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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了不起的盖茨比 作者: [美]菲茨杰拉德 本章字数: 9213 更新时间: 2020-07-30 15:57:37

那天夜里,当我回到西卵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我在怀疑是不是我的房子着火了。当时已是半夜两点了,半岛整个一角都被照得亮堂堂的,落在灌木丛上的光看起来像假的一样,然后那些光线照在路旁电线上,映出一条长长的细细的光线。直到汽车转弯后我才看清那光源是盖茨比的别墅,从塔楼到地窖,处处灯火通明。

我本以为又在举办晚会—一次狂欢的盛会,整个别墅通通敞开,方便让大家游戏,让大家玩玩捉迷藏或者是做“罐头沙丁鱼”。可奇怪的是,此刻竟然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我只是听到风呼呼作响,电灯也忽明忽暗起来,就像房子在对着黑夜眨眼似的。当出租汽车哼哼唧唧开走的时候,我看到盖茨比正穿过他的草坪朝我走来。

“您府上看上去就像是召开世界博览会一样。”我说。

“是吗?”他心神不宁地转头看了一会儿,“我刚打开了几间屋子,随便看看。咱们俩到康尼岛去玩吧,老兄。坐我的车去。”

“太晚了。”

“那么我们去泡泡游泳池吧。”

“可是现在我得睡觉去了。”

“那好吧。”

他显然在等待什么。

“我已经和贝克小姐谈过了,”我故意等了一会儿才说,“明天我会打电话请黛西来喝茶的。”

“噢,那真是太好了,”他开心地说,“我真不想给您添麻烦。”

“您哪天有空呢?”

“应该是您哪天有空?”他立刻纠正了我的话,“我不想给您添麻烦的。”

他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有些勉强地说:“我明天让人来把草地平整一下。”

我们俩同时低头看了看草地—在我那乱蓬蓬的草地和他那一大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深绿色草坪之间,有一条清晰的分界线。他指的肯定是我的草地。

“此外还有一件小事。”他含糊地说,之后犹豫了一会儿。

“您希望推迟几天?”我问道。

“哦,跟那件事情没关系。至少……”他笨拙得不会说话了,“呃,我猜……呃,我说,老兄,你挣钱不多是吧?”

“嗯,不太多。”

这个回答似乎令他放心了一点儿,于是他鼓起勇气接着说下去。

“我知道您挣得不多,我刚好也顺道做点小生意搞点副业。你现在是做证券是吧?”

“学着做做而已。”

“那有件事或许你会感兴趣的。不需要花很多时间但可以挣一大笔钱。而这碰巧又是一件很机密的事情。”

我现在意识到,如果当时情景不同,那次谈话很有可能是我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可是当时这个建议说得太露骨、太不得体,明摆着就是为了答谢我而给的恩惠,于是我当场打断了他的话。

“我手头的工作很忙,”我说,“很感激你的好意,可眼下我确实忙不开。”

“不,你放心,你不必跟霍尔夫山姆打什么交道的。”他还以为我是因为讨厌午饭时候提到的那种“关系”,但我告诉他不是那样。他又等了一会儿,希望换个话题,然而我没有搭理他,于是他只能尴尬地回家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感到既轻松又快乐。我一进家门立刻倒头大睡,因此我也不知道盖茨比最后到底去了康尼岛没有,更不知道他是否又花了几个小时来“随便看看房间”,让他那幢房子继续刺眼地大放光芒。第二天早上我就打电话给黛西约她来喝茶。

“请别带汤姆过来。”我警告她说。

“什么?”

“不要把汤姆带来。”

“谁是‘汤姆’?”她有意问道。

到了我们约定的那天,大雨倾盆。

大概上午十点,一个身穿雨衣的男人拖着一架刈草机来敲我的大门,说是盖茨比先生派他过来整理我的草坪的。我忽然想起来我忘了叫我的女佣来,于是我赶紧开车去找她,顺便带回来一些鲜花和茶杯。

花是多余的,因为下午两点钟的时候盖茨比又派人送来了一暖房的鲜花,附带着无数插花的器皿。一个小时以后,我家大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盖茨比身着一身白法兰绒西装,穿着银色衬衫配金色领带,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我见他脸色煞白,眼圈也黑黑的,似乎一夜都未睡好。

“都准备停当了吗?”他进门就问。

“草地很漂亮。”

“什么草地?”他疑惑地问道,“哦,你是说你院子里的草地啊。”他从窗口向外看。

“嗯,看上去很好,”他含糊地说,“有家报纸说雨可能会在四点左右停,好像是《纽约日报》说的。喝茶需要的东西都准备齐了吗?”

我带他到食品间,他有些看不顺眼似的望了望那芬兰女人。我们一起把从甜食店买来的十二块柠檬蛋糕都逐个细细打量了一番。

“你看这行吗?”我问道。

“当然,当然行!很好!”随后他又茫然地叫了一声,“我的老兄!”

三点半左右的时候雨渐渐变小了,只有几滴雨水在雾里来回飘着。此时盖茨比正心神不宁地翻阅着一本克莱的《经济学概论》,每次芬兰女用人的脚步将厨房的地板震动时他就会不由自主地一惊,还时不时向窗外张望。最后他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用犹豫的声调对我说,他要回家了。

“为什么?”

“不会有人来喝茶了。时间已经太晚了!”他又看了看他的表,仿佛还有别的紧急的事情在等待着他去办,“我不能在这儿耗上一整天。”

“别傻了,现在才刚刚四点差两分。”

他又苦恼地坐了下来,仿佛我使劲推了他一把似的,正在这时,一阵汽车拐进巷子的声音传来。我们俩都惊跳了起来,我自己也竟然变得有点儿慌张,赶紧跑到院子里去等候。

在一排还滴着水的紫丁香树下,我看见一辆大型敞篷轿车顺着汽车道开了上来。车子很快停了。黛西的脸从一顶浅紫色的三角形帽子下面露了出来,满面春风地向我这个方向看过来。

“你真是住这儿吗?”

她那优美的嗓音在雨中听了简直令人陶醉。一缕湿湿的头发黏在她额头上。我扶她下车的时候,发现她的手也被晶莹的雨水打湿了。

“莫非你爱上我了吗?”她悄悄地在我耳朵边说,“不然为什么非得让我一个人来呢?”

“这是雷克兰特古堡的秘密。先打发你的司机离开,让他一个小时后再来。”

“一个钟头之后再回来,弗迪。”然后她还煞有介事地低声对我说,“他的名字叫弗迪。”

“难道汽油味会影响他的鼻子吗?”

“我想不会的,”她天真地说,“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们一同走进屋子里。然而起居室里居然空荡荡的。

“咦,这可真滑稽啊!”我大声说道。

“什么滑稽?”

此时此刻,有人在大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她回过头去看。我打开门,见盖茨比正面色苍白,一只手像重物般揣在上衣口袋里,两只脚则站在一摊水里,神色凄惶。

他大步从我身边跨过,进了门廊,手还一直揣在衣服口袋里,突然间,他仿佛受牵线操纵似的,一转身便走进起居室里不见了。那样子可一点儿也不滑稽。我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心脏也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外面雨越下越大,我赶紧关上门。

在长达半分钟的时间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最后我终于听到起居室里传来的一阵哽咽般的低语声和一两点笑声,紧接着就是黛西有些嘹亮而做作的声音:

“再次见到你,我真是高兴极了。”那声音长得使它在整个屋子里回荡了好久,好久。

接着又是一阵沉寂。

时间长得令人害怕。我在门廊里无所事事,于是也走进屋子。

盖茨比的手仍然揣在口袋里,身子斜倚在壁炉架上,竭力装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他的头向后仰,一直挨到一架早已不能使用的大台钟的钟面上,他那双看起来慌乱不安的眼睛盯着黛西—此刻她神色有些惶恐,不过姿态很优美。

“我们很久以前见过。”盖茨比含含糊糊地说。他瞥了我一眼,张开嘴想笑却没笑出声来。而那钟因为他头的压力开始摇摇欲坠了,他急忙转过身来,用颤抖的手把钟抓住,然后放回原处。接着他坐下来背部挺得直直的,他将胳膊肘放在沙发扶手上,一手托住下巴。

“对不起,把你的钟碰了。”他说。

不知什么缘故,我自己的脸也涨得通红,好像被热带的太阳晒过一样。我脑子里涌现出千百句客套话,而此刻却无言以对。

“那是一架很旧的钟了。”我只能呆头呆脑地告诉他们。

我想大家当时都有好一会儿觉得那架钟已经在地板上被砸得粉碎了吧。

“我们已经多年不见了。”黛西尽量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

“到十一月就整整五年了。”

我急中生智,建议他们跟我一起去厨房预备茶点,他们俩便立即站了起来,而正在这时候,那魔鬼一般的芬兰女用人已经用托盘把茶端了进来。

盖茨比于是赶紧躲到了一边。然而平静并不是目的,我马上找了个借口想要离开。

“你要去哪儿?”盖茨比惊慌失措地问道。

“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十分激动地尾随着我走进厨房,关上门,然后痛苦地低声说道:“啊,天哪!”

“怎么啦?”

“真是大错特错啊!”

“你不过是难为情罢了。”紧接着我又补了一句,“而且黛西看起来也很难为情。”

“她难为情?”他十分不以为然地重复了我的话。

“和你一样。”

“你说话的声音不要那么大。”

“你的行为就像一个小孩一样,”我极不耐烦地说,“不仅如此,你也很没有礼貌。黛西现在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呢。”

他举起手阻止我继续说下去,并带着某种怨气看了我一眼,随后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重新回到那间屋子里去。

我悄悄地从后门走了出去,半个小时之前盖茨比也是从这里出去的,还精神紧张地绕着房子跑了一圈—一棵黑黝黝的盘绕多节的大树,那茂密的树叶此刻正形成了一块挡雨的苫布。雨又大了起来,我那片草地现在又是一个小泥潭了。从树下望去,除了盖茨比那庞大的房屋之外似乎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可看,于是我便盯着它看了半个钟头。

盖茨比买下的这座房子是十年前的一位酿酒商在那个“仿古热”的初期建造的,还有一个传闻,据说他曾同意为附近所有的小型别墅付上五年的税款,只要各位房主答应在自己的屋顶铺上茅草。或许是他们的拒绝使得他“创建家业”的计划受到了致命性的打击,他迅速衰颓了。丧事的花圈依然挂在门上,他的子女就迫不及待地把房子卖掉了。

美国人虽然愿意或者说渴望去当农奴,但一向是坚决不肯去当乡下佬的。

半个小时后,太阳出来了,我看见食品店的送货汽车正顺着盖茨比的汽车道拐弯,送来了他家仆人做晚饭用的原料—虽然我敢肯定他本人是一口也吃不下去的。一个女用人正在打开楼上的每一扇窗户,并在每个窗口都出现片刻,从正中的那扇大窗户探出身子,迅速地向花园里啐了一口。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雨一直下个不停,如同他俩窃窃私语的声音,并且还不时地随着感情的迸发而变得高昂,然而眼下我觉得房子里一片宁静,极其宁静。

我走了进去,试图弄出一点儿响声,差点儿没把炉灶推翻了—但我相信他们俩还是什么也没听见。此时,他们两人分坐在长沙发的两端,一言不发,面面相觑,仿佛有什么问题正待解决,先前难为情的迹象也消失了。黛西泪痕满面,我一进来她就猛地跳了起来,赶忙用手绢对着一面镜子擦起脸来。而盖茨比的身上则发生了一种令人惶惑的变化。此时他可以说是光芒四射。虽然并没有什么表示欣喜的言语姿势,然而却有一种强烈的幸福感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以至于充满了整间小屋子。

“你好,老兄。”他说,仿佛有多少年没见过我了似的。有一会儿工夫,我甚至还以为他想过来跟我握手哩。

“雨已经停了。”

“是吗?”等他反应过来我在说什么的时候,又发觉到屋子里已经是阳光闪烁时,他像一个阳光守护神一样露出了大而灿烂的笑容,并且十分兴奋地把消息传递给黛西,“你看多有趣,雨停了。”

“我非常高兴,杰伊。”她的语调哀婉动人,吐露出了她意外的喜悦。

“我想请你与黛西一起到我家来,”他说,“我很想带她参观一下。”

“你真的要我去吗?”

“对的。”

黛西去洗了洗脸,我立刻十分羞愧地想起自己的毛巾,可惜为时已晚—盖茨比和我在草地上等着。

“我的房子还漂亮吗?”他问道,“你瞧,它的整个正面都映照着阳光。”

我同意说:“这房子的确是漂亮极了。”

“是的,没错。”他又仔仔细细检阅了每一扇门、每一个房间,“买这座房子的钱我只花了三年的工夫就挣到了。”

“我还以为这些钱都是你继承来的。”

“不错,老兄,”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但那笔钱在大恐慌期间损失了一大半,就是战争所引起的那次大恐慌。”

我想他此刻自己也不太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当我问他做的是什么生意的时候,他竟然说:“那是我的事。”话一出口,他便发现这个回答是不得体的。

“哦,我先后干过好几行,”他立刻改口说,“起先做过药材生意,后来又做过石油生意。但是现在这两行我都不干了。”他注意地盯着我,“这么说那天晚上我提的那件事你考虑过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黛西便从房子里出来了,我看见她衣服上的两排铜纽扣正在阳光中闪闪发光。

“你说的是那边那座老大的房子吗?”她用手指着大声地问道。

“你很喜欢它吗?”

“我非常喜欢,可我不明白,你怎么能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呢?”

“哦,是这样,我让它不分白天黑夜都挤满了有意思的人、干有意思的事情的人以及有名气的人。”

我们没有沿海边抄近路过去,而是绕到大路上从后门进去。黛西望着那映衬在天空中的黑黝黝的中世纪城堡的轮廓,用她那迷人的低语赞不绝口。

她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花园,赞赏长寿花的香味,又赞赏山楂花和梅花散发的泡沫般的芬芳。我们走到大理石台阶前,看不到穿着鲜艳时装的人们从大门进进出出,除了树上的鸟鸣外也听不到一点儿声音,我还真觉得有些异样。

到了里面,当我们漫步穿过那间玛丽·安托万内特式的音乐厅和王政复辟时期样式的小客厅时,好像有客人都躲在角落里,他们奉命屏息不动,直到我们走过。而当盖茨比关上“默顿学院图书室”的那扇门时,我甚至可以发誓,我清楚地听到了那个戴猫头鹰眼镜的人突然发出了一阵鬼似的怪笑声。

我们上了楼,先穿过一些仿古的房间,卧室里全是玫瑰色与淡紫色的绸缎,并摆满了各式色彩缤纷的鲜花,紧接着又穿过一间间更衣室,以及嵌着地下浴池的浴室。当我们闯进一间卧室时,里面还有一个邋里邋遢穿着睡衣的人在地板上做着俯卧撑。我认出那是“房客”克利斯普先生。那天早晨我还看见他在沙滩上徘徊来着。最后我们来到了盖茨比本人的套间,里面包括一间卧室、一间浴室以及一间小书房。我们三人在书房里坐下,喝了一杯从壁橱里拿出来的荨麻酒。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黛西,我想他是在把房子里的每件东西都按照他所钟爱的那双眼睛里的反应重新做了估价。有时候他出神地凝视着房间里的东西,仿佛在她面前一切都是虚无缥缈的了。有一次他甚至差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而他自己的卧室可以说是所有屋子中最简朴的一间了—只有梳妆台上点缀着一副纯金的梳妆用具。黛西高兴地拿起其中一支梳子梳理了一下头发,这引得盖茨比马上偷偷笑了。

“这可是最滑稽的事情了,老兄,”他嘻嘻哈哈地说,“我简直不能……我想要……”

显而易见,他刚才已经经历了两种精神状态,而现在正在进入第三种。他先是局促不安,然后又欣喜若狂,目前又因为她出现在眼前而感到过分惊异以至于不能自持了。这件事恐怕是他长年以来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甚至可以说是咬紧了牙关期待着的了,此时他的感情已经强烈到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地步。此刻,由于反作用,他就像一架发条上得太紧的时钟一样,似乎精疲力竭了。

过了一会儿,等他精神恢复之后,又为我们打开了两个十分讲究的特大衣橱,里面装的全都是他的西装、睡袍和领带,还有一打一打的像砖头一样堆叠起来的衬衣。

“我有一个朋友专门在英国替我买衣服。每年春秋两季,他都会挑选一些寄来给我。”

他拿出了一堆衬衫,一件件扔在我们面前,薄的麻布衬衫、厚的绸衬衫、细腻的法兰绒衬衫,他把每一件都抖散了,五颜六色地摆满了一桌。而在我们欣赏衣服的时候,他又继续去抱来其他的,于是那些柔软贵重的衬衣堆得越来越高—条子衬衫、花纹衬衫、方格衬衫,珊瑚色的、苹果绿的、浅紫色的、淡橘色的,还有上面绣着深蓝色的他的姓名的。黛西突然之间发出了一种很不自然的声音,她一下子把头埋进了衬衫堆里,号啕大哭起来。

“这些衬衫太棒了,”她哽咽地说,“我看了真伤心,我从没见过这么—这么美的衬衫。”

看过房子以后,我们本来还打算去看看庭园、游泳池、水上飞机以及仲夏的繁花,可惜雨又下起来了,我们只好远眺着那波浪荡漾的海面。

“如果不是有雾,我们就可以看见海湾对面你家的房子了,”盖茨比说,“在你家码头的尽头有一盏通宵不灭的绿灯。”

黛西突然伸出胳臂去挽着他,但他似乎仍然沉浸在刚才所说的话里。

或许他突然间想到,那盏灯曾对他的巨大意义现在已经永远消失了。与他和黛西分开的遥远距离相比,那盏灯曾经离她那么近,几乎可以碰得着她,就好像一颗星离月亮那么近。然而现在它不过是一盏常见的绿灯而已。他的神奇的宝物已经减少一件了。

我在屋子里左走走、右看看,在若暗若明的光线中看见那些各种各样的摆设。一个上了年纪身穿游艇服的男人的一张大相片突然间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张相片就挂在他书桌前面的墙上。

“他是谁?”

“那个?哦,那是丹·克蒂先生,老兄。”

这名字听上去有点耳熟。

“很多年前我们是最要好的朋友,可惜他已经死了。”

五斗橱上放着一张盖茨比本人的小相片,同样也是穿着游艇服—盖茨比昂着头,一副目空一切的神气—大概十八岁照的。

“我非常喜欢这张照片,”黛西嚷嚷着,“这个笔直向后梳的发型!你从没告诉过我你留过这种发型,也没告诉过我你有一艘游艇啊。”

“过来看这个,”盖茨比赶紧说,“这里有很多剪报都是关于你的。”

他们俩肩并肩站着仔细欣赏那些剪报。我正准备要求看看盖茨比曾经提过的那些红宝石,这时候他的电话突然响了,盖茨比拿起了听筒。

“是的……噢,我现在不方便谈……我说我现在不方便,老兄……我说的是一个小城……他知道什么是小城……得啦,他对我们没什么用处,如果底特律就是他认为的小城的话,那……”

他很快把电话挂了。

“快到这儿来呀!”黛西在窗口大声地喊道。

雨还在下着,西边的乌云已经渐渐散开,海湾上空翻滚着一道道粉色和金色的云霞,太阳从那些金色的云霞当中挤了出来,就像是要看一眼,大地究竟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是那么迫不及待。

“看那个,”她低声道,过了会儿她又说,“我真想摘一朵粉红的云彩,然后把你放在上头推来推去。”

我想回家了,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答应。或许是因为有我在场他们可以更心安理得地待在一块儿吧。

“我知道我们该干什么好了,”盖茨比兴奋地说,“让克利斯普来弹钢琴吧。”

他走出屋子,喊了一声“艾温”,又隔了几分钟才回来,并且带来一个十分难为情的、面容有些憔悴的年轻人,他戴着一副玳瑁边眼镜,稀稀疏疏的金发。他现在着装可算是整齐一些了,穿着一件敞领的运动衫、一双运动鞋和一条颜色不怎么清楚的帆布裤。

“刚刚我们打扰到您做体操了吗?”黛西十分有礼貌地问。

“我在睡觉呢,”克利斯普先生在窘迫之中脱口而出道,“我是说,我本来是在睡觉的。然后就起床了……”

“克利斯普会弹钢琴,”盖茨比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是不是艾温?老兄?”

“不,我弹得不好。我其实不太会弹……根本不弹。我很久没练……”

“走,我们到楼下去吧。”盖茨比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他摁了一个开关,整个房子立即大放光明,那些灰暗的窗户都不见了。

我们来到音乐厅,盖茨比只扭开了钢琴旁边的一盏灯。他用颤抖的手点燃了黛西的香烟,然后和她一起坐在屋子另一边远远的长沙发上,那儿除了地板上有一点儿从过道里反射过来的亮光之外,一片漆黑。

克利斯普勉强地弹完了《爱情的堡垒》之后,从长凳上转过身来,很不高兴地在幽暗中张望着寻找盖茨比。

“我很久没弹了,你看我都跟你说过了我不会弹。我很久没弹……”

“别说那么多了,老兄,”盖茨比用命令的口气道,“弹吧!”

“每天早上,每天晚上,玩得欢畅……”

外面的风呼呼作响,海湾上传来了阵阵隐隐的雷声。就在这一刻,西卵所有的灯都亮了。电动火车上满载着归客,他们冒着雨从纽约疾驰而来。这是人生即将发生巨大改变的时候,空气中洋溢着一股兴奋的情绪。

“有一件事是千真万确,富人生财穷人生孩子。”

当我过去向盖茨比告辞的时候,我看到那种惶惑的神情又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仿佛他在怀疑着他眼前的幸福。

将近五年了!

那天下午一定有过某些时刻真实的黛西也许远不如他的梦想—这并非黛西的过错,而是盖茨比的幻梦拥有巨大的活力。他的幻梦甚至超越了她,超越了一切。盖茨比以一种创造性的热情投入这场幻梦,并且不断添枝加叶,用飘来的每一根绚丽的羽毛加以缀饰。再多的激情和活力都及不上一个人悲凄的心里所能聚集的情思。

当我注视着他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他正在悄悄地使自己尽快适应眼前的现实。他伸手挽起她的胳膊,她也低低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听了之后激动地转向她。依我看,最使他入迷的便是她那令人迷醉的声音,因为那是无论他怎样梦想都不能企及的东西—那是一曲永恒的歌,永恒的力量。

他俩似乎早已把我忘了,黛西还抬起头来瞥了一眼,伸出了她的手。盖茨比此刻压根儿就不认得我了。我又看了他们俩一眼,他们也看着我,似乎似曾相识,却又远在天涯,沉浸在他们自己那强烈的幸福的感情之中。我走出屋子,走下大理石台阶,留下他们俩依偎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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