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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杀机1941(上下) 作者: 肖海燕 本章字数: 10708 更新时间: 2024-12-30 16:47:54
文溪桥畔茶楼,窗外雨帘如瀑。张震与罗芳倚窗而坐,几碟茶点、一壶清茶、一本书——《查泰来夫人的情人》,怎么看都是新青年文艺范儿,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话题很严肃。
张震把四三一看见的情形说了,尤其是王晓乐的惨状,恨得眼睛都红了:“他们拿孩子下手,禽兽不如。”
“这下情况全清楚了,细菌弹就是他们的秘密武器。”
“必须尽快剿灭,他们研制出来的鼠疫非常厉害。那研究员被老鼠咬了一口,田中马上割掉他手指,就这还说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你把情报都放好了?”罗芳翻着书亲昵地凑在他耳边悄悄问。张震低声说:“都放好了。”
罗芳迟疑一下说:“你在佐藤面前失态了?”张震一愣怔,疑问地看着她。
“你当着众人责问佐藤,这在日本人的规则里是不允许的。”
“那也是演戏,我的部下刚替我挨了一枪,如果我没有丝毫愤怒,与我的性格不合。”
“戏别太过,放出去要收得回来。还有我俩的关系,我开始担心……”
“担心什么?”
罗芳忧心地看着张震真挚的眼睛:“怕他看出了你的真情,我就成了你的软肋……”
“只有让他认为我们是真情,才能爱屋及乌、投鼠忌器。你不是我的软肋,是我的肋骨,护着我的心肝肺。”
“他们有多残忍你比我更清楚,万一我们有一个暴露就成了伤害彼此的利器!不行,我们只能演戏。”
“不行?那些深夜的琴声呢?也是你演出来的?!”张震情急,脑门青筋暴起。
“我们可以是同志、战友、假戏真做的爱人,但……”罗芳的话言不由衷却是不得不说。
“但什么但?!”张震有点急眼了。
“看你,多少年了,还这么毛躁。”罗芳伸手把一块绿豆糕塞进张震嘴里,扭脸看窗外转移话题,“来了。”
大雨滂沱,河边半亭后面的七窍玲珑石上摆着三颗石子。披着蓑衣的阿英撑着一条蚱蜢舟靠在岸边,跑进亭里。
蒙蒙雨幕中,一只小手从七窍玲珑石的洞孔里摸出一个蜡封的竹管塞进怀里。
雨水冲刷着七窍玲珑石,上面的三颗石子没了,小小的蚱蜢舟撑走了。
“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什么假戏真做!……这几天下雨,我浑身痛得厉害,你就别再让我心痛了。”张震嘟囔着抓住罗芳放在桌上的手。
“你按时吃药,少喝酒,我先走了。”罗芳心疼至极,却还是硬着心用力抽出手低声撂下一句话冲进雨帘。
张震气得大叫:“小二!结账!”扔几个铜板在桌上抓起伞追出去。
雷雨交加,竹海随风翻波,泥泞山间小道上披着蓑衣的瘦小身影踉跄挪动,连滚带爬往前挣扎。阿英丢了被雨湿透的笨重蓑衣,跑一截就摸摸怀里的小竹管,跑到梁坳镇已是第二天的四更天。
司令部二楼一间屋子的灯亮了,阿英满身泥水,把手在裤子上擦了几下,从怀里掏出竹管急切地交到张部长手里,然后盯着他眼睛。
张部长笑呵呵地说:“呀,搞得跟小花猫一样了。”朝外喊了一声,“小张!”
警卫员小张应声进来。“去烧盆热水,拿套干净衣服,带阿英去我房间收拾一下。”
情报送到地方阿英这才感觉到冷,哆嗦着跟小张跑出去了。
张部长看着情报神色越来越凝重,快步走到门口开门说:“小张!请侯司令来。马上!”
“侯司令还没起。”
“我说马上!”
片刻后侯良生推门进来:“老张,什么情况?”
“四三一的情况清楚了。”张部长一脸凝重。
“哦?”侯良生快步凑到灯下,和张部长一起研究那几张小小的纸条。
马灯照着两张脸,侯良生粗大的手指小心地捋平纸条,拿过镇纸压住两边。
纸条上是用极细的笔画出的一个院落图,侯良生用笔尖轻点纸条:“四角有炮楼,大门口、前院和后院都有地堡。”
“是。后院试验区里还有几十个被当作试验品的难民,大部分都已经感染了瘟疫。”
“最后面这两大间是干什么的?”
“是库房和装配细菌弹的车间。”张部长对照着另一张小纸条说,“墙上的铁丝网是电网。”
侯良生仔细研究着每个细节:“后门口有条河,墙角这个是什么?”
“焚尸炉。前院还有条大狼狗、一个中队鬼子。”
“……不太好打。”
“四三一距离西门只有四里地,那里有一个鬼子小队和一个伪军中队;离宪兵司令部十二里,那里有一个鬼子中队和一个谍报队;敌人的主力部队在南大营,有一个鬼子大队和伪军一个团,离四三一大约二十里。”
“如果打,必须速战速决!”
张部长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本子,打开拿出几张纸递给侯良生:“这是四三一敌人的换岗、吃饭时间,所有观察得到的事无巨细都在这里。也有图纸。”
几张毛边纸上工整的仿宋体字备注和黑色墨线勾勒得横平竖直的图纸。
侯良生仔细研究着这些情报,赞叹道:“你的部下太厉害了!不但有四三一的换岗、作息时间表,连西门鬼子和宪兵司令部、南门鬼子大营的详细情况和鬼子指挥官的情况都有!这块骨头虽然难啃,我们还是有处下嘴的。”
没听到张部长答话,侯良生抬头一看,张部长拿了一沓毛边纸正在细细抄录刚送到的情报,抄完,他一张张核对一遍,把小纸条捻成一根纸媒点着,给自己点了根烟,又给侯良生点了根烟,看着纸媒烧尽扔进茶缸里晃了晃泼到墙角。
侯良生看着他这样做不禁说:“老张,有你的,够缜密。”
阿英穿着一套超大的军装一只手握着领口打着哈欠推门进来:“张部长,还有事吗?”
“有有有,你来。”侯良生招呼着她,“小伙子,跟我详细说说,从鬼子南大营到西门,走路最快需要多久?”
阿英歪着头想了想说:“我抄最近的路一路小跑,一个多小时,走大路要两个多小时。”
张部长拿过那张自制的宁城详图,阿英用手指在上面画出自己的路线,小指尖从一家家字号间隙里划过去,果然比大路近不少。
侯良生给她一支笔:“画一条最近的路线。”
她小心翼翼地用笔尖一条条路、一家家建筑物戳着看着想着,细细描出一条线。
张部长笑眯眯说:“小鬼,没你事了,去睡吧。”
阿英懵懵懂懂地答应着走了,一双大大的布鞋里面一双瘦小白皙的脚杆,趿拉趿拉地在黑乎乎的走廊里远去。
许久,侯良生大巴掌在桌上一拍:“我们可以打个时间差!”
“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里面的地堡是个麻烦,就算攻进去也在地堡的交叉火力下。”
“我们可以智取。”
灯影下张部长凑在侯良生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侯良生点点头说:“好主意!”
“一定要严格保密,消息走漏这计策就不灵了。”
二楼小屋里的灯光亮到了拂晓,终于灭了。
阿英在张部长的床上睡得好香甜,嘴角边一条细细的口水流下来,一只大手拍拍她:“小鬼,起来了,起床。”
阿英嘟囔了一句什么,擦了下嘴角的馋涎吧嗒着嘴转身继续睡。
张部长慈父一样笑着摇头道:“这丫头,做梦吃啥好东西呢。”
侯良生惊讶地挑着眉毛:“老张,你还有多少秘密要吓我的?这小子是个闺女?”
“这就是那个茉莉啊,昨天那情报就是她冒雨送上来的。”
“茉莉?何继儒的女儿?逃婚的那个小丫头?”
“不是她是谁啊?哈哈。连你这火眼金睛都瞒过了,小丫头厉害吧?”
“你手下强将太多,虽不是个个百步穿杨武艺高深,但哪个都顶一个连!我服了。”
两人爆发出一串大笑,阿英一翻身坐起来两手揉着眼睛,不知道两位大首长围着自己干什么。
“该起来了,把这个再送回去。一定要快要安全,要亲眼看着她拿到手里。”
阿英快速点点头,接过竹管攥在手里一看床头,急了:“我的衣服呢?没衣服我怎么走啊?”她快哭出来了。
“来了来了。小子别着急。”老班长一手端着一大碗饭,一手抱着一沓衣服用脊背顶开门进来了,“我呀,看见那小屋灯亮着就知道山下又来人了,上来小张说衣服都湿了就赶紧给拿去烤干了,要不还不搞病了。”
他又对阿英说:“把衣服换了,这有一大碗饭,趁热乎吃了。”老班长说完忙着走,阿英喊道:“谢谢爷爷——”
张部长也笑道:“我们出去,你赶紧换了衣服吃饭,我还在那间屋里等你。
快着些啊。”
阿英点点头,张部长和侯良生出去了。她飞速穿好衣服,面对着墙壁把张部长交给她的小竹管塞进衣服胳肢窝处的一个夹缝里用别针别好,然后捧起碗狼吞虎咽着,好像几辈子没吃过饱饭,吃完撒腿就往那屋跑。
“趁现在外面没人快走。要小心,注意安全。”张部长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如果被敌人抓住,一定不能让情报被搜了去,知道吗?”
“知道。不过,我不会让敌人捉牢我。”
“你?”
“我决不让鬼子捉牢我。”阿英一字一顿地说,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敌人是阴险狡猾的,任何情况都会发生,我们一定要有思想准备。”
“我不怕。我不会被捉牢的,我宁愿死。”她眼珠子一转,“我要小张哥哥的日本地瓜!”
张部长转身看着窗外,望着黑暗渐渐退去的天空叹息:“千古艰难唯一死啊。
我们不是怕死,而是不能死,要完成任务。你的任务就是活着,把每一份情报安全带到。”他指着天边闪耀的启明星说,“做那颗星星,在最黑暗的地方给我们希望。”他双手重重地按在她肩头,“不要动不动就想到死,只有活着才能完成任务,完成任务是最重要的。”他打开门示意小张进来,“把你的手雷给她一个。”
小张捂着挂在腰间的手雷道:“我就这俩宝贝疙瘩……”张部长盯着他,他只好嘟囔着解下手雷递给阿英:“你会不会用啊?别炸着自己。喏,拉开这环儿,在硬地方磕一下再扔出去。”
阿英接过手雷按小张教的比画,在最后步骤却是抱在胸前,小张大惑不解。
她朝他点点头:“我晓得了,这下真的不会让鬼子捉牢了。”
小张目瞪口呆看着阿英,张部长却已转过身去。
阿英看着两人笑了,很有信心地说着:“我会让自己变得像小蟛蜞一样,没人注意,没人理睬,尽量不暴露。”她挥挥手雷调皮地笑道,“我还没报仇,才舍不得死呢!”
张部长语重心长地说:“不但要提防鬼子汉奸,还要小心国民党顽军。他们现在和鬼子眉来眼去的,对我们却越来越凶残。鬼子扫荡,他们让路,有些人还专门打我们的工作队、抓我们的交通员,比鬼子还坏,你千万要小心了。”
老班长衣襟兜着两个滚烫的煮鸡蛋进来,塞阿英兜里:“孩子,带着路上吃。”说完就转身走了。
阿英捂着热鸡蛋,眼里一丝疑虑:“伯伯,国军也是中国人,为什么老和我们过不去啊?”
“他们帮地主老财,我们帮穷苦农民,他们害怕把鬼子打跑以后我们和他们争天下。”
“那是的,我们要是帮穷人,有钱人肯定不高兴。我们家现在已经没钱了,我要帮穷人。”张部长看着阿英一脸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们不是反对所有的有钱人,只反对那些对穷人特别坏的土豪劣绅和恶霸。”
阿英忽然啊呀一声道:“我还有一笔钱在胡管家那里,是和新四军做生意用的。伯伯以后需要搞啥紧俏物资可以去我家老宅或者小上海找胡管家。他可靠,不过胆子很小,不可以告诉他秘密事情。”她说完把斗笠往头上一扣遮住大半个脸转身就走。
张部长真心叹服了,这小丫头就是个天生的间谍材料儿。但让这么小的女孩子干这么危险的工作,是不是太冒险了?看她跳跃着跑下楼的背影他真的很费思量,让她肩负暗瞳和四〇〇小组与自己的直接联络,假如她出了问题,万一被俘变节,就会让耗时一年费尽心机建立起来的暗瞳毁于一旦。哪怕是如她所说决不做俘虏而牺牲,也会给随后的工作造成重大隐患。他的心悬起来——孩子,你可千万千万别出事!他马上命令小张悄悄跟着沿途保护。
静悄悄的院落,阿英悄无声息地走出后门,回头看看楼上那亮灯的窗口,一个黑影微微挥了挥手,她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低头钻进茫茫夜色里,如同泥鳅钻进了泥沼无影无踪。
宁城。大中午电影院门口只有个卖香烟瓜子的男孩儿,头上扣着个旧报纸叠的帽子无聊地靠在门框上有气无力地喊:“香烟——老刀骆驼哈德门!香瓜子,香瓜子要吧?”
罗芳提着一个手提袋,一脸悠闲地从对面百货店出来,走过电影院,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香瓜子,香喷喷的香瓜子啊,错过没得吃了啊——”她懒洋洋地四处扫了一眼转身说:“一包香瓜子。”说着掏出一个铜板扔在木头托盘里当啷啷地响着。阿英拿给她一包香瓜子,说:“香瓜子拿好,才卖一个铜板,小姐再来一包?”又拿起一包略大点的香瓜子包。
罗芳拈起一粒瓜子磕了嚼着,点头笑了:“小鬼头倒蛮会做生意的。”
男孩儿帮她放进提袋殷勤地说:“这包带回去嗑嗑蛮好。”又一枚铜板滚进了木托盘,阿英转悠到街上去继续叫卖着走了。
自从温玉莲带何逸梅逃走,小上海的何家后宅就空了下来,罗芳进了佐藤的电讯课,又得了一大笔津贴,嫌新装修的客房太嘈杂向张老板租下了后宅二楼。
表面上她住在原来何继儒两口子的主卧室,实际上她天天睡在茉莉原先住的阁楼。
现在,她就坐在茉莉曾经用过的小桌边,点亮一盏罩子灯,玻璃灯罩上用报纸做了一个灯罩,把昏黄的灯光聚在小小的桌面,一般不注意的人即使从门口走过也看不出里面有人。
她取出纸条在灯上略烤,渐渐显示出一行字迹:“提出行动方案,寻找、制造最佳时机,由四〇〇配合,与部队里应外合武力端掉狼窝。速速!”
罗芳两眼放光激动得手指微微颤抖。暗瞳小组有张震、小魏和自己三人,四〇〇小组虽然不知道除了吴妈还有几人,但知道在敌人巢穴里还有同志配合自己,心里踏实许多。她把纸条放在灯火上点着,放在一只小碟子里直到烧为灰烬才倒在门后的撮箕里。她一夜辗转反侧,都在想着四三一的事。
清晨,宁城特务机关大门口。罗芳手里油纸托着两块热乎乎香喷喷的萝卜丝油墩子进来。打着哈欠换岗的赵小六子眯着眼睛抽动鼻翼跟来:“罗小姐,好香!
分一只给兄弟尝尝?”
罗芳嗔道:“想得美!”
二楼凉台上,佐藤在抻着胳膊做扩胸运动,看到这情景不禁微微一笑。
他回进房间,慢慢踱到门口侧耳谛听,不一会儿耳边传来高跟鞋的咯噔声响过自己门口,停在张震门前,脆脆的一声:“起来了吗?”他把门开了一条缝儿。
张震惫懒的声音:“来了来了老婆,啥事这么早啊?”大声打着哈欠开门声。
“什么味儿啊?昨晚又跟那帮死鬼喝酒去了?”
“进来,进来说啊。”
“哼,我才不进,臭死了!给你的早点!”
“进来啊!”张震还在徒劳地喊着,罗芳已经朝三楼走去。
张震房门咣的一声关上了,佐藤微笑着摇摇头把门关上。
张震托着萝卜丝油墩子回到床前,拿起一个大口吃着。把另一个搁床头上拿起托油墩子的纸仔细看了看——速见。
他把床头那块油墩子也迅速吃掉,用纸把手上的油擦了擦揉成一团扔在烟灰缸里,点起一支烟抽着,搁在纸上,转身去开窗,洗脸。烟灰缸里,烟头点燃了纸团,在他吹着口哨刮胡子时,那纸团卷曲着冒出小小火苗,化为灰烬。
当他把自己收拾利索打开门时,浩子已经恭恭敬敬地拿着抹布扫帚,后脖领子里插着几份报纸来了,挤眉弄眼笑道:“大哥早,嫂子送的油墩子香不香?”
他拿把小梳子在镜子前一下一下地梳着那油头笑骂道:“你小子的狗鼻子又闻到了?”
“哇!大哥的头好油啊!油墩子的好处还真不少。”浩子诡笑道。张震抬腿在他屁股上虚踢了一下笑骂:“你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扫完地快滚你的高邮咸鸭蛋吧。”说着照了照镜子说,“你别说,吃完油墩子这手顺便在头发上这么一抹,还真不是盖的。”
浩子凑趣道:“锃亮!苍蝇爬上去都要拄拐棍!”他把报纸放在桌上,张震说:“好了,这儿归你了,我去院子里活动活动。”
浩子擦桌子扫地倒烟灰缸倒痰盂地忙活,同时不忘贼眉鼠眼地到处溜着,收拾利索后,出来关好门就去了佐藤屋里。
佐藤托着茶壶闲散地踱着,浩子进去点头哈腰地说:“太君,那边打扫完了,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说着把撮箕举起来让佐藤看。
“这纸灰哪来的?”
“烟灰缸里,我闻了闻,好像是包油墩子的,可能是吃完扔烟缸里被烟头点着了。”
“为什么扔烟缸里?”
“按您吩咐,他屋里没垃圾桶,尿壶在床底下,烟缸顺手吧。”
佐藤点点头轻轻挥挥手,浩子倒退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山崎敲门进来了。
“报告太君,这几天四大密探那边一切正常。就是……”他犹豫了一下,佐藤抬眼盯着他,“那个王长林和络腮胡搭上了关系,常一起吃花酒赌钱,上次打张震黑枪两人很默契。但好像被张震察觉了,这几天他在跟踪这两人。”
佐藤点点头说:“继续监视,张震最近怎么样?”
“一切还算正常。如果他们火并要不要干涉?”
“不必,让他们打,只要看着别致命就好,这叫制衡。放心,命都攥在我手里,还能翻天了?”
山崎崇拜地看着志得意满胸有成竹的佐藤……临近中午吃饭的点儿了,张震拨通了罗芳电话,油腔滑调道:“罗小姐,早晨吃了你的油墩子,中午我请你吃饭如何?”
“真有心请我?”
“当然真心,十足真金!”
“哦?随我挑馆子点菜?”
“行啊,全宁城的馆子你随便点!”
“那你把钱带足了。不许像上次一样又跟人家说记账,被伙计笑话!”
“老子啥时缺过钱?上次就是不想给那老小子钱,抠门的铁公鸡瓷鸭蛋,还不是被老子拔了毛去!”张震大咧咧地笑道。
“你好讨厌啦,让人家跟着丢人。”
“好好好,都听你的。一会儿下来,我们一起走。”
“也行吧。”
张震在听筒上很响地咂了一口,学着电影里的台词:“拜拜——达令!”侦缉队办公室里一群人在起哄。
“讨厌……”罗芳脸上泛起红晕挂了电话,旁边送电文的鬼子译电员在偷笑。
张震依然听着,直到听筒里传来咔?一声轻响——有人监听。
电影院楼上的西餐厅,占了整个街角。宁城吃西餐的人很少,这会儿只有两对情侣坐在后面幽暗的角落。他们捡了两面临街靠窗的四人座,先点了两杯咖啡。侍应生走开后,他们缓缓看着周围仿佛在享受优美环境。张震说:“这地方小情调还不错。”罗芳拨弄着桌上小花瓶里的两支盛开的蔷薇笑道,“可惜花不对。”
张震笑了:“你总能挑出毛病来。”他看着窗外低声说,“这视野多好,四条街两百米以内看得清清楚楚。”
“嗯。洗手间有通后街的窗户,没护栏,下面是一溜儿平房。”罗芳微笑着眨眼。
“哈哈,啥时后路都看好了?”
“你以为我这两年闲棋冷子是做什么?宁城所有适合接头的地方我都看过。”
张震对她一竖大拇指。
“小姐,您的咖啡。”侍者来把咖啡、糖缸、奶缸摆好。
张震吆喝:“拿菜单来,点菜!”侍者瞥他一眼点头快步离去。
张震殷勤地替她又是放糖又是加奶忙活着。她低声说:“家里指示,让我们提方案,里应外合端掉四三一!城里派四〇〇小组配合我们,城外派部队强攻。”
张震兴奋得两眼放光,抓起她手叭地亲了一口,拿着菜单来点餐的侍者看见偷偷笑了,罗芳点菜,张震显摆地嚷嚷:“随便点!别替我省钱!”引得旁人侧目,罗芳瞪他。
待侍者走开,两人才又絮絮低语。张震琢磨着:“四三一戒备森严,只能强攻!大门口和院子里的地堡是大麻烦,还有那四个岗楼,全是交叉火力,如果不干掉,就算攻进前院,也很难进入后院。”
“你不是说松木特别害怕接近后院吗?其他鬼子估计也一样。我有个想法,直接打后院。”
“高!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打掉后院的鬼子专家,毁掉细菌和病毒。鬼子用焚烧炉烧掉所有垃圾,说明细菌和病毒都怕火,我们可以用火攻。”
“那些难民怎么办?”罗芳忧心忡忡地问,“总不能不管吧?”
“不知道,他们都染病了,田中说没有特效药,没有!他们用难民做试验,目的是培养更厉害的细菌,也是为研究特效药,现在更厉害的细菌搞出来了,但特效药根本就没有!”
张震情不自禁一脚踢在墙上,隔着两张桌子的小情侣不满地看过来。
罗芳娇滴滴地按住他的手说:“好了,不要闹,会被人家笑话的。”
“笑?笑我?!”他痞气地回头冲那对小情侣挥挥手,两人吓得扭转头看窗外。
罗芳焦虑地说:“他们出来就是一群可怕的传染源,得要家里准备一个隐秘安全的地方安置。所有参战人员都有感染可能……”
“这不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让家里定。”张震叹了口气说,“我们再讨论下具体的吧。四三一最大的问题是离城太近,鬼子的防守又严密,家里的意见既然是智取加强攻,要我们里应外合,就一定是考虑到了。”
两人窃窃私语,侍者端菜走来,张震悄悄踢踢罗芳的脚说:“嗨,不就是去上海玩儿吗?我跟太君请假,带你一起去城隍庙吃鸡鸭血汤小笼包!”
侍者弯腰上菜,听到这话不禁莞尔。
罗芳撒娇道:“谁要吃那些东西?我要你陪我去百乐门跳舞,去大世界看戏!”
“没问题!”张震大咧咧地抓起罗芳的手一吻,她佯作羞涩看窗外,络腮胡靠着电线杆公然朝她咧嘴一笑。
“络腮胡这狗皮膏药贴得太紧,明晚我要揭下他的皮,给佐藤演出戏。”张震夸张地朝他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小心,别耽误正事。”
两人拿起刀叉开始慢慢品尝,细语浅斟……时间飞快溜走,两人吃得盘净杯空。罗芳轻轻放下咖啡杯:“明晚,我请你看电影。”
“求之不得——”张震大乐,罗芳瞪了他一眼:“啥时候了,还一点儿正形没有。”
“啥时候打走了鬼子,我们就结婚,生一大堆孩子。”张震色眯眯地盯着她的胸。罗芳斜睨着他:“又来了!死不正经。”
“传宗接代、人类繁衍,这是最正经的。”张震抓起口布抹抹嘴说,“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老子去转转,瞧瞧能不能把这个月的饭钱搞回来!”
罗芳一脸鄙夷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道:“你就不能学点好?”
张震快速地在她腮边亲了一下跳开,笑道:“得令!我这就去学好,给娘子买胭脂花粉去也——”往桌上拍了一沓法币嘴里打着鼓点子一溜烟儿走了。
罗芳取手绢在嘴唇上轻轻沾了沾,袅袅婷婷站起身看一眼窗外,络腮胡正专注地看着张震尾随而去……
第二天,两人逛街、吃饭、看电影、跳舞,直到深夜张震才送罗芳回家,他吹着口哨离开后,小阁楼的灯光亮到了天明。
天亮了,张震在花园里跑步时,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络腮胡正从臭水沟里醒过来……
中午时分,阿英一路捞着水红菱、摇着蚱蜢舟咿咿呀呀地到了半亭附近。花姐(吴妈)坐在岸边茶楼里看报嗑瓜子,看见“他”喊道:“小孩儿,水红菱卖吗?给我三个铜板的好不啦?”
小孩把船撑到茶楼边,捧了一大捧水红菱给她,女人给了“他”三个铜板,手手相交时交换了彼此指间夹着的纸条。女人转身喊:“老板,帮我把水红菱煮煮好吗?大火快煮啊。”老板在远处应着。
小孩收好铜板开心地说:“谢谢阿姐。”把船撑开到对岸缓缓停在亭子边,跳上去捡起玲珑石顶的几个小石子,朝河里打水漂玩,没人看见“他”伸手在石窍里摸走了什么。玩够了,跳上小蚱蜢舟划着走了。河上响起清亮的歌声:“水牛——水牛先出犄角后出头啊哦!”
对面茶楼上,花姐站起身也走了。
隔天天擦黑时,一个破草帽、破衣烂衫的乡下小子背着一捆柴进了梁坳镇,“他”左兜右转进了浙东纵队司令部的后门。
老班长刚刷完锅,正坐在伙房门口抽旱烟,一捆柴火撂在脚前。“大爷,这柴火搁哪儿?”
他抬头一看,一个瘦骨伶仃的男孩儿站在面前擦着额头的汗。“是你这小嘎子!来就来了,还背这么大一捆柴!”
阿英一伸舌头说:“柴给你,换饭吃。我先上去了。”
老班长心疼地说:“换什么饭啊,还能少了你吃的?”话音没落,阿英已经跑得不见影了。
“报告张伯伯!”阿英也不等屋里的人喊进就一头撞了进去。张部长正和一个人说话,一听她的声音忙对面前的人说:“你先回去。以后这些事还是要大家坐下来先做批评和自我批评,工作上看法不同是正常的,不要动不动就扣帽子、打棍子,就这样吧。”
阿英见状站在门边的黑影里,低着头一声不吭。那个人转身走过她身边,专注地看了这个腰里插着把镰刀的穷小子,心里猜度这小子是个什么路数。阿英听着他下楼的脚步声,才跑到张部长桌前,抓起茶杯就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
“小家伙,要报告我什么啊?”心里疑惑怎么没人领她就进来了?出门低声让小张在门口把守。
“张伯伯,我要提意见。”他看她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笑道:“好啊,说说。”
“你们警戒太不严密了!我背着一捆柴随便就进来了,敌人的奸细一定也很容易混进来!”她的话让张部长一愣,忙问:“后门口没哨兵?”
“有。可他只看我一眼,连问都不问就放进来了!按您教我的,这不是很危险吗?”
张部长很郑重地点点头说:“说得好。小丫头,像个真正的交通员了。”
“人家本来就是。”阿英一挺胸说,“这是今天的加急情报,我一分钟没歇就出城,跑得腿都要断了。”她从怀里摸出两根蜡封小竹管递给张部长说,“这一定很重要吧?”
“非常重要。你去我屋里抓紧睡觉,一会儿还要赶回去。”
“好,有吃的吗?饿死我了。”
张部长刚要说什么,老班长已经端着一碗泥鳅豆腐汤、一碗南瓜米饭来了。
“这小子,还背那么一大捆柴来!”他对阿英说,“真换饭吃啊?小鬼!”
“原来你真是背着柴火混进来的?”张部长笑了。阿英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接过碗来把饭直接扣在汤里开吃,嘴里还呜哇着说:“鬼子的奸细到处乱钻,我能进奸细就能进。”
老班长挖着烟袋附和道:“这是个要紧事,万一被敌人摸进来就是个大麻烦。
我下去看看,再叮嘱一下这些猴儿崽子们。根据地大了,警惕心都松懈了。”
“麻烦帮我把侯司令请来。”
“好咧。”
老班长走了,小屋里只有阿英呼噜噜吃饭的声音。
张部长打开蜡封的竹管,在灯下一张张细细看着。
侯司令推门进来,示意正要站起的阿英继续吃饭,径自拖了个凳子坐到张部长身边,张部长看完一张递给他一张。两人都全神贯注一声不响。
阿英吃完饭一直起腰来不禁打了个饱嗝,一下捂住嘴。两个大男人抬头看看她都笑了,侯良生笑道:“小鬼,别急,喝口水。”
阿英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吃好了。伯伯你们忙,我去睡觉了。”
她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被人抬出去扔掉都不知道。
侯良生、张部长仔细讨论后,让小张悄悄通知作战参谋和纵队里最能打的两个支队长。
沉沉黑夜,纵队司令部里一片黑暗寂静,与往日不同的是,前后门都加了双岗,院里有流动哨。第三进院门到楼梯口,几个哨兵静悄悄立在暗处。老班长叼着旱烟锅坐在楼梯顶层,手边放着把驳壳枪,配这枪的炊事班长,估计全新四军也就他这独一份。
楼上小屋,窗户拉上了黑色布帘,门外小张全副武装守卫着。
屋里,墙上已经钉上了宁城地图,作战参谋正在按情报标注敌人详细部署。
一张放大的四三一基地详图挂在旁边。
会议开了一夜,天亮了,作战方案也粗定下来,侯良生厉声说:“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两位支队长分别复述了命令内容,兴奋地敬礼道,“保证完成任务!”
“这次行动必须严格保密!回去谁都不许跟任何人说!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这样,防疫用的东西不要他们准备了,出发前直接从医院发。”张部长森然看着大家,缓缓说,“这屋里就我们五个人,如果泄密,就在我们五人中间。”
侯良生说:“谁泄密我枪毙谁!”
阿英还在酣睡。一只大手轻轻摇晃着她,她猛地坐起来揉着眼睛。张部长把蜡封竹管放进阿英手里,又把她的手合上紧紧攥住竹管,郑重其事地说:“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它,安全送到暗瞳手里。”阿英点点头。
张部长又把另一只竹管放进她手里,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抬头说:“你能做到吗?”
阿英想了想,说:“行!”
张部长又在她耳边悄悄说着,她默默点头。
“记住了吗?”
“记住了,这个给暗瞳。”她看一眼张部长压在嘴边的手指,贴在他耳边又悄悄复述了一遍。他点点头,紧紧握住她的手说:“去吧,孩子!所有人都会感谢你的。还有……”
“安全完成任务!”她调皮地看着张部长,把两支竹管仔细看了看塞进胳肢窝下的暗袋系好腰带,一脸稚气地笑着,“坚决不让敌人捉牢我,就算被鬼子发现了,我也会先把东西毁掉,死也不让鬼子发现。”说着她已经跳下床,把一把磨得锋利的柴刀插在腰里,一脸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让小张送你,一定要小心!”
阿英看到牵着骏马的小张眼睛都亮了,调皮地给张部长敬了个不像样的军礼。
裹了麻袋片的马蹄踏在泥地上发出闷闷蹄声,阿英抱着小张后腰,疾风拂面发丝飞扬。
漆黑夜色里,张部长目送着这个小丫头没入黑沉沉的小路,心里忐忑,一次重大行动的成败就维系在这个小小的背影里。他忽然一阵惊恐:这根细若游丝的线,是不是足以拉动一台好戏的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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