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混入北大营中夙 著最新章节-免费小说-全文免费阅读-中夙 著作品-小说大全-七猫免费小说-七猫中文网
第四章 混入北大营
书名: 上阵父子兵 作者: 中夙 著 本章字数: 11099 更新时间: 2024-02-22 14:22:25
乔日成坐着马车领着吴霜去奉天监狱探监,还没到监狱门口,就听见警报声呜哇呜哇不断地鸣叫,大群警察正在监狱外跑步集结。一辆卡车从远处冲过来,到监狱大门外戛然而止,几个警察牵着几条大狼狗从卡车上跳下来。吴霜一见那大狼狗大舌头伸着,十分害怕,说:“乔叔,咱等一会儿再上前吧,离那些大狼狗远一点儿,那大舌头伸得,太吓人了。”乔日成也看见了,他上山打过猎,不怕野物,说:“没事儿,那不是一般的狗,狗眼看人低的狗,见着要饭的就咬。那几条大狗是警犬,不用害怕,警犬受过专门训练,不随便咬人。”
警察牵着警犬进了监狱的大门,大门随即关上了。乔日成让车夫把马车拴在附近的一棵树上,拎着打算送给典狱长李延庆的豆腐,和吴霜朝着监狱大门走去。头几次来,监狱大门上的小门都是开着的,这一次来,小门关上了。乔日成拍拍小门,热情地说:“大兄弟,开开门,我来看你们典狱长李延庆。”小门开了个缝儿,一个乔日成见过的狱警探出头来,说:“你赶紧走。”乔日成心里说你个犊子玩意儿,我上回给你一包香烟,你他妈白拿了,还叫我赶紧走,你不知道我和典狱长沾亲啊。心里说归心里说,乔日成还是赔着笑脸,说:“那什么,我是你们典狱长他大舅,你忘了?”狱警把小门打开,乔日成刚想进去,狱警一把推开他,说:“你别啰唆,赶紧滚吧。”说完把监狱的小门“哗啦”一声关上了。
乔日成心说这都什么王八犊子,还动上手了。他气得在外面用手擂,用脚踹监狱铁门,一边直嚷嚷:“你把门打开,我要见我儿子!”折腾半天,铁门上面的小门终于开了,一支枪口伸出来,狱警说:“你儿子今天越狱逃跑了,知道不?别瞎说你是我们典狱长他大舅,别害人,听见没?你要是再敢胡闹,就把你抓起来顶数。”乔日成愣怔了一会儿,蔫了。吴霜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这下完了,从大狱逃跑,抓回来,那还不得枪毙啊。一害怕,心就咚咚地跳,顿时脸色发白,嘴唇发紫,强忍了忍,镇定一下,拉住乔叔的胳膊,说:“叔,咱们走吧。”
两人回到停在路边的马车上,吴霜坐在马车上,才发现膝盖冷,一摸,凉冰冰的,原来这就是受惊吓的滋味儿啊。吴霜想起她妈说过乔群会惹祸,而且惹大祸,心想我妈真像大仙儿,还真就是让她给说着了,乔群真惹了大祸了。
马车轱辘轧地的声音充斥在静谧的黄昏。走出几十米远,乔日成回望一眼监狱,叹道:“奇了怪了,几丈高的墙,墙上有岗楼,地上有哨兵,你说他会飞吗?瘪犊子越狱跑了,说出鬼叫来我都不信。”吴霜信,她相信乔群啥事儿都能干出来。乔日成忽然一拍大腿,说:“坏啦!”
吴霜吓一跳,说:“怎么啦?”乔日成说还是他帮乔群配的钥匙。乔群让他给配钥匙,说有件事儿要是成了,就能提前释放。配钥匙的老板还问,是谁的钥匙,乔日成说是自己的,老板说他还没见过那么大号的钥匙。乔日成琢磨当时他怎么就没往这上面想呢。他心里这个后悔呀,心说我怎么能这么点儿心眼儿都不长呢。我这是咋整的,寻思啥呢,佯愣二怔的,他让我别打听配钥匙的事儿我就不打听,我咋那么听他的话呢,当时怎么了?唉。
乔日成唉声叹气,吴霜的心也沉沉的,琢磨着乔群能往哪儿跑。吴霜说:“叔,你说乔群能往家跑吗?”乔日成说:“鸟急投林,人急投亲,这个瘪犊子肯定得回趟家,啥时候回,不好说。要是早回家,就完了,没个跑儿,警察指定在咱家跟前儿等着堵他呢。”
吴霜心想乔群能跑多远呢,狗鼻子多灵啊,那几条大狼狗要是经过训练的话,鼻子是不是就更灵了?要是让狗鼻子闻着乔群铺盖上的味儿,狗就能闻着乔群身上的味儿,那不抓瞎了。转念又想,也许没事儿,乔群命硬,一般人不能怎么着他。乔日成却在想,儿子这是糊涂啊,整个东北都是人家老张家的地盘,往哪儿跑啊,再说还有几个月就到刑期了,你跑干啥啊?真叫老话给说着了,“是蛇一身冷,是狼一身腥”,乔群这个瘪犊子天生不是个省油的灯,就他那个野性子,就不是个能安安稳稳、老老实实蹲完大狱的料。仨儿子,就剩这一个了,老天爷真就这么不开眼?不能。再者说,这个小子命大。乔日成安慰自己,啥也别寻思了,得了,回家听命吧。
医院停尸房里,乔群和张之勇换上了看尸人带来的衣裳,在看尸人值班的小屋里大吃大喝,喝干了瓶子里最后一滴酒,之后找了一条布带子,把看尸人的两只手反绑在床腿上。乔群一边绑一边说:“委屈你了。”张之勇把一根啃剩下的鸡腿塞进看尸人的嘴里,说:“你尝尝吧,味道还行。”乔群问他街上有警察吗,看尸人因为嘴里有东西,含混不清地说:“不瞒两位爷,这一带到处都是警察。”乔群待看尸人啃完鸡骨头,从床底找出一只破袜子,塞进看尸人嘴里,之后两人溜出门去。
奉天郊区旷野上,依稀听得见卡车驶过的声响。乔群和张之勇躲在旷野的矮树丛里,紧张地观察前面的公路。眼见两辆载满警察的汽车飞速驶过,此时乔群意识到问题严重了,说:“我是小鱼串大串,跟你倒大霉了。”张之勇说:“你啥意思?”乔群说:“你是重犯,警察局会拉大网搜查,把奉天翻个底儿朝上。”张之勇心里想他俩要是真被抓住了,乔群会判重刑,自己的小命也就没了,对越狱出来之事,多少有点儿后悔。
乔群不言语,望着马路对面一座营盘,久不作声。张之勇叫:“老大……”乔群说:“你现在知道叫我老大了?”张之勇说:“你倒是放个屁呀!有主意没有?”乔群手指前方营盘说:“看见没有?那个院是东北军训练新兵的,咱们只能碰碰运气了。”张之勇说:“你拉倒吧,东北军和警察穿一条裤子,你不是找死吗?”乔群说:“不懂吧,这叫灯下黑。”张之勇自己并没有准主意,就说:“得了,听你的。”乔群一挥手,两人穿越公路,翻墙跳进东北军的一个营房。
暮色已沉。营房前的院子里停了四辆军用卡车,其中一辆没熄火,嘭嘭响着。乔群和张之勇躲在卡车后面窥视周遭的动静。张之勇打开车门,无意中发现一盒烟卷,连同火柴一起抓到手里。张之勇扔给乔群一支烟,说:“洋烟,先过过烟瘾。”乔群一巴掌将张之勇的烟打落,把整盒烟夺过来,说:“你忍着点!”
两人躲到车轱辘旁窥视。正是开晚饭的时间,院子里有几个新兵在走动。一个新兵大声问:“长官,什么时候开拔?”长官说:“今晚走两个连,听哨子就登车。”新兵问:“去哪儿?”长官不耐烦地说:“别瞎打听,去了就知道了。”
乔群和张之勇互望一眼,乔群拿一根长木棍,钻到车下,从晾衣绳上挑下一件军装,接着又挑下一件。两人用这样的办法,很快凑齐了两身军服,开始忙乱地换衣服。张之勇一边穿军装,张之勇一边说:“这不成了东北军了,一打仗就得当炮灰啊。”乔群心想先混过去再说吧,总比当逃犯强吧。
张之勇半天不言语,忽然说:“还缺两杆枪。”张之勇没当过兵,不知道新兵都没枪。张之勇又觉得他俩的鞋不对。乔群知道部队,天黑了,一大帮男人,谁去看谁的脚上穿什么鞋?不过张之勇没帽子。乔群摘下自己的帽子,套在张之勇头上。
几分钟后,两人穿着东北军的军服,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院子里。张之勇显得有点紧张,东张西望。乔群小声叮咛道:“别贼眉鼠眼的,这儿都是新兵,没人认识你。”言罢,乔群朝一个新兵走去,递上一支烟,说:“兄弟,有火吗?”对方接了烟,掏出火柴,给乔群点火。乔群瞄了对方一眼,见对方已经白了不少头发,说:“你这个岁数还当兵?”对方没家没业的,不过随便混口饭吃。乔群打听到新兵都是二连的,二连分两拨,眼前的老兵是后一拨,才来三天。两人聊着,乔群知道了对方叫吴琼,就叫他吴哥。乔群说:“我叫乔三,你叫我乔老弟吧。”两人互拍肩膀,乔群道:“以后一个锅搅马勺了,有什么事,吴哥罩着点儿。”便在这时,院子里响起尖厉的哨音。一个军官站定,喊:“一连二连的新兵注意了,马上登车。”
一间间房门顿时开启,约两百新兵蜂拥而出,在军官的吆喝声中登车。乔群和张之勇就此混进新兵登车的队伍。乔群趁拥挤的当口,摘了前面一个新兵的帽子,迅疾闪到车厢一侧,扣在自己的头上。等新兵回头找帽子时,乔群已经轻灵地登车。
一分钟后,两辆载着新兵的军用卡车开出了营区。奉天市街上,两辆汽车在疾驶。路上经过警察设的卡子,警察端枪拦住汽车。坐在驾驶室的军官摇下车窗,呵斥道:“长不长眼?谁的车都敢拦!”警察望一眼满车新兵,嘟囔了一句:“放行。”
乔日成一个人在家里炕上喝闷酒,已然是三分醉意。他跳下地,掀去木龛上的红盖布,里面供奉着“乔氏家族列祖列宗”的牌位。乔日成先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对着牌位说:“不肖子孙乔日成叩求列祖列宗,你们这些当老的显显灵,保佑乔群躲过这一劫。乔群千不该万不该,终归是你们的后代,万一有个好歹——不是吓唬你们啊——咱乔家这一支就……咔嚓!绝种了!”
奉天北大营营区大院,一溜长条桌上摆放着数十支枪,授枪仪式正在开始。军官对着花名册大声喊名字:范伦先、车向臣、张春启、苏崇……念到名字的新兵纷纷出列,领取枪支。队伍里只剩下乔群和张之勇。乔群小声叮嘱张之勇道:“记住,我不叫乔群,叫乔三,你也不叫张之勇。”张之勇急了,说:“那我叫什么?”乔群说:“我怎么知道!”张之勇脑子发木,想不出来,到底叫什么,累死也想不出来。张之勇哀求乔群道:“好兄弟,我没啥文化,你帮我起一个,赶紧的!”乔群也在想到底张之勇应该叫什么名字才顺口。张之勇急切地说:“赶紧点儿,要不就不赶趟了,瞎起个什么都行。”乔群脱口而出,说:“你就叫张什么。”张之勇说:“这是什么破名啊,重起一个。”乔群说:“你就凑合吧,小点儿声,军官过来了。”
一个军官拿着花名册走过来大声问:“哎,你俩叫什么?”乔群回答:“报告长官,我叫乔三。”军官问张之勇:“你呢?”张之勇磕磕巴巴地说:“我叫……”张之勇忘了自己的新名字,转头看乔群。乔群回答道:“报告长官,他叫张什么。”军官说:“让他自己回答。”张之勇顿时上来了勇气,大声说:“报告长官,我叫张什么。”
军官去花名册上找名字,狐疑地问道:“你们俩从哪儿钻出来的?怎么没你们俩的名字?”乔群打了个立正,说:“报告长官,一定是编造花名册时把我们俩漏了。”军官转身,朝附近的一个中校军官走去。张之勇小声嘟囔说:“撒丫子吧,再不跑就晚了。”乔群稳住神说:“别慌,那个中校叫谢铁骅,我认识。”张之勇闻听此言转身想跑,乔群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小声喝道:“稳住神!”张之勇小声说:“认出来你就完了!”乔群心里觉得没事儿,谢铁骅不是会出卖他的人,没准儿这下还得救了呢。
谢铁骅听了军官的汇报,朝乔群和张之勇走过来。张之勇闭上眼睛,心里嘟囔:完啦完啦完啦……谢铁骅盯着乔群,眼睛一亮,深感意外,说:“我没认错吧?怎么是你?”乔群赶紧接话说道:“长官,您没认错,我叫乔三,花名册把我们俩漏了。”谢铁骅压低声音说:“告诉我,怎么出来的?”乔群亦小声道:“不瞒长官,典狱长是我老乡,还沾点儿亲。家里使了点儿钱,提前放了。”谢铁骅将声音压得更低,说:“你拐得很呢。”乔群说:“啥叫拐得很呢?”谢铁骅说:“我老家湖北话,你坏得很。我是那么好骗的吗?警察局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你和一个杀人犯越狱逃跑了。”
乔群神情僵住,他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现在想跑,已经来不及了。他想干脆任凭发落吧。谢铁骅扫一眼张之勇,低声说:“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个杀人犯就在你身边,是吧?”乔群点了点头。一旁的张之勇惶惶不安,神色慌张。谢铁骅站到张之勇面前,问:“你叫什么?”张之勇学乔群的样子说:“报告长官,我叫张之勇。”因为紧张,张之勇直接报了自己的名字。报完,吓傻了。
谢铁骅面无表情,替他纠正道:“不对,你叫张什么。”张之勇反应过来,忙说:“对、对,张什么。”谢铁骅呵呵笑了,张之勇也跟着笑。谢铁骅突然敛了表情,沉声问道:“杀过人吗?”张之勇顿时慌乱,吭哧着说不出话,乔群也紧张起来。谢铁骅说:“别害怕,我是说,当了兵就要准备见血,我喜欢有血性的人。”乔群说:“我担保,这个没问题。”张之勇也附和着。谢铁骅用拳头在张之勇这儿捣一下、那儿擂一下,检测对方的肌肉,觉得挺满意,夸奖道:“还不错,是当兵的料子。”
乔群心里说总算安全了,长出一口气。谢铁骅看着他俩,严肃地说:“牢牢记住你们的名字,你叫乔三,不叫乔群,还有你,你也不叫张之勇,叫张什么。从现在起,你们俩就是五团的兵。领枪去吧。”乔群立正敬礼,答:“是。”张之勇也学乔群的样子,歪歪斜斜敬了个礼,大声说:“是。”
奉天北大营营区大院发枪处,长条桌子上蒙着绿军毯,上面摆放着数十支枪,军需官毕老六正在给新兵发枪。乔群领枪时见到了军需官毕老六。毕老六一见乔群,挺高兴地说:“哎哟,这不是……”乔群皱一下眉头,连忙嘘了一声,说:“我改名了,叫乔三。”毕老六听说过乔群打伤讲武堂学员被除名进监狱的事儿,乔群一嘘声,他就在乔群表情中读出了隐情,不再追问,用双手托枪大声吼:“乔三——”乔群“哎”了一声,前去接枪。毕老六托枪的手缩回:“哎什么哎,立正,大声喊‘到’!”乔群成立正姿势,喊:“到!”毕老六说:“接枪!”乔群接了枪跑去左前方列队操场的新兵队伍。
北大营操场上,持枪的百余新兵列队,听谢铁骅训话。谢铁骅从一个新兵手里抓过枪,开始讲话:“今后你们就和它朝夕共处了,七九式,奉天造,德国98k步枪的仿制品,算得上出自名门。论精度、射程,比不上小日本的三八大盖。可是论伤杀力,‘三八’不如它。不过也得看谁玩它。”谢铁骅一摆手,一个士兵拎着两个用绳子捆绑的酒瓶子跑过来。
谢铁骅问:“你们谁敢站出来当靶标?”众人惊骇,没人应。谢铁骅再喊,还是没人应。谢铁骅皱着眉头,大喝道:“百十号兵,就没谁给本团长面子吗?”话音未落,乔群迈步出列。张之勇犹豫了一下,也迈步出列。谢铁骅赞许地看着他俩,指着乔群说:“就是你了。”
乔群接过士兵递来的两个瓶子。谢铁骅说:“我的枪法不错,不过谁都有走神儿的时候,万一子弹跑偏了,没准揭了你的天灵盖……”乔群大声回答道:“报告长官,那是我的荣幸。”这个回答令谢铁骅挺惊讶,也很满意,他用枪管拨拉着乔群的左右臂说:“往起抬,抬,再抬,伸直了。对,就这个姿势。”乔群两臂左右平伸,两只手各拎一根绳子,绳子吊着瓶子,在风中并不稳当。谢铁骅下口令:“向后——转!正前方二百米,跑步——走!”乔群听令,拎着瓶子向正前方跑去。
谢铁骅环视四周,继续给士兵训话,他说:“记着,枪是有灵性的,认人,你啥样,枪啥样。你是孬种,枪在你手里就是烧火棍。”谢铁骅言罢一个急转身,迅猛出枪。砰砰两声枪响,乔群两手拎的瓶子都碎了。队伍里一片惊呼,士兵们由衷地连连叫好。
乔群跑步归队,面无惧色。谢铁骅继续说道:“跟本团长盟誓:枪是我命,人枪共存。”士兵同声大喊道:“枪是我命,人枪共存。”谢铁骅接着说:“枪在我在,枪亡人亡。”士兵跟着喊:“枪在我在,枪亡人亡。”谢铁骅最后宣布,给新兵乔三口头嘉奖一次,赏大洋五块,赏新兵张什么大洋三块。散会后张之勇对乔群说:“哎呀妈呀,跟你混就对了。”乔群心说那是,我爹说过,文官不能爱财,武将不能惜死,天下就太平了。当了兵,就得豁出去命。
日已黄昏,乔日成家磨坊里,石磨的声音一直响着,不过拉磨的不是驴,而是乔日成。驴忙碌了一天,累了,乔日成爱惜这头牲口,卸下驴,自己替驴一会儿。吴霜和吴霜妈闯门而入。吴霜满脸兴奋地朝磨坊里大喊:“乔叔,乔群有信儿了。”乔日成一惊,扔了磨杆,跑出磨坊,说:“你说啥?别着急,慢点说。咋回事儿?”吴霜妈说:“昨天有人捎话来了,说乔群现在是北大营五团的兵。”
乔日成呆了半晌,不信,说:“扯淡!”吴霜妈白了他一眼,说:“我是你的亲家,我能跟你扯淡吗,你不寻思寻思!”吴霜是听下洼子老毕家捎的话。他家毕老六是军需官,毕老六让人捎话给老乔家,乔群在东北军第五团。乔日成不信,他觉得不对劲。乔群是从东北军抓走进大狱的,人家回过头还能要他?吴霜见乔叔不信,从怀里摸出一面小圆镜,说:“乔叔你看,这个小圆镜就是乔群托毕老六家给捎回来的。”乔日成半信半疑,说:“咋的,乔群给你买的?”吴霜妈接茬儿说:“那可不怎的,除了乔群给买的,还能有谁!”
乔日成琢磨着乔群怎么又跑回东北军去了,看见吴霜的新镜子,不高兴了,说:“你看这个瘪犊子,还没娶媳妇就把爹忘了。把媳妇顶在脑门上,把我这个爹夹在胳肢窝里,啥也不捎给我。真是狗咬皮影子,没一点儿人味儿。”吴霜妈一听,乐了,说:“这就是你当爹的不对了,老往坏处想孩子。你看这个!”吴霜妈从篮子里拽出一瓶酒。乔日成接过来看一眼牌子,“妈呀”一声,说道:“这可是前朝的御酒,一瓶顶我三板豆腐。瘪犊子,花这钱干啥,这不是嘚瑟吗?”
吴霜说:“听毕家人说,这次是紧急扩招,当兵的一入军营就发三十块大洋,团长又单独赏他五块。”乔日成开启酒瓶,用刀尖扎一块豆腐,“咕咚”喝了一口酒,品咂着琢磨说:“不对呀,不对不对……”吴霜看看豆腐又闻闻酒,说:“咋了,味儿不对?”乔日成说:“你说哈,这个虎糙糙的玩意儿,刚从大狱跑出来,藏猫猫也得挑个地方啊。他在讲武堂待过,混了个脸熟,这要是让人认出来,那不抓瞎了?”吴霜妈仔细琢磨,也急了,说:“哎呀,你说的也是。”
吴霜琢磨乔叔的话,又想起老毕家给的信儿,想不透,糊涂了,也急了,说:“乔叔,明天一早套车吧,我跟你进城。”乔日成一拍大腿,说:“晚喽!不等咱进城,人说不定扔进号子了。”吴霜急得想哭,心想再进一次大狱,那乔群不得让人给枪崩了啊,不马上枪崩也没个好,还是得赶紧把乔群找回来藏起来。她说:“乔叔现在就套车吧,我回家换件衣服。”吴霜妈乍一听乔豆腐的话,觉得有道理,仔细一合计,觉得乔群没啥大事儿,说:“他乔叔,军队里头招个把犯人当兵,哪朝哪代都有过。你说书不也说过,汉武帝征兵打匈奴,连犯人都特赦上前线当兵将功赎罪啥的。再者说了,本来乔群没让人认出来,你这个当爹的一到,一张罗找儿子,人家该把你给认出来了。你上次上人家军营抢儿子,整出多大动静啊,最后把儿子折进大狱了。要我说,你俩就别给乔群添堵了,先沉住气,安安稳稳在家听信儿。”
乔日成听着吴霜妈的话,细想也有道理,兴许部队的长官把乔群当谪兵呢。哪朝哪代可都有把犯人往前线送的事儿,不过,那跟直接枪崩有啥大的区别呢?又一想,眼下也不打仗,兴许没啥事儿。他左思右想,吧嗒着抽烟,一时间没了主意。
奉天,北大营谢铁骅办公室里,乔群轻叩房门,喊报告。屋里谢铁骅听出是乔群的声音,让他进来。乔群推门进屋,说:“团长,你找我?”谢铁骅将门掩上,递给他一本花名册,说:“这是五团的军官名单,你看看,有没有你认识的?”乔群快速地扫了几眼,看见除了花驹和毕军需官,他谁都不认识。谢铁骅点头,说:“那还好,花驹我已经嘱咐过了,他不会把你供出去。”乔群说:“毕军需官是我的老乡,不会出卖我。”
乔群抓起桌上的一盒烟,弹出一支,别在耳朵上,虚头巴脑地说:“真没想到又遇上谢教官了。”谢铁骅仔细看看他,乔群再也不是当初在大街上耍大刀的那个青涩少年的样子了,成熟了,更添了几分野性。谢铁骅说:“你不能叫我谢教官,叫谢教官说明你在讲武堂待过,你那样会被别人认出来的,你现在应该叫我团长。”乔群没想到这个细节,说:“是,团长。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儿遇上你。有火吗?”
谢铁骅也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乔群。这个人,敢越狱出逃,胆大包天,也算能耐。谢铁骅摸出打火机,“咔嗒”一声点着火,乔群凑上前刚要点烟,谢铁骅却灭火了。谢铁骅说:“你放肆!把烟放下。”乔群又把烟夹在耳朵上。谢铁骅鄙夷地训斥道:“讲武堂第一课就是军姿,耳朵不是放烟卷的地方。”乔群把烟卷拿下,放进裤兜里,笑着说道:“跟讲武堂比,我在监狱里学的更多。”谢铁骅见乔群丝毫没有怯意,说:“别以为我当过你的教官,对你不错,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
乔群表情肃然,回答说:“是,上脸指定不会,不过吧……就算你绷着脸,我也不会拿你当外人。”谢铁骅表情松弛下来,把桌上的整盒烟扔给乔群,说:“你揣兜里吧,别在我这儿吸。”乔群说:“谢谢长官!没事我走啦?”谢铁骅说:“你急什么,等等。你没有话问我吗?比方我怎么会收留你这个越狱犯,这可是要担风险的。”乔群说:“我想过,你赏识我。”谢铁骅问:“我赏识你什么?就凭你会耍几下大刀?”乔群挺自信,他从谢铁骅的眼神里看得到温暖,这种温暖有一种生死与共的交情。乔群说:“不仅仅是耍大刀,我是你说的那种‘可以置生死于度外’的人。”
谢铁骅看着乔群,颇有意味地笑了笑。他认为战场上,如果能够把生死置之度外,那么,哪怕处于艰难的境地,将士一心,同仇敌忾,就可能获胜。如果无论是将领还是士兵,都想着如何生存,贪恋美好的生活,哪怕客观条件再好,武器再精良,粮草再充足,也是极有可能一败涂地的。置生死于度外,战则必胜。求得胜利,必须有士卒的勇往直前。而要士卒能勇往直前,为将帅者也必须具有置个人的生死于度外的决心。将帅视死如归的必胜信念,对士卒的影响巨大,甚至决定着战争的胜负。可是眼下,少帅迷恋听戏,上行下效,长官们也迷恋听戏,下层军官则专注于捞外快、吃喝嫖赌,士兵大多只是吃粮当兵,混口饭吃,他手下并没有太多可用之才。
谢铁骅虽说收留了乔群,依然放心不下。乔群像野马,需要调教。他嘱咐乔群道:“你给我听好,第一,没事不准上街;第二,没有我的准许,不准跟外面的人联系,包括你的家人,也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经历;第三,你叫乔三,乔三和乔群是两个人,乔群和你没关系,和我有关系,可我不大记得了。”
乔群答:“是。”谢铁骅说:“你可以走了。”乔群想起来已经和家里联系过了,忙报告说他给家人捎话了,他们知道他在这儿。谢铁骅一听,忧心忡忡,他皱皱眉头,说:“你爹会找上门来吗?”乔群说:“我想不会。他挨过打,会长记性。”谢铁骅一挥手说:“你可以走了。”心里却并不放心,一旦乔群父亲登门找儿子,事情不会简单。
乔群出屋,没走几步,又敲门进来。谢铁骅问:“还有什么事儿?”乔群问:“那个张什么怎么办?”谢铁骅对他没兴趣。乔群觉得那天选靶标,他也站出来了,谢铁骅应该给个保证。他俩是患难兄弟,不能撇下他。乔群心里不放心,自己安全了,张之勇咋办?心想谢团长得给我个准话。他就缠着谢铁骅,要他跟自己交个底。谢铁骅心里说这个乔群果真野性难训,任由他放肆下去,后果不堪设想。谢铁骅忽然高声喝道:“立正!”乔群一怔,条件反射般打了个立正。谢铁骅接着说:“滚!”
乔群脚步动了动,但没有走的意思,嬉皮笑脸地说:“那个张之勇的事儿,你必须给我交个底,我俩是共过生死的弟兄,不能我一个人好模好样的,部队把他供出去了。”谢铁骅克制火气,说:“我还必须给你交个底?你跟长官说必须,你找抽呢?”乔群想我今天跟你是破裤子缠腿了,看你能把我咋的。他说:“长官,你就给我个准话,我也好好睡个踏实觉,要不,晚上躺下去,又该烙大饼了。”谢铁骅说:“烙什么大饼?”乔群比比画画,说:“就是翻过来调过去,睡不着觉啊。”谢铁骅其实挺喜欢乔群的仗义劲儿,也是被他磨烦了,答应道:“因为你,我不会把他怎么样。我真要把他怎么样,你也就完蛋了。这算不算跟你交底?”乔群笑了。谢铁骅说:“好了,滚吧!”
乔群走出北大营司令部走廊,人已经下楼梯了,想了想,忽然又返回来。乔群站在谢铁骅办公室门口喊:“报告!”办公室有张行军床,谢铁骅已经脱衣要休息了,又跳到地上去开门,见还是乔群,说:“你还有什么事儿?”乔群笑着说:“你老人家耐心一点,我就一句话:你既然赏识我,就应该赏识张之勇。”谢铁骅说:“你还没完了,我不认识张之勇。而且,我对杀人越货的犯人通常是厌恶的。之所以留下他,一个是因为你,另一个是因为他有股狠劲儿,是个当兵的料。”
乔群说:“我也讨厌杀人越货的,可这个张什么杀的是日本浪人。”谢铁骅轻轻“哦”了一声,来了兴致,听他往下说。乔群告诉谢铁骅,大白天,在大街上,一个日本浪人欺负中国女人,女人喊救命,那天看热闹的人很多,有一两百,可愣是没一个人站出来。张什么现去地摊上买了把菜刀,一声没吭就朝日本浪人下家伙。谢铁骅一边翻报纸一边听,听到朝日本浪人下家伙,谢铁骅的脑袋从报纸后面伸出来,尽力掩饰着兴奋问:“砍死了?”乔群说:“您太急了点儿,要是砍死了就没有今天了。”
谢铁骅不耐烦了,说:“你少废话,说书呢?直接说结果。”乔群说:“张什么把那个日本人的大腿上捅个窟窿,砍断了三根筋,被重判十八年。”谢铁骅听着,心里高兴,却说:“哦,这样啊,你到底想说什么?”乔群心里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谢铁骅放下报纸,说:“事关中日敏感话题,长官不宜和士兵讨论,你还是滚吧。”
张之勇一直躲在北大营营房墙角,见乔群从长官办公楼里出来,便从暗影里钻出来问乔群怎么样了。乔群说:“我肯定没事了。”张之勇看着乔群的脸色,乔群不动声色。他急了,问:“你的意思是我有事?”乔群故意折磨他,说:“长官说了,他对杀人越货的人通常是厌恶的。”张之勇心里开始绝望了,这下咋整?在长官手下不受待见,可不是好兆头。张之勇说:“乔群,我可是认你做老大了。”乔群说:“老大怎么了?”张之勇恶狠狠地说:“老大不是白叫的,你得罩着别人,这是号子里的规矩。”乔群白了他一眼,说:“这里可不是号子,是东北军的北大营,你以为我是谁?老大在这儿玩不转。”
张之勇心里琢磨乔群到底和姓谢的说了自己好话没有,别是这小子蒙他。于是他恭维地说:“你到哪儿都玩得转,你什么都玩得转。”乔群心说拉倒吧你,别给我戴高帽。张之勇说:“你是不是以为我给你戴高帽?还真不是。我看出来了,那个姓谢的稀罕你,把你当宝。”乔群内心高兴,装懵懂,说:“是吗?我没觉得。”张之勇心说你拉倒吧,你心里明镜似的,就别跟我装了。
乔群掏出一盒烟显摆,烟盒上画着两个美女,一个穿红袄,一个穿蓝衣,互相依偎着,上写着:她俩说,吸来吸去,还是它好,哈德门。张之勇一看,见过,是哈德门。张之勇大咧咧地说:“别跟我臭显摆,我啥都见过。”说罢,张之勇将烟盒一撕两半,另一半装进自己兜里。两人在树下席地而坐,张之勇给乔群点了烟。乔群很受用的样子,戏弄张之勇,说:“要是玩得转,你打算怎么孝敬本老大?”张之勇想了想,发狠地说:“这个礼拜天,要是请下假来,我的女人给你用。”乔群假作感兴趣,说:“没听过你有女人,你只有窑子娘们儿。”
张之勇心里说有什么不一样吗?女人就是女人。乔群才不屑窑子里的什么女人,窑子是窑子,女人是女人,两码事。张之勇呵呵笑,说:“你没逛过窑子吧?”说到窑子,乔群心虚地看看前后左右,周围没人。
乔群说:“这么说,你用窑子娘们儿孝敬我?”张之勇也知道小声,说:“她叫小桃红,你就听过这名吧?”乔群说:“你拉倒吧,名儿能听出来什么。她就是叫小貂蝉,也听不出来什么模样,别蒙我。”张之勇急了,说:“怎么跟你说呢,我敢保证,她是女人中的女人,不信我给你唱一个。”张之勇刚哼了一句,紧急集合的哨音响起,两人站起来撒腿就跑。
山区的旷野,马车在曙色中奔驰。乔日成到底没听吴霜妈的劝,他不亲眼看见儿子好模好样的,谁说啥也不太信。他喊上吴霜,两人一起去趟奉天东北军的大营。吴霜也想早一天落实乔群的下落,就跟车上路了。此刻,驾车的乔日成使劲用鞭杆戳辕马的屁股。
关东军驻奉天某部的营区,数百士兵齐集操场,雄井在其中。广濑植人跳上高高的土台,环视一圈,大声喊道:“今天是9月7日,是我们联队的授旗日,我宣布,祭旗活动现在开始!”在鼓乐声中,护旗官岩谷川中尉率领护旗队出场。走在前面的旗手用一只手擎旗。
护旗队绕场一周。队员们齐声高喊:“明日必死!明日必死!明日必死!”队伍中的人纷纷敬礼。雄井小声问相邻的伍长:“为什么明日必死?”伍长说:“听说,我们就要对满洲开战了。东北军的兵力是我们的几十倍,我们必须抱着必死的决心。”雄井疑惑,问:“用什么理由开战?”伍长不耐烦,为大日本帝国开疆扩土,还需要理由吗?不需要理由。伍长懒得理他。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