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玉簟凉2池灵筠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池灵筠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十一章 玉簟凉2
书名: 桃妆 作者: 池灵筠 本章字数: 12521 更新时间: 2023-08-24 15:02:33

女子将我带进房中,便合门出去了。没想到在这样醉生梦死的地方,竟设了一间工整明朗的书房。华容添披衣坐在窗边摇椅上,轻轻摇晃了几下,侧头对我笑道:“真大胆,这里也敢找来。茶在桌上,自己倒。”

我顾不得喝茶,直接走到他面前问:“蔺家究竟出什么事了?这两日的传言越来越令人不敢相信。”

“你来问这事的?”华容添歪着头看我,“你家秦大人没告诉你么?”

“他认为我没有必要知道。”

“确实没有必要,都是朝堂中的事。”华容添放下手中书卷,凝神看向窗外,“牵连了不少人了。”

“现在外面人心惶惶,王爷,蔺丞相辞官、蔺淑妃被废,蔺家真的要垮了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蔺丞相辞官隐退实属被逼无奈,蔺淑妃被打入冷宫……相信是为人所害。如今蔺水蓝可是孤身作战了。”

“为何会这样?”

“盛极而衰。”

这不过是推搪之词,我嘟起嘴表示不满,“你们总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华容添思索许久,又开口解释,“赈灾款出了纰漏,被一些官员钻了空子,中饱私囊。其中有好几人是蔺丞相的门生,往年也是一样,他们为了贿赂孝敬恩师,不惜贪污巨款、自毁长城。皇上勃然大怒,原想彻查,但蔺丞相得知风声后立即引咎辞官,至少还保住了家族的脸面。可惜皇上不罢休,将吴千雁堕胎一案和进贡脂粉掺药一案又提出来重审,蔺淑妃被冠以妒忌成狂的罪名打入冷宫。”

我忽觉双腿有些发软,皇上再宠爱一个女人,也不会把她当妻子看待。

“蔺家得势五十余载,终究会有没落的一日。新的贵族又会崛起,循环往复,自古以来如此。”

“城里抓人是抓什么人呢?”

“无非是一些跟贪污案有牵连的人。一门豪族垮台,不单是他们一家人的事。”

“唉……没想到会这样瞬息万变。”

华容添惬意闭上眼睛,深深吸气,“你闻闻,是什么香?”

我走至窗前,向外瞧了瞧,是一株桃花刚好长得与二楼平齐高。左手抓住窗台,上身全探了出去,右手极力向下伸去,想要够到哪怕一朵花。

身边的摇椅吱嘎响了声,接着我的腰被华容添扶住了。他拉我回来,自己探身下去,轻易便摘下一朵小花。

原本紧张的心绪顿时放松了下来,我盯着他手中的灿烂桃花,想起相遇的最初,他看我时迷离的目光。原来我并非记性不好,只是没有用心去记。

华容添将桃花别在我发髻一侧,目光赞赏:“发髻比从前梳得好看多了。”

“在家闲得慌,便跟娘学这些。我还会做菜、做糕点了。”

“你自己的娘呢?还在苏州?”

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慌张,他从未问过我的家世,或者说从来没谁问过。

见我没吱声,华容添倒是先说了:“我不该问,若你有娘亲,早就会说起了。”

我象征性的垂下头,表示难过。

“秦夫人,还有别的事么?”他客气问道。

我摇摇头,他能这样待我尚且不错,要想回到从前,已经不可能。

从醉月楼出来,又遇见官兵抓了人,大多行人都躲在两旁的屋檐下走,不敢上官道。可惜了这时节的花团锦簇、落英缤纷。

自从有了济民堂,我陪秦夫人的时间自然少了许多,这日为了补偿,我们带了几名女眷,上南郊去放纸鸢。

春风拂面,裙袂飞扬。碧空如洗,莺啼燕语。传闻此处是纸鸢胜地,许多富家小姐带丫鬟出来嬉耍,也有寻常人家的女子热热闹闹地结伴而行。

我们找了块柔软的草地,席地而坐,秀秀带着两个丫头去放纸鸢了。秦夫人看上去气色很好,半眯着眼望着湛蓝的天空,惬意、安详。五彩斑斓的纸鸢渐渐升起,零星点缀在空中,令天空不再寂寞。

我打算拿出些糕点来吃,一回头,竟看见了一身火红袈裟的罗净。他身边的魁梧身影不正是长庆王?我忙垂头倚在秦夫人身边,小声嘀咕:“他怎么还跟着他……”

“你说谁?”

“噢……是相国寺的罗净大师,和长庆王。”

秦夫人仍然望着天,这些事原本就与她没有多大关系。忽然叹了口气,幽幽看着我:“于归,你可要给我们秦家生个男丁,不然,我下了地府没法向他爹交待……”

我乖顺点头,安慰她。可惜,这根本无法由我自己决定。在她肩头蹭了蹭,撒娇一般:“娘,别说这样的话,你要好好教训公子才行,不然我自己哪里能生儿子?”

她轻轻颔首,抚摸我的头,“于归,这两年,多亏有你。”

我正想答话,忽然感觉秦夫人身子一沉,往一侧倒了下去。忙直起身子扶住她,心猛地好似空了一般,不知所措望着她煞白的面容。好半天,我提上一口气,嘶喊一声:“娘——!”

她倒在我怀里,血色渐渐褪去,眉间仍藏了一份凄楚。这具身躯还是暖的,至少比我要暖。一想到她要凉下去,我害怕极了,瞪大眼睛盯着她,期望她能睁开眼说一句话。

可是我的眼泪先滴了下来,落在她脸颊,悄然滑落。

“她怎么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我抬头看着罗净,呆呆说:“她……怎么了……”

“你别慌。”罗净顾不上我,立即蹲下替秦夫人诊脉,眉头越收越紧,最终长叹一声:“油尽灯枯,恐怕撑不过今晚。”

“怎么会?!”我带着哭腔朝他吼,“去年一个大夫也说油尽灯枯,她都平安无事活到了现在!你这个臭和尚,凭什么咒她!”

罗净冷静说:“能从去年撑到今年,全靠你悉心照料。可如今,她阳寿将尽,无力回天。”

我不信,咬牙切齿道:“我不信!”

秀秀她们大概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纷纷跑回来,看见秦夫人躺在我怀里,吓得大喊大叫。

罗净高声喝道:“别慌,赶紧扶你们秦夫人回府去!”

几人七手八脚扛起她来,送上轿子。我抹了抹眼角的泪,看也不看罗净一眼便上了轿。不过我知道他一定会跟来。罗净是高僧,他不会骗我,难道秦夫人真的……我不忍再想下去,深深呼吸,气沉丹田,就算没有别的办法,至少我还有法术为她续命。

许久没运气,竟有些控制不住体内相克的两种灵力,小心翼翼避开魔性,巧妙冲开了罗净封住我的几个穴道。反掌渐渐合并,收住法力。一股暖暖的正气从身体内散发,渐渐萦绕全身。没想到现在法力强大得令自己都难以想象,恐怕连罗净都不是我的对手了。

下了轿,几人合力将秦夫人抬进屋去。回头一看,发觉罗净和长庆王赶着马车跟来了。

长庆王粗犷而狰狞的面目如旧,我心中生厌。可他既然来了,没有不招待的道理,我正色道:“王爷请稍坐,民妇命下人上茶来。寒舍简陋,王爷如若坐不习惯,先行离去亦可,不必知会民妇了。”

“好一个民妇。”他轻蔑笑道,“连三弟都拿你没法子,刁妇才对!”

“王爷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了。家母重病,民妇暂且告退。”我语气冷硬,说完扭头就走,急着想要施法令秦夫人快醒来。

进屋却见罗净在床边仔细诊脉,然后列了张药房,命丫鬟先去煎药。

我找借口打发了其他几人,心急道:“你不是说油尽灯枯,无力回天了么?还煎药做什么?”

罗净双手合十道:“尽人事而听天命。”

“你可以走了,我会自行处理。”我毫不客气下逐客令。

罗净纹丝未动,紧紧盯着我,半晌之后,他腾地站了起来,逼近我说:“你竟然冲开了穴道?”

“你……”我狐疑而警觉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知道?”

“我再也看不到你心里想什么了。”他的语气,竟带了几分无奈和落寞,“你可知道,自己的眼睛不如从前那般清澈。”

我推搡着他往外走,“那就不要看了!”

“可我能猜到,你想用法术为她续命是不是?”罗净猛地扭住我的胳膊,狭长的双目中迸发着愤怒,“你不能这样做!逆天改命,会遭天谴的!”

“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死掉吗?”我情急出了一掌,轻而易举将罗净击得连连后退数步。“你说尽人事而听天命,那就先让我尽一次力救她,若救不了,再听天命不迟!”

“胡言乱语!”他举手朝天一挥,手中已经多了把黄铜法杖,“你这并非尽人事,而是用妖法扰乱生死轮回。你修行这么多年都不懂吗?她此生积善,下世一定有福报,你何必耽误她享受福报?”

“我只知道,她是我娘。”心中哀恸,我已泪流满面,回头看着那种亲切和蔼的熟悉面庞,面对今生唯一的亲人,怎能见死不救?素手悠然一转,一团桃红色耀眼的光芒朝罗净袭去,罗净根本没防备,昏昏然倒地,微微张着嘴呢喃:“小桃花,别做傻事……”

大师,我不怕天谴,我只要身边每一个人都平安。

那双修长的眉皱了一皱,接着,狭长的双目渐渐睁开。青灯下,他肌肤如蜜。

我吁了口气,“大师,你醒了。”

他支起身子,瞄了眼四周,“我怎么回来的?”

“我送你回来的。”

“你?”他狐疑看着我。

“我现在可是法力无边。”我小心看着他的脸色,起身去倒了杯茶递给他,“大师,今日是我不对,没想到法力会伤到你……恐怕伤了些元气。”

罗净接着茶杯,却没有喝,递给我看,“你看,这是什么?”

“当然是茶啊!”

“这是杯子,可以喝茶、也可以喝酒。”他仰头望着我,菱唇一张一合,“人心,能行善,也能作恶。修行只告诉你,何为善、何为恶?可善恶还是要自己去选择。你明白么?”

我摇摇头,“我没作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是在行善。”

“可是你耽误了秦夫人的轮回,若她被你连累,同你一起遭受天谴,你还认为自己是在行善吗?医者难医命终之人,生死由天。”罗净垂目,悬在空中的手一松,瓷杯碎裂,茶水四溅。我看见他脸上明白无误的哀恸,心中猛地抽紧。

“父亲重病之时,我亦想为他续命。可修行之人,怎能不理解生死?生离死别都是必然的,我们只能无限忍受。”罗净望着一地碎渣,凄然笑道,“谁能想到,当年他竟忍痛答应让我出家为僧,还欺君罔上、为我操办丧事。桃七酿从此成了绝酿,唐家断子绝孙!”

“不要说了!”我扑过去捂住他的嘴,衣裙带起轻飘的风,灯火颤抖。心好似也在颤抖,我看着他的眸子,那里面倒映出我梨花带雨的面容,才知道,噢,我又哭了。既然人是有感情的生灵,当然会害怕至亲离世,佛为何叫人隐忍自己的情感,我不明白。

“既然难受,那就哭出来,为何要忍受?你出家那年才十二岁,难道十年来,你从没流过泪么?”

他捉下我的手,目光游移,低语:“十二岁那年,我做了场梦,喝掉了最后一坛桃七酿,醉倒在院里的桃花树下……湿泪满腮。自那之后,再也没流过泪。”

“你梦见什么了?很悲伤吗?”

他颔首,凑在我耳边说:“天机,我本不能对你说。可还是想告诉你,前面有一场浩劫……”

强光闪过,一道惊雷将他的话语阻断,青灯湮灭。我浑身一抖,几欲弹了起来,猝然被罗净紧紧按倒在榻上,接着又是震耳欲聋的雷鸣,震得人头痛欲裂。

“天雷……”他伏在我身上,表情神秘莫测,忽然按住我的太阳穴,“天雷我们都受不住,更何况地火。不能再说了……”

他渐渐坐直身子,我仍然躺着,远远望着黑暗中他的脸孔,究竟是什么浩劫,令他抛弃所有,遁入空门。我爬起来,凑近他的脸,“你想哭吗?”

“不。”

“我以前想哭,但是不会哭,现在我会了,其实哭出来,心里好受。”

罗净微微一笑,“我心里澄明清澈,没有烦杂之物。”

我得意笑起来,“是你曾经告诉我的,人一辈子只做了三件事:自欺、欺人、被人欺。你还是人,等你不自欺欺人的时候,你才能成佛。”

“你也一样,当你不自欺欺人时,才有望飞仙。自己好好参详,当你看透之后,会觉得豁然开朗。”

我一愣,方才那片刻的得意烟消云散。

夜渐深,我风尘仆仆赶回来,持灯去看秦夫人,见秦朗坤趴在床边睡着了,随手给他披了条毯子。

下午送罗净走之前只跟秀秀说罗净大师开的药每日一剂便可,其实喝不喝药已经没有区别,她的命是靠法术维持的。医者难医命终之人,生死由天。我真的耽误她的轮回了吗?可是明明可以相救,怎么能见死不救?我还是达不到罗净的境界……

望着秦夫人略略苍白的脸色,心头莫名忧愁起来,许多选择,就在一念之间。若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救她的。一转身,前面冷不丁冒出个人影,定睛一看,竟是蔺水蓝!我吃了一惊,蔺水蓝也愣住了,看了我一会,低声说:“我送他回来的。”

他手里端着热茶,我上前接过,客气说:“多谢蔺大人,交给我吧,不必麻烦您了。”

“哎……”蔺水蓝欲言又止,最终垂下头,懊恼道,“我是自讨没趣了,你们夫妻和顺,哪里用得着我帮忙?”

我略微侧头,瞥见他有些孤寂的神情,想到蔺家如今的际遇,不知怎么对他生出些许同情来,低低说:“蔺大人,你要多保重。”

他苦笑一声,边摇头边出去了。我站在屋中央,身影寂寥,手中的灯始终静静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不论我如何环顾,都觉得自己是个戏外人,从来都不属于秦朗坤的牡丹亭。

五月初六,立夏,同为太子拜师宴。

秦朗坤由翰林院几位阁老联名举荐,被封为太子少傅,正二品,赐良田、府邸。

次日,皇上对济民堂以示嘉奖,封我为二品夫人,享二品官员俸禄。

宣旨时,我正在济民堂带着刚收留的几个孤儿玩耍,宫中内侍长喊一声,所有的人们都走出房门,跟我一同跪谢圣恩,高呼万岁。当内侍们起驾而去,整个济民堂像炸开了锅,欢笑不已。

当时罗净就站在柜台后面,含笑睨着我。我揣着圣旨给他看,笑得合不拢嘴:“大师,你看,皇上都夸我了!”

“你看,他们更加替你高兴。”顺着罗净指的方向看去,济民堂外已经一片熙熙攘攘,周围的街坊、店家、行人,不论面生还是面熟的脸孔纷纷朝我道贺。忽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我咋舌,紧张抓住罗净的衣袖,“大师,为何大家都对我这么好?”

“把自己放得越低,在他人心中反而越尊贵。”罗净的神情欣慰极了,终于夸了我一句,“你善良得很纯粹。”

旁边一个小孩拉扯我的衣角,脆生生唤:“秦夫人,你和大师都是我们的活菩萨!”

我和罗净相视一笑,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家里的仆人都在收拾巨细,大概挑了个最近的好日子准备搬家了。看来屋里这些老家具秦夫人是舍不得扔掉,要一起搬走。只是院里的花儿移栽起来要麻烦了,因养了一年,舍不得扔下。

我蹑手蹑脚走进屋子,凑到秦夫人耳边问:“娘,在看什么?”

“呃……”她朝手中的画卷吹了口气,“好久以前的画……”

“咦?”我指着画中的树,“那不是院子里那棵白梅?”

“是啊,这棵树也二十岁了。”秦夫人侧头看着我,美目含情,“上次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原以为就要去找他了,没想到被你哭呀喊呀,我就舍不得走了。”

“娘怎么能走,娘走了,我和公子怎么办呢?”

她捏住我的手,笑容可掬,“于归,你看,自从你进门,阿坤的仕途一帆风顺,你真是我们家的福星。”

“那还要多亏玉临王!不如等我们搬家之后,宴请玉临王?”

“是要请的,改日让阿坤正式请玉临王过府,从前都太随意了。”

我磨蹭了半天,趴在她腿上央求:“娘,我还想请逍遥王……我的二品夫人,一定是他的主意,况且,从前那些嫁妆,都是他给我的。”

“呵呵……你是女主人,你要请谁,跟阿坤说就好。”放好一卷画,她又抽了一卷,意犹未尽地回忆从前那些风华正茂。我轻轻退了出来,不知自己到她那个年龄的时候会回忆些什么。

从偏僻之地迁往繁华之地,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令我窃喜的是,家门前的匾额不再写着浮云居,而是金灿灿的烫金大字:秦府。比从前的小院堂皇气派多了,房屋错落有致,布局工整。

我挑了一座楼阁独自居住,楼下种着各种花,孤芳自赏。如今秦家气派了,前院里都是名贵的花草树木,用不着我的小可怜们来点缀了。

凭栏远眺,处处都是灯火璀璨,河面上那些画舫中咿咿呀呀的唱腔清晰无比传入我耳中。牡丹亭、惊梦,暧昧极了的唱词,听得我面红耳赤。原来从前都不曾听懂,这其中的缱绻缠绵能令多少女子在幽闺自怜、春心萌动。

因这乔迁之喜,秦朗坤的同僚纷纷来道贺,前院里一时热闹起来。我犹豫着是否要出去,忽然有人来禀,“絮华宫沈昭仪请秦夫人进宫用膳。”

心里忽然就忐忑起来,沈云珞,她大概早已听闻我和秦朗坤的婚事,难道此番要找我算账?再难过的事,还是要面对的,现在我是秦夫人,应当理直气壮。稍稍妆点,我便在夜色中乘轿子入宫了。

没想到沈云珞受宠若此,皇上竟将絮华宫连同夏青一并赐予她,采女们住的宫殿已搬迁至别处。这座杨柳依依的宫殿并无出色之处,沈云珞真的这么喜欢?还是仅仅因为它离翰林院比较近而已。

夏青一面领我进去,一面轻声说:“近来娘娘的情绪不稳定,想法也奇怪得很,不知为何突然召你入宫,当心回话。”

“是,多谢夏大人了。”

夏青恭敬颔首道:“现在你可是在我之上,秦夫人。”

我笑了,俏皮道:“夏大人,你总喜欢做这样的姿态,其实无论地位如何,我都是将你当朋友的。你比沈云珞关心我、比吴千雁待我真。虽然我心里还惦着罚跪之仇,不过于归朋友不多,惦记就惦记了,也舍不得将你怎么样。”

夏青微微一笑,仍然是很含蓄,“岁月是良师,你终于在双十年华成熟了。可我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我也是闲来无事才想通的……有些人,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她对你好,是想从你身上得到更大的好处;而有些人,天生长了副冷心肠,无论你对她再好,她也是冷的。”我深吸一口气,在殿门前停住脚步,那幽暗的火光终是令我胆怯了。沈云珞仍然沉溺于阴暗的角落,为此抛弃所有光明。她才是最执迷的人罢。

“娘娘,秦夫人到了。”夏青通报完之后便退下了。

隔着一道蝉翼般的帘子,沈云珞直勾勾盯住我,那双眼睛不似从前那般迷蒙,锐利多了。

我跪地请安,身子伏在冰凉的大理石面。

她拨开纱帘,踏着木屐走到我面前,声音如蜻蜓点水一般:“平身。”

我站起来,垂头望着她纤纤玉足上晶亮的趾甲,“谢娘娘。”

“秦夫人……”她贴在我耳边徐徐说道,“你……可真能耐……”

我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着她。沈云珞羸弱的身子还似从前,风吹就倒。只是脸颊饱满了许多,气血俱佳。我微微笑道:“娘娘近来过得可好?”

“你觉得呢?”沈云珞目光淡淡打量我,嘴角一抽,似笑非笑说,“你瘦了。看来秦夫人也不是那么风光。”

“风光固然是有的,只是侍奉翁姑、相公,还有秦家上下、济民堂的里里外外都归我管,操劳了。”我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谦逊,可惜,她还是变了脸色,扭身冲侍婢柔声吩咐:“你们全都下去,我要和秦夫人单独用膳。”

最外面一道珠帘放下,琉璃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沈云珞猛地朝我脸上一掌掴来,我反应及时,生生掐住了她的手腕,柔弱如她,怎能如此暴怒?斜斜睨着她问:“娘娘何意?”

“你大胆!”沈云珞涨得满脸通红,恶狠狠瞪着我,“放开我,你胆敢冒犯我!”

我一松手,她往后退了两步,扶住了桌案。我则逼近两步,正色道:“若有冒犯之处,娘娘大可责罚,只是二话不说就给我一耳光,有些莫名其妙罢了。”

“你可算露出真面目了!”沈云珞气喘得急,举杯喝了一大口水,接着将杯子往地上摔得粉碎,“你用尽手段,不惜一切得到了秦朗坤,可是你幸福了吗?恐怕他根本不将你放在眼里!”

“那也是我们的家事,娘娘费心了。”

“哼哼……你们?”她忽然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冷笑,声音压得极低凑到我面前说,“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早就嫁给了他。你害我进宫、害我沦落到如今这地步……你害我不清不白,到最后,你把最后一丝光明也夺走了,你凭什么占有他?他根本就不爱你!”

我摇摇头,心疼望着她:“娘娘,你已经疯了。不要再胡言乱语,皇上现在很宠爱你,不是么?你还想要什么?”

“我疯了?”她蓦然瘫坐在圆凳上,双手掩面哭泣,“于归,你害了我一辈子,难道连句道歉的话也不肯说么……”

“我害你?”我干笑几声,无奈道,“我能做的都为你做了,难道我就该伺候你一辈子、跟着你一辈子,直到我老死?我就没有追求幸福和自由的权力吗?”

沈云珞忽然哭喊着扑过来,恨不得将我按倒在地,可惜她气力不济,我始终屹立不倒。

“若不是你,皇上不会选我进宫!若不是你撒谎说是沈家的小姐,逍遥王怎会找错了人?!”她再也不顾忌什么,歇斯底里拉扯着我的衣襟。

我没有再反驳,回想起来,确是我的错。夏衣单薄,领口被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一片肌肤。

她愣了,望着自己手中撕裂的锦缎,喃喃念叨:“你这个……阴险小人……你害我们分离,若不是皇上和逍遥王聊及此事,你要瞒我一辈子……你抢了我的阿坤,抢了秦夫人的位置,抢了我的一切……还装作天真无辜的样子,于归,我恨你……我恨你!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害我……”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跌碎在冰凉的大理石上。她一面抽泣一面渐渐蹲了下去,蜷缩成一团。

我要说什么?道歉么?

前所未有的委屈涌了上来,我望着她颤抖的身躯,亦泣不成声。

原以为,毫无保留地对一个人好,总有会得到同样的回报,即便是铁石心肠,总也会有偶尔的感动罢?只是他们两个人,一个憎恨我,一个冷落我。原来我并不懂做人,我还是擅长做一棵树,静静地呆在山谷里,几千年一直寂寞下去,至少不会被伤害。

“娘娘。”我极力控制自己的浓重的鼻音,一字一句说,“如果你高兴秦朗坤一生孤寂,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把一切都还给你。”

她猛地仰头,眼珠通红瞪着我,嘴唇颤抖,“如何还?”

“得一纸休书,从此销声匿迹。”

沈云珞渐渐站起来,颤颤巍巍,目光在我脸上游移许久,最终垂目戚然一笑:“不,你别走……”

泪眼朦胧,在昏暗的光线中更加看不明白她的眼神,这句挽留的话,掺杂了怎样的玄机?我可以知道,却放弃用法力读她的心思。随她怎样想,我已经没有心力琢磨这份混沌不堪的感情。

她渐渐平静下来,幽幽说:“你不能走,好好照顾他。”

我走,我留,真全凭她一句话?忽然之间,我想通了,他们当我是丫鬟,因此才呼来喝去。堂堂状元,又怎么会喜欢上一个丫鬟?仍然是我自己可笑,身份尊贵的人,怎么会与我这样卑贱的人做朋友?我异想天开了罢。难过顿时少了许多,展露从容的笑颜,淡定答:“随便。”

这已经没有什么好悲伤的,无论你们如何待我,我皆忍。

在絮华宫换了身衣服,我无心陪她用膳,便告退出来。对她那些复杂的眼神,我只能报之一笑。出了絮华宫,见轿旁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近几步,借着她手中灯笼的光看清了脸庞。我惊喜呼唤:“凌湘!”

“秦夫人。”她谦恭有礼朝我俯首,“吴婕妤请您过去叙叙旧。”

凌湘已不是小宫女打扮,脑后盘着圆髻,缀以珠饰。只是那双镇定自若的眼中还闪耀着几分兴奋的神情。我狡黠一笑,凑过去低声说:“学夏大人是越学越像了。”

她朝我眨眨眼,而后一本正经说:“秦夫人如今成了宫中传奇人物,看上去与从前也不大一样了。”

“如何不一样?”

凌湘朝我身后的轿子努努嘴,“进出皇宫都可以坐轿呀!”她目露羡慕,无非是小孩心性,不一会又敛去了,“恭请夫人上轿,吴婕妤备了酒菜等您。”

我含笑点头,弯腰钻进了轿子。挑起窗帘,凌湘就在一旁打着灯笼,不苟言笑、有模有样的,不愧是当了领头宫女。

吴千雁真是有心,明知沈云珞请我进宫用膳,她却也备下了山珍海味,就不怕我撑着?

她笑起来还是那样美,饱满双颊上酒窝浅浅的,身段好似丰腴了。吴千雁屏退左右,只留了凌湘在,而且丝毫没有将她当下人,命也坐下了。

“娘娘虽是好意,可我刚从昭仪娘娘那出来,哪里还能吃下东西?”

吴千雁只管让凌湘给我夹菜,说话仍然像从前那样爽直:“她宫里的东西能吃吗?清淡乏味!我还记得,你口味很重的哦!”

“娘娘……”

“于归,别拘礼。如今你可是二品夫人,在我之上,我还得尊你一声娘娘呢!”

“别了,于归可受不起。”我笑嘻嘻拿起筷子猛吃一通,被沈云珞那一番折腾,我确实饿极了。

凌湘扒着一条鱼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含糊说:“娘娘,这醉鱼,是皇上特地请大厨进宫做的!”

吴千雁赌气一般撇撇嘴:“一条鱼就收买你了?”

我好奇问:“怎么了?娘娘看上去心中有不爽啊?”

吴千雁瞪了瞪凌湘,往我身边靠了靠,带着怨气说:“自从蔺淑妃被打入冷宫,我以为皇上的心思会转移到我和沈昭仪身上。没想到,太子被皇后抱养,皇上竟然日日往撷华宫跑!要知道从前皇上一个月才去一回撷华宫。上次命凌湘去给皇上送了点东西,他原本说要来的,太子又忽然生病了,治了一个月一直没起色。我都好几个月没见着皇上了……”

凌湘嘟喃着:“别急嘛……太子病了,皇上有心思为娘娘做鱼已经很体贴了。”

“再这样下去……”吴千雁一急,拉住我的手怆然道,“恐怕皇上都要将我忘了。”

我捂嘴笑了笑,安慰:“何必杞人忧天呢?娘娘风华正茂,皇上可舍不得将你忘记。”

吴千雁闭目叹气,“双十年华,正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谁知道将来年老色衰后,当初那个枕边人是否还记得我。”

我想起方才她说太子病了,疑惑打听:“太子怎么病了?”

“患了咳嗽病,气喘咳嗽不止,喝药喝了大半个月,也没起色。”吴千雁又露出几分假惺惺的神情,“太子才由皇后抚养一个月,便病成这样……”

我猜她话里的意思是皇后并没有将太子照顾好。喝了口茶,想了想说:“小孩子咳嗽与大人不同,最好是不喝药,药更会刺激孩童的咽喉。”

吴千雁斜斜盯着我问:“那你知道怎样治?”

“从前济民堂有个四岁大的孩子咳嗽,别说吃东西了,连喝水都呛着。一开始罗净大师开了药方子,日日喝药也不见效,还是照旧咳得厉害。后来,一位西域来的僧人告诉我们西域都是用芸香止咳,既便宜又好用。恰好我种了芸香,便摘了些入药,煮粥时加入芸香粉末,给孩子服用,几日便好了。”

“真的吗?”凌湘舔舔嘴唇,双眼放光,“那太子的病就很好治了?娘娘,不如我去告诉皇上,说不定皇上就会来了!”

“别急。”吴千雁眼中闪过一丝精明,“这样冒失可不好,芸香是否真的能用,还要待太医院查证。”又侧头笑眯眯看着我说,“若真管用,秦夫人你又要立功了呢!”

我颔首笑道:“那就期望皇上赏我多多的银两!这样就能帮助更多的人了。”

吴千雁目光一转,“你还真是一门心思弄那个济民堂,为了秦少傅,你可费心了。”

我偶感意外,辩道:“不是为了他,其实济民堂是罗净大师的意思,钱财也尽是他出的,我不过帮帮忙而已。”

“罗净大师?一个出家人,哪里来的钱财。”吴千雁喝了口酒,半眯起眼。

他哪里来的钱?我也想过,是不是这些年他帮长庆王得的报酬?上次皇上微服出巡,为何要查看济民堂的账目?

雪灾之后,官员贪污赈灾款的案子间接牵连了蔺家。蔺家垮下去,京中势力以国丈府为鼎盛;蔺淑妃被打入冷宫,太子由皇后抚养,此间谁受益?

看似好像有隐秘的关联,只是这些事,跟罗净的济民堂有何关系……我侧目看吴千雁,她却移开视线,自顾自吃着精致瓷碟中各色珍馐。她越若无其事,我心里越是发慌。

从吴千雁宫里出来,又折回去絮华宫找夏青。我的人上前通报,夏青倒是没请我进去,反而领我往御花园的方向走,避开其他人。

荷花开得婷婷袅袅,温热的风一阵阵刮过脸颊,夹带着淡淡荷香。夏青的目光扫过四周,轻轻问:“可是从吴婕妤那听得了什么事?”

“夏大人,你在宫中多年,能看清这其中的暗涌。蔺淑妃入冷宫,皇后得益,除此以外,还有谁从中获益?”

夏青低眉垂目,引我慢慢朝水面上曲曲折折的长廊上走,轻声说:“皇后现在有太子,自然与皇上的关系亲近多了。蔺丞相一倒,朝中再无人与国丈抗衡。这样看,国丈府是赢家。”

“从吴婕妤滑胎案、到进贡脂粉案,以及最近的贪污案,纷纷针对蔺家,难道皇上看不出来么?”

“不是一般人,不敢动蔺家,更不敢查。”夏青贴近我,眼神带了几分忠告,“皇上是忌惮蔺丞相的,否则不会将脂粉一案所有牵连进去的人全部斩首,这样给蔺家施压。”

“可是吴婕妤和这件事究竟什么关系?还有她似乎旁敲侧击提到济民堂和罗净大师,我不知这其中是否有玄机。”

“她怎么说的?”

“可能夏大人也不知道,济民堂虽然挂在我名下,实际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罗净大师打点的。我方才也这么与吴婕妤说。她便觉得奇怪了,一个出家人,哪儿来这么多钱财救济贫民。其实我也觉得疑惑,只是大师从不让我问。”

“吴千雁是皇后的人,而罗净是长庆王的人,这众所周知。出家人拿不出那么多钱财,或许长庆王有呢?”夏青似乎不是很笃定,语气猜疑。

“难道国丈扫除蔺家之后打算针对长庆王了么?”

“长庆王可不是那么好惹的……”夏青悄然牵住我的手,“事情还没完,且看最后谁才是最大的赢家。”

“那我的济民堂不会有事吧?”

“既然吴千雁好奇济民堂的钱财从何而来,国丈府必定会去查罗净大师。可济民堂挂在你名下,是皇上予以嘉奖过的,现在也由朝廷拨款,旁人不好动。”夏青意味深长看了我一眼,“秦少傅有玉临王做靠山,而你一向有逍遥王保着……他们二位虽为王爷,实则毫无势力,因此也不会站在风口浪尖上。”

我感慨道:“夏大人,你真是才智过人。”

“这算什么才智?”夏青苦笑两声,“这只是心计,在宫中谋生的手段而已。”

水面泛起粼粼波光,犹如我的心湖上的涟漪。不知何时,它会翻成巨浪。

轿子从秦府侧门进去,在前院停下。今日前来道贺的人们已经散去了,院子里满满飘着酒香。我下了轿,怀着满腹心事慢慢穿堂而过,往东厢走去。

夜空中云层渐渐沉厚,遮蔽了星月。天地间闷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聒噪的夏虫在枝头吵嚷不休,我不知为何心头火起,信手一弹,整排树轻轻摇曳一阵,草地里多了无数小尸首。作孽,我作孽了。捂紧耳朵快步往屋里冲去,我必须找秦朗坤了解全部事态,至少,我们俩是拴在一条草绳上的蚂蚱。

他的屋子里还亮着灯,不知今日是否喝多了,我该去给他煮一壶醒酒茶才是。提裙角,迈进廊里,门虚掩,圆桌前空无一人,仅有一柄烛台散发着幽弱的光。恰好一阵风吹开了门,带点凉气,我回头看看天色,好似风雨欲来。

跨过门槛,穿堂,拐弯,一阵隐秘的痛苦呻吟从内室传来,锐利地刺入我的耳朵。这样陌生却又熟悉得仿佛就在昨日。我缓缓迈步前去,看着垂落至地的半透明纱帘里面,那张原本属于我的紫檀雕花大床上,两具衣裳半掩的躯体,正激烈纠葛……胸膛里一阵气血翻涌,好似要将心肺都呕吐出来。

曾经,我站在一扇花窗之外,看他们的缱绻缠绵。现在,我仍然只能这样,站在一道纱帘之外,看着我的夫君……承欢他人身下。

秦朗坤,你宁愿要一个视作仇人的男子,也不要我。

只是眼睁睁看着,除此以外,我还能做什么?他们享受彼此,而我在享受什么?竭尽全力做一名贤淑的好妻子,他却宁愿选择男人,原来那些三从四德真是骗人的!

闪身飞出了秦府,一个人漫无目的在空中飘荡、飘荡到失了心,不知何处才是可以停泊的地方。云层中迸发一道强光,刹那照亮了一切,又刹那间消失,我更加看不清方向,头一沉往下跌去。

耳旁是呼啸的风,身体很轻,偶尔又觉得很重,就像我刚变成人的时候,稀奇不已。不由自主笑了,想让地上所有的人都听见,可突如其来的一阵轰隆隆的惊雷掩盖了一只妖精临死前放肆而张狂的笑声。

天都不让我如意。

恐怕我这一生没法再圆满,那就这样让我摔在地上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烂泥,说不定,我死了之后便成仙了。

顷刻间,暴雨下得如瓢泼一般。雨点很大,砸在脸上很疼。我觉得难受,换了个姿势,翻身,面朝下。这样更好,我摔死了以后,没人认得出我。浑身湿透,身子越发沉重了,我此刻就如逃荒逃了数万里一般狼狈。忽然之间,我不想这么狼狈地死掉,好不容易当上了二品夫人,如何也要风光一次!

在离地几丈的地方,我倏然悬在空中,缓缓落地。街道空无一人,还好,我的狼狈没人看见。只是失魂落魄望着眼前几条岔路,不知该往哪儿去。雨越下越大,浇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想用法术,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心力交瘁了,连法术都懒得使出来。慢慢蹲下去,蜷成一团,泡在雨水里,不知能不能再生根发芽,长回一棵树。

不记得是怎么开始哭的,只是觉得哭累了,好想有个睡觉的地方。可漫无边际的雨水分崩了所有的信念,我想我快要淹死了。

头顶闪过一片金光,雨歇了。微微睁眼,看见一方大红袈裟,散发着阳光般的温暖。手不由自主抬起来,抓住眼前的脚腕,一点点攀着他往上爬。我没有力气支撑起自己,双膝跪地,抱着他的腿仰面哀求:“大师……扶我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荒茫无边的雨夜,语气淡漠:“没有人会扶你。”

“大师……”仍然抱着他的腿,将脸贴在他干燥的僧衣上,不住地呜咽,“没有人在乎我,根本没有人在乎我……我不要做人了,我想回去……”

“目前的劫难不算什么,你这就受不了了,还谈什么飞仙呢?”

“我也不要飞仙了……我只想回山谷,在桃花树下盖一座小茅屋,就此过完一生,然后灰飞湮灭。”

罗净忽然蹲下来,平视我的眼睛,“三年了,你终于明白。”

我迷惑看着他,兀自抹了抹眼角。

“放下执念,你才能看见更美的所在。”罗净朝我伸出手,那白净修长的手,宛如能点化一切迷惘的法器。我颤颤巍巍站起来,又跌下去,昏昏沉沉望着他念道:“我看见了,桃花、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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