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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书名： 血色借贷 作者： 刘学文 本章字数： 7350 更新时间： 2020-09-15 17:50:28

林默说不清楚他为什么会答应她的请求，为什么在她还没有说出口的情况下，就抢先道出了对方的心思。

那天，当方维去病房看望他时，他对她的怨恨似乎一直在心度激情地涌动。他根本没有想过需要她的报答。他知道当自己面临一条鲜活的生命遭遇危险时，只要他出手搭救一把，就有可能让她转危为安，他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那一刻，冲上前去是他的第一选择。

这就是他那样做的初衷。

朵朵出事那天，他是去拜访一个住在那附近的客户，当他出来路过时，正好遇到了那一幕。

这些天来，他因为自己的那一举动，重新走进了方维的视野。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因此而改变他与她的关系。

赵强出事时，当他看到赵强被警察抬进医院的那一刻，他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当他一眼就辨认出那个人就是他时，那些存在于他心底的所有的波波折折，所有的恩恩怨怨，顷刻便荡然无存了。

因为此前他就对赵强始终怀有一份戒心，他接受不了他过分的工于心计。两个人甚至也在工作上出现过分歧，也有过纠结。

那一刻，他最先想到了方维，想到给方维打一个电话。

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不是因为对生命的同情与怜悯，才让他那样快地做出了抉择？是不是因为生与死之间可能的顷刻转换，才让他瞬间便放弃了前嫌？

此刻，他一只手撑在胸前，迅速走出医院。

站在医院的大门外，他给李洋打了一个电话。李洋依然待在出租房里。林默开诚布公，他把方维遇到麻烦的事告诉了李洋，李洋震惊了。他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就在赵强出事前的一个小时，方维还在茶馆里与他见过面。

林默告诉他这一切的目的，是想让他马上和他一起去飞达公司，帮助方维平息眼前发生的一切。

李洋疑惑着，“我能帮她做什么呢？我什么都做不了。再说我已经明确告诉方姐，我不会再去飞达公司上班了。”

“李洋，你出事之后，我并不知道事情的底细，可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不相信你会做出对不起方总的事情，方总也不相信你会那样做。所以……”

李洋打断了他的话，“你说什么？你说方姐也不相信我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她真的这样想？”

“肯定是这样的，不然她怎么会捞你？”

李洋又平静地说道，“这件事出在公司别的员工身上，她也会这样做的。她这个人我是了解的。”

“你不了解她。她是在什么情况下将你捞出来的？公司面临着重重困难，甚至可能会关门。她是在这种情况下，将你捞出来的。人是应该知道感恩图报的。如果能帮她一把就帮她一把，别的以后再说。”

“我过去能帮她做什么呀？”

林默终于说出了让他回公司的目的。

林默乘坐出租车朝飞达公司赶去。

那里是他熟悉的地方，是他曾经与方维还有赵强等人共同工作过的地方。尽管他从来就不是这个公司的股东，而只是方维麾下的一员。那段做员工的经历，是让他难以忘怀的。尽管他不愿意轻易地记起。

到达公司门口，林默刚下车便远远地看到李洋已经站在离他不远处。

两个人一起去了公司办公楼的二楼，径直走进了财务办公室。吕小丽知道林默会来这里，方维已经打电话告诉过她。可她根本没有想到李洋也会在这一刻出现在面前。

一见面的那一刻，吕小丽就有些苦口婆心，“李洋啊，李洋，方姐对你可够意思呀。咱可不能糊涂啊。”

林默转过头来，注视着李洋的表情，他的脸上阴沉如故。

吕小丽敏感极了，她突然变了一种想法，“你不会也是来讨要工资的吧？”

“不是不是。”林默替李洋解释着，他马上转移了话题，“我听方总说，那些马上要辞职的工人大都是芯片封装车间的人。”

“确实如此，看来他们是商量好的。”吕小丽看了看李洋，又把目光重新移到林默脸上，“封装车间的工人技术含量高，所以他们就是离开这里，再寻找同样的工作，相对容易一些。所以他们的要求一旦得不到满足，就会产生辞职的想法。”她把目光又一次移向李洋，“李洋，我想你不会也是这样想的吧？”

李洋像是有几分委屈，他轻轻地晃动着脑袋，而晃动的幅度只有他自己才能感觉得到。

走廊里出现了吵闹声，林默准备开门看看，被吕小丽制止。她知道那是等在办公室里的那些人又到了走廊上。她问林默，“方姐说是让你过来配合我做做工作，那三十多个人集体辞职，而且今天一定要拿到欠他们的全部工资，这是肯定做不到的。可是他们又不肯让步。你看怎么办？”

“我来之前，方总把情况和我说过，所以我就把李洋找来了。”

吕小丽似乎还是有些不解，心里疑惑着。

林默转身朝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先过去听听再说吧。”

三个人一起走进了经理办公室。

等在办公室里的足足有三十多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来人。那目光有些惊讶，更有些疑惑，像是舞台上瓦数不同的追光灯。

有个别人认识林默，便低头议论起来。林默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不少人面面相觑。此刻，所有语言都已经是多余，员工们的诉求早已经表达，而今天他们就是希望公司能够兑现他们的诉求。

李洋向前移动了几步，离那些员工们的距离更近了一些，“哥们，”他终于说话了，“都留下来，一个都不要走。”他低下了头，停顿刹那又重新抬起头来，“公司也欠我的钱，而且肯定比欠你们的多。可是我做的那件事对不起公司，现在想来，我太傻了，尤其是对不起我一直叫她方姐的老板。我那样做，”所有人的目光都疑惑地聚集在他的脸上，他郑重地说了下去，“是为了能够引起震动，能够引起方姐的关注。”

在场的人几乎没有几个人听得懂他表达的意思，他却并没有在意什么。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方姐设法把我捞了出来，我可以想象得到她为此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如果不是她在帮我，我为自己盲目做出的事情所付出的代价，可能是需要坐几年大牢。”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方姐的行为，是我的父母都做不到的。”

“几个小时之前，我还下决心不再回来了，可当我听到不少人都要离开时，我改变了主意，我决定留下来，也希望你们和我一起留下来。”他又停顿了一下，“我相信方姐一定会体谅我们的感觉，她一定会关注我们的需要。”

现场竟然出现了稀疏的掌声。

“如果你们能够相信我的这番话，我们就一起回车间。如果你们还想一味地要离开，就那由你们自己选择。”李洋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林默依然什么也没有说，他看着李洋走出大门，所有员工们都陆续地离开了。走在最后的一个员工显得有些犹豫，他走到吕小丽跟前，像是有话要说。吕小丽看出了对方的心思，“你还是想离开？”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思，“不不不，我不是一定要走。我老婆和我一起出来打工，她也在这个公司里，她这个月就要生孩子了。我们如果都拿不到工资，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我需要钱，我马上就需要大笔的钱。”

他的眼睛里噙着泪水。

吕小丽主动把他的名字记了下来，“我知道了，我会很快把你的情况反映给方总。”

“反映给方总？我和赵总已经提出过几次了。”

他似乎有些不解。

“是，是要反映给方总，赵总出了意外，已经不省人事，正在医院里抢救。”

小伙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什么也没有说，扭头走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内只剩下吕小丽和林默，两个人面面相觑。

李洋是被林默强行拉回来的。此刻，就连林默本人也没有想到，李洋的作用竟然会如此之大。他更没有想到他会把这件在他看来也算是比较复杂的事情，处理得如此简单，如此简单地化解在了无形之中。

李洋是林默在这个公司里依然时常来往的朋友。

林默曾经的痛苦，曾经的渴望，曾经的牵挂，都无法让他一下子当成前世的经历随风飘去。他一直关注着这个公司的发展和与之相关的事情。他每每正是通过李洋得到他所需要的消息。而李洋却从来就没有在任何一个人面前提起此事。

李洋对林默不仅充满信任，也充满了感激。

李洋当年跟着方维出差时，林默也是方维麾下的一名员工。他甚至比赵强来到这个公司还早几个月。

李洋与方维的那次出差，意外地让李洋与林默的关系更加紧密。李洋落脚在这座城市时，他的妹妹也跟着来到了这座城市。他的妹妹当时是在另外一家公司打工。

一天晚上九点多钟，她加班结束往回走时，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因为施工开挖，而没有加装警示标志两米多深的沟里。当时有路人发现了她，当她被送进医院时，医生诊断为左小腿骨折。她当时的神智还算清醒。她把电话打给了哥哥李洋。正在外地的李洋又把电话打给了他最好的朋友林默。

李洋的妹妹做完接骨手术后的那段时光，完全都是林默守护在她的身边，陪伴她度过的。一个多星期以后，李洋才回到这座城市。那一刻，李洋的妹妹完全把林默当成了自己的哥哥。李洋没有回来之前，她所有的住院费用，都是由林默支付的。

正是因为这件事，让李洋与林默彼此之间更加信任。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方维一下子对工作在自己身边的林默更加关注。他慢慢地在她的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此刻，林默与吕小丽一起走出办公室，林默没有再去别处，他站在走廊上，给李洋打了一个电话，算是与他打个招呼。他告诉李洋，下班后希望他去医院找他，他想请他吃顿饭。随后，他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公司。

回到医院后，他先去见了方维，把情况向她做了交代。其实，方维早就知道公司里发生的一切，她还是认真地听着林默把话说完。

赵强的病情，还是没有一点儿好转。

林默离开方维之后去了病房。晚上快到六点钟时，他接到了李洋打来的电话。李洋如约前来找他。他站在医院门口等着他的到来。

两个人走进医院附近的一家小饭店，选择了大厅一角坐了下来。几分钟后，他们随便点的几个菜已经摆到餐桌上。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聊了起来。

林默表达着对李洋的感激。李洋却愣愣地晃动着脑袋。林默不知道是为何故，便有些不解。李洋解释起来，“那天喝茶时，方姐和我说过，我出事之后，你非常认真地找到她，让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我捞出来。她说你的那番话，更坚定了她把我捞出来的信心。”

“哦，她和你说了这么多？”看上去他很吃惊，“她是一个有主意的人，我只是向她表达了我的真实想法而已。最终的主意还是她拿的。”

他举起杯喝了一口啤酒，“不管怎么说，我对方姐都心存感激。我也只能是说说而已，没有能力再为她做什么。我只能像我以前那样。”

“可是如果我不找你，你真的下定决心不会再回飞达公司了，这可是你说的呀？”

“原本是这样考虑的。你打电话给我时，我依然不打算回来。”

“我也以为我已经再无法说服你。可是没有想到，我到公司时，你已经站在门口等着我了。”他将一杯啤酒一口送进口里，“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改变主意的？”

李洋放下筷子，神情十分郑重，“我终于想明白了，我眼下回公司是在帮方姐。”

“这和我说的有什么区别吗？”

李洋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一两分钟后，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是有区别的。我现在是在帮助方姐，她值得我这样做。”

林默也同样迟疑了一会儿，“这么说如果不发生这一系列的意外，你肯定是不会回来的？”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系列的变故，难道你会再一次走进飞达公司？”

林默并没有回答，他似乎又一次在思考着什么，可是这个问题早就在他的心里有了答案。答案是肯定的，他是不可能再重新走进飞达公司的。尽管他对现在所从事的工作并不满意，甚至是很不满意。

“能告诉我，区别何在？”林默直截了当。

“人都已经不行了，还说这些干什么？既没有意义，对人家也不够尊重。尽管他对我是那样地不公平。”

林默想了半天，还是开口表达着自己的想法，“我理解你的想法，可是我还是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不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打死我，我也不相信会是你干得出来的！”

李洋终于把他为什么那样做，也是他心中一直深藏着的秘密，慢慢地说了出来。

那是两年多以前，李洋的妈妈身体不好，一直在老家的乡医院就医，他想到了把她接到城里的大医院看看病。做完各种检查之后的第二天早晨，他就准备送妈妈回老家。前一天晚上，他陪着他的妈妈走进一家刚开业的火锅店，前去那家火锅店就餐的人很多。就在他坐下后不久，他就发现赵强一个人走进了火锅店，当他刚站起来准备走到他的座位前，准备与他打招呼时，竟然发现一个女孩儿走到了他的身边，坐在了他的对面。他当时就放弃了和他打招呼的想法，坐回到原处。可是整个就餐过程，他的目光总是不时地下意识地注视着那个方向。他一次次地看到那个女孩儿与他亲眤的样子。他当时就断定他与那个女孩儿的关系非同小可。

他不愿意再看下去，可他还是想把这件事弄个明白。那不是出于好奇，而是出于对方维那份极其特殊的关爱之心，出于对一个超乎了自己姐姐一样关心他的女人的关心。她在他的心里是美好的，是善良的，甚至是神圣的——从他认识她的那天起，她在他的眼里似乎就不是一个商人。如果非要说是一个商人的话，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打工在她的麾下，却不相信她是一个商人。

当时方维已经与赵强结婚。他不希望他一直暗暗地喜欢和尊敬的方姐，会受到什么欺骗或者伤害。正是出于这样的目的，他特意细嚼慢咽，直到看到赵强从他的不远处离开饭店时，他才慢慢地跟在他的后边，一直跟出了饭店。

站在饭店的大门外，他看到赵强把副驾驶位置的车门打开，让女孩儿坐了进去。他才从另一侧坐进车里，发动了轿车的引擎。那一刻那动作让他感觉到异样，是那样地异样。那种绅士般的高雅只有在外国电影里才能看到，起码在他接触的人群中，从来就不曾看到过。在他来说那样对待那样一个女孩儿，女孩儿不是他的情人，就一定是他的上级，而那个女孩儿又不可能是他的什么上级。

在那段时日里，这件事一直在李洋心底徘徊，他不可能与任何一个人说起此事。他知道如果说出去，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可他又不忍心方维一直不知道此事。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中度过了几个星期，时间总算是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许多。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他因为在公司里加班走得晚，七点多钟当他走出公司生产车间大楼时，发现赵强开车驶出了公司大院。他并没有多想，当他走出公司大院门口时，发现赵强将车停在大门外的不远处，那天他在火锅店里看到过的那个女孩儿，坐进了他的车里。正当赵强的轿车将要发动时，他连想都没有想，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坐进了一辆出租车，尾随赵强的轿车而去。

正如他想象的那样，赵强与那个女孩儿又一次走进了一家饭店。他不得已在他们走进去不久，也走进了那家饭店，而不久之后，赵强就发现了他。当赵强问起他与谁来饭店就餐时，他竟然一点儿思想准备都没有，回答得竟然是语无伦次。

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两个人已经是心照不宣，心理的距离渐渐地拉开。李洋不管心里怎样别扭，都在悄悄地忍着，几乎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多说什么。

“不是我敏感，这两年我会时不时地感觉到赵强常常会在我不经意间，旁敲侧击地暗示着我的打工身份。这就更让我小心谨慎。可即便是这样，最近一段时间，还是让我无法容忍。”李洋心情似乎已经不再平静。

“你是指最近发生的事情？”

“当然。但不仅仅是为了欠发工资的事，那只是一个由头。我妈妈的身体一直不好，股骨头坏死最近严重了。我需要钱给她治病。我真诚地找到赵总，和风细雨地请求他先借给我一点儿钱，我不是催讨工资，我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才这样做的。”

林默打断了他的话，“他是怎么表示的？”

“我知道他不是特意不想发工资给我们。可他说得根本不是人话。”李洋又一次停了下来。

林默静静地等待着。

“那天我在他的办公室里，谈起此事时，他不同意，他坚决不同意。我就说了一句，你真是不好商量，如果是方姐的话……”他喝了一口酒，“我当时还没有说完，他就发火了，他说我告诉你李洋，方维是我的老婆。你以后少惦记着她。我知道你们以前的关系，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再少给我提起她。”

“他竟然会这样？”林默感慨道。

“我以为他会将这件事告诉方姐，方姐会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可是我等了好长时间，终于再也等不下去了。所以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我当时只是想通过这件事，在公司内部引起一点儿地震，最好能让方姐介入。可是我没有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我更没有想到，赵总明明知道这件是会是我干的，他却特意报了案。他本来可以直接找我嘛。”

“你走出拘留所之后，没有和方总提起过这些事？”

他晃动着脑袋，“已经没有这个必要。如果我们今天不在这里见面，就连你都不会知道这一切。”

“今后你打不打算告诉她？”

“赵强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人都到了这个份上，我就更不能再说什么。那会叫别人怎样看我？人家会以为赵强已经没有解释的机会了，我才会这样说。那样会叫人说我做人不厚道。尽管我做人可能确实不够厚道，可我也不愿意给人家留下那样的印象。”

“看来今天你能够重新走进飞达公司，真是为了方总？”

“完全是为了她。不管能不能起一点儿作用，就算是对她的一点儿补偿吧。我不希望你把这件事告诉她。”

“可是她迟早会知道的呀。你原本告诉她你不再回飞达公司工作了。只要你继续留在飞达公司，总有再次面对她的机会，你总得给她一个合理的交代才对呀？”

李洋轻轻地晃动着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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