戒指。

徐斯说:“哟,你们家族徽戒指都做好了,速度够快的。”

于直将戒指拿出来,托起高洁的手,戴到她手上,再在她手上印下一吻。

莫向晚善意地领头鼓了掌,朋友们都鼓了掌。

这个求婚,她避无可避。

回程路上,她问于直:“怎么这么突然?”

于直一手开车,一手握着她的手,摩挲着她手指上的戒指:“既然离不开你的菜也离不开你的人,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把你娶回家?”

他们的车驶在车河里,高洁在车河中,借来往车灯以及两旁霓虹好好地看着于直。

侧脸坚毅,目光锐利,鼻形俊挺,这是他的一个侧面。她认识的他,勇敢也多情、温柔也霸道,当然也风流。这就是全部的他吗?

亚马孙热带雨林里生死相随的经历,让高洁铭心刻骨,所以她对于直的欺骗才让她更加愧疚。现在,她的所作所为的因,正在陆续结着果。然而她有些茫然了。以后呢?她在这一阵子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以后她和于直将何去何从?

高洁最近开始左右摇摆,是将欺骗继续当成真实,继续享受于直羽翼下的安闲生活还有他的多情温柔?还是结束这一场荒唐脱轨的报复,将所有棋子摆在它原来的位置上?前者让她自厌,那是她最不屑的因走向最不屑的果,最后变成自己最不屑的人。后者让她害怕,那将使她被打回原形,继续这一世无依而不定的漂泊。

她背负太重,已经无力厘清紊乱思路。

这一晚高洁和于直回到他们临时的家没有像往常那样耳鬓厮磨,而是各自洗漱,各据一边床铺安眠。高洁临睡前将于直的求婚戒指拔下,放入红丝绒盒中。

风暴来之前固然风平浪静,但是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下第一滴雨,也教人心急难耐。高洁在心急难耐中,等来第一滴雨,只是她想也想不到,那会是穆子昀。

穆子昀将她约去金茂大厦喝下午茶。她有一阵子没同高洁联系了,高洁不好借口推拒,收拾妥当后,准时赴约。

餐厅在八十七层高楼,高洁一踏进去,从三百六十度的落地窗中一眼就能俯瞰这座城市的百态千姿,万千气象。

穆子昀在临窗视野最好的位置等候多时,因为桌上已经摆了英式下午茶的三层银盘,三色马卡龙、鱼子酱三明治、红酒苹果挞看上去鲜嫩可口,就是一个都未动过。她的样子异常神清气爽。

高洁落座,穆子昀问她:“要茶还是咖啡?”

高洁说:“红茶。”

穆子昀指着落地窗外的城市:“从这里看出去是不是感觉自己站在整个城市之上?”

高洁沉吟着问:“表姨,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穆子昀转回头正视高洁,面露微笑:“洁洁,你真是个聪明人。”

高洁愣了愣,不语,静待下文。

穆子昀的微笑还是带着男童气,大方可爱,是超越年龄的可爱。她说:“高潓和于直分手以后,自杀了一次,吃了安眠药,一般吃安眠药的多半死不成,也就是作一作,表个为爱痴狂的姿态。社交红人交男朋友,面子重于一切,没有落个名分就被甩了,是奇耻大辱。高潓自杀的事情当然没有脸在网上搞直播。”

高洁扭头看着脚底下的城市,这座城市的空气不太好,PM2.5时常爆表,从这样高的高度望下去,整座城市是先被一团淡淡的污浊薄雾笼着,很容易将地上风景看走眼。

穆子昀没有等她开口,继而问道:“你是不是在等那边的人先找你?猜测他们也许会求你高抬贵手,或者网开一面,然后你就可以向他们提出你的要求了?”

高洁看着穆子昀淡定自若的面孔,笑了:“表姨,原来你知道的这么多。我回上海,是不是也是你的安排?”

穆子昀说:“正好有个恰当的机会,我就安排了一下。你不要有顾虑,老梅和所有的一切无关,他就是想找个靠谱的合伙人。”

高洁斟酌着问:“那么表姨,你是想……再问我些什么呢?”

穆子昀再度将头转向窗外:“你知道我掉过一个孩子,从此以后再也不能生育。那个孩子……就是于直的弟弟。对,是个男孩。如果生下来就会分了于直的那一份。”

高洁手指渐冷下去。她的红茶被服务员送上来,她转着杯子,温暖手指。

穆子昀的眼里浮起一层淡淡的忧伤:“我二十七年前进的盛丰,那时候我还是个刚刚毕业的工艺师,进了盛丰后几次转岗调职,最后命中注定一样跟着于直的爸爸于光华做助理。他风趣幽默,风度翩翩,风流倜傥,和现在的于直一样。我帮他把盛丰的华中市场做了起来,又代表他和于光耀父子共同管理了华东市场。他有老婆孩子,但我还是愿意为他付出我全部的智慧,因为我爱他,用我的事业爱他。

“他不是一个有商业天分的人,连起码的审美能力都没有,但是他非常懂得用人,他用了我,和他的兄弟们在家族内平分秋色。我呢,耗费了一年又一年的青春,一开始真的只求在最爱的人身边待着就好,不要名分,不要回报,也难求名分和回报。他除了我还有别的女人,更年轻的,当然更漂亮。他对我青眼有加,不过是因为我的工作能力。而我最后所得到的,也就是百分之零点五的股权。我为他堕胎两次,第三次怀孕时我年纪已经大了,再不生就没办法生了。他让我自己决定。老太太发话,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他就必须娶我。我去爱丁堡,想好好生下这个孩子,下半生就不会孤独,也能得个合法身份。谁知道天意弄人呢!我注定天煞孤星,孤独一生。”

高洁搅着手里的红茶,喝也不好,不喝,茶就要冷。她喉头干涩,难以下咽。红茶就像那摊地面上的血,她的梦魇。

穆子昀说:“这几年盛丰业绩下滑,于光华兄弟的经营能力都很有限,于毅和于直又还都年轻,没什么太多的经验,而老太太已经老了,她又不肯趁着市场好的时候去上市,更不会授权给我这个外姓人全权管理。我不得不和他们,和那帮我厌恶了十几年的人捆绑着,没有自由,也许将来还要共赴灭亡。”

高洁终于有些听不下去,唤道:“表姨。”

穆子昀神情散漫了些,了然一笑:“我知道你讨厌小三,你妈一生被小三所苦。我就是你最痛恨的那类人。你在爱丁堡陪着我是很不情愿的,对不对?”

高洁抱愧地低语:“表姨——”

穆子昀再度凝神看向她:“洁洁,你需知道,在感情上报复一个人,虽然可以令他痛苦,但是不至于毁灭,因为他们赖以为生的支柱还在。只有摧毁他们赖以为生的支柱,才能教他们从精神到肉体上一起痛苦。”她的目光变得热起来,灼灼的,“高海一直不太会做生意,在生意上亏多赚少,这二十多年靠着吴晓慈在美国的家底。这一次他们辗转大陆台湾两岸,因为美国的市场现在不好做了,他们在华人圈子里找新的投资人。你应该知道这事儿,他们也找到过于直。不过呢,最后哪家他们都没谈妥,所以你爸爸最后不得不把他公司的大部分股份抵押给台湾的一家投资机构。原本呢,那间机构的主事是他的同窗,两人情谊很好,但是去年那个人退下来了。我有个国外做投资的大学同学,恰好也是台湾人,她在海外注册了一间投资公司,我也入了点小股,最近这间公司进入台湾资本市场,已经全面收购了拥有高海公司股份的机构。”

穆子昀那双本有着纯真情态的男孩气的眼睛,闪着诡异而妖冶的光芒。她慢条斯理地说:“洁洁,在你已经相当成功的报复上头,再加一把力,要你爸爸一家成或者败,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她的那目光充满诱惑力,像伊甸园里的蛇般怨毒。

高洁听着,望着,想着,不出她自己意外地,甘愿成为那被蛇所诱的人。她问:“那么,表姨,你把我掌握得如此巨细靡遗,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穆子昀问:“你爱于直?”

高洁立刻低下眼帘:“不知道。”

“于直好像真的很喜欢你。”穆子昀悠悠然然地喝一口咖啡,“我和于直关系不太和睦,这是必然的。但是也算把他从小看到大。他的妈妈去世以后,他就没人管了,十三四岁仗着于成明长房幼孙的身份和社会上的人胡混,如果不是他爷爷的关系,他老早就该进去蹲号子了。不到二十岁时他撞伤了人,被他爷爷送去服了两年兵役,退役后又送到国外念书,毕业后回了国,和朋友一起搞了个什么珠宝购物网站,至今一直没上线,他就是干着这些在他奶奶眼里不着调的事情。这些年,他就和他的风流老子一样,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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