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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书名: 迁徙的人 作者: 连谏 本章字数: 4483 更新时间: 2024-07-11 11:27:20

魏世瑶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的时候,金送子已经显怀了,一大早起来忙接迎亲队伍的盘盘碟碟。忙完了,见葛锦绣屋门还闭着,问喜娘来了没,许仙说没见着。金送子让他赶紧去催,魏家庄离得远,想不耽误时辰,就得早出门。

许仙前脚出门,魏世瑶后脚就到了。葛晋天要去送亲,也换上了新衣服,招呼魏世瑶先落座喝茶,等葛锦绣梳妆打扮好了,一起上楼给二老敬茶。

葛佑安听说魏世瑶来了,一肚子问号想落实,在楼上坐不住,就下来了,翁婿礼仪一毕,葛佑安问魏世瑶成亲以后的日子是怎么谋划的。魏世瑶说父母就他一个孩子,想离家近点儿,照应起来方便,上司体恤,把他分到了驻扎济南的部队。葛佑安整天赶集,知道的事多,国家大事也略知皮毛,知道盘踞在东北三省的日本人正虎视眈眈盯着中国平原大地,像豺狼虎视眈眈着肥美的羊群,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溜进关内捣乱。而魏世瑶是军人,意味着身已许国,战事一起定要冲锋陷阵,且不说生死难料,守不守得住都不一定。守不住的话,可能就要生灵涂炭了。魏世瑶信心满满,说小日本弹丸之国,想吞中国,纯是蛇想吞象,门儿都没有,让葛佑安把心放到肚子里,说不准哪天委员长动了真气,一声令下,他们就率部北上,把盘踞在东北三省的小日本给连根拔了。葛晋颂也说,就是,东北三省地广人稀、土地肥沃,委员长要动真气就早点动,把小日本这匹虎视眈眈地盯着中原大地的野狼撵出中国地界,别等着它吃肥了养壮了。魏世瑶也说:“谁说不是! ”

正说着,喜娘来了,金送子带她去葛锦绣的闺房,想必要的时候她也帮把手,就推门和她一起进去了,葛锦绣不在,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暖正趴在窗台上张望院子里的光景。

金送子让暖过来,问:“姑姑呢? ”

暖说不知道。

金送子还没上心,又问:“姑姑是不是去茅房了? ”

暖还是说不知道。

金送子觉得不对了,问暖早晨睡醒以后看没看见姑姑。

暖说没看见。

金送子就毛了,打量暖,衣服穿整整齐齐的,问谁给穿的,暖说昨天晚上姑姑不让她脱衣服睡,怕她半夜起来撒尿会感冒。

金送子脑子里哄哄的,乱成一团:“姑姑没说她不在家要去哪儿? ”

暖摇摇头,见金送子一脸严肃,有点儿害怕,想挣脱她的怀抱去玩。金送子紧紧抱着她不放,问:“昨晚你睡觉的时候姑姑在不在? ”

暖说在。

“什么时候姑姑不见了的? ”

暖说夜里起来撒尿姑姑就不见了。

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事情没确定前,金送子不想声张乱了阵脚。她放下暖,打开葛锦绣的衣柜,发现她平时不舍得穿的几件新衣服和首饰都不见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像匹烈马一样闯进了她的脑海:葛锦绣逃婚了!

这种事,喜娘也是头一次遇上,问金送子咋办,她是回家,还是在这儿等等。

金送子怕喜娘才进门就出去,会引起魏世瑶怀疑,让她先等会儿,自己出去,跟正在客厅高谈阔论的葛晋颂使了个眼色。

葛晋颂谈兴正浓,见金送子一脸难言之隐的样子,就纳闷,大喜的日子,能有啥为难的?但还是跟魏世瑶招呼了一声,起身,跟到院子里,问是不是什么打点忘了。金送子压低嗓门儿说:“锦绣不见了。”

葛晋颂没往葛锦绣逃婚上想,以为是暂时没找见她人去哪儿了,随口说了句:“这个锦绣,毛手毛脚的,今天什么日子,她还乱跑。”

金送子说:“是不是逃婚了? ”

葛晋颂冷不丁一急,说:“魏世瑶哪儿不好? 她逃哪门子婚? ”

如果魏世瑶又老又丑,或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没出息样,葛锦绣逃婚,葛晋颂还能理解,可魏世瑶打小和她青梅竹马,相貌堂堂,新晋国民党军官,是多少姑娘做梦都想嫁的乘龙快婿呀,她咋就逃婚了呢? 他不信,见许仙正在往车上装嫁妆,问他看没看见葛锦绣。许仙说没看见。葛晋颂还想去问别人,被金送子拉住了,赶紧让人沿着起风镇周围的几条路去找。葛晋颂说:“如果她真是昨天晚上走的,这会儿,三四十里路怕是出去了,怎么找? ”

金送子说:“万一她走着走着后悔了,又顺原路回来了呢? ”

虽然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可最后一搏,还是得试。葛晋颂把本家几个送亲兄弟叫过来,让他们有马车的赶马车,没马车的赶驴车,顺着大路,赶紧找。

葛佑安见葛晋颂两口子在院子里,好像土匪袭了起风镇似的,一脸严峻的焦灼,心下好奇,起身出来,问是不是有啥事没准备停当。

事已至此,葛晋颂不能再瞒,先叮嘱他要稳住,然后才小声说:“锦绣逃婚了。”

葛佑安挂着一绺山羊胡子的下巴颤了两颤,就“啊呀”了一声,要不是葛晋颂扶着,就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金送子说眼下其一是找葛锦绣, 其二是想想怎么安抚魏世瑶。

因为迎亲队伍空着轿回去,对男家来说,是奇耻大辱。葛佑安和魏世瑶滔滔山河的兴奋劲儿全都化作了鸟兽散,没接金送子的茬,背着手就往外走。金送子就知道,虽然逃婚的是葛佑安的亲生闺女,但葛佑安又要当甩手掌柜的了,把烂摊子丢给她和葛晋颂收拾,就看看葛晋颂。葛晋颂也是五内俱焚,不知如何是好,要去找葛锦绣,金送子说他不能去,说着,拿眼瞟向客厅。

魏世瑶坐在客厅里,满脸狐疑,他搞不明白,刚才还在和他天南海北气吞山河的人怎么就一个个去了院子里,还满脸都是天要塌的凝重,他想出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可见葛家人的目光,对他都躲躲闪闪的,好像他的脸是块炭火,目光一落上来就能烫着眼珠子,飞快就闪开了,遂把内心的疑问按捺住了,兀自喝茶。

虽然知道葛晋颂已撒了人出去找葛锦绣,可葛佑安知道,依着葛锦绣的犟,如果她下定了决心逃婚,谁也别想把她找回来。

她咋就会逃婚呢? 葛佑安想破天也想不明白,觉得没脸面对魏世瑶,就背着手出门,一露面就被说恭喜话的街坊邻居给扯住了,这是风俗,儿子娶媳妇,新娘子进门的时候,街坊邻居会扎堆来瞧新娘子讨花生讨喜糖落个喜气,闺女出阁,街坊邻居也会来看,看新娘子的装扮,看新娘子的嫁妆。

街坊邻居们知道今天是葛锦绣大喜的日子,葛家又是有点儿家底的体面人家,就都想看看,葛佑安这个甩手掌柜的怎么“发送”闺女,酱铺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葛佑安就后悔出来了,想回去,又打怵面对魏世瑶,进退维谷,言不由衷地应付着贺喜的话,最后,横心扒拉开人群往起风镇外走去,有人见他心事重重,就打趣他,说:“闺女要出阁,瞧把咱个二掌柜的难受的。”

葛佑安头也不回地大步快走, 好像只要离开起风镇的街道,所有的烦恼就会烟消云散。

葛佑安出了镇,举目四望,也不想赶集,又无处可去,就往自家田里走,收完庄稼的旷野一望无垠,葛佑安站在地头上,张望着苍茫的高密大地,白毛汗一层又一层地在脊梁上冒出来。

葛家上上下下的人,都一脸隐秘的忙碌,葛锦绣就像突然升仙一样,从葛家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葛锦绣竟然逃婚了! 成了起风镇的头号奇闻。

足足半个月葛佑安不敢出门,而魏家庄传来噩耗,魏世瑶的父亲,因摆下了一院子宴席,等来的却是亲朋好友们一起见证没进门的儿媳妇逃婚,不堪羞辱,在当天晚上吊死在自家院子里的梧桐树上了。

人们拭目以待葛家怎么收场。

葛佑安像热锅上的蚂蚁,吓得不敢出门,唯恐出门就遇上魏世瑶来寻仇。

那段时间,起风镇人也很警惕,每每看到形迹可疑的人,就会告诉葛晋颂,小心门户。

提心吊胆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 金送子说这么下去不行,人的心里不踏实,日子就没法往下过,逃婚一方是葛家,就是葛家欠下了魏家的,出了人命,就是阎王债,不登门赔礼道歉,这个理搁哪儿都说不过去,就准备了一马车厚礼,让葛晋颂陪葛佑安去魏家庄赔礼道歉,葛佑安怕一进魏家庄就被人拖住打死,死活不去。

何桂枝说:“万一他们讹咱怎么办? ”

金送子说:“他要能开了口讹咱,还好了呢。”

何桂枝就“咦”了一声,跟葛佑安说:“听见了没? 胳膊肘这都拐到哪儿去了,竟然巴望着人家来讹咱。”

葛佑安知道金送子的意思,如果魏家能开口要钱,对葛家是好事,这世上,欠账好还,就怕欠情、欠人命,只要对方不出价,一辈子也还不上,就瞪着何桂枝说了句粗话,跟着葛晋颂走了。

一路上,葛佑安越想越不安,毕竟,葛锦绣是他的女儿,养不教是父之过,魏家人要治罪,肯定冲他这亲爹来,不会算到葛晋颂头上,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马车过坎,把他屁股抛起来又落下,他屁股上肉少,硌得骨头生疼。硌一下,就疼成这样,葛佑安不敢想,万一是打,挨到身上,会是什么滋味?一害怕,就觉满尻子都是屎尿,万马奔腾地要往外蹿,就和葛晋颂说停下等会儿,他去沟里上个茅房。

葛晋颂把马车在路边停了,葛佑安下到路边沟底,一蹲就是半天。葛晋颂急了,说:“叔,时候不早了。”

葛佑安扶着一棵光秃秃的小树蹲着,说:“晋颂,要不,你自己去吧,我肚子坏了。”

葛晋颂说:“那哪儿成? 我自己去,显得多没诚意。”

葛佑安一听,更怕了,咋非得他去才有诚意,这不就相当于廉颇负荆请罪吗?就算他有廉颇的心,可也没廉颇的胆,因为他不知道魏家到底有没有蔺相如的胸怀呀,就把着小树,高一声低一声地“哎哟”,说站不起来了。

葛晋颂颓丧地看着他亲爱的叔叔在沟底把着一棵小树撅着干瘦的屁股演戏,知道他一旦耍起赖来,谁都没办法,索性也不跟他耽误了,问:“我走了你咋办? ”

葛佑安说:“好办,我再蹲会儿,等肚子不疼了,慢慢溜达回去。”

葛晋颂说好吧,扬鞭赶着马车走了,等看不见马车影子了,葛佑安提上裤子,从沟里爬上来,一溜烟跑了。

果不出葛佑安所料,葛晋颂一进魏家庄,就有人给魏世瑶家通风报信了。魏世瑶不在家,爹也死了,只有新寡的老母亲,日日以泪洗面,但魏家庄全都姓魏,全村都属一个大宗族,葛家坑了魏世瑶家,就相当于坑了整个魏家庄,一听葛家人送到门上了,哪儿有不把这口恶气出了的道理?年轻气盛和游手好闲的,相互招呼一声,就把葛晋颂按倒了,一顿拳打脚踢,要不是年长的压着,怕是要出人命。

葛晋颂爬起来,给周围人抱拳行礼,说葛家多有得罪,今天特意上门赔礼道歉,这顿打,挨得不冤! 谁让葛家没教养好闺女呢?

最后,魏家族长说:“人打了,葛家歉也道了,不管再怎么着,都是于事无补,就这么着吧。”

葛晋颂鼻青脸肿地回来,金送子给他敷上消肿药,问他生不生气她给出了个馊主意。葛晋颂说他早就知道去魏家庄肯定少不了挨打,但还是去了,就是为了让魏家人出口恶气,要不然恶气憋久了,会成仇的。金送子欣慰,说:“你是个明白人。”

这年夏天,葛晋天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学校,可为人师表不是他的理想,上了一个月课,觉得没劲儿,给家里来信,说不读书了,要退学去找葛锦绣。

葛佑安急了,说葛锦绣是孽障,为了她自毁前程,她配不上! 回信让葛晋天老老实实把书念完。葛晋天又给家里回了封信,说他退学,不光是为了找葛锦绣,是想去北平,一边找她一边复习功课考燕京大学,在信的末尾,让葛佑安不必劝了,他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办好了退学手续,等家里收到这封信,他已在北平了。

葛佑安气得头顶冒烟,但葛晋天在千里之外,他毫无办法,安慰的是每过一段时间,家里就会收到葛晋天的信,有从青岛寄来的,有从济南寄来的,也有从北平寄来的。葛佑安看着信封上的邮戳,说:“这小子,怎么跟苍蝇似的,东一头西一头的,四处乱扎。”

葛晋颂安慰他:“可能是为了找锦绣吧。”

葛晋天的来信里,却没有葛锦绣的消息。最难过的是何桂枝,本想母凭子贵,等葛晋天在大城市混好了,扎下根,把她接出去见见世面,吃大城市美味,给嘴天天过大年,可因为葛锦绣,葛晋天也成了没头苍蝇,就觉一切都成了泡影,整天唉声叹气,说人筹谋不如天算计。

转年春末,金送子生了个大胖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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