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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我不能放下的一切 作者: 丁丁张 本章字数: 3673 更新时间: 2023-08-29 09:54:09

时代变了,北京变了,

来北京的人也变了。

整个晚上,我都在做梦,场面混乱。胜宇的微信定格在我脑中,似乎还被配了声音,拿腔拿调,异常做作,带有挑衅意味。

电话响的时候,我意识到我起晚了。皮卡端坐在床侧地上,定睛看着我拿起电话。哥哥问我,你去车站了吗?

啊?我回答得有点儿含糊,还没有恢复意识。

丁辛辛十一点到。我哥说。

哦!我几乎是跳起来,侄女要来,十万火急。

家里凌乱不堪。皮卡见我起身,兴奋地跳起,我冲进洗手间前告诉它,我去接个人,你再憋一会儿,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

胡乱洗了把脸,脖子好了些,但还必须得歪着。我抓了顶帽子出门,临行前看了眼镜中的我,除了脖子歪着,我看起来是个平安无事、轻松的年轻人。

到车上时,正好十点半。这本该是我的创作时间,现在我不需要了。除了接侄女,今天我无事可做。导航显示到西站三十二分钟,加上我停车、侄女出站,时间应该刚刚好。一切严丝合缝,我的歉意顿消。

启动发动机前,我给楚储发了个早。一切都被我强行拉回原来的轨道,如果车不报警的话。

加油站排了长队,有人在开发票,有人在等着领满额送的大米或毛巾,我什么都不需要,只需要……排队,听前边的顾客纠结要毛巾还是大米,他手都快被自己含化了,最后决定,要毛巾,后边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加油站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大姐跟我说,大哥,您加四百,能送两袋米呢,手机给我,我帮您加会员。我觉得她眼神不大好,连说不用了,但她态度分外热切,何况手机已经被她抢了过去。

五分钟后,我成了隆鑫加油站的会员。我歪着脖子领了两袋米,现在这位大哥看起来相当会做饭。

打开车窗,风略带凉意,翻过车流、环路、绿化带吹向我,让人清醒。三月的月季枝干变得柔软,正迎风摆荡。春天和我侄女,在这一天齐齐都要来了。

微信里一个叫忍者小豹的,发来一个小熊动图,它缓步走着,手臂上举,身形古古怪怪,然后她打来文字说,我到了,这个出站口等你。

后边附了一张出站口的照片,简单干脆。

马上到,路上太堵了。我回。

目前看来,我应该会晚十五分钟,断然不能说是因为店员过于热情,刚在加油站成为会员换大米换的。大都市北京,堵车可以对一切迟到负责。

我侄女丁辛辛,二十二岁,刚刚毕业,无依无靠地前来投奔无依无靠的我,多么荒谬。

她微信名:忍者小豹。

那我是忍者丁本牧,一路忍着,惶惶不安。

到出站口时,这趟车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丁辛辛正坐在箱子上刷手机,脸白且小,长头发,身体细瘦,长手长脚,像我们家的人。她晕在一身黑衣里,加上黑色匡威鞋,还背着把吉他,我笑着问,故作轻松,掩盖迟到的愧意。

怎么着,还要假装流浪歌手?

她循声看到我,从箱子上起身,大长腿跨下来毫不费力,接话也挺轻松。她说,只是流浪,不是歌手。

我伸开双臂,抱了抱她。中间隔着她成长的这二十年,几若空若无物,她比我想象中还瘦。

什么时候学的弹吉他?

大学里,还学会了开车呢。

行,技多不压身。

我接过她的箱子,中指翘着。不算重,不像不顾一切要来北京闯荡的样儿。我想起我当年离家,可是带着七个包,零零碎碎,一应俱全。具体有什么一概忘了,但似乎有条内裤,已经洗得很薄,还有个奶锅,被合租的朋友笑话带了全部家当。

看起来决心不大啊,行李这么轻。我说。

北京啥没有啊,都可以买。她回我。

我偷空看她的脸。孩子确实长开了,不再是孩子了。细看还挺漂亮,不是楚储那种略带有侵略性的,丁辛辛眉目干净,看起来顺从,不让人感到戒备。她画了眼线,涂了柚子色眼影,妆化得不错。

我侄女真的长大了。

没叫我呢你。我没话找话。

叫叔儿有点儿怪,再说好久没叫了。她笑了下回应我。

总不能叫丁老师吧?我笑。

那就叫丁老师吧。反正我们这个行业都叫老师。

丁辛辛专业学的文艺编导,当年我极不同意。我刚来北京熬夜剪片子的时候发誓子子孙孙都不能干这行,听说她报考这个专业试图劝阻了下,我嫂子说,说了不听,肯定受你影响。

别怪我啊。一旦成为长辈,我迅速变成了唐编辑,我说短视频时代已经大踏步到来,再搞文艺还做编导,透着不合时宜。没料到她考得很顺利,去了南京广播学院。正所谓世事不遂人愿。

咱们这个行业都快没了。

我说的是实话,电视台早已式微,网络大型综艺正风生水起。偶像每天诞生,经得住不断被挖出黑料、不断塌房又不断填充新的。更何况,野生的大号们迎风生长,说漫山遍野也不为过。魔幻的普通人一夜暴富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梦和现实很难辨别,让人无所适从。

还是叫叔儿吧。

行。她答应,又问,脖子怎么歪了?手怎么了?打架了?

我说我倒是想呢,打不动了。心里想和谁呢?胜宇吗?未必打得过。我心里泛起那张微信的画面,截屏一般。

记忆力真是作弄人,时好时坏,却总是坏事记得牢些。

不过算侄女敏锐,看得到我的异常。如果未来真做编导或者作家,还真得学会观察,说明她细心,会疼人,我暗自欣慰。

我接着说,没事儿,磕磕碰碰,都是日常。你工作找好了?

找好了。你别担心,我就是在你儿这过渡下,找到房子,立刻就搬走。像给我一个承诺,丁辛辛快速说着,然后,她“啪”地拉开一罐什么,不是可乐。

青岛纯生?

怎么还喝酒了?

车上买的,没来得及喝,现在渴了。她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我有点儿不适应,侄女丁辛辛竟然长成能喝酒的女人了,还很酷的样子。

北京太热了。丁辛辛说完,拉开宽大的上衣领,露出颀长的脖子,圆领T恤领口有点儿大,上边挂着条骷髅项链,随着她的步子微微颤动,这是现在流行的样子,大廓形的衣服,阔腿裤,显得自由。

你不也刚喝过吗?看起来像是宿醉的脸。丁辛辛似乎笑了下。

我现在就长这样。我嘴硬。如果不是年龄这么大,脸应该要红了。终于到了车位。我打开后备厢,帮她把行李放进去。她行李箱上乱七八糟贴满了什么漫画图案,我一个都不认识。她拉开后边车门,将吉他放下。

我坐前边啦。不然搞得你像司机,不大好。丁辛辛说着,拉开副驾驶的门。

我坐进车的时候,副驾驶上的丁辛辛正捧着两袋米,有点儿无所适从。

系上安全带。我说着,赶紧把米接过来,挪到后排,略显羞耻,解释,刚加油送的。

你开始自己做饭了?

对。只是我做的饭,狗都不吃。

皮卡!它好不好?丁辛辛很是惊喜,显然比见我还兴奋。

比我好。回答完,我认真看了她一眼,侄女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性格?我暗自揣度。

发动车后,我打开我这侧的车窗,怕丁辛辛闻出车里的狗尿味儿。风灌进来,天气似乎真变暖了,但离丁辛辛说的热断然还有点儿距离,年轻人可能更容易热吧。

车驶入西三环,旁边建筑正襟危坐,老态龙钟。丁辛辛打开她那侧车窗,头探出去。

做好准备了吗?我继续没话找话。

什么准备?

来北京的准备。

还行吧。

怎么着,要喊几声“北京我来了”吗?

丁老师,现在我们年轻人都没那么土了。

丁辛辛捏扁啤酒罐,酒已经被她迅速喝完,想来是嫌端着占手。她把窗关上,开始看手机,感觉北京在她那里并不新鲜,不用仔细端详。

行。我吃了瘪,当我没说。

刚才我想告诉丁辛辛我喊过,如今想来颇为丢人,有年代感。画面是我拎着七个包下大巴,终于坐在出租车上,正按捺不住兴奋。那时也是刚刚过完新年,一切都像新的,像新发下来的课本。我摇下车窗大喊:北京,我来了!司机坏笑。那时候北京司机多贫多热情,像陪客人聊天被写进了职业规范。他笑说,您来不来,北京才不在乎呢。

是啊。谁在乎呢。而今司机和专车都沉默,不再按喇叭,这是好的,但只说必须的规范的话,透着虚假和功利,类似喉中低语。

我手机响了下。来微信的是我哥,他问,接到了吗?

我抽空回,接到了。

我看侄女,她没有看我。前边车猛地停了,我赶紧刹车,下意识拦了侄女一下,大米从后排座位上排队滚下。

侄女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

对不起。我下意识道歉,这不像我的脾气。

手机又响,是楚储回了个“早”。

这让我心中巨石落地。人到中年,无事发生就是好事发生。我偷眼看了下丁辛辛,怕她看到什么。

不看手机了。我近乎自言自语,像专车司机。

车里温度合适吗?这句更像,侄女没理我,我调了下空调。

路上不怎么堵,我到紫竹桥右转,去往二环方向,盘桥下去。当年我住这里的时候,这条路我走了无数遍。人到了年龄,容易触景生情。

那边,是我刚来北京的第一个房子,塔楼,十四层,北京地名怪,叫小西天。我说。

那时候我跟你差不多大,真不怕熬啊,我们那楼晚上十二点到六点停电梯。每天加完班回去,就得爬楼。十四层,到第八层的时候人最绝望……有时候索性不回,就坐在楼下吃早点,等电梯开。凌晨五点,包子摊的包子还没熟……印象最深,早上太阳刚刚爬过楼顶,晕红色的光照在蒸屉的热气上……

丁辛辛没应声,我看过去,发现她歪头睡去了。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有细细的绒毛。

这么不兴奋的吗?

唐编辑说得对,时代变了,北京变了,来北京的人也变了。

我把窗户关上,音乐调得低些。

身高一米七三的侄女,没有睁眼,状如慈禧,说,别关,放着吧。

行。目前是中年司机丁本牧的我歪着头应了一声,中指翘起,转动方向盘,拐入北三环。家越来越近,我拉着两袋米、一个侄女,同车的还有我莫测的前程,以及即将和侄女同住的十万火急的现实。

丁辛辛,中午你想吃什么?丁辛辛?

都可以。丁辛辛的回答透着无所谓,不仅吃什么无所谓,连吃不吃也无所谓。

这一代人,没饿过,也永远不饿。

快到家时我彻底明白过来了,不能让丁辛辛这么嚣张,到我的地盘,得听我的。

这句又土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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