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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在书记家做客
书名： 王老桂的家事儿 作者： 晓亮 本章字数： 3165 更新时间： 2024-04-30 11:58:23

时令已到六月，大巴山深处渐渐炎热。东南风带着湿润的水气，也给桂花冲降下阵雨。河里的水时涨时落，大雨过后，不要一天的时间，又是一河清水。沿河两岸和半山上的农户也像这河水一样，对前不久抓特务、游行示众的事情热情高涨一时，几乎天天议论这件事情，随着时光的流逝，人们也渐渐淡忘了，如同大河里的水一样又平静地流淌。

这一日，王老桂头缠着白色的毛巾，腰间挂着一杆长长的旱烟袋杆，又来到大队部里。他坐在大队书记的对面，听书记在接听那个手摇的电话，只听电话那头在说话：“你们招工的审批再不报上来，就作废了。要将指标划给别的地方。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啊！上面还说了，再以后的招工指标名额也不会分给你们大队，看着办吧！”

“我马上报。”大队书记在对着话筒说，“宽限一下时日，在一个星期内，就报上来。你们也强调，政审要严，不能让有问题的人混进工厂里去。所以，我们在精挑细选人选，要将根子正，是好苗子的优秀青年输送到国家最需要的地方，为国家搞好建设。”书记放下电话，对着王老桂笑道：“你看，上面催得多急！我们一个大队有这么多的青年报名，就是这么一个名额。所以，要优中优选，将最好的青年人送到国家最需要的地方去，为祖国做贡献，也为我们桂花大队的人民脸上争光！”

“你少扯淡。”王老桂从怀里掏出一包香烟，撕开封，撮一支香烟，递给坐在桌子后面的书记，“少说一些光面子的大话、套话。我给你提过的要求，你忘啦？”

“别人家的事能忘了，你家的事我怎么能忘呢？”书记接过王老桂递过的香烟，叼在嘴上。王老桂赶忙欠起身来，用他那长旱烟袋伸过去，为书记点燃香烟。书记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说，“这卷烟真香，抽着也平和，不呛嗓子。”

王老桂就将手里的那盒香烟丢过去，说：“拿着吧，慢慢地抽。”

“这烟还老贵哩，一盒要五毛多钱，是好卷烟。”书记一手夹着点燃的香烟，一手把王老桂扔过去的那盒香烟拿在手里把玩。

“莫打岔，我儿子的事，你要弄好。”王老桂吧嗒一口旱烟，说，“他基本上符合招工条件，我祖上八辈子是贫农，我好歹也是你手下的一员干将。你不考虑一下我的情况，怎么说呢？”

“你那儿子不是差一岁吗？”书记吸了一口香烟，吐出烟圈儿，说，“不符合条件，我报上去，也会被上面核审下来。你刚才也听到电话那头在说，把不符合条件的伢子送上去，要刷下来，从今以后不再划拨招工名额哩！你不是故意为难我么？将来把全生产大队的招工指标弄没了，大家都要埋怨我，受众人指责，我不就是罪人么？你让我当这个罪人，我当。可是，莫怪你娃儿还是招不上工，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你少扯淡。”王老桂笑道，“我说的是大儿子王富，今年年满二十岁，近二十一岁，年龄比招工的年龄还超了两岁哩！怎么不符合招工条件呢？完全符合条件！”他故意虚报了一岁年龄。

“上次说的不是王贵吗？”书记又呼出一口香烟，说，“怎么又变成了王富呢？就是年龄不够吗？”

“你看到的王贵是老二，”王老桂又笑道，“我说的是我大儿子王富，你不要弄岔了。我二儿子还小，留到下一轮吧，到时候有上工农兵大学，或是当兵，再让他去。”

“怎么，好事全落在你一家呢？”书记又吐出一口烟圈，说，“你一个还搞不定哩，还想第二个，真有你的，好事想占全。全生产大队有上百的年轻人，他们怎么看啊！不要有一官半职，就搞特殊化，以后的事情，我们就更难办啊！”

王老桂看到书记一本正经起来，就不再在这儿软磨硬泡，要是让他不高兴，什么事情也办不成。上面下来的各种指标名额都在他手里捏着，想给谁，就给谁，就是他一句话，也就是他签名盖章，才能作数。

“就这样吧，让我考虑一下，研究研究。”书记站起身来，“我还有事，等一会儿，到公社里去开会。”他是在下逐客令。

王老桂为了自己的娃子有一个好的前途和命运，知道该怎么作。他从大队部出来，抬头看了看天，太阳隐没在云层里，也钻出云层，把阳光投到大地。他拐了一个弯，就来到供销合作社的营业部，要了两条刚才给书记的那种香烟，也要了两瓶好酒，不过二十元钱。但是，这要抵他们的大半年的收入，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他让营业员用废报纸把两条香烟包在一起，也用线绳把两瓶好酒捆扎在一起。他把旱烟袋杆别在腰间，从蓝布上衣的口袋里摸出一扎零票，数给营业员，一共有二十元钱。营业员算账后，就要找给他一元钱，说：“还有一块钱哩！”

“就不用找钱了。”王老桂说，“就称两斤糖吧！”

“搞这么贵重的礼物，是给儿子提亲说媒么？”营业笑着说，“为了给儿子说一门亲事，不惜血本。”他们见得多了，相亲的山里人都是这么置办礼品。

“唔，唔。”王老桂支吾地应答，为了儿女，做父母的人哪个不是这样呢？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他就提上这三样礼物，走出了供销社营业部。

这时，已经到了晌午时分，太阳从云层里透出一轮光晕，就在头顶上，天气显得有些闷热。王老桂把提着的东西搁在地上，撩开蓝色的上装，将两瓶酒和两斤红糖包裹在衣服里，抱在怀中。然后，他把报纸包好的两条烟夹在胳膊里，看看前后没有人，就拐几个弯，越过数家农户，来到一个院落跟前。

这里，家家户户的门前屋后也栽有桂花树、椿树、桃树、杏树、李子树等等。有的人户家里也养有狗子，看守院落。这时，这家院子里冲出一条白狗子来，一看是王老桂，就摇头摇尾，看来，王老桂是这家院子的常客，白狗子认得他。

王老桂一步就跨进了院子里，白狗子也跟着冲进大院。院子里正走出来一个人，是大队的书记。他一看是王老桂，笑道：“怎么是你呢？”

“到吃饭的点了，我来讨一顿饭吃。”王老桂边说边向偏房的厨房走去，“我看老嫂子做什么好吃的饭菜。”他来到厨房，看到女主人家的头上搭着一条蓝毛巾，身穿黑色的上装，腰抹一条白色的围裙，正在里间的厨房里炒菜，五十多岁的女主人家回过头来，一看是王老桂，笑道：“又是来混饭吃的主。”

“可不是啊，”王老桂也笑道，“老嫂子的手艺好，炒的菜就是香，老远就闻到了饭菜香，就过来了。”他边说，边把腋窝下夹着的报纸包的香烟放到外间的饭桌上，也把衣服抖开，把两瓶酒和一包红糖放在桌子上。

“哎呀呀，弄这些干啥呢？”书记也跟着进了厨房，看到饭桌上搁的一堆东西，叫道，“吃一餐饭，还拿东西，不是小看我么？”

“哪能白吃饭呢？”王老桂又剥开报纸，将两条香烟又重新搁在饭桌上，对书记说，“这是你喜欢抽的香烟，一包红糖给老嫂子尝尝。”他看到书记娘子从里间走了出来，“这酒留着慢慢喝。”他边说，边往外走，“我赶回去，家里还有事。”

“再急，也要吃了饭再走。”书记娘子拦着他，说，“你不是尝尝我炒的几个菜吗？就是青菜豆腐，萝卜丝。”

“不了。存着吧，改日再来吃。”王老桂还是要走，他很知趣，今日是专门来送礼，不是来吃饭。

“你不吃饭，我就不给招工表。”书记心知肚明，知道王老桂是来干什么，就故意说道，“吃了饭，我就把招工表给你。”

“好，好。”王老桂这才答应坐下来，一同吃饭。书记家的儿子早已安排好了，不是在学校里当老师，就是上工农兵大学，或进城当工人。在平常的日子里，只有两个人在家里。他们家离大队部不远，不过二里之地，书记有时在家里，有时就在大队部里，那里还有食堂，每日吃饭不成问题，就是家里不做饭，也饿不着他。

书记娘子就把堆在桌子上的东西收到食品柜里，就端上菜来，不仅只是她所说的青菜豆腐，萝卜丝，还有一个木耳炒鸡蛋，一个香菌、黄花、瘦肉汤。王老桂一看，这些东西曾经有些相识，不就是那两个外乡人交到大队部食堂的那些东西么？他一想到这些，心里有些酸酸楚楚，大不该逮住那两个外乡人送到大队部来，让他们受了一些惊吓，自己也落下一些骂名。

他强忍着泪水，端起饭碗，默默地吃饭，只挑青菜豆腐、萝卜丝吃，不敢碰那香菌、木耳、黄花菜，害怕吃出泪水来了。还是书记娘子热心快肠地给他舀了香菌、黄花、瘦肉汤到他碗里，说：“吃吧，多吃一点。吃不完，家里还有哩！”

他终于抹了一把湿润的眼睛，扒完最后一口饭，搁下碗筷：“今日，这顿饭，吃得真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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