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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钟山夜
书名： 笙歌谣 作者： 古语楼 本章字数： 4079 更新时间： 2020-08-06 14:45:31

柔和的夕阳，稀疏的枝丫，隐约显出窈窕瘦削的剪影。洛清秋抱膝蹲在山路边，乌发逆着日光，茸茸黄黄。她眼前出现一双官靴，不抬头也猜到是宇文风。

“王爷怎么出茶楼了？”

“本王以为你是趁这段时间与刺客见面，不放心，就跟出来了。”

“你说是就是吧。”她心情失落，也懒得解释。

“不过是一幅画而已。”

宇文风戏谑的声音传来，洛清秋也自嘲起来：“是啊，一幅画而已。”

“不过，山川水景，咫尺之内而瞻万里之遥，果然是好画。”

闻言，洛清秋抬起头，只见宇文风手中拿着一幅画，她利落地凑过去端详这幅画，果然是方才字画行里的那幅。

“王爷怎么得到这幅画的？它不是非卖品吗？”

宇文风含笑不语。

“难道是王爷从字画行里偷出来的？”

“偷？”亏她想得出来。他摇头，眼中笑意更浓。

“我说也是，堂堂一个王爷，怎么会偷东西呢。”

“那字画行老板觉得……本王与这幅画有缘，便送给了本王。”

洛清秋撇撇嘴，半信半疑。刚才死活不卖，他一句有缘，便给了他？

宇文风瞧她神色多变，眉目俏皮惹人怜爱，他就不再卖关子：“这作画之人曾在长安与本王有些来往。”

“原来如此。”洛清秋心中的疑问被打消了。宇文风好歹是个王爷，结识名士高人自是不奇怪，这个理由倒是有几分可信，“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去瞧瞧这作画之人。”

“有机会的。”宇文风的手掌慢慢探过来，替她拂去遮在脸颊上的乱发，并将发丝别在她耳后。

洛清秋愣住了，真是——温情的一幕啊。

宇文风察觉到她的惊讶，不过，他并未再做出任何越礼之举，而是将那幅画递到她面前：“既然有缘，这幅画送给你。”

“送给我？”

“本王可是为了它煞费苦心，清秋可考虑以身相许？”

洛清秋正迟疑地伸手去接，听到这话，手就僵住了，一脸严肃地摇头。

“本王说笑呢！快收下吧！”

“清秋本意想是把这幅画送给王爷。”她想得到这幅画的目的不过如此。

“送给本王？”字画行老板说她想把这幅画送给一个重要的人，他以为是她的表哥。

“不错。”洛清秋也觉得很巧，刚承诺要送宇文风一幅画，踏出茶楼便瞧见了这一幅。

世间俊美男子皆可入她画册，唯独他，让她觉得画像难足。

这幅画，重山云散，因风起；百舸争流，风助阵；船帆微鼓，借风力；竹枝摇曳，春水微皱，桃花瓣在山涧旋转飘入水中，因风而已……画面山川水景、鸟兽虫鱼、人情世态无一不缺，归于一字——风。

宇文风心中陡升几分惬意，她欲求而不得的画，居然是为了送给他！

宇文风不自觉再次打量起画册，忽而山风乍起，画掉在地上，从画轴中跳出一个闪光的玉坠。他捡起，竟是一支步摇，这步摇状若桃花，坠以流苏，映着日光闪烁着清辉。

“这画本王收下，这步摇……”他准备簪到她发间时，她忽然抱住了他。

“王爷，方圆十里之内可有侍卫护卫？”她在他耳边问。

他盯着洛清秋，摇头。

“身后五丈之外，有几个猎户装扮的人形迹可疑。”

宇文风想要回头，却被她喊住：“不要转身，以免打草惊蛇。”

宇文风这才警戒起来，他一时兴起，竟疏忽了洛清秋引他外出的目的。

“这不正合洛姑娘之意？”

诚然，在建康城内发现宇文风周围有侍卫暗中跟随时，洛清秋为了摆脱宇文风，所以才设计让他支开了那些侍卫。其实宇文风是因为相信她，才放心地和她单独出游。而她只是想趁机逃走，不料却把宇文风引向孤立无援的处境。

她瞥到山路蜿蜒处的一条小径：“若真是刺客，我们就要赶快离开。”

洛清秋装作发现了一条有趣的小道，拉起他的衣袖欢快地往下走去。宇文风没有拒绝，跟着她指引的路走了下去。

“王爷放心，清秋武功虽不如独孤将军，不过想在这山林避开一些人，倒也不是难事。”洛清秋拉着宇文风改道另一条岔路离开，绕过陡峭山石，越向下走越是荆棘丛生，林间不乏飞虫走兽。

“小心！”一条蛇从枝丫间爬出，宇文风伸手挡在了洛清秋前面，长蛇缠住他的臂膀，他费力甩开。洛清秋掀开他的衣袖，两道蛇齿印清晰可见。

林间野蛇多多少少都带一点儿毒性，洛清秋握住他的手臂，宇文风霎时感觉到一股热流自臂膀向手指流窜，血滴从中指指尖滴滴沁出，片刻工夫，她额头已渗出细汗。她用内力逼出毒后，又帮他把剩余的毒吸了出来。

待余毒被清理过，抬眸，瞥见宇文风正盯着她。洛清秋用衣袖擦擦唇角的血迹：“这毒不会致命，逼出来就没什么大碍了，王爷要相信我。”

“本王如今似乎只能信你了。”宇文风怔愣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她毫不迟疑地救他，确实难以置信。但那一瞬息的筹谋，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因为突发事件是不可能预谋的，她的反应足以让他相信她并无恶意。

“清秋再次让王爷陷入陷阱，自知百口莫辩，只能力保王爷安全，以表诚意。”

洛清秋拉住他继续赶路，直待眼前一片开阔，一股瀑流截断了去路。

“我们先在瀑流后避一避。”

顺着河岸蹚过去，宇文风才发现瀑布之后别有洞天，是极为隐蔽的藏身之处。洞内，石凳、石桌落满灰尘。洛清秋清扫出一片空地，从石洞内壁一个凹陷处取出两块打火石，洞内顿时有了丝丝亮光与暖意。她迫不及待开始靠近火源，烘烤被瀑流打湿的衣衫。

“洛姑娘是在诱惑本王？”

洛清秋拉了拉衣衫，不着痕迹地朝火边靠了靠，避开一步距离：“这个时候王爷还有心思说笑。王爷见过那么多美女，哪会这么容易就被诱惑？”

“姿色貌美固然吸引本王，可太过于不解风情，就很难挑起本王情欲……”这算是他一直对疏影以礼相待的原因吧！

昏暗的火光，时不时有几只飞蛾绕着火源盘旋，在如此暧昧的山野石洞里，她似乎也忽视了宇文风言语的轻佻，萌生了一丝好奇。像这样一个高傲自负也确实有智谋的人，究竟会被什么样的女子吸引？

“那怎样的女子才合王爷心意？”

宇文风之前没有深究过，女子的品性，增减一分皆有惹人怜爱之处，他并不钟情于某一类女子，更谈不上喜欢何种性格的女子，不过太过孤傲、太过拘礼、太过温顺、太过刁蛮、太过聪明，那样的女子都太无趣。

思来想去，眼前的她似乎将各种极端的性格都融合得恰到好处，孤傲中有几分圆滑，温顺又不失个性，刁钻却又适可而止，那几分聪明如锦上添花，再加上那一分明艳而不自知的天真——

“像清秋这样，甚得我意。”

“真是荣幸啊。”

她的语气表明把这句话当作了玩笑，可是，他是认真的。无比确信，无比认真。

宇文风拿出那桃花步摇倾身靠近，簪在她的发间：“这算不算交换信物，互定终生？”

他的目光锁住她，眸中含笑。那一笑，如徐徐暖风，拂过桃花，看痴了某人。

洛清秋竟无言以对，只是怔怔地与宇文风凝眸对视。一清澈，流波光转；一邪魅，惑人心脾。景不醉人人自醉，宇文风顺势揽过她，在她额头印上一吻。

洛清秋推开他，起身跑出了石洞。宇文风望着逃离的女子，意犹未尽，抚了抚唇角。

此时，他手臂上的疼痛过去，泛起阵阵酥麻，他昏沉地靠着石头，听着水流冲击石头的声音、水瀑外虫鸟的叫声。不知过了多久，宇文风闻到了一股香味，睁开眼，见洛清秋背对着他，正烤着一只野味，或许是感觉到他的注视，她转过身。

“饿了？”

“有劳清秋准备美味。”

“我说过这是为你准备的吗？”她眉目间已无方才的羞涩。

“你忘了还欠本王一顿钟山醉蟹？”

这倒计较得清楚。洛清秋暗自吐舌，她闻了闻手中九分熟的野味，递过去：“王爷就将就着吧。”

“这时候既是钟山醉蟹，也比不上你亲手烤的美味。”宇文风言语中有意无意流露出的暧昧，让她思绪更加混乱。

洛清秋用木棍在火光里左右划拨，心中迟疑不决。

这个山洞是她与萧竹焚禽煮酒的秘密基地。

那是早些年，她与萧竹还不是很熟的时候，她每天都会选宿雾与朝阳交接的时刻，采集泉水煮茶。一天，她到了这个瀑布外，发现从洞口冒出一阵烤肉味，她悄悄走进，瞧着洞内背影眼熟，竟是萧竹。他的旁边，地上是一片鹦鹉毛，一旁是正在烧的酒。

她懒懒一问：“你该不会把师父的鹦鹉给烤了吃了吧？”

师父出游之日，曾嘱咐他二人定要好生照看他的鹦鹉，而这鹦鹉学舌，总爱将他二人碎碎念师父的不是学去，传达给师父，想必萧竹是为此才“痛下杀手”，害得她不得不去各处搜寻神似的鹦鹉，只求哪日师父归来，不被气倒。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句评语，是她当即送给萧竹的，之后他们在洞中斗花草、斗茶、斗虫，总之，万事万物皆可入他们的比斗之列。

总之，洛清秋对这个石洞十分熟悉。

这石洞外延便是通往青溪别苑之路，是直接告知宇文风，连夜赶回去，还是应该装作不知情，与他在这钟山共度一夜？

洛清秋心中竟有一丝不舍，手上的木棍更加无规则地乱划着。

宇文风爽朗的笑声传来，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王爷为何而笑？”

“看可笑之人，笑可笑之事。”她眉眼的轻灵与迷惘，在他看来甚是俏皮。

这句真心之言却惹恼了一女子，她微微眯眼，弯弯若上弦之月，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我有这么可笑吗？”

因为这句话，就罚他在这个黑暗潮湿的石洞里住一宿！

初秋的风携着水汽吹来，拂过古旧的画卷。其实，在经年之后，有人才发现，画轴内壁刻着的画题——歌尽桃花画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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