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是走偏了12奥 弗兰兹卡夫卡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奥 弗兰兹卡夫卡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想必是走偏了……[12]
书名: 卡夫卡孤独三部曲(全3册) 作者: [奥] 弗兰兹·卡夫卡 本章字数: 14071 更新时间: 2024-06-13 11:18:23
想必是走偏了路,这辆汽车停在了一条偏僻的市郊街道上,周围很安静,一群孩子蹲在人行道边玩耍。一个男人肩上扛着许多旧衣服,一边抬头看着一家一家的窗户一边高声喊着。卡尔疲惫不堪地从汽车里钻了出来,脚踩着被上午的太阳光照得热乎乎、亮闪闪的柏油路。
“你真的住在这里吗?”他朝汽车里喊道。
一路上一直睡得安安稳稳的罗宾逊咕咕哝哝地给出了肯定回答,似乎在等着卡尔把他抬出去。
“那我在这儿就没什么可做的了。再见!”卡尔说着,准备沿着这条稍微向下倾斜的街道继续往前走。
“卡尔,你到底想干什么?”罗宾逊喊道,因为担心,他几乎已经在车里站直了身子,只是膝盖还有些不稳定。
“我得走了。”卡尔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罗宾逊迅速地恢复过来。
“你就这么只穿着衬衫走吗?”他问道。
“我总会再挣到一件外套的。”卡尔回答,向罗宾逊充满信心地点点头,挥手朝他告别,正要离去时,司机喊道:“请您再耐心地等一下,先生!”
令人不快的是,司机要求他补交在酒店前那段等候时间里的车费。“没错,”还在车里的罗宾逊确认了这个要求的正确性,随后大声喊道,“我不得不在那里等了你很久。你还得再给他点钱。”
“没错。”司机说。
“要是我身上还有钱就好了。”卡尔说,并把手伸进裤兜里,虽然知道这做法无济于事。
“我只能找您要了,”司机说着,叉开双脚站在那里,“我总不能向那个生病的人要吧。”
这时,从门口那边走来了一个年轻的酒糟鼻男孩,他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认真听着。一名警察正走过来,在街道上巡逻,他一低头看到了这个只穿着衬衫、没穿外套的男人,就立刻停了下来。
罗宾逊也注意到了这名警察,他愚蠢地从汽车另一侧喊道:“没事,没事!”似乎这样就可以像赶走一只苍蝇一样把警察赶走。注意到警察的孩子们一看到他就停下了脚步,也因此注意到了卡尔和司机,然后一溜烟地跑了过来。在对面房子的门口站着一位老妇人,她正呆呆地看着这边。
“罗斯曼!”一个声音从高处喊道。是德拉马歇,他站在最高一层楼的阳台上喊道。在泛白的蓝天背景的映衬下,他的影子影影绰绰的,他显然穿着一件睡袍,正用望远镜观察着街道。他身旁撑着一把红色的太阳伞,伞下似乎还坐着一个女人。“喂!”他竭力大喊着,想让对方能听清楚,“罗宾逊在那儿吗?”
“在。”卡尔回答道,罗宾逊也在车里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在”,这给了他极大的支持。
“喂!”德拉马歇马上回应道,“我马上就下去!”
罗宾逊从车里探出了头:“他真是个男子汉。”他谈论着德拉马歇,这句称赞却是对着卡尔、司机、警察和任何想听的人说的。虽然德拉马歇已经离开了阳台,但人们还是因为心不在焉而看向了那里。此刻太阳伞下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正要站起来,她穿着红色的连衣裙,正从阳台的护栏边拿着望远镜往下看,下面的人过了一会儿才逐渐从她身上移开了视线。卡尔期待着德拉马歇的到来,他先看着大门,进而又望向了院子。一列几乎是络绎不绝的商品货郎正穿过院子,每个人的肩膀上都扛着一只很小但又明显很重的箱子。司机站在他的车边,为了利用这段时间,正用一块抹布擦拭着车灯。罗宾逊摸索着自己的四肢,似乎对自己即使全神贯注也只能体会到非常轻微疼痛感的状态感到十分惊讶,然后他低下了头,动手解开了缠在腿上的厚厚的绷带。警察把黑色的警棍横在胸前,静静地等待着,表现出警察无论在普通巡逻或是在埋伏任务中都必须具备的耐心。那个酒糟鼻男孩坐在门槛上,伸展着双腿。孩子们迈着小碎步从卡尔身边慢慢走过,因为尽管卡尔没有注意到他们,但他的蓝色衬衫似乎让他们觉得他是所有人中最重要的。
按照等德拉马歇下楼来所需的时间,可以算出这栋房子的高度。而德拉马歇来得非常匆忙,只是随意系上了睡袍。“所以你们在这里!”他既高兴又严厉地喊道。他迈着大步走来时,他的彩色内衣也不时地若隐若现。卡尔不太明白为什么德拉马歇会在这里,在这座城市、在这座巨大的像营房一样的租赁宿舍里,还能在大街上穿得如此舒适随意,就仿佛是在自己的私人别墅里一样。跟罗宾逊一样,德拉马歇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那张深色的、刮得干干净净的面孔上,布满了饱满的肌肉,使整张脸看上去既骄傲又令人肃然起敬。他的眼睛也总是稍稍眯起,透着光亮。虽然他的紫色睡袍又旧又脏,对他来说也太大了,但是从这件丑陋的衣服上却鼓出了一条又大又厚的黑色领带,是用沉甸甸的真丝制成的。
“怎么回事?”他冲着在场所有人问道。警察走近了一点,靠在汽车的发动机罩上。卡尔简要地解释了一下。
“罗宾逊还有些萎靡,但是如果他努力一下的话,应该可以自己上楼。我已经付过了钱,但这个司机想要再收一笔额外费用,现在我要走了。再见。”
“你别走。”德拉马歇说。
“我也和他说过了。”罗宾逊从车里说道。
“我还是得走。”卡尔说着迈出了几步。但德拉马歇已经在他身后,用力地把他拉了回来。
“我说,你留下来!”他大喊道。
“请你放开我!”卡尔说,并准备着必要时动用拳头为自己争取自由,尽管他知道面对德拉马歇这样的人,自己几乎没有成功的希望。但是,警察站在那里,司机也在那里,时不时还有一群群的工人会从这条平时基本很安静的街道上走过,难道他们会眼看着德拉马歇对他图谋不轨吗?如果要是他和德拉马歇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他并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在这里呢?德拉马歇现在正默默地把钱付给司机,司机很感激地,连连鞠躬地接过那过高的金额,然后走到罗宾逊那里,与他讨论如何用最好的方法把他从车里扶出来。卡尔觉得没人注意到他,也许德拉马歇更愿意他悄悄地离去。如果可以避免争执,那当然是最好的,所以卡尔就直接走到车道中,希望能尽快离开。孩子们跑到德拉马歇那里,提醒了他卡尔的逃跑,但他甚至不需要亲自介入,因为那个警察伸出警棍一挥,说:“站住!”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然后将警棍夹在了腋下,慢慢地拿出了一本小册子。卡尔现在第一次仔细地打量着他,他是个强壮的男人,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了。
“卡尔·罗斯曼。”他说。
“罗斯曼。”警察重复道,他这么做无疑只是因为他是个冷静而细心的人。但对于卡尔来说,这是他首次与美国政府打交道,他已经在这种重复中看到了某种猜疑的态度。实际上,他的事情可能并不太妙,因为连罗宾逊这个自顾不暇的人都从车里探出了头,并用无声的生动的手势请求德拉马歇来帮助卡尔。但德拉马歇匆忙地摇了摇头表示拒绝,然后把双手插在他那过大的口袋里,无动于衷地站在旁边看着。那个坐在石头门槛上的小伙子正向一个刚从门口走出来的女人从头到尾地解释了事情的所有情况。孩子们围成了一个半圆,站在卡尔的身后,静静地仰头望着警察。
“请出示你的证件。”警察说。这可能只是形式上的提问,因为一个人如果没有穿外套,那也不太可能随身携带证件。卡尔也沉默不语,宁愿等到下一个问题再详细回答,以便尽可能掩盖自己没有带证件的事。
但下一个问题却是:“你是没有证件吗?”于是卡尔只得回答:“我没有把证件带在身上。”
“那可不妙,”警察说道,他环顾四周,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手里的那个本子的封面,最后问道,“你有什么收入来源吗?”
“我曾是个电梯工。”卡尔说。
“原来你当过电梯工,但现在已经不是了,那么你现在靠什么生活呢?”
“现在我要去找份新工作。”
“唔,你被解雇了吗?”
“是的,一个小时前。”
“是突然被解雇了吗?”
“是的。”卡尔回答,他抬起了手,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他无法在这里讲述整个故事,即使有可能讲出来,但通过讲述自己所受的不公对待,似乎也无法阻止那即将到来的不公对待。如果连善良的厨师长女士和明智的大堂经理都无法给他一份公正,那么在这里,他也不奢望从街上的行人那儿得到什么。
“你被解雇的时候没有穿外套吗?”警察问道。
“是的。”卡尔回答。所以在美国也一样,政府部门的性质就是去询问那些他们已经看到的事情。(他的父亲在办理护照时,也曾因为政府官员提出的那些无用的问题而十分恼火!)卡尔非常想逃走,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不用再回答任何问题。但警察却提出了卡尔最不敢回答的问题,也许正是由于忐忑不安地预见到这个问题,他的行为举止似乎比平日里更加糟糕。
“你是在哪家酒店工作的?”
他低下了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回答的。他不能让自己被警察押送回西方酒店,在那里被审讯,而他的朋友和敌人们纷纷被传唤去做证,让厨师长女士完全放弃她对自己的正面看法,虽然现在这些正面看法已经被大幅动摇了。因为她会发现,这么一个她以为正待在布伦纳公寓的年轻人,被一个警察抓住了,还只穿着衬衫,弄丢了她的名片,就这么又回到了酒店。大堂经理也许会理解地点点头,而门房长却会说这是上帝之手,终于抓住了这个无赖的家伙。
“他曾在西方酒店工作。”德拉马歇说,他走到了警察旁边。
“不,”卡尔大喊了一声,而且边喊边猛地跺了跺脚,“这不是真的!”德拉马歇用嘲笑的神情看着他,好像他还能说出更多的事情。这使得卡尔大为恼火,孩子们都被他吸引了过来,纷纷从德拉马歇那儿看向卡尔。罗宾逊把头伸出了车窗,紧张得完全一声不吭,只有眼睛不时地眨动着。门口那个小伙子欢快地拍着手,旁边的那位妇人用手肘推了推他,让他保持安静。搬运工们刚好正在休息、吃早餐,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大杯黑咖啡,还在咖啡里搅拌着长条形的面包。有几个人坐在人行道边,所有人都出声地大口喝着咖啡。
“你认识这个小伙子吗?”警察问德拉马歇。
“岂止是认识,”他说,“我当时对他多好啊,可是他却做了些恩将仇报的事,即使您只是简单地审讯了他几句,想必也很容易看出来这一点。”
“是的,”警察说,“他看起来是个倔头倔脑的小伙子。”
“就是这样,”德拉马歇说,“但这还不是他个性里最糟糕的。”
“哦?”警察说。
“是的,”德拉马歇回答,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用插在口袋里的手将整件大衣搅动得摆动不止,“他是个了不起的家伙。我和我那坐在车里的朋友偶然在他处境悲惨时发现了他,那时他对美国的情况还一无所知,他刚从欧洲来,因为那边也没有人用得上他。我们带着他,让他和我们生活在一起,跟他解释一切,还想帮他找份工作,尽管所有迹象都显示出他不大可能变成个有用的人,但我们还是抱着这样的希望。然后在某个夜晚,他就突然消失了,就这么不见了,而且那晚还发生了些别的事情,我都不愿再多说。”德拉马歇一边说着,一边扯了扯卡尔的衬衫袖子,他最后问道:“情况是这样吗?”
“你们这些孩子,快退回去!”警察喊道,因为这些孩子已经挤到了前面,德拉马歇差一点就绊倒在一个孩子身上。与此同时,那些之前对这场审讯不感兴趣的行李搬运工也转移了注意力,他们紧紧地围在卡尔身后,卡尔现在甚至不能向后退一步,他只能在耳边听着行李搬运工们用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可能夹杂着斯拉夫语的英语嘈杂地吵嚷着,那说话方式甚至不像在讲话。
“谢谢您提供的信息。”警察说着向德拉马歇敬了个礼,“不过,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带走,把他交还给西方酒店。”但德拉马歇却说:“请您允许我暂时接管这个男孩吧,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和他说清楚。我承诺之后会亲自把他送回酒店。”
“我不能答应你。”警察说。
德拉马歇说:“这是我的名片。”说着递给警察一张名片。
警察赞许地看了看,但礼貌地笑着说:“不,这没用。”
虽然卡尔之前对德拉马歇一直心存戒备,但现在他认为德拉马歇是他唯一可能的救星。德拉马歇让警察把卡尔交给他的方式显得很可疑,但无论如何,比起警察,说动德拉马歇不要把他送回酒店显然更容易。即使在德拉马歇的陪同下,卡尔回到酒店,也总比在警察的陪同下回去要好得多。不过,目前卡尔当然不能表现出他真的想留在德拉马歇这儿,否则一切就完了。而且,他不安地看着警察的手,那是一只随时都可能伸出来抓住他的手。
最后那位警察说:“我至少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被突然解雇了。”与此同时,德拉马歇一脸不悦地看向了别的地方,用指尖把名片捏碎了。
“但他根本没被解雇!”罗宾逊惊讶地喊道,他尽量倚靠在司机身上,向车外伸出了身子,“恰恰相反,他在那里有个好职位。在宿舍里他也是地位最高的,可以随意带任何人进去。只是他非常忙碌,如果你想找他办事,可能要等很久。他一直忙着围着大堂经理还有厨师长女士转,他们还是人们信赖的对象。他绝对没有被解雇。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说。他怎么会被解雇呢?我在酒店里受了重伤,因此他接到任务把我送回家,他当时正好没有穿上外套,所以就没穿外套,直接跟我一起搭车到了这儿。我当时实在等不及他再去拿外套了。”
“好吧。”德拉马歇张开了双臂,用一种责备警察缺乏识人之明的语气说道,他的这两个字似乎使得罗宾逊那份不确定的声明也显得清清楚楚、无可争辩。
“这是真的吗?”警察的声音明显变弱了,“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那孩子要假装被解雇呢?”
“你应该回答一下。”德拉马歇说。
卡尔看着警察,在这群只顾着关心自己的陌生人之中,警察试图维持着秩序,而他那份普遍的担忧也转嫁到了卡尔身上。他不想撒谎,于是将手紧紧地握在了背后。
大门那边出现了一个看门人,他拍了拍手,示意搬运工们该回去工作了。于是搬运工们把剩下的咖啡倒掉,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默默地走进了房子里。
“我们这样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警察说道,试图抓住卡尔的胳膊。卡尔不由自主地又往后退了一些,感觉到了身后因为搬运工们离开而留下的空间,他转过身来,快速地跑了起来。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声尖叫,伸长了胳膊,跟着他跑了几步。
“拦住他!”警察对着这条又长又几乎空荡荡的巷子大喊道,他一边以同样的节奏喊出这句话,一边迈着毫无杂音的大步追去,步伐中透露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显示出他的训练有素,他紧紧地追赶着卡尔。幸运的是,对卡尔的追捕发生在一个工人居住区,工人们并非站在警察这一边。卡尔选择在车道中间跑,以避开更多的阻碍。在人行横道上有工人站在那里静静地观察他的动向,而那警察为了抓住卡尔,一边聪明地跑在平坦的人行横道上,喊着“抓住他”,一边在跑步的过程中不停地伸出警棍指着卡尔。在快要到达横街的时候,警察吹响了刺耳的口哨,卡尔几乎绝望了。他唯一的优势在于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在沿着越来越陡峭的向下倾斜的街道奔跑时,卡尔几乎像在飞,但由于困倦导致的精神涣散,他常常跳得太高,这既花时间又没什么用处。此外,警察却无须思考,他的目标一直都在他眼前,对卡尔来说,逃跑是次要的,他在奔跑的过程中还必须不断地在多种可能性中做出决策,不断地做出新的决定。他那稍有几分绝望的计划是暂时避开那些横向的街道,因为他不知道里面究竟藏了什么。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可能直接跑进一间警卫室。于是卡尔希望尽量留在这条清晰可见的公路上,这条路向下一直通向了一座桥,卡尔远远地望去,发现桥只露出了前端,便消失在水汽和霞光之中。在做出这个决定后,卡尔决定加快脚步,尽快通过这第一条横街,这时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位警察正埋伏着,他紧贴在一座楼房墙壁的阴影中,时刻准备趁机向卡尔扑来。眼下也别无他法,卡尔只得转入横街,而此时横街里竟然有人全然不带恶意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他原本以为这是个幻觉,因为整个奔跑过程中他的耳朵里一直嗡嗡作响,于是他不再犹豫,为了出其不意地摆脱警察,他抬脚转向了右侧,跑进了那条横街。
他才跑了两大步——他已经忘记了刚才有人喊他的名字,这时第二位警察也吹起了哨子。人们能感受到他那积蓄已久的力量,横街远处的行人似乎都加快了脚步。突然间,从一扇小门里伸出了一双手,抓住了卡尔,一边低声说:“别出声!”一边把他拉进了一个黑洞洞的过道里。原来是德拉马歇,他跑得气喘吁吁,脸颊发红,头发也全都粘在了额头上。他把睡袍夹在手臂下面,仅穿着衬衫和短裤。刚刚关上的那扇门并不是正门,只是一扇不显眼的侧门,他已经把门关上,并上了锁。
“等一下。”他说着把身子靠在墙上,高高地抬着头,呼吸十分沉重。卡尔几乎躺在他的怀里,神志不清地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
“那两位先生跑过来了。”德拉马歇说,他伸着手指,筋疲力尽地指着门。那两个警察正跑了过去,他们的脚步声在这空荡荡的巷子里听起来就像是钢铁撞击着石头一样响亮。
“你可真够折腾的。”德拉马歇对卡尔说,但卡尔仍在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德拉马歇小心地把卡尔放在地上,跪在他身边,轻轻摸着他的额头并注视着他。
“现在没事了吧。”卡尔说着并艰难地站了起来。
“我们走吧。”德拉马歇说,他又重新穿上了睡袍,推着卡尔往前走,卡尔因为虚弱,一直低着头。他不时地摇晃卡尔,想让他清醒一些。
“你累了吗?”他说,“你在外面跑得像马一样快,而我却不得不在这该死的走廊和院子里悄悄地穿来穿去。幸运的是,我也挺能跑的。”他因为骄傲,用力地拍了拍卡尔的后背,“不时和警察来一场赛跑也是种很好的锻炼。”
“我从一开始跑的时候就已经很累了。”卡尔说。
“跑得不好不能找借口,”德拉马歇说,“要不是我,他们早就抓住你了。”
“我也这么认为,”卡尔说,“我应该好好感谢您。”
“这还用说。”德拉马歇说。
他们穿过了一条长长的、狭窄的走廊,地面上铺着暗色的光滑石头。时不时有个楼梯出现在左边或是右边,或者能看见另一条较大的走廊。这里几乎看不到成年人,只有孩子们在空荡荡的楼梯上玩耍。一个小女孩站在栏杆边哭泣,泪水让她的整张脸都在闪光。她一看到德拉马歇就张大嘴巴喘着气,跑上了楼梯。一直跑到楼上高处,她才安静下来。还转过身来看了很多次,确认没有人跟着她或是想跟着她。“刚才我撞倒了她。”德拉马歇笑着说,并冲她挥舞着拳头,于是她哭着继续往楼上跑。
他们经过的庭院也几乎空无一人。偶尔会有一个仆人推着双轮小车走过来;一个妇女在井边把水壶装满水;一位邮差平静地穿过整个庭院;一个留着白色络腮胡子的老头正双腿交叉着,坐在玻璃门前抽着烟斗;一家货运公司门口正在卸载木箱子,空闲的马儿漠不关心地转动着头;一个身穿工作服的男子拿着一张纸,监督着卸货的工作;一间办公室的窗子敞开着,一个坐在写字台前的员工把头转了过来,看着外面沉思,正好看到了卡尔和德拉马歇经过。
“没有比这里更安静的地方了。”德拉马歇说,“晚上会吵几个小时,但白天这里是非常理想的。”
卡尔点了点头,他觉得这里太安静了。“我根本不能在别的地方住,”德拉马歇说,“因为布鲁内尔达完全忍受不了噪声。你认识布鲁内尔达吗?嗯,你会见到她的。总之,我建议你尽量保持安静。”
当他们来到通往德拉马歇公寓的楼梯前时,那辆汽车已经离去,那个酒糟鼻男孩来报告说,他已经把罗宾逊抬上楼去了。对于卡尔的再次出现,他毫不惊讶。德拉马歇只是点了点头,好像他是自己的仆人,在履行他理所应当的职责一样,他拉着有些犹豫、望着阳光明媚的街道出神的卡尔上了楼。德拉马歇在爬楼梯期间说了几次“我们马上就会到了”,但他的预言似乎一直无法兑现。总是有一段楼梯只改变了微小的方向,就连接到了另一段楼梯上。卡尔甚至有一次停了下来,并不是因为真的累了,而是面对这没完没了的楼梯实在是无奈。德拉马歇继续边爬边说:“我的房间位置很高,但这也有好处。自从搬来这里后,我们很少出门,整天都在家穿睡袍,我们过得很舒服。当然也没有客人会爬到这么高的地方。”“会有什么客人呢?”卡尔想。
最后,终于在一个楼梯平台上,罗宾逊的身影出现在了一扇关着的公寓门前,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但楼梯还远没有结束,甚至还在昏暗中继续向上延伸着,似乎没有什么迹象暗示楼梯会很快结束。
“我就知道,”罗宾逊轻声说,好像那疼痛还在压迫着他,“德拉马歇把他带回来了!罗斯曼,没有德拉马歇你会怎么样!”罗宾逊只穿着内衣,尽可能地裹着从西方酒店带出来的一块小被子,但并不清楚他为何不进入房间,而只是站在这里,让自己成为可能会经过的路人的笑柄。
“她在睡觉吗?”德拉马歇问。
“我想没有,”罗宾逊说,“但我还是宁愿等你回来了再说。”
德拉马歇说:“我们先得看看她是否在睡觉。”然后他弯腰看着钥匙孔。在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他站起身说道:“看不清具体情况,因为窗帘已经拉下来了。她坐在沙发上,但也许她在睡觉。”
卡尔问道:“她是生病了吗?”因为德拉马歇站在那里,好像在征求别人的意见。然而顷刻间,德拉马歇却用严厉的语气反问道:“生病?”
“他又不认识她。”罗宾逊替卡尔解释道。
在走廊上隔着几扇门处,有两个妇女走了出来,她们在围裙上把手擦干净,看上去像是在互相交谈。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孩从一扇门里跳了出来,挤到了那两个女人之间,挽着她们的胳膊。
“这些讨厌的女人,”德拉马歇低声说道,显然这是尽量不想惊扰到还在睡梦中的布鲁内尔达,“下次我要向警方举报她们,这样在以后的几年里,我就能消停一阵子了。”然后他生气地嘘了卡尔一句:“别往那边看了。”卡尔觉得既然需要在走廊上等待布鲁内尔达醒来,那么他并不觉得看一眼那些女人有什么不妥。然后他不悦地摇了摇头,好像他不用再听从德拉马歇的劝告,为了更明确地表示这一点,他想走近那些女人,但罗宾逊说:“罗斯曼,当心!”随后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德拉马歇因为卡尔的行为十分烦躁,而那两个女人的大笑更让他愤怒不已,于是他大步向前走去,对着那些女人挥舞着双臂,那些女人立刻逃走了,消失在了各自的门后。“所以我常常得像现在这样清理这些走廊。”德拉马歇慢慢地走过来说。然后,他想起了卡尔的抗拒,又接着说:“至于你,我希望你有完全不同的表现,否则我就会让你吃点苦头。”
这时房间里传来了一个疑问的声音,那语气柔和而疲惫:“德拉马歇?”
“是的,”德拉马歇应答道,含笑地看着那扇门,“我们能进去吗?”
“噢,可以啊。”于是德拉马歇扫了眼仍在门后等候的两人,随后缓缓地打开了门。
房间里一片漆黑。阳台门的门帘拉了下来,直接垂到了地面,而且不太透光;此外,房间里摆满了家具,还到处挂着衣物,这让房间变得更加昏暗。空气很闷热,在这里能嗅到灰尘的气味,那些灰尘堆积在角落里,显然无论是谁都无法触及。一进房门,卡尔就注意到了三个紧密排成了一列的箱子。
一个女人躺在沙发上,她就是先前从阳台上向下望去的那个女人。她的红色长裙下缘有些歪斜,甚至有一个裙角直接垂到了地面上,两条腿膝盖以下的部分都露了出来,她穿着厚厚的白色长筒羊毛袜,并没有穿鞋子。
“太热了,德拉马歇。”她说着,把脸从墙边转了过来,然后慵懒地摇晃着,把手伸向了德拉马歇,他紧紧地握住并吻了一下。卡尔只看到了她的双下巴,在她转头时,那下巴也跟着转动。
“我把窗帘拉上去好吗?”德拉马歇问道。
“千万别那么做,”她闭着眼睛,痛苦地说道,“那样子反而会更热。”
卡尔凑到了沙发的末端,想近距离地把这位女士看得更清楚一些,他对她的抱怨感到奇怪,因为屋子里并不是很热。
“等等,我有办法让你感到舒适一点。”德拉马歇有些胆怯地说,他解开了女人领口的几颗扣子,把那条红裙子拉开了一点,这样颈部和胸口上方的部分能够敞露出来,并露出了衬衫的淡黄色的柔软的蕾丝花边。
“那是谁?”女人突然指着卡尔说,“他为什么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应该马上动起来,做点有用的事。”德拉马歇说,一边推开卡尔,一边安慰那个女人,“他只是我带来的一个男孩,是让他来为你服务的。”
“可是我不想要任何人的服务!”女人喊道,“你为什么把陌生人带进屋里?”
“可是你不是一直希望有个人能服侍你吗?”德拉马歇说道,跪了下来,因为那张沙发虽然宽敞,但除了布鲁内尔达之外,完全没有任何其他空间了。
“哦,德拉马歇,”她说,“你一直都不懂我,真的不懂我。”
“那么就算我真的不懂你吧,”德拉马歇说着,用双手捧住了她的脸,“但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就让他马上走。”
“既然他已经来到这里,那就让他留下吧。”她又说道。因为特别疲惫,卡尔万分感激她这句很可能并不是出于友善的话,他又隐约地回想起了那无尽的楼梯,要是她不允许的话,他可能不得不马上再往回走,还得先跨过在毯子上安静入睡的罗宾逊再下楼去,于是尽管德拉马歇令人厌恶地挥手示意,他还是说:“无论如何,感谢您愿意让我在这里再多待一会儿。我大概已经有二十四个小时没睡觉了,在这期间还做了很多工作,经历了种种刺激。现在我累坏了,也不太清楚自己在哪里。但是如果让我睡几个小时,之后你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赶我走,我会很乐意离开。”
“你可以一直待在这里,”女人说道,并讽刺地补充道,“如你所见,我们这里的位置实在多得很。”
“你必须离开,”德拉马歇说,“我们不需要你。”
“不,他应该留下。”那女人又认真地说。德拉马歇好像在执行她的意愿,于是又对卡尔说:“那么你就找个地方躺下吧。”
“他可以躺在窗帘上,但他必须先把鞋子脱了,以免扯坏什么。”
德拉马歇向卡尔指了指她所说的地方。在门与三个柜子之间,有一大堆各种各样的窗帘被扔在那里。如果将它们全部整齐叠放,将厚重的窗帘放在底部,并越往上摆放越轻薄的,最后再把这一堆窗帘里的各种木板和木环拿出来,那还可以是一个差强人意的床铺。但现在它们只是摇摇晃晃、滑溜溜的一堆东西。尽管如此,卡尔还是立刻躺了上去,因为他太累了,无暇做太多的睡前准备,而且他还要顾及东道主,不好太过声张。
在他几乎就要真正地睡着时,突然听到一声大叫,他爬了起来,看到布鲁内尔达直挺挺地坐在沙发前,双臂张开抱住了跪在她身前的德拉马歇。这种景象使卡尔感到尴尬,他又重新躺下,并回到窗帘中继续睡觉。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不了两天,这对他来说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他决定先好好地睡一觉,然后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再快速地做出正确的决定。
然而,布鲁内尔达已经注意到了卡尔因为过度疲惫而大睁的眼睛,她曾被这眼神吓到过一次,于是她大喊道:“德拉马歇,太热了,我受不了这种热度了,我简直在燃烧,我得脱掉衣服,还要洗澡。你把这两个人从房间里赶出去,无论赶到哪里,走廊还是阳台都行,别让我再看到他们了!在自己家里还总被打扰。如果只有你和我在这里就好了,德拉马歇!天哪,他们还在那儿!看那无耻的罗宾逊,他在一位女士面前是如何伸展他那穿着内衣的身体的!还有那个刚才瞪大眼睛狠狠盯着我的陌生男孩,他又重新躺下了,想要蒙混过关!赶紧让他们滚开,德拉马歇,他们是我的负担,压在我胸口上,要是现在我死了,那都是因为他们。”
“我现在立刻就把他们赶出去,你先脱掉衣服吧。”德拉马歇说着走到罗宾逊跟前,用脚踢他的胸脯。同时对卡尔喊:“罗斯曼,起来!你们俩都得去阳台上!要是你们在有人叫你们之前就进来,那可有你们好受的!现在快点,罗宾逊!”他边说边更猛烈地踢罗宾逊,“你也得小心,罗斯曼,免得我也要过来教训你!”说着还大声地拍了两下手。“你怎么拖了这么久!”布鲁内尔达在长沙发里喊道,她坐着时把双腿撑得很开,以便给自己过于庞大的身躯腾出更多空间。她费了极大的力气,大口喘着气,还频繁地休息,这样她才能勉强弯下身去抓住袜子的上端,向下脱下一点,要完全脱掉袜子她可做不到,必须靠德拉马歇来帮她,她现在正不耐烦地等着他。
卡尔实在是太累了,他从那堆东西上爬下来,慢慢地走向阳台门。竟然还有一片窗帘缠在他的脚上,他毫不在意地拖着它走。他走得如此心不在焉,甚至在经过布鲁内尔达身边时,还说了句“晚安”,然后他又走过德拉马歇身边,后者正把阳台门上的门帘往一边拉开了一点,于是卡尔走到了阳台上。罗宾逊紧随其后,也同样昏昏欲睡、神志不清,因为他还喃喃自语道:“总是欺负我!如果布鲁内尔达不陪我一起,我可不去阳台上。”尽管他这么说,但还是毫无反抗地走到了阳台上,因为卡尔已经坐进了那张躺椅,他立刻就躺在了石板地上。
卡尔醒来时,夜晚已经降临,天空上挂满了星星,街道对面的高楼后面,月亮正缓缓地升起。直到在陌生的地方环顾了一番,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凉爽宜人的空气,卡尔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他是多么粗心,把厨师长女士的建议、特蕾莎的警告,甚至自己的担忧全都抛诸脑后,若无其事地坐在德拉马歇的阳台上,甚至已经在这儿睡了半天,仿佛他的宿敌德拉马歇并不在窗帘后面。躺在地板上的酒鬼罗宾逊扭动着身子,拉了拉卡尔的脚,他似乎是这样把卡尔弄醒的,因为他说:“罗斯曼,你可真能睡!可真是无忧无虑的年轻人。你还想睡多久?我本来还想让你再睡一会儿,但首先我在地板上实在无聊,其次我饿得不行了。求你起来一下,我在那张躺椅的下面还放了点吃的,我想把它拿出来。你也会分到一些。”卡尔站了起来,看到罗宾逊并没有起身,而是匍匐着前进,伸出双手从躺椅下面把一个银餐盘拉了出来,它看起来像是用来放置名片的那种盘子。在盘子里有半根全黑的香肠,几根细细的香烟,一盒打开的、浸泡在油里的沙丁鱼罐头,还有许多被压扁了、粘在一起成了一个大球的糖果,接着出现了一大块面包,还有一个类似香水瓶的东西,但装的似乎不是香水,因为罗宾逊特别得意地指着那瓶子,连连地向卡尔咂舌。
“你看,罗斯曼,”罗宾逊一边狼吞虎咽地一块块吃着沙丁鱼,一边用一块明显是被布鲁内尔达遗忘在阳台上的羊毛围巾擦拭着他的油手,“罗斯曼,如果不想挨饿,就得像这样留点吃的。你知道吗,我现在已经彻底被排挤到一边去了。要是你一直被人当作狗对待,那么最后你会觉得自己真的变成狗了。幸好你来了,罗斯曼,至少我可以跟你说说话。在这房子里根本没人跟我说话。大家都恨透了我们。这都怪布鲁内尔达。她当然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你知道的——”他向卡尔招手,想把他的头拉过来小声说,“有一次我看见她光着身子。哦!”想起这件高兴的事,他不禁开始捏卡尔的腿,在他的腿上又捏又拍,直到卡尔大喊:“罗宾逊,你疯了吗?”卡尔抓住他的手并推了回去。
“罗斯曼,你真的还只是个孩子,”罗宾逊说,他解下了他藏在衬衫里的、用一条绳子挂在脖子上的匕首,取下了匕首的保护套,开始切那块硬香肠,“你还有很多要学的。不过,跟我们待在一起,你就会慢慢学会的。快坐下吧。你不想吃点什么吗?或许看着我吃你就会胃口大开。你也不想喝点什么吗?你真的什么都不想要。而且,你的话也不是特别多。不过,谁在阳台上陪我,我都无所谓。我在阳台上待的时间实在太多了。这都是因为布鲁内尔达,她觉得这样很有趣。只要她想到什么,哪怕是一时冷、一时热、想睡觉、想梳头、想打开紧身胸衣、想穿戴紧身胸衣,我都会被赶到阳台去。有时,她确实会做她说的事情,但大部分时候她只是像先前那样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以前,我会偶尔稍稍地拉开窗帘,偷偷瞄一下,但自从有一次被德拉马歇发现了——我知道他并不是真心要这么做,只是应布鲁内尔达的要求——用鞭子抽了好几下我的脸,你看见这道伤痕了吗?我就再也不敢偷看了。这样一来,我在这阳台上就只能找点吃的解闷了。前天晚上,当我还穿着我那套华丽的衣服躺在阳台上的时候——可惜我把它们遗失在你的酒店了——那些浑蛋!简直是把我身上的昂贵衣物扯了个精光!我当时一个人躺在那里,向栏杆下面张望,心情十分沮丧,禁不住大哭起来。突然,布鲁内尔达穿着红裙子走了出来,我并没有马上发现她。她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罗宾逊,你为什么哭?’接着,她拎起裙子,用裙摆擦去了我眼角的泪水。德拉马歇叫她,于是她马上又回到屋里去了,不然的话,谁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呢?我当然以为该轮到我了,于是隔着窗帘问我能不能进屋。你猜猜,布鲁内尔达说了些什么?‘不能进!’她说,接着又说,‘你怎么想的?’”
“既然他们这样对待你,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卡尔问道。
“对不起,罗斯曼,你这话问得可不是很聪明,”罗宾逊回答道,“你也一样会继续留在这里的,即使你受到更糟糕的对待。话说回来,他们对我也并不是那么糟糕。”
“不,”卡尔说,“我肯定会离开这里,而且如果可能的话,我今晚就会离开。我不会待在你们这儿。”
“那你说说,你今晚打算怎么离开这里?”罗宾逊问道,他把面包里软糯的部分挖出来,仔细地浸在沙丁鱼罐头的油里,“如果你连房间都不能进,你要怎么离开这里?”
“为什么我们不能进去呢?”
“嗯,只要钟声没响,我们就不能进去。”罗宾逊一边说,一边尽可能地张大了嘴巴吃着油腻腻的面包,还用一只手接住了从面包上往下滴的油,以便用剩下的面包蘸手心的这些油,“这里的一切都变得越发严格了,起初那里只是挂着一条薄薄的门帘子,虽然看不见里面,但晚上总能看出些影子。布鲁内尔达对此感到不安,于是让我裁剪了她的一件演出大衣,把它当作门帘挂在原来的地方,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以前我总能询问是否可以进去,回答取决于情况,有时他们会答应,有时会拒绝。问题是后来我可能问得太频繁了。布鲁内尔达无法忍受这种情况——尽管她很胖,但她的体质非常弱,经常头疼,而且腿部还患有痛风。所以他们现在规定我不能再问了,而是等可以进去时,会有人敲响桌子上的一个钟。每次敲钟的声音都很大,足以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曾经养过一只猫,但被这敲钟声吓跑了,再也没有回来。今天钟声还没有响起,当然如果响起的话我不仅可以进去,而且是非得进去不可。如果钟声一直不响,那可能还要等很久才会响。”
“你说的也是,”卡尔说,“但是对你来说是规矩,对我却未必同样适用。总之,这种东西只适用于那些愿意逆来顺受的人。”
“啊,但是,”罗宾逊大叫着,“你为什么觉得这规矩不适用于你呢?这当然适用于你。请耐心地和我一起等待吧,等着钟声敲响。然后你可以试试看能否离开这里。”
“为什么你还不离开这里呢?只是因为德拉马歇是你的朋友,或者是他能力比你强吗?这算什么生活?在巴特福德那里难道不会过得更好呀?你们之前不是一直想去那里吗?或者还可以去加州,你在那里不是还有朋友吗?”
“是的,”罗宾逊说,“这可谁都无法预料。”在继续讲述之前,他又说:“祝你好运,亲爱的罗斯曼。”然后他喝了一大口香水瓶里的酒,“当初在你抛弃我们后,我们过得非常糟糕。最初的几天我们找不到工作,不过德拉马歇其实并不想工作,他本来是能找到的,但他却总是让我去找,而我运气又不好。他就那么到处游荡,傍晚前,他只带回了一个女士钱包。那个钱包很漂亮,是珍珠做的,现在他把它送给了布鲁内尔达,但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然后他说,我们应该去挨家挨户讨饭,也能借机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所以我们就去讨饭了,为了让我们看起来更像那么回事,我还在别人家的大门外唱歌。而德拉马歇的运气总是很好,我们刚来到第二家人门前,那是一间位于一楼的、非常豪华的住宅,我们在门口对着厨娘和男仆刚唱了几句,这间住宅的女主人,也就是布鲁内尔达,就正好回来了,正要走上台阶。也许她的裙子束得太紧,以致她根本爬不上这几级台阶。但她当时穿得多漂亮呀,罗斯曼!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撑着红色的太阳伞。让人忍不住想舔一下、想一口气喝掉。啊上帝,上帝啊!她太美了!这样一个女人!不,告诉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当然,那个小厨娘和仆人立刻跑了过来迎接她,几乎是把她抬上了楼梯。我们站在门左右,向她致敬,这里的人都这样做。她停了一会儿,因为仍然喘不过气来,而我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也许我当时饿得有些神志不清,而她近距离看上去又实在显得更美了,也显得更加健美丰满,那特殊的束腰让她的身体看上到处去都很结实,总之,我在她背后轻轻碰了一下她,但是很轻,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而已。当然,一个乞丐去触碰一个富有的女人是不能被容忍的。虽然这几乎算不上触碰,但毕竟还是碰了一下。要不是德拉马歇立刻给了我一耳光,谁知道结果会变得多么糟糕。而且他那耳光打得我立刻用双手捂住了脸颊。”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