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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书名: 劣根 作者: 峭石 本章字数: 4934 更新时间: 2024-11-26 09:56:13
当侣撷英的细花轿车赶进了张家寨子,到了进士第的门前,侣撷英擦着袍子就要下车的时候,只见张蟠家的门里门外,有十几个精壮的年轻小伙子,提着蹶头拿着锨,坐的站的,正在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他往大门里走的时候,他们用疑惑询问的目光瞅着他,却谁也没有说话。这家里,他来过那还是他十来岁的时候,他的父亲领他来拜会张蟠的父亲。张蟠的父亲虽说也是一辈子没有考中,但为人还是正派的,有些诗,还写得不错。譬如他曾给马嵬坡写过这样一首七言绝句:
马崽古道雨霏霏,
千秋功罪当问谁
不敢妄言君王事,
只顾垂泪望杨妃。
这诗还是写得颇有新意的,曾在县里的读书人中传诵一时。他来这里时,对张老先生还是很仰慕的。那时张蟠还小,正在地上打滚儿哭闹着耍赖皮。后来听说这位颇有点文名的老先生,要的这个宝贝儿子是很不争气的。曾有这样一个故事,至今人们还当笑话来讲。过去在农村,凡属书香门第,大都讲个耕读传家。女要会纺织,男要懂稼墙。因为这是过日子的根本。即使读书不成,也不会成为废物,就是自己不下地劳动,也会领长工种地大片士地,不至于成了败家子。张蟠小时,跟村里一个家境贫寒的张世雄在一块读书。张世雄比张蟠学得好。张蟠的父亲张老先生读了张世雄的文章,夸奖不已,说这孩子将一定有出息 (他后来被于大胡子于右任着中,参加了靖国军,跟于右任走了)。张蟠心中不服,便编诗嘲笑张世雄的穷·诗云:
世雄生得鳖
没铜又没铁,
看见炒羊血
腰里没个钱,
哈水朝下滴。(哈水,即涎水也。)
张世雄不服,就进行反击。他想张蟠学磨面时,嫌箩面柜踏着重,就把箩底扯个了洞,农忙天用木权翻场时,嫌权挑得多,便将四股权折成了两股。他写道:
进士门第好,
张蟠货色差。
点心带鼻啃,
裤脚连尿拉
磨面扯箩底,
翻场折木权。
一样都是娃,
为何他数八?(即王八,鳖也。)
张世雄不愧是个才子,这首五言律画出了活生生的张蟠小时的形象。这故事至今仍是人们茶余饭后的扯淡资料。后来,便是张蟠那篇古槐树的妙文。侣撷英年轻气盛,曾写了那首打油诗嘲讽了他。从此,俩人便心中有了隔阂。再后来,便是编县志时的那次纠纷。侣撷英瞧不起张蟠,张蟠对侣撷英窝着一肚子的火。虽然见了面兄长弟短的打招呼,但内心却是另外一码事。今天侣撷英到这里来,心中也是感慨万千的
真是不用的人儿用三遭,不走的路儿走三回。
侣撷英在县上也算得一位名人的。加上那辆细花轿车,也不是一般人坐的。他的车一在这门口停住,早有人报了进去。张蟠一听,赶忙迎了出来。他一见是侣撷英,不由愣了一下。
他料想不到侣撷英会突然到他的家里来。但他随即便是一脸的笑容,赶忙一揖,说:
“侣兄大驾光临,欢迎欢迎!”
侣撷英也是一揖,说:“唐突来府,失敬失敬!打扰打扰!”俩人在大厅里坐下。侣撷英让人捧上礼物,张蟠连忙沏茶递烟。寒暄过后,张蟠笑着问道:
“侣兄这番来此,莫不是为令爱的事儿么?”
侣撷英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正是为小女的事情来的。听家骏和小儿说,老弟对小女此事非常热心,我是特意前来表示谢意的。”
张蟠笑道:“哪里哪里。张家寨子出了这种有伤风化的事儿,实属不幸。我想侣兄久读诗书,深明大理,对于违背伦常的事,一定会深恶痛绝的。兄弟愧为一村之首,一族之长如不挽将颓之世风,将愧对父老乡亲。侣兄以为是否?”
侣撷英点点头!“言之似也成理。但不知老弟对此事是何等看法?”
张蟠道:“这样吧,我先请侣兄看一样东西。兄弟虽已过了少年时候,但天性愚钝,空空蹉跎了许多岁月,文墨还是没有什么长进,侣兄见了,切勿讥笑才是。”说着,把他撰写的那篇檄文,拿了出来,双手捧着,递给了侣撷英。
侣撷英接在手里,按他的老习惯,搭眼一看,“哦”了一声,便低声吟哦着读了起来。他觉得,这文章虽然写得平谈无奇,没得一点儿灵气,且罗罗嗦嗦,很不简练,但其用心,却是明显不过的。表面上是在声讨骷皇,实际上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又不好明确地说些什么,看罢,他连口称赞道:“文章还是老来辣。老弟此文,可与骆宾王的《讨武明空檄》韩退之的《祭鱼文》,竟相比美呢。”
“哪里哪里!见笑见笑!”张蟠一听侣损英这样夸他,明知是故意恭维,却也乐不可支。他舞文弄墨几十年,到底头一回听见有人夸奖他了,而这夸奖,竟与他初撰此文时的想法,惊人的一致。
侣撷英道:“不必过份的谦逊吧。我看此文候仁兄候举人读了,也当鼓掌击节的。可惜县志早已编过,不然,当刻板付梓,传之后世的!”
“对对对!兄弟原来也是有此想法的。”张蟠更加得意了“写此文时,兄弟就觉心中很是顺畅,如长江大河,奔流直泻县志编过了不打紧。省城里有个《西京文荟》,兄弟送到哪儿,如一刊出,怕连大雁塔小雁塔也会为之震动一下的。”
侣撷英道:“小雁塔已裂了一次。这回一震,怕要倒掉的西安省里,又会少了一个景致。”说毕,哈哈笑了两声,
张蟠也笑了,说:“怕这还不至于。但洛阳纸贵变成西安纸贵,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侣撷英道:“那你就是张家一蟠龙,名满西安城,开元寺的名媛,会把你当成柳三度的!”
张蟠乐不可支:“这是老兄慧眼识金。我撰此文,正愁无人评点,老兄此来,真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了’了。”慌忙又斟上一盅茶:“这是上好的香片,味道颇不错的,”侣撷英果真呷了一口,说:“是不错,很有点味道。不过,老弟专撰此文,不知有何用场?”
张蟠道:“侣兄来时,想必也看见了,我是文也备了,人也备了,今天就去骷皇庙里,先读此文以声讨,后毁神象以泻愤。待一会儿,请老兄跟我一同去庙里如何?”
侣颉英没有想到张蟠竟如此大动干戈,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他很快也就明白了,这是利用这种方式在扩大这桩丑闻。目的是很明显的,这是一种报复的方式。不过,冷静地一想,这也好,这是在企图羞辱别人之前,先羞辱了他自己,因为骷皇爷张巡,是大家公认的张家寨子姓张的老祖宗啊!乱伦的事儿出在了他们张家,而不在鸽村的侣家啊。侣撷英道:“也好。既然来了,就跟老弟一块儿见见世面吧。”张蟠抬头朝外喊道:“穆二,人齐了没有?”
韩穆二道:“齐了,只差乡约没来。”
张蟠道:“信发了没有?”
穆二道:“我去请了。他说他实在头疼得很,在坑上窝着起不来。”
张蟠生气地说:“滑头。去,叫去!就说我说的,再不来就用耱抬!”
穆二应声走了。
原来张结实实在不想跟张蟠去到庙里去。捣毁神象!爷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会连自己的小命儿都贴了进去。世上的人都惹不得,何况是鬼是神。惹下了人都会记仇,惹下鬼神就更难提防了。前些年,北边二十里的拴马庄有个揭墓贼,因为揭墓,发了大财,置了一份大家业,人都知道他发了横财,却不知道这财帛的来路。他贪心不足,还去揭墓。谁知在这座古墓里却招了祸。他从挖开的甬道下到慕堂里,突然发现那里面竟是一座蛇窝,数不清毒蛇缠在身上咬他。赶上面的同伴用绳子把他吊上来时,他已经被咬死了,有几条蛇还在身上缠着,都打死了,那牙还在他肉里咬着,人说这蛇就是他欺了的鬼变的。他遭了这个报应,财帛的来路才真相大白。他的儿子们赶紧立了牌位,请了一帮和尚道士吃斋念佛,才幸免于难,只是都害了一场大病,没有伤着性命。
再说这骷皇爷,他是张家的老祖宗也罢,不是张家的老祖宗也罢,远远近近的人,都知道他是神,是挺灵验的神,撇开早年剑子手“森大胆”咋样死在庙里不说,单说自己亲眼看到的几件小事吧。
那年天旱,接连近四十天没见个雨星星。村里一些老婆子自动组织起来,头上戴着柳条帽儿,敲着锣,打着鼓,拍着饶锁,点起香烛纸火,到贴皇爷庙里去求雨。有个小伙子多了个嘴,说:“大家向他求雨,怕是走错了门儿吧。求雨不求龙王爷,咋的却到皇爷庙里来了?”求罢雨一出庙门,这小伙子就栽倒在地上,牙关紧咬面如白纸,浑身直打颤儿。
有个老婆子说:“这不是病,是得罪了能皇爷!”赶紧拉着这小伙他妈,折到庙里去叩首,请神宽宏。
说来也怪,这小伙子一会儿就又苏醒过来。当天夜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下了好吓人的一场暴雨。能皇爷庙里是村塾。在那里念书的学生娃,很少到大殿里去,原因是一看见能皇爷那一副骼髅样儿,就心里害怕。有间,有个快二十岁的学生,自恃胆大,说他不怕,领着一帮子年龄比他小的学生,进了大殿,他上了神台,站在神象前,用手一边在神象上摸,一边说:“这不过是泥捏木做的,害怕个啥?”事情过后不到十天,他的嘴角就害了个疗疮,指头也麻得伸不直。寻大夫看,不顶事;到药王庙里求了药,也不顶事。后来去了狗娃娘那里,问梨山老母,梨山老母说是冒犯了骼享爷,得找骷皇爷去。他的父母大吃一惊,回家一问,才知道了这件事,赶紧到骷皇爷庙里请罪求药。别看这是些香灰面面儿,谁知一吃,果然就好。
从这些事情里,张结实知道了神鬼的厉害,对于它们,始终存在着一种畏惧心理。张蟠开始插手一根葱怀孕这件事的时候,他知道这是两家龙争虎斗的事儿,根本不愿介入。但不介入又不行。张蟠的意志,他是无法违拗的。他便极力将此事往神的身上推,心想,一推到能皇爷的身上,张蟠就没办法了。张豹子一证实这事儿确是骷皇爷的做为,他一下子放心了,以为这事儿得不了了之了。谁知道张蟠吃了称碗铁了心,要干到底,不但要怪神的不是,竟还要砸起神像来。这是他做梦也想不来的事。他不好劝阻。只好由他,自己装病躲在家里,心里想着,你想咋就咋吧,我不参与就是了。
如今穆二这样一说,他没辙了,只好说:“兄弟,那你就取耱去,抬!”
穆二怎不知道他的情形,便笑道:“你还是挣扎着去吧!难道非让我抬着不成?”
张结实道:“我是真有病呢!你以为我是装的?”
穆二道;“上了迎侠楼,菜能吃两碟子,蒸馍能吃两盘子,酒能喝两坛子,你就得的这爱吃好的病。快起来跟我走,到大先生那儿多哼几声就行咧!”
张结实噗哧一笑,坐起来说:“兄弟,你说这神像是砸得的吗?”
穆二道:“谁愿意嘛!咱这是吃了人家饭,就跟人家转大先生说辘铲把能面,咋就。成啥样,他吃啥样就行了。你怕啥?我怕啥? 俗话说,不找杀人的,单找递刀的,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走!”
张结实在穆二胸脯轻轻捅了一拳,道:“好狗日的,红辣子调红萝卜,吃出没看出,你倒是个有说辞的!”
穆二道:“不是我有说辞,大先生干这事,是雷声大,雨点小,到时候是一根汗毛也动不了……”
张结实忙问:“此话咋说?莫非你明白大先生的底细?”穆二道:“底细倒是没有。只是这结果是秃子头爬虱子——明摆着的!”
张结实道:“这可是啥道理?”
穆二道:“你忘了庙里那一伙老婆子不是正念着经?”说着,用眼瞅着张结实。
张结实一想,忽然用手在后脑勺上一拍:“哎哎!我咋忘了这个茬儿咧!你看把他家的!”他一蹬鞋,说:“走!”
“别忙!”穆二道:“就是装病,也得象个样儿,快给额颅上绑个手巾!”
“屋里开个会,娃儿说得对!”张结实笑着,给额头勒了条手巾,哼哼唧唧地随穆二走了。
到了进士第的大门前,只见一根葱的父亲侣撷英也在那里。张结实忙着向侣损英问好。然后朝张蟠说:
“大先生哥,不是兄弟不想去,实在是浑身难受得撑不住呀!”
张蟠扯着脸说道:“撑得住也得撑,撑不住还得撑。就象咱县里的武县长一样,你是咱村里的七品官。这样的大事情,你不出头谁出头?你莫看侣老先生都从老远的地方赶来了,这事弄得不象个样儿,行吗?”
张结实缩头缩脑地说:“爷呀! 咱能弄这欺神灭祖的事儿么?;
张蟠道:“欺神灭祖? 哈哈! 这也算欺神灭祖的吧。可做为神而行妖事,便不为神而为妖邪;做为祖而其行也不端,则不能认其为祖而视之为败类。不予惩处,便无天日。”他扭过头去:“侣兄,兄弟此说,不知对否?”
侣撷英点头道:“高论高论!”
张蟠道:“走!进庙!”
张蟠挽着侣撷英在前边走着,穆二领着那些拿家什的精壮小伙随在后,虽说只有十来个人,但却也一副雄赳赵气昂昂的样子,如同上战场一样,直奔村东骷皇庙而来。
张结实一手捂着肚子,腰弓得象只大龙虾,踮着小碎步跟在张旁边,一边哼哼着,一边说:“大先生哥,我求求你,这神像,可是毁不得的!”
张蟠道:“他做下这样见不得人的事,还有脸活在世上吗?假若他真是个人,想是早就拔剑自刎了,还用得着咱们动手吗?
张结实道:“骷皇爷可是挺灵的,他保佑着咱们这一方人。弄不好,他老人家要是降下罪来,咱们可吃罪不起呢!”
张蟠道;“灵了就好,灵了就好!骷皇要是真做下这事,他就没有脸给人降灾播祸。骷皇爷要是没干这事,那谁给骷皇爷的头上垒了窝巴了屎,骷皇爷自会找谁算账的,保险寻不着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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