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色书屋

第十章
书名： 冬日暖阳 作者： 樊树 本章字数： 4183 更新时间： 2024-08-26 11:03:48

人的痛苦究竟来自哪里？人为何而痛苦？

宋诚时常被这个问题所困扰。情绪低落往往来得毫无征兆。有时是在刷牙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心中一堵；有时是在喧嚣的人群中，他会一下子想不起要去哪里；有时是看到别人幸福地依恋在一起，他会觉得自己的一切都索然无味……

今天的压抑则来自那张放在门边柜上的快递单。

早上出门时，他顺手拿起快递单，再次仔细端详。除了妻子手写的收件地址，其他地方都是潦草的两三个字，应该是和妻子相熟的快递员写的，否则不会写得这么简单。

要去联系一下上面的地址吗？

或者去问下那个快递员？

宋诚摇摇头，从口袋里摸出那把绑着红毛线的钥匙，压在快递单上，随后出了门。

浅黄色的华光社区办公楼外，一个背靠着墙抽烟的中年男人一看到宋诚，就立马熄灭了手头的烟，迎了上来。

“宋主任。”男人胖胖的，不高，一脸讨好地递给宋诚一根香烟。

宋诚并不认识他，摆了摆手，谢绝了。

男人收回手上的烟，密集的笑容让整张脸看上去像一个大核桃：“我们是一家资源再利用公司，想在咱们社区搞一个公益活动。”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进社区办事大厅。张琼看到他们，便对男人说：“这事得找宋主任。”

男人立马点头，双手合在一起，嘴里不停地感谢张琼，显然刚才是张琼让他在外面等宋诚的。

宋诚走进办公室，把脱下的外套挂在墙角，问道：“什么公益活动？”

“捐赠冬衣呀。”

“捐赠冬衣？”

“宋主任，你不知道吗？”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江城晚报》，指着其中一条新闻说，“看，就是这个。”

接过报纸，宋诚看到上面有一则消息：我市艺术团慰问西部山区学校，倡议发起“捐赠冬衣”公益活动。

新闻说，近日江城市艺术团前往西部山区慰问演出，发现那里急需过冬的衣物，回来后，他们发起了捐赠冬衣的公益活动。新闻重点采访了一个叫王皓源的高一学生，他刚刚代表中国获得了全球钢琴演奏的最高奖项，是艺术团里最耀眼的明星。他说那里有一个叫李雷的孩子，妈妈失踪了，爸爸是个残疾人，父子两人每年冬天都没有御寒的大衣。

“旧衣服。”宋诚好像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这是好事，你找张琼具体落实。”

男人的脸又变成了一个核桃，满口“好的好的”退出了办公室。

“王皓源，旧衣服。”宋诚转身望着窗外的太阳喃喃道。

张紫晴坐在一家西餐厅靠窗的位置上，夕阳渐渐褪去，代替它的是街边闪烁的霓虹灯光。她在此刻做了一个决定，与这个优雅西餐厅里的爵士乐无关，与在这里进餐的一对对甜蜜男女无关，与刚才和她擦身而过的妙龄女子身上的甜橙香味无关……

昨天早上，她收到了那所心仪已久的美国名校的邮件，对方愿意提供全额奖学金，资助她攻读心理学博士学位。

她却陷入了犹豫。

张紫晴拿起玻璃杯，这是一杯透明的柠檬水，即便只是看着漂浮在水中的柠檬切片，味蕾也会不自觉地分泌出唾液，想起那阵酸酸的味道。

在国内，有很多人需要她的帮助，所以她不能走。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即便去美国读博士，也不会妨碍她利用如今发达的互联网社交平台，为有需要的人提供心理咨询服务。柠檬片碎渣在杯子里摇曳沉浮，她竟在杯子里看到自己的脸颊微微泛红。沉思片刻后，她不得不承认，让她陷入纠结的真正原因是宋诚。

这段时间，张紫晴和宋诚的往来更加频繁了。一方面是两人共同见证了许天一步步走出泥淖；另一方面是张紫晴总会在无意间给予宋诚关心。例如两天前的冬至中午，她特意打车给宋诚送去了妈妈做的饺子。说实话，在赶去的途中，她十分忐忑，觉得这在旁人眼里是件奇怪的事。短短的十几分钟车程，她好几次想退缩，却又觉得必须这么做，能和他有那么点小秘密让她心中充满了甜蜜。果然，宋诚打开盖子看到热腾腾的饺子时，虽然有些吃惊，但还是当着她的面吃完了，还说他有些感动，这才让张紫晴七上八下的心安定下来。她也趁机提议想通过在江城各大医院工作的同学，帮忙打听他妻子曾经的就诊情况。宋诚却摇摇头说不用了，既然妻子不想让他知道，就该尊重她的选择，之前去中医院打扰，是他唐突了。

客观说来，宋诚长相中等，工作也尚可，即便有过婚史，但没有孩子，对一般女人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她对宋诚之所以有好感，是因为他对亡妻的深情。在医院，她见识过很多人间悲喜剧：照顾患病妻子好多年的模范丈夫，在妻子住院时，却偷偷安排了相亲；原本恩爱有加的夫妻，丈夫却在妻子过世的第三十天就和别的女人领了结婚证……

从人性的角度，她无意去批判这些行为，每一个人的行为背后都有深层的心理原因。她只是单纯地觉得宋诚这般情深义重，在这个浮躁的年代是多么的难得。

如果可以和宋诚在一起，她会放弃求学的机会吗？答案是肯定的，没有什么比一个人归属于她，或者说她归属于另一个人来得重要。她天生不是女强人，愿意在任何时候为爱情放弃事业。张紫晴打开手机，点开了一款网络问答软件，想看看大家有什么经验之谈。

她在搜索栏里输入“女追男”三个字，光是第一个问题“女追男都很容易吗”就有一千多条回答。这些回答她昨晚都浏览过了。虽说有句老话“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可从留言者的实际情况来看，女追男并不容易，失败远远高于成功，理由无外乎，男方一开始答应是因为虚荣心，或是短暂的感动，但时间一长，总归会陷入越容易得到越不珍惜的怪圈。

怎么能将失败的原因归结为怪圈，还不是因为自身缺乏吸引力？真正的爱情不可能全靠感动，相互吸引才是本质。张紫晴深知这个道理。

她伸出左手，看了眼手表，已是晚上六点整，就在她略感不安时，抬头看到宋诚穿着一件灰色的休闲西服向她走来。

“怎么会想到请我吃饭？”宋诚坐下时，说出了中午接到邀请电话时的疑问。

服务员为宋诚送上一杯柠檬水。他透过玻璃杯看到张紫晴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脖子上还戴了一根亮闪闪的项链，很符合她的知性美。

“我可能要去美国读书了……”话没说完，就听到宋诚说：“恭喜你，我以茶代酒。”

喝完，宋诚放下杯子，却看到张紫晴有些踌躇，似乎有什么为难之处。

“我只是说可能，还没最终决定……”她在心里一直鼓励自己勇敢地把话说出来，但勇气这种事，都是旁人说得容易，当事人却步履蹒跚，即便只是把话说出来这么简单的事，也每次不是卡在喉咙里，就是说出来的内容跟心里想的风马牛不相及。好在，此时服务员端上水果沙拉，挡住了她的脸。张紫晴借机调整呼吸，说：“宋诚，我想和你在一起。”

“渣男！”不远处的一个女孩突然站起来，把红酒泼在对面男人的脸上，随后又补上一巴掌，最后气势汹汹地走了，吸引了整个餐厅的注意。

“你刚才说了什么？”宋诚回过头问张紫晴。

张紫晴摇摇头。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在看到刚才那一巴掌时，她已明白今天不再是表明心迹的好时机。

此后，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吃完了西餐。张紫晴见宋诚看了好几次手表，便提议早点回去。走出餐厅，宋诚时不时往手上哈着气取暖，两人就这样保持着一定距离，沉默地向公交车站方向走去。冬日的路灯别有韵味，仿佛光线也被寒冷所打扰，显得悠长又昏黄。

在公交车站等车时，宋诚突然问：“张医生，人真的可以走出悲伤，重新开始吗？”

“你说什么？”521路公交车来了，等车的人蜂拥而上，张紫晴没有听明白他的话，顺着人流而去，“下次跟我说呀。”

张紫晴上了车，透过车窗玻璃，冲宋诚笑了笑，宋诚则挥手与她告别。公交车很快在街角拐弯，她轻轻叹了口气，收起了笑容。

张紫晴的研究生导师毕业于美国的一所常春藤大学，是典型的学院派教授。张紫晴深受导师影响，之前的学习、研究都非常注重数据和模型，这在她对待病人的方式和自身坚持的理论体系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如果你有幸来到她的书房，就会看到硕大的书柜上几乎都是清一色的英文原版专业书。

回到家后，她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桌前，随后打开电脑，点击置顶的第一封邮件。她滑动着鼠标滚轮，一行一行仔细地查看那封博士录取通知书，并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期间，妈妈端着热牛奶进来，见她专注于工作，便欣慰地放下牛奶后悄然退出。

许久，张紫晴伸了一个懒腰，打开第二封邮件，这是一个西部笔友的来信。对方是一个乡村女教师，她的一个学生因留守问题而变得极度孤僻，她作为班主任却束手无策，在网络上寻求心理咨询帮助时与张紫晴相识。在信中，她说学生已经可以敞开心扉把心事告诉她了。最后，女教师特意放上了一张照片：一个脸颊发红的姑娘和一个腼腆微笑的少年站在藏区湛蓝纯净的天空下，远处还有一只翱翔的雄鹰。张紫晴所有的压力在此刻得以释放，她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对待这类咨询信件，她向来谨慎，习惯到第二天再回复。

写好信，张紫晴拿起热牛奶，抿了一口，又陷入了沉思。前往美国读心理学博士，成为自己大学老师的同门师妹，一直是她的计划。但此时，那张藏区照片和宋诚都让她产生了动摇。

张紫晴微微摇头，怎么又想起了他？看今天这样子，宋诚全然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她将牛奶一口饮尽，又迟疑了起来。没有想法并不代表她没有机会。或许是他在这方面比较木讷，需要别人引导。不过，这个念头却多少打击到了她，这不是间接说明她缺乏魅力吗？但若是这么错过，又实在太可惜……

可是美国留学的机会呢？就这么放弃了吗？

杜明哲站在岗亭，看到江斌正要进小区，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没想到江斌一改往日的冷淡，凑到他的身边，神秘兮兮地说了几句话。

杜明哲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宋主任肯定在和那个姓张的女医生谈恋爱，我已经好几次看到他们两个在小区里走来走去了。”说完，江斌神秘一笑。

“你直接说张医生不就得了。”杜明哲一边说，一边帮一位老人捡起掉在地上的纸袋。

“对呀，我干吗要跟你说这些！”江斌摆出一副后悔与他说话的样子。

杜明哲白了一眼江斌，不再说话。

“好了，好了，算我错了。”江斌又耍起了无赖，“喂，你这没良心的，你工作和居住的地方可都是宋主任帮你搞定的。”

“你想说什么？”

江斌又把脸凑了过去，一本正经地说：“去撮合他们。”

“这是宋主任的私事。”

“你这是借口。”江斌开始了胡诌，“你们总喜欢说这是别人的私事，实际上不过是嫌麻烦，再加上那么点不自信。你们总是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好某件事。”

“你很闲吗？”杜明哲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什么话呀，我不过是在休整，等我复出之日就是江城展现新容貌之时。”江斌搬出了刚刚看到的江城新区宣传语，“听说中医院要来小区里搞一个义诊活动，咱们就在那个时候动手。”他看杜明哲毫无反应，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我终于知道一件事了。”

“什么事？”江斌第三次凑到他的面前，显得很有兴趣的样子。

“你真的很闲。”

话音刚落，杜明哲就听到有人喊他，说公安局来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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