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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980年7月：盟友的世仇
书名： 苏联解体往事 作者： 园晟 本章字数： 17150 更新时间： 2024-04-30 11:58:04

第一节：波兰对俄罗斯种下的亡国之恨

正当克里姆林宫恼怒莫斯科奥运会的冷清之时，苏联最为重要的盟友之一、华约国家波兰出大乱子了。1980年7月，波兰政府宣布提高国内大多数商品价格，引发全国性罢工。随之而来的是遍布各省的示威游行。波兰政府面对紧张的政治经济形势束手无策，只能号召人民体谅政府的困难。可是波兰人民不体谅，8月31日，各地罢工委员会联合成立全国性工人组织——团结工会，继续抗议政府。

这一刻，社会主义国家最奇葩的一幕出现了。号召“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波兰统一工人党治下，竟然出现了一个维护工人阶级利益的反对党。在这个反对党成立的第一年里，波兰政府允许其存在，承认其为合法政党，坐观其发展壮大。至1980年年底。团结工会会员人数超过1000万人，是波兰统一工人党党员的三倍。

苏联领导人坐不住了，他们绝不会也决不能放弃波兰。

提起波兰和俄国的恩怨情仇，可谓说来话长，套用《西游记》里的话，得从500年前说起。述说那些往事之前，先行介绍两国的种族和宗教属性。波兰和俄罗斯从种族上同属一个种族，即斯拉夫人种。波兰属于西斯拉夫；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属于东斯拉夫；除此以外，巴尔干半岛上的许多民族属于南斯拉夫（不是历史上出现的那个国家）。

众所周知，基督教分为天主教、东正教和新教。同一种族的波兰和俄罗斯宗教信仰并不相同，波兰和远在西欧的法国一样，信奉天主教，长期自视为天主教在东欧的捍卫者。而俄罗斯信仰的是东正教，以拜占庭帝国的继承人自居。

既然两个国家都认为自己了不起，那么谁更了不起呢？这个问题放在中世纪的欧洲，答案是：波兰更了不起。14世纪下半叶，波兰在其国王卡其米日三世的统治下，重新实现统一，逐渐强大起来。而此时的俄罗斯，仅仅是莫斯科公国，是广袤的东欧平原上的众多小国之一。

卡其米日三世死后没有子嗣，波兰贵族们决定邀请老国王的外甥、匈牙利国王路易来继承王位。1382年，路易国王逝世，死后无子，只有一个女儿雅德维嘉公主。波兰贵族们便拥立雅德维嘉公主为女王。1385年，立陶宛国王瓦迪斯瓦夫二世迎娶雅德维嘉女王为妻。同一年，波兰贵族们拥护瓦迪斯瓦夫二世为波兰、立陶宛两个王国的共同君主。

丹麦童话里说，王子与公主结合后都会过上幸福的生活。确实是这样，波兰从此以后迅速走向强盛。然而，光良的《童话》里有句歌词叫“你哭着对我说，童话里都是骗人的”，说的也是波兰。王子与公主结合后的波兰在走向强盛的同时，也埋下了亡国的种子。

波兰重新统一后的三次王位继承中，波兰贵族都有“拥立之功”。作为回报，新国王都会对他们扩充封地、免除赋税。从此，波兰贵族特权日趋膨胀，王权日渐衰落，最终形成了三个权力中心——国王、代表首都大贵族的参议院（原御前会议）和代表各地中小贵族的众议院（由地方议会代表组成）。1505年，波兰通过的新宪法宣称：“国王和他的继任者以后做出的任何新的决定，必须通过参议院和地方议会代表一致同意才能生效。”（〔波兰〕耶日·卢克瓦斯基，赫伯特·扎瓦德斯基：《波兰史》，常程译，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第63页）从此以后，波兰进入贵族共和时代，史称“波兰第一共和国”。

贵族民主制降低了波兰的行政效率，以“黄金自由”著称的自由否决权，“它是指仅凭单独一个人的权利就可以破坏国会会议”，“全国议会的首要功能根本不是审议、通过法律，而是保护贵族的自由”（〔波兰〕耶日·卢克瓦斯基，赫伯特·扎瓦德斯基：《波兰史》，常程译，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第89页）。只要有一个议员投了反对票，国王的政策法律就通不过。波兰贵族的权力大到吓人吧？

1569年，波兰发生一件大事，史称“卢布林联合”。波兰与立陶宛大公国在卢布林签订法令，正式宣布两国合并，成立“波兰-立陶宛联邦”。1572年，波兰国王齐格蒙德二世无嗣而终。次年，波兰贵族以立法的形式确立了“自由选王制”，规定波兰国王必须由议会选举产生。受益于波兰和立陶宛的联合，波兰共和国控制着今波兰大部、立陶宛、白俄罗斯西部和乌克兰西北部等地区，面积达55万平方公里。至于说，位处波罗的海沿岸的波兰怎么有机会拿下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的领土，这就牵涉到了蒙古人。

13世纪，蒙古铁骑占领了东欧平原，建立了钦察汗国。当时，立陶宛和波兰都幸免于难，没有被蒙古人吞并。在蒙古人治下，东斯拉夫民族虽然国土尽陷，沦为被统治民族，但保持了民族的同一性，没有明显差异，其民族特点与现在的俄罗斯民族基本相同。

随着蒙古人的势力迅速由盛转衰，东斯拉夫民族开始追求独立。与此同时，立陶宛和波兰出手了，立陶宛人向白俄罗斯进军，波兰人向乌克兰进军，都在开疆拓土的工作中取得了很大进展。两国的扩张，开启了东斯拉夫民族的分化。追求推翻蒙古人压迫、建立独立国家的那一拨逐渐形成俄罗斯民族，受立陶宛影响的那一拨演进成白俄罗斯民族，受波兰影响的那一拨便成了现代乌克兰民族的起源。

俄罗斯一向以斯拉夫民族的负责人自居，尤其关心东斯拉夫的白俄罗斯和乌克兰。波兰与立陶宛的扩张疆域时无意中在民族问题上摆了俄罗斯一道。后来两国合并，成立了以波兰占主导地位的波兰共和国，占据着白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大量领土。自然而然，当时和后来的俄罗斯都把东斯拉夫民族分裂的账算在了波兰头上。不过，当时波兰强大，俄罗斯弱小，后者也就敢怒不敢言了。波兰和俄罗斯就此结下第一个梁子，以后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直到今天的第N个梁子。

16世纪，知耻而后勇的俄罗斯人在他们历史上第一个强势君主伊凡雷帝的带领下，启动了为期数百年的走向世界大国征途。1558年，伊凡雷帝为了夺取波罗的海出海口，发动立窝尼亚战争，率军出征立窝尼亚（包括今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后者立即向立陶宛和波兰求援。波兰果断出兵，与俄军交手。在历时25年的战争中，俄军屡战屡败而又屡败屡战，终不敌波兰。战争期间，瑞典亦趁乱捞上一把，占领了纳尔瓦和芬兰湾。最后，俄国完败，寸土未进。波兰和瑞典瓜分了立窝尼亚的领土。就这样，波兰和俄罗斯结下第二个梁子。

此次战败成了伊凡雷帝的毕生遗憾。不过伊凡雷帝大可放心，一百多年后，一个比他更牛的沙皇将痛击波兰和瑞典，为他报仇。

打了胜仗的波兰人不久又在宗教问题上伤害了俄罗斯的感情。东斯拉夫民族信仰东正教，乌克兰和白俄罗斯也不例外。胜利之后的波兰不允许本国境内的乌克兰人和白俄罗斯人继续信仰东正教，要求他们和波兰一样，信仰天主教。1596年，波兰国王不顾东正教徒的反对，宣布将本国境内的东正教会改宗天主教，成立“乌克兰希腊礼天主教会”。“乌克兰希腊礼天主教会”被要求承认罗马教皇的权威，同时允许保留东正教仪式。

对于1596年发生在布列斯特的这件事，天主教和基督新教国家习惯称为“布列斯特联合”（〔波兰〕耶日·卢克瓦斯基，赫伯特·扎瓦德斯基：《波兰史》，常程译，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第86页），东正教国家习惯称为“布列斯特合并”（〔白俄罗斯〕科瓦列尼亚：《白俄罗斯简史》，赵会荣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年，第112页）。波兰认为，保留东正教仪式显示出波兰宗教政策的宽容。俄罗斯认为，波兰国王强迫东正教徒改宗天主教暴露出波兰对东正教徒的政治压迫。这样一来，波兰和俄罗斯结下了第三个梁子。

在那个时代的欧洲，强迫一个人的改变宗教信仰和抢光他的口粮没什么区别。更何况，当时的波兰政府强迫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群东斯拉夫人。俄罗斯一向以东正教的捍卫者自居，这事之后，对波兰更加恨之入骨。当时俄罗斯的台词大概是：挡了我的强国战略不说，又取缔我的神圣宗教，真不拿我当回事是吧？而波兰这时的回答台词大概是：我要做东欧的老大，坚决捍卫并扩张天主教在欧洲的势力范围。你的东正教就是异端，这种信仰还想成为欧洲大国？做梦去吧！

捍卫宗教这事，关键还要看自己的拳头硬不硬。这时的俄罗斯拳头一点都不硬。1584年，伊凡雷帝逝世。他死后，俄罗斯进入了一个王位混乱时期。其混乱程度堪比我国的五代十国。后来，波兰人学着契丹人兴兵入关的样子，侵入俄罗斯腹地趁火打劫。而且，波兰人像挺进中原的契丹人占领汉地首都汴京、登基称帝一样，要对俄罗斯亡国灭种。

伊凡雷帝有三个儿子，长子被伊凡雷帝在晚年失手用权杖砸死，次子费多尔王子是个智障，幼子德米特里王子在其父离世时年仅两岁。伊凡雷帝临终将皇位传给费多尔，授命戈东诺夫等五位大臣辅政。1591年，时年九岁的德米特里王子发生意外离奇死亡，朝野上下无人调查死因，但私下几乎一致认为凶手是权臣戈东诺夫。1598年，费多尔沙皇无嗣而终，戈东诺夫登基成为沙皇。

戈东诺夫在俄罗斯历史上的地位类似于中国五代十国的第一个皇帝朱温。他的上位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里面的字条上写着：“沙皇宝座，宁有种乎”。很快，俄罗斯陷入混乱。

1602年，一位自称德米特里王子的俄罗斯人在波兰王宫出现。他对波兰国王齐格蒙特三世说，希望得到波兰的帮助，夺回本属于自己的沙皇宝座，事成之后，他将率领俄罗斯全国放弃东正教，改信天主教。齐格蒙特三世立刻答应，帮助他招兵买马，向莫斯科进军。

这个伪称自己是德米特里王子的人在俄罗斯历史上被称为“伪德米特里一世”。1605年6月，他在波兰人的帮助下打败戈东诺夫沙皇的王朝，在莫斯科登基。即位后，他做出了各种不尊重俄罗斯传统的举动，还放任自己的“顾问团”——波兰贵族在莫斯科为非作歹。1606年5月，莫斯科发生贵族领导下的人民起义，处死伪德米特里一世，并捕杀波兰人。起义胜利后，俄罗斯人推举一位名叫舒伊斯基的贵族登基为沙皇，史称“瓦西里四世”。

齐格蒙特三世不甘心失败，很快等来了第二次机会。1607年8月，第二个自称是德米特里王子的人出现了，史称“伪德米特里二世”。齐格蒙特三世再一次“大义凛然”，表示要帮助俄罗斯皇室恢复正统。与上次不同，这一次，波兰直接派出正规军向俄罗斯进攻。

1610年，俄罗斯战败，瓦西里四世逊位，出家做了一名修道士。波兰军队占领莫斯科后，充当工具的“伪德米特里二世”被弃而不用。俄罗斯贵族们投降波兰，宣布由波兰国王齐格蒙特三世的儿子瓦迪斯瓦夫王子继位为新沙皇。

齐格蒙特三世面对前来求和的俄罗斯代表团不屑一顾，断然拒绝他们提出的由波兰王子继任俄国沙皇的建议，还把俄罗斯代表团成员投入监狱。这一举动让俄罗斯上下彻底看清了齐格蒙特三世的真面目——他想灭亡俄罗斯！波兰与俄罗斯就这样结下了他们的第四个梁子，两国之间最大最大的梁子，要彼此亡国灭种、斗个你死我活的梁子。

1611年至1612年，俄罗斯各地陆续爆发人民起义，起义军大多以赶走波兰人、解放祖国为己任。在他们当中，涌现出两位著名将领，名字分别是米宁和波扎尔斯基。1612年11月4日，两人率领起义军解放莫斯科，赶跑了入侵者。

1612年解放莫斯科的战役对俄罗斯历史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1941年11月7日，陷入德军重围的莫斯科举行阅兵式，斯大林在讲话中鼓舞全体红军官兵，向赶走波兰人的民族英雄米宁和波扎尔斯基学习，向打败法国人的民族英雄苏沃洛夫和库图佐夫学习，赶走纳粹德国侵略者。又过了63年，2004年12月16日，普京政府宣布将每年的11月4日定为“人民团结日”，设立公休日，纪念俄罗斯人民从波兰入侵者手中解放莫斯科。

看见没？当年波兰对俄罗斯的伤害就是这么深，让俄国人在三百多年后都一直念叨着。俄罗斯人民对被占领首都的亡国之恨誓死不敢忘记，直到俄罗斯灭了波兰，让波兰人民对被占领首都的亡国之恨誓死不敢忘记。于是，就有了时至今日依旧充满火药味的俄波外交。

第二节：俄罗斯对波兰种下的亡国之恨

莫斯科战役后，俄罗斯缙绅会议（又译国民代表会议）选举米哈伊尔·费奥多罗维奇·罗曼诺夫为沙皇，俄国就此进入罗曼诺夫王朝时代（1613年-1917年）。与波兰的战事又持续了几年，直到1619年两国停战时，俄国仍未能收复斯摩棱斯克等大片西部失地。1632年，俄军再次反攻斯摩棱斯克等地，打了两年仗，再次失败。十四年后，俄罗斯的机会来了，乌克兰爆发了反对波兰压迫的民族大起义。

乌克兰在俄语中是“边疆”的意思。在乌克兰和俄罗斯西南部，活跃着一个叫“哥萨克”的人群。蒙古人统治时期，东斯拉夫民族的一些人为了追求自由，逃到顿河平原和第聂伯河平原，过起一种无政府状态下的三不管生活。他们的生活方式有点类似《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属于半军事化组织。哥萨克以武装抢劫为生，业余时间也搞搞耕种、渔猎和游牧，偶尔还会接受各国政府的招聘，充当雇佣军。

当初波兰人向乌克兰开疆拓土的时候，对待哥萨克的策略是能剿则剿、不能剿则抚。招抚的办法是册封一批归附波兰的哥萨克头领为贵族，史称“在册哥萨克”。波兰政府定期给他们发饷，派他们戍守边疆。游离于波兰政府之外的哥萨克建立起自己的政权组织——“拉达”（乌克兰语，意为议会），并选举首领“盖特曼”。（〔美〕保罗·库比塞克：《乌克兰史》，颜震译，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年，第41页）从此，乌克兰哥萨克分为了两拨，一拨接受波兰朝廷的招安，一拨继续水泊梁山式的自由自在。

尽管如此，波兰统治者和乌克兰人的矛盾依旧无可弥合。首先是土地矛盾，波兰政府剥夺乌克兰农民的土地，分封给波兰贵族，引起乌克兰人不满；其次是经济矛盾，哥萨克由于人数逐年增多要求增加在册人数，而后来的波兰政府由于财政困难，经常拖欠在册哥萨克的薪饷，双方打成死结；最后是宗教矛盾，也就是前文提到的“布列斯特联合”，使乌克兰东正教徒敢怒不敢言。

不满的薪柴已堆积如休眠的火山，缺少的仅仅是一根引燃它的火柴。

1647年，一位名叫波格丹·赫梅利尼茨基的在册哥萨克头领到波兰首都华沙上访，反映自己在乌克兰的庄园被波兰名将科涅茨波尔斯基的儿子强占，自己的儿子也被其同伙杀死，妻子在混乱中失踪。他要求波兰王室、政府和贵族们看在他为波兰南征北战、出生入死27年的份上，为他主持公道。

波兰国王不必说，哪敢得罪波兰贵族？原本就相互勾结的贵族们更是裹挟政府，不做处理。于是，赫梅利尼茨基的诉状就睡在了信访局，不见天日。接下来的剧情转入官逼民反。1648年1月，赫梅利尼茨基领导饱受压迫的乌克兰人民起义了，在当年圣诞节攻入基辅。到了1651年，战争形势逆转，坠入下风的赫梅利尼茨基想到向同样信仰东正教的俄罗斯寻求支援。双方一拍即合，在1654年1月签订《佩列亚斯拉夫条约》。签约后，乌克兰哥萨克宣布向沙皇效忠。

《佩列亚斯拉夫条约》历史意义非同小可。它开启了乌克兰和俄罗斯走向联合的历史。俄罗斯从此加快了统一东斯拉夫的进程。整整300年后，赫鲁晓夫为了纪念这个标志着俄乌合并的条约，宣布把俄罗斯联邦的克里米亚州划给乌克兰，继而埋下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的种子。

1655年6月，波兰全线溃败，俄罗斯收复1610年所有被占领土，赫梅利尼茨基兵临利沃夫。这时，波兰的老冤家瑞典趁火打劫，突然向波兰宣战，很快占领华沙。自信已经灭亡波兰的瑞典国王又对俄罗斯宣战，反而使互为敌国的俄罗斯和波兰在1656年签订停战协定，联合起来对付瑞典。1660年，瑞典战败，俄罗斯和波兰因为乌克兰问题又打起来了。经过七年的战争，两国在1667年签订了《安德鲁索沃条约》，确定以第聂伯河为界，左岸属于俄罗斯，右岸属于波兰。

《安德鲁索沃条约》以第聂伯河划界将乌克兰一分为二，对后世乌克兰以及世界局势造成了极其深远的影响。信仰东正教的东乌克兰亲俄国，信仰天主教的西乌克兰亲西方，苏联解体二十多年后，两个地区的裂痕依旧持续，成为2013年至今乌克兰危机的最根源。而颇具大国思维的波兰政府则牢记自己祖先丢失的这块土地，比英法德等国还积极地紧跟美国，在乌克兰问题上频频与俄罗斯较劲，令不明内情的人啧啧称奇。

总之，赫梅利尼茨基起义后，俄波两国“攻守之势异也”。《安德鲁索沃条约》的签订标志着俄罗斯已有能力收拾波兰，也标志着波兰迈进下坡路。由赫梅利尼茨基起义引发的一系列战争对波兰产生了灾难性影响。首先，瑞典入侵，使波兰早年吞并的立窝尼亚不得不割让出去；接着，波兰被迫解除普鲁士公国对自己的臣属关系，承认“勃兰登堡-普鲁士公国”（普鲁士王国的前身）的完全主权地位，任其成为日后瓜分波兰的三强之一；然后，波兰被迫交出大片乌克兰土地给俄罗斯。波兰的损失可大发了。

在波兰人看来，被他们逼反的赫梅利尼茨基是一个纯粹的反派人物，是引狼入室（还是一群狼）的叛贼，而俄国人更是可恶，与大波兰的叛贼为伍，浑水摸鱼。在乌克兰人看来，赫梅利尼茨基是民族英雄，乌克兰1991年独立后，新政府把赫梅利尼茨基的头像印在钞票上，纪念这位率众起义、推翻外族压迫的民族解放运动第一人。在俄罗斯人看来，赫梅利尼茨基是推进俄乌合并的功臣，应当名垂青史。卫国战争期间，苏联设置波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勋章，用于表彰军功。比如，勃列日涅夫在参与解放基辅的战役中表现英勇，就被授予了一枚二级波格丹·赫梅利尼茨基勋章。（吴伟：《勃列日涅夫传》，世界知识出版社，1997年，第42页）

1667年，即俄罗斯和波兰签署《安德鲁索沃条约》分割乌克兰的同一年，继赫梅利尼茨基起义之后，一位名叫彼得罗·波罗申科的乌克兰盖特曼又发动了一次反对波兰的民族大起义，追求乌克兰独立。和赫梅利尼茨基起义找俄国人帮忙类似，波罗申科在1672年找来土耳其人帮忙。波兰和土耳其的战争断断续续打了27年，至1699年结束。战争期间，波兰历史上最富军事天才的国王——杨·索别斯基（波兰史称约翰三世）表现出卓越的指挥艺术，尤其是在维也纳保卫战中，以少胜多击败土耳其军队，彻底粉碎了奥斯曼帝国入侵欧洲的野心。谁曾想，在1683年的维也纳保卫战中，波兰耗费军力营救的哈布斯堡王朝在89年后成为瓜分波兰的三强之一。

连年战争没有扩张波兰的疆域，反而导致经济下滑，而波兰贵族为了巩固特权，防范国王借战争扩大王权，多次否决约翰三世关于扩军增税的提案，不愿多交赋税。1696年，一生受制于国内争斗掣肘，满腹韬略兵机却又无法大展宏图的约翰三世逝世，留下了一个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危机四伏的波兰。

1697年，27岁的萨克森选帝侯被选为波兰国王，史称奥古斯特二世。次年，他的王宫迎来一位远方的客人——26岁的俄罗斯沙皇彼得。双方就各自国家的伤心往事进行了广泛交流，深入交换意见后发现，波兰、萨克森和俄罗斯在不同时期都被瑞典欺负过。情到深处，奥古斯特二世和彼得大帝交换宝剑作为友情的信物。他俩都知道，当时的瑞典国王查理十二世尚未成年，于是相约来年一起揍他小子，夺回各自国家在过去一百多年里失去的土地。

后来的波兰人总结道：奥古斯特二世治下是波兰最黑暗的时期。这货居然蠢到和俄罗斯，还是和彼得大帝结盟。这不是与虎谋皮，送肉上砧吗？奥古斯特二世开启了波兰统治者偏好联合一个强国敌视另一强国的先例。在后来几百年的波兰历届领导人中，有不少人好了伤疤忘了疼，继续延续这项传统。

1699年，身兼萨克森和波兰两国国王的奥古斯特二世宣布萨克森与俄罗斯结盟。次年，他俩联合丹麦等国一齐攻向瑞典，年仅18岁的查理十二世率领瑞典军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将入侵的各国军队逐一击败，转入反攻。狼狈逃窜的彼得大帝惶惶不可终日，好在瑞典军队主攻方向在波兰，让他松了口气。

该波兰倒霉了！

1702年，瑞典占领了波兰绝大部分领土，包括华沙、波兹南和克拉科夫等大城市。奥古斯特二世仓皇逃往萨克森。国难当头之际，波兰贵族居然在1704年7月分为两派，一派投降瑞典，宣布罢黜奥古斯特二世，推举波兹南督军斯坦尼斯瓦夫·列什琴斯基（请大家记住这个人，波兰后来的另一场战争也和他有关）为新国王；另一派在国王逃回萨克森时投靠彼得大帝，换取彼得承诺打败瑞典后增加波兰的领土。“敌对的联盟支持着两位不同的国王，内战再次打响。”（〔波兰〕耶日·卢克瓦斯基，赫伯特·扎瓦德斯基：《波兰史》，常程译，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第106页）

从这一年起，波兰就再也做不了自己国家的主了。尽管在这一年之前，波兰还是东欧第一大国，天主教的捍卫者，欧洲文明的保护人。

1706年，瑞典军队攻入萨克森。奥古斯特二世被迫与查理十二世签约，宣布放弃波兰王位，承认斯坦尼斯瓦夫·列什琴斯基为波兰国王。为表诚意，奥古斯特二世居然把彼得大帝赠给他的宝剑转赠给查理十二世。

佩剑对于骑士来说，交出去就意味着投降。奥古斯特二世还真讲义气，自己投降了不算，还替盟友投降了。失败不可怕，关键是看有没有面对失败的勇气和转败为胜的决心。万里黄河，泥沙俱下。弱者与强者的区别就在于，奥古斯特二世认输了，他愿意回到萨克森当小邦国的君主，而彼得大帝则一定要赢得胜利，带领俄罗斯成为世界大国。

就在1702年查理十二世忽略俄罗斯，指挥瑞典军队对波兰穷追猛打的时候，彼得大帝率领俄军展开了反攻。尽管败多胜少，彼得大帝依旧坚定信心。虽然波兰盟友背叛了他，但他还是勇敢的一个人去面对。事实告诉我们，逞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1708年6月，彻底搞定波兰之后的查理十二世率领他那支百战百胜之师开进俄国。彼得大帝又招架不住了。

濒临绝境的彼得大帝创造了一个令今后无数俄国沙皇和元帅、将军们纷纷仿效的战术——坚壁清野，袭扰敌后。查理十二世的瑞典军队和后来的拿破仑大军一样，夏天入侵，提早过冬，缺衣少食，后援断绝。在占领一座又一座空城之后，查理十二世扛不住了，率军投奔了乌克兰的盖特曼马泽帕，准备来年反攻。

马泽帕是臣属俄罗斯的左岸乌克兰的盖特曼，自1687年当上盖特曼后长期效忠俄国。俄罗斯与瑞典开战后，穷兵黩武的彼得大帝对东乌克兰下达了极其繁重的兵役和税收任务，令当地人民苦不堪言。马泽帕为求消灭俄罗斯的压迫，秘密与瑞典结盟。

1709年6月27日，瑞典军队主动在乌克兰的波尔塔瓦和俄罗斯军队展开决战。俄军大获全胜，瑞典军队几乎全军覆没，查理十二世和马泽帕只剩数百名卫兵，逃往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俄罗斯军队在此战缴获了三年前波兰国王奥古斯特二世转赠给瑞典国王查理十二世的那把本属于彼得大帝的宝剑。由此可见，查理十二世逃跑时多么慌乱。

瑞典国王垮了，瑞典国王扶植的波兰国王斯坦尼斯瓦夫·列什琴斯基也跟着垮了。在俄罗斯的支持下，奥古斯特二世又登上了波兰王位。大家可不要以为彼得大帝不计前嫌、大发善心。他的如意算盘是，利用奥古斯特二世在波兰国内的争议地位，激化波兰贵族之间的内斗，使之逐渐落入俄罗斯的掌控之中。

第二次登上波兰王位的奥古斯特二世深刻认识到波兰贵族的权力过大，威胁王权。1713年，他派萨克森军队进驻波兰，准备在军队支持下进行加强中央集权的改革。很自然的，改革引起了波兰贵族的反抗，贵族们密谋串联，在1715年发动了武装叛乱。1716年11月，在彼得大帝的撮合下，叛乱贵族与奥古斯特二世签订合约，国王尊重波兰贵族特权，萨克森军队撤回国内。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波兰的事，波兰国王说了不算，俄罗斯沙皇说了算。

1721年，俄罗斯彻底击败瑞典，取得为期21年的北方战争的胜利。在这场战争中，俄罗斯从瑞典手里夺取了今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卡累利阿、圣彼得堡等广大地区，并加深了对波兰和乌克兰的控制。彼得大帝用了21年时间，彻底扭转了俄罗斯几个世纪以来强邻环伺（北面的瑞典、西面的波兰、南面的土耳其）的局面，他的继承者只要继续攻击弱敌波兰和土耳其，就能轻而易举地开疆拓土，扩大俄罗斯在欧洲的影响力。

1733年，奥古斯特二世带着改造波兰失败的遗憾逝世。波兰议会选举曾经被瑞典扶植过的国王斯坦尼斯瓦夫·列什琴斯基重新登基，遭到俄罗斯的反对。在俄罗斯和奥地利的支持下，奥古斯特二世的儿子登基为王，史称奥古斯特三世。波兰就此发生“两王并存”的奇观。换作以前，波兰的王位由波兰的贵族投票决定。但是这一次不同，必须经过欧洲大国用拳头再投一次票。

斯坦尼斯瓦夫·列什琴斯基的女儿在1725年嫁给法国国王路易十五，而当时的西班牙国王菲利普三世系路易十五的侄子。于是，以法国和西班牙为一方，俄罗斯和奥地利为另一方，再加上分为两拨的波兰贵族，拉开了战幕！史称“波兰王位继承战争”。1735年，列什琴斯基在强大的俄军面前服软，宣布退位，承认奥古斯特三世为波兰国王。尽管这场以波兰王位继承命名的战争又持续了三年，但是，后面的事情已经与波兰无关了。

在俄罗斯与奥地利的支持下走上波兰王位的奥古斯特三世在位30年，无为而治，与世无争也与人无争，于1763年逝世。继承王位的是一名波兰伯爵——斯坦尼斯瓦夫·安东尼·波尼亚托夫斯基。史称斯坦尼斯瓦夫二世。波兰末代国王就此登场了！

波尼亚托夫斯基1732年出生，父亲是马佐维亚伯爵，当过波兰军队总司令。波尼亚托夫斯基外表英俊、口才极好、风度翩翩，据说剑术也不错，20岁就当选波兰议会议员。家族为了历练他，在他23岁那年争取了一个出使俄国当外交官的机会。在俄国的那几年，波尼亚托夫斯基长袖善舞，纵横捭阖，在俄国政界和各国使节中打下了广泛的人脉基础。最传奇的是，在他出使俄国的那年，邂逅了失宠的俄国太子妃叶卡捷琳娜，一位文武双全的贵族公子和一位孤守冷宫的太子妃在一起，会发生什么，大家不难想象吧？

三年后，两人的私生女降临人世，波尼亚托夫斯基被迫回国。几个月后，女儿夭折。又过了三年，俄国皇太子彼得继沙皇位，是为彼得三世。1762年，叶卡捷琳娜发动政变，罢黜自己的丈夫，登基为沙皇，史称叶卡捷琳娜二世。叶卡捷琳娜二世因其在位时武则天般的文治武功，被俄国人尊称为凯瑟琳大帝。

叶卡捷琳娜登基后处理的第一件外交大事就是波兰王位继承。1763年，波兰国王奥古斯特三世逝世。1764年，在俄国的支持下，波尼亚托夫斯基登上波兰王位，史称斯坦尼斯瓦夫二世。也就是说，叶卡捷琳娜把自己的情人扶上了波兰王位。

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在各自的王位上和你一起慢慢变老。没错，两位有理想有抱负的恋人苦尽甘来，各自君临天下，着实很浪漫。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浪漫了。满怀理想、熟知国情的波尼亚托夫斯基即位后深刻意识到必须加强中央集权，限制贵族权力，组建国防军，抑制贵族私人武装，废除农奴制，发展工商业。自信的波尼亚托夫斯基认为外有老情人帮助，内有家族支持，果断推动改革，准备带领波兰浴火重生、凤凰涅槃。

就在这时候，波兰贵族们不高兴了，有的阴谋串联反对国王，有的向叶卡捷琳娜二世求援，要她主持公道，“以保持贵族的黄金自由”。而叶卡捷琳娜太清楚波兰强大将对俄国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她的心里话是，姐不但要占有你，还要占有你的国家。1768年，俄罗斯以武力威胁波兰议会通过了一部比波兰传统还传统的“基本法”，重申贵族的自由否决权和自由选王制。（刘祖熙：《波兰通史》，商务印书馆，2006年，145页）

俄国的干涉引起了另一些波兰贵族的反抗，发起了旨在推翻国王、反抗俄国干涉、继续扩大贵族权力的叛乱。此举引狼入室，招来俄罗斯军队的入侵，而俄军的胜利又招来普鲁士和奥地利“利益均沾”。1772年，俄奥普三国对波兰实施第一次瓜分，掠夺了波兰近三分之一的国土和人口。

丧权辱国的波兰国王痛定思痛，卧薪尝胆而又小心翼翼地筹划改革。1780年，前首相扎莫伊斯基奉旨制定新的改革方案提交议会。与上次改革不同，新方案退一步进两步，在充分照顾贵族特权的基础上，发展常备军和工商业。由于贵族议员们的自私和亲俄派势力的阻挠，扎莫伊斯基草案被否决。

1789年，与波兰一样信仰天主教的法国爆发了大革命。同一年，美国通过了联邦宪法。这两件事的同时发生对波兰产生了巨大的震动，在1788年至1791年，越来越多的波兰贵族开始接受启蒙思想，并热切关注法国在大革命后的社会变革。在这四年的波兰议会选举中，新当选的贵族议员大多拥护改革，史称“四年议会”（〔波兰〕耶日·卢克瓦斯基，赫伯特·扎瓦德斯基：《波兰史》，常程译，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第123页）。最后，波兰议会在1791年5月3日通过了欧洲历史上第一部现代意义的宪法，史称“五三宪法”。

可是，一部分波兰贵族前脚投票赞成新宪法，后脚就投靠俄罗斯，再度发起叛乱。正苦于没有借口干涉波兰的叶卡捷琳娜二世立即挥师西进，攻入波兰。波兰军队奋起反抗，小胜之后转入大败，还被普鲁士趁火打劫。1793年，俄罗斯和普鲁士第二次瓜分波兰。波兰又损失了三分之一多的国土和人口。

1794年，波兰贵族科希丘什科将军发动了一场羸弱而悲壮的起义，抗击外国占领军。尽管很快就失败了，却在亡国之际最后展示出波兰贵族本该具备的、仅存的一点点责任与担当。1795年，俄罗斯、普鲁士和奥地利第三次瓜分波兰，波兰灭亡。“波兰为何沦落至此？贵族，那群怯于公战、勇于私斗、永远不考虑现实、自私自利的贵族，那群应该成为波兰脊梁的贵族出了问题。”（郭大成、金孜虞：《波兰！波兰！》，辽宁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75页）

在三次瓜分波兰的过程中，俄罗斯夺占的领土约占原波兰领土的62%，约46万平方公里。直至今日，一代又一代的波兰人将俄罗斯帝国的亡国之恨铭记在心，并毫无保留地展示在国际舞台。真正勇敢的民族不应该将精力用来念叨敌人的残忍与邪恶，而应该去审视自身的缺点与不足，找到逆转局势战胜敌人的办法。波兰亡了，他们会如何复国呢？这个问题要问法国皇帝拿破仑。

第三节：充满变数的复国之路

波兰灭亡后，众多不愿做亡国奴的有志青年流亡国外。流亡人士的首选之地是同样信仰天主教的法国。流亡法国的波兰人中有一位名叫扬·亨利克·东布罗夫斯基的将军，他参加过1794年的科希丘什科起义，在流亡人士中有着崇高的威望。

此时的法国进入大革命后的第七年。人民刚刚推翻雅各宾专政，建立议会制的督政府。第一次反法联盟各国仍然从四面八方向法国进攻。1796年3月，一位名叫拿破仑的将军被任命为法国的意大利方面军司令，负责法意边界的防务，抵抗奥地利军队的进攻（当时的意大利北部被奥地利控制）。

意大利方面军是法国军队中人数最少、装备最差、后勤最糟糕（最远离首都）的部队，而面临的部队却是人数两倍于己的敌人。拿破仑到任后，立即对驻扎在意大利北部的奥地利军队展开进攻，连战连捷，逼近奥地利本土。波兰人从拿破仑的军事天才中看到了打垮奥地利，恢复波兰的希望。1797年1月，东布罗夫斯基将军征得巴黎的督政府同意，来到意大利召集波兰流亡人士，组建了一支数千人的波兰军团，配属拿破仑的部队，向奥地利进攻。从1796年4月至1797年4月，奥地利军队三易统帅，五次增兵，先后投入兵力18万人，却被拿破仑的3万法军逐一击败，被俘达16万人。最后，奥地利被迫向法国求和。

奥地利在法国面前的失败鼓舞了波兰人的复国热情。满怀信心的东布罗夫斯基将军邀请自己的好友约瑟夫·维比茨基谱写了《意大利波兰军团颂歌》作为波兰军团的军歌。这首歌后来被改了个名字，叫《波兰没有灭亡》，成为波兰亡国时期历次起义的必唱歌曲，亦成为波兰复国后的国歌。这首歌歌词如下：

波兰没有灭亡。只要我们一息尚存，波兰就不会灭亡。举起战刀，收回失地。前进，前进，东布罗夫斯基。从意大利到波兰。在您的领导下，我们将亲如一家。我们跨越维斯瓦河，渡过瓦尔塔河，成为真正的波兰人。拿破仑已经告诉我们，如何去取得胜利。前进，前进，东布罗夫斯基。就像恰尔涅茨基到波兹南，结束瑞典人的占领。为了保卫我们的祖国，我们将渡海归来。前进，前进，东布罗夫斯基。父亲对女儿Basia激动地说：听啊，我们的战士们，敲响了战鼓。前进，前进，东布罗夫斯基。

唱着军歌，讴歌拿破仑的波兰战士们没有想到拿破仑翻脸和翻书一样。1797年10月，拿破仑与奥地利签订和约，停止对奥地利敌人（包括波兰）的支持，换取奥地利退出反法联盟，不再支持法国保王党。这样一来，意大利波兰军团成了法国的鸡肋。拿破仑先是严禁他们进攻奥地利，又派他们去镇压意大利反抗法国殖民统治的起义，最后把波兰军团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意大利驻防，一部分随他远征埃及，分而治之。寄人篱下的波兰军团不得不全盘照办。虽说这是法国第一次在结盟时耍波兰，但耍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众所周知的“静坐战”。

1799年，英国和俄国等国组成第二次反法联盟，向法国进攻。驻防在意大利的波兰军团面对俄军几乎全军覆没。而另一支波兰军团在埃及和法军一道陷入苦战。这时候的拿破仑在干吗呢？身陷困境的统帅果断抛下了自己在埃及的军队，率领几十名亲信穿越地中海，返回巴黎，发动政变，建立自己的独裁政府。波兰流亡者们看见老主顾登上法国独裁者宝座，又沸腾了。东布罗夫斯基再度拉起一支波兰队伍配合法军作战。另一位名叫卡罗尔·克尼亚杰维奇的波兰将军也组织了由波兰流亡人士组成的“多瑙河兵团”，跟随拿破仑作战。

法国要耍波兰第二次了！1800年，拿破仑取得马伦哥战役的胜利，使第二次反法联盟濒临瓦解。法国与奥地利停战后重提双方的义务：不得支持对方的敌人。在法国的压力下，东布罗夫斯基解散了自己的队伍，克尼亚杰维奇将军愤然出走。群龙无首的波兰军团被拿破仑派往美洲的法国殖民地海地，镇压该国独立运动。1803年，海地胜利独立，被派往海地镇压起义军的6000名波兰士兵仅存300人。（刘祖熙：《波兰通史》，商务印书馆，2006年，182页）

1804年，拿破仑登基为帝。英国、奥地利和俄国等国组成第三次反法联盟。1805年底，法军占领奥地利全境，俄国军队逃回本土。1806年9月，不甘心失败的俄国又和普鲁士等国组成第四次反法联盟。10月，普鲁士被法国打败。11月，拿破仑会见科希丘什科和东布罗夫斯基，以帮助波兰复国为条件，命令他们招募波兰人配合法军作战。至12月，法国招募了约三万名波兰青年，组建“第一波兰荣誉军团”，任命前波兰亲王波尼亚托夫斯基为司令，跟随法军进攻俄国。在波兰人踊跃参军和英勇作战的大好形势下，1807年6月，俄国再次战败。看到当年灭亡波兰的三大强国在两年时间里被拿破仑连续击败多次，两国名存实亡陷入法国控制，一国军力大减惶惶不可终日，波兰人顿时感觉复国有望。

法国要耍波兰第三次了！1807年7月，俄国、普鲁士与法国签订《提尔西特和约》。被迫接受拿破仑对欧洲版图的变更。在《提尔西特和约》中，拿破仑在普鲁士占领的波兰领土上成立“华沙大公国”。至于俄国和奥地利占据的波兰领土，拿破仑果断忽略。至于华沙大公国的王位，拿破仑任命萨克森国王兼任。波兰士兵继续留在法国军队中作战。

1808年3月，法国入侵西班牙。5月，西班牙爆发民族大起义，这场大起义的剧情多年后也在越南和阿富汗上演。和那两场战争一样，最强国家的第一流正规军陷入落后国家游击战争的汪洋大海，近三十万法国军队陷入西班牙动弹不得。1808年11月，拿破仑调集2万名波兰士兵投入西班牙战事。（〔波兰〕耶日·卢克瓦斯基，赫伯特·扎瓦德斯基：《波兰史》，常程译，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第142页）这一次，他对波兰人的许诺比上次的“让波兰复国”更虚无缥缈，称在西班牙事成之后“让波兰复兴”。于是，波兰士兵在西班牙表现出一种堪比法国士兵的凶残，仿佛多干掉一支西班牙游击队，波兰的领土就能增加一平方公里一样。

可惜，“让波兰复兴”的条件太高，太难实现。法国在西班牙的事成不了，倒是波兰人自己的华沙大公国出事了。1809年4月，奥地利与英国等国组成第五次反法联盟，然后兴师北伐，进攻萨克森和华沙大公国，意图尽快消灭这两个法兰西盟国，解除后顾之忧，再攻向巴黎。在这场战争中，东布罗夫斯基和波尼亚托夫斯基两位波兰将军在不同战线以少胜多，多次击败奥地利军队，坚持到法军主力到来。7月，奥地利战败。拿破仑为表彰波兰战绩，从奥地利将克拉科夫和卢布林等大片土地划入华沙大公国。

对于波兰来说，从普鲁士和奥地利能拿的都拿了，下一个该俄国了。1812年5月，法军入侵俄国，约10万波兰士兵参战。在法国的各仆从国军队中，只有波兰士兵的战力能与法国士兵并驾齐驱。战争开始后，俄军坚壁清野，全线撤退。6月，法军占领立陶宛和白俄罗斯大部，并在上述地区成立临时行政机关。这一刻，波兰看见了恢复所有国土的希望。

然而，俄军再一次发扬了彼得大帝且战且退、袭扰敌后的传统，使拿破仑灭亡俄国的企图在1812年冬天破灭。转入反攻的俄军于1812年12月占领华沙大公国，波兰再次灭亡。大败之际，拿破仑又把波兰军队当炮灰。1813年10月16日，拿破仑晋升波兰的波尼亚托夫斯基将军为法国元帅，命令他带人负责殿后，掩护全军撤退。波尼亚托夫斯基倒也实诚，真带着波兰士兵给日暮西山的拿破仑挡后背。10月19日，波尼亚托夫斯基元帅战死，所部官兵死伤大半。（〔波兰〕耶日·卢克瓦斯基，赫伯特·扎瓦德斯基：《波兰史》，常程译，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第144页）

1814年和1815年，联军继续收拾拿破仑，最后把他流放到圣赫勒拿岛。而波兰，则在这两年召开的维也纳会议中被判了死刑，骨灰还得归俄国所有。根据维也纳会议决定，华沙大公国领土由俄国、奥地利和普鲁士三国瓜分。在划入俄国的土地上成立“波兰王国”，由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兼任国王。

亚历山大一世兼任“波兰王国”的国王后，颁布了一部自由主义的宪法，在王国境内实施君主立宪制。这部宪法照顾了波兰贵族的权益，让波兰风平浪静了15年。1830年，法国爆发七月革命，拉开了维也纳会议后欧洲大陆第一次革命潮流的序幕。1830年11月，“波兰王国”的贵族军官和青年学生发动武装起义。由于缺乏民众支持，也由于俄国军力强大，起义在1831年9月失败。

1830年起义失败后，俄国取消了波兰的“自治地位”，波兰进入了一个更加黑暗的时期。这一时期的国际形势——主要是欧洲形势表现出了工业革命带来的社会革新，尤其是新兴阶层社会力量争取政治权利的运动络绎不绝。在国家层面上，主要有德国和意大利各自追求统一，东欧各民族的独立运动风起云涌。

1849年，俄国军队入侵匈牙利，终结了欧洲1848年革命。随着俄国势力坐大，英法两国很不安。1853年，俄国入侵土耳其，英国和法国表态支持土耳其，与俄国开战，史称克里米亚战争。此战俄国大败，沙皇本人也在战争期间突然死亡。对于波兰人来说，这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克里米亚战争结束后，波兰民族主义者和在外流亡人士开始秘密建立革命组织，争取民族独立。国内波兰贵族也在1858年成立“农业协会”，准备大干一场。

同一时期，俄国新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说他的王公大臣们推行农奴制改革。经过无数次的会议，沙皇政府于1861年3月颁布了废除农奴制的法令。但是，法令的实施范围不包括原波兰领土。新政策出台前后，原波兰主要城市出现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波兰人高唱《波兰没有灭亡》，与俄国军警发生激烈冲突。4月以后，波兰独立运动向农村地区蔓延，引起俄国驻军警惕。不久，俄国总督宣布戒严。

1863年1月，波兰人民举行起义，一年后失败。起义领导者在起义之初宣布分配土地给农民，但是在形势大好之时又要求农民为地主服劳役、缴纳代役租。等到俄军大规模增兵，又重申免除农民过去对地主的义务。相比之下，俄国沙皇果断多了，1864年3月，亚历山大二世宣布在波兰解放农奴，实施土地赎买。4月，波兰起义就失败了。起义的领导者们纷纷流亡国外，不少人还参加了巴黎公社革命。

1863年起义失败后，波兰革命陷入低潮，直到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

第四节：昙花一现的强势复国

第一次世界大战对波兰来说有着划时代的意义。自1772年波兰第一次被瓜分以来，俄罗斯、普鲁士（后来的德国）和奥地利（后来的奥匈帝国）终于没有出现在同一个战壕里，相互之间打起来了。争取民族独立的波兰人这一回没有像以前一样坚决革命，而是选择两边下注，在德国的拥护德国，在奥匈帝国的拥护奥匈帝国，在俄国的拥护俄国。总之，拥护各自的宗主国参战，任他们打得越凶越好。无论谁赢，波兰人都有希望在失败的那一国侵占的波兰领土上先行复国。

和波兰两边下注，企图空手套白狼一样。三大国也想利用波兰的人口给本国的军队当炮灰。尤其是德国，把借力打力这一招玩出了风格，玩出了水平。德国军方发现了两位帮手，一位是流亡瑞士的列宁，另一位是在奥匈帝国追求波兰权益的毕苏斯基。

毕苏斯基1867年出生于俄罗斯帝国控制下的立陶宛。此君的毕生信念是恢复“大波兰”。何谓“大波兰”？即波兰最强盛的“波兰-立陶宛联邦”时期，领土从立陶宛旁边的波罗的海到乌克兰旁边的黑海。毕苏斯基年仅19岁便在俄国参加波兰复国运动，34岁以后流亡德、奥等国，继续革命，在一战初期被德奥两国任命为“波兰兵团”总指挥。但是，毕苏斯基不甘心当炮灰，拒绝宣誓效忠德奥两国，被德国政府关了号子。

相比德国人找列宁和波兰人帮忙，英法两国在1917年找来了更强有力的帮手——美利坚合众国。次年，协约国获胜。战后，各国在巴黎开大会，跟咱们中国急着索回山东权益一样，以毕苏斯基为首的波兰新政权也急着恢复“大波兰”。这一次，又是法国站出来支持波兰。法国想把德国和俄国变回十六世纪的弱小状态。俄罗斯变红让法国在东欧少了一个盟友，多了一个敌人。若要巩固一战成果威慑德国，必须在德国东边找一个帮手。舍波兰其谁？对法国来说，波兰还可以压制苏俄。

这时候，英国人不高兴了。德国战败、俄国衰落、法国已经取得了优势地位，再和波兰建立同盟，岂不是拿破仑要复活了？况且，波兰素有“反犹”传统，犹太精英汇集的英国上流社会对这个已经亡国一百多年的民族非常看不上眼。当法国拼命削弱德国，以德国东部领土并入波兰西部之时，英国代表团在巴黎和会上冷言冷语道：“波兰是历史上有名的失败者，并将一直是失败者。在这个和约中，我们将推翻历史的判决。让德国人在波兰统治下和把他们交给一群黑人一样糟糕。”（郭大成、金孜虞：《波兰！波兰！》，辽宁教育出版社，2011年，第137页）英国人不是第一次这样评价波兰人，也不是最后一次。在后来的另一次世界大战中，丘吉尔也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说的相对委婉。

美国政府也想讨好国内的波兰裔公民，为波兰主持正义，奈何本国的犹太裔公民同样不能得罪。外加英国和法国又不怎么待见美国来安排欧洲的事。加上其他一些原因，美国索性不在《凡尔赛和约》上签字。

不过，三大国在一个问题上是一致的，那就是暗示波兰向东开疆拓土。俄罗斯帝国解体了，新生的苏维埃政权立足未稳，东欧大地出现了广泛的政治真空，波兰可以去拿嘛。这就是大西洋两岸的绅士们给波兰复国开出的药方，你的西部领土要看我们愿意从德国身上拨给你多少，你的东部领土要看你能在苏俄手里抢多少。波兰人领会盟友意图后，除了枪口向东瞄准俄罗斯，还把同样的方法用在奥匈帝国身上，准备趁着奥地利和匈牙利衰落，从波兰南边的捷克斯洛伐克身上打点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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