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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山河异志202
书名: 徐霞客山河异志(全四册) 作者: 茶弦 本章字数: 10888 更新时间: 2024-08-26 11:03:56
“旱骨桩?”
“就是旱魃,旱魃听说过吧?”
张秀才点头道:“可那旱魃是传说中的怪物,老先生怎么还信这个?”
汤显祖嘴角一撇:“你不也信鼠将军会显灵吗?少打岔,好好听着。遇到寻常的旱魃,已经够喝一壶了,你们这里的更不得了,那可谓是旱魃之王!”
“旱魃……之王?”
“可不是嘛!这旱魃王,是由一个十恶不赦之人所化。他生前不男不女,死后又被千刀万剐,最后一副烂骨架让人运出,偷偷移葬在这儿。那人死无全尸,一腔怨毒始终未绝,不断地吸取着山川灵气、日月精华,又经历整整一百年,骨架上竟重生出不腐的皮肉,成了为祸一方的大魔头。现在懂了吧?你们遭遇的这场旱灾,就是它在作祟施虐!”
听他说得吓人,张秀才不禁打了个寒战:“我们这里民风淳朴,从没听说葬过什么十恶不赦之人啊……老先生,你说的那个恶人究竟是谁?”
汤显祖一字一顿道:“刘瑾!”
这刘瑾的名号,张秀才自然不陌生。这人是本朝正德年间有名的巨宦,官拜司礼监掌印太监,曾深得明武宗朱厚照宠爱。因明武宗昏聩荒诞,刘瑾渐渐把握了军政,将大权独揽,可谓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刘瑾权倾朝野,不光作威作福,就连各级官员的生杀予夺也全凭他一句话。当是时,人们私下皆称“朝有二帝”,明武宗为“坐皇帝”,刘瑾为“立皇帝”。
刘瑾十分贪财,时常鱼肉民间,大肆搜掠,弄得百姓怨声载道。后来,他更是无法无天,竟在家中偷制伪玺、玉带,意图弑君谋反。东窗事发后,明武宗总算醒悟过来,当即下令擒拿刘瑾,定了大罪十七条,判以凌迟处死。有传言说,刘瑾足足被割了三千多刀,割下来的肉片,也让痛恨他的百姓抢走吃掉了。
张秀才嘴巴空张了半晌,才道:“是大太监刘瑾啊,那他真算是十恶不赦了……哎?晚辈记得他籍贯貌似在陕西,怎会葬在我们这里?”
汤显祖道:“都说是偷着移葬过来的嘛,那刘瑾臭名昭著,家乡的父老怎肯让他入祖坟?”
张秀才四下望望,挠头道:“那他葬在哪儿了?”
“唔……”汤显祖想了想,又道,“老夫打西边过来,途经一座大山,离这儿大概十来里路。”
张秀才道:“那定是馒头山了,那就是个荒山野岭,平时连打柴的都不愿意去,没听说上面有什么坟墓啊。”
“等等,馒头山?”汤显祖眼珠子转了几转,突然一拍巴掌,“这就对了。张秀才,你可知那山为何唤作馒头山?”
“人们都这么叫,晚辈也未曾细想。莫非是因那山势呈弧状,远远看起来像只大馒头?”
“非也非也。”汤显祖摇头道,“曾有人将那圆圆的坟包,比作土馒头,而那坟中尸骨,则为馒头馅。若不出老夫所料,正因那山中葬了刘瑾这老馒头馅,故而才有那馒头山之名啊。好了,闲话不提,言归正传,想要化解旱灾,你们就去那山上把刘瑾墓找出来,砸烂棺椁,捣毁尸身,再淋上些混有童子尿、黑狗血的燃油一烧,那旱骨桩就算是打掉了。”
张秀才闻之色变:“那可不成,按大明律法,发冢见骨都是重罪,更别说是砸棺毁尸了。不行不行,此举万不可行!”
汤显祖锲而不舍地劝诱道:“只要能除去旱灾,纵使担些风险又如何?再说了,那刘瑾生前搜刮了无数民脂民膏,他虽然不得善终,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那墓里,定然会有几样奇珍异宝,随便拿出一件卖了,都能令你和乡亲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张秀才铁了心,任汤显祖巧舌如簧,始终不为所动:“有命拿没命花,掉脑袋的营生,我们坚决不碰!”
汤显祖见状,悄悄松了口气,又笑道:“嘿嘿,老夫早就猜到你们不敢去。”
张秀才哼了一声,反唇相讥:“我们是没那胆子。老先生,你敢你去啊,事成之后,晚辈和乡亲们给你立生祠,早晚三炷香,拿你当祖宗一般供养!”
“别别别,老夫也不敢。”汤显祖讪笑两声,“那啥,这天不早了,老夫还得赶夜路,该动身了。”
张秀才冷冷道:“老先生曾答应不将‘神鼠送财’之事透露出去,你可别食言而肥。”
“放心,老夫一诺千金,保证不说,告辞告辞。”
“好走不送。”
这时,几个远远等在一旁的村民也围了过来:“秀才,那牛鼻子老道跟你说啥了?怎么还挖坟呀、打旱骨桩的?”
张秀才冲着汤显祖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大伙甭理他。还什么两榜进士,呸!八成是个江湖骗子!他的伎俩,我早就看穿了,编出那些闹旱魃的鬼话,无非是想借机骗取钱财。好了,反正咱们也没上当,天就要黑了,大伙再去给鼠将军磕几个头就回村吧!”
等众村民离开,天也彻底黑透。山冈上的草丛里突然闪出一个人来,身子几个起纵,奔向那茫茫夜色。
那人一身短打,袖口、裤腿皆以绑布裹了,行动起来十分利落。他七拐八绕,专挑着小径放足疾奔,不出一顿饭的工夫,便来到一处偏僻的密林中。
林间草木参差,枝丫错综交叠,连月光都难以透下。再往深处,愈发幽寂,影影绰绰地,露出一栋大屋的轮廓。屋后支着帐篷、卸着车驾,隐约还有马匹在咴咴低鸣。
那人又往前走了几步,黑影里突然钻出两名暗哨:“来者何人?”
“别紧张,是我!”那人赶紧亮明身份。
暗哨急忙朝两侧一退,双双行礼:“原来是伍校尉回来了,伍校尉辛苦。”
那伍校尉摆摆手,又问道:“将军歇下了?”
“还没有,八成还在屋中喝酒。”
“那好,我这便找他去。”
说完,伍校尉越过暗哨,直奔前方大木屋。那屋门半掩,里面透着光亮,伍校尉伸手在门上轻敲几下,听得传出个“进”字,这才迈步入内。
屋里无甚摆设,四下角落里堆着数口大箱,中央铺着一块厚实的地毯,毯上一名侏儒盘膝而坐,抱着一只酒坛喝得正欢。
那侏儒虽然身形矮小,但绝非三寸丁、谷树皮那般窝囊模样。只见他身上套着皮甲,足下踏着马靴,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间,豪气万千,确实有些大将风范。
伍校尉弯腰抱拳:“禀将军,事情已经办妥了。”
“先坐下,边喝边说。”那将军说完,将手中酒坛抛向伍校尉。
“谢将军。”伍校尉接来,仰头喝了一口,便在对面席地而坐。
那将军直了直腰,笑道:“怎么样,那帮鼠崽子还算听话吧?”
“有将军调配的独门秘药,再加上驱鼠铃,群鼠敢不从命?”伍校尉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药包和一只小铃铛,放还在将军面前,“对了,那秀才得了好处,以为你是鼠神显灵,还带着乡亲们建起了鼠将军庙磕头祭拜。”
“哈哈哈……”那将军一面朗声大笑,一面收好药、铃,“想不到我程五奎,居然还位列了仙班。那穷秀才,哈哈,真有他的!”
见程五奎心里痛快,伍校尉欲言又止:“将军……还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觉得应该知会你一声……”
“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是。这次去驱鼠送钱,不光秀才和村民在那儿,还多了个来路不明的老道。”
“什么?”程五奎一怔,继而气得直拍大腿,“糊涂!这帮乡民真是糊涂!枉我千叮咛、万嘱咐,他们到底还是把外人引去了!”
伍校尉忙道:“将军不必担心。我乍见有生脸,便多了个心眼儿,一直隐藏在冈上偷听。从他们言谈中得知,那老道仅是无意中路过,倒不是村民有心引去的。我所在意的,是那老道曾提及,这附近貌似有座大墓。”
“大墓?”程五奎脑袋一偏,目中闪出两道精光,“仔细说来!”
伍校尉点点头,便把那刘瑾藏尸、化为旱魃等事原本道出。
程五奎听罢,大皱眉头:“简直是一派胡言,都说世上有什么妖魔鬼怪,可有几个人亲眼见过?”
伍校尉有些尴尬:“其实我也不太信,可那老道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程五奎摸着唇上两抹髭须,寻思了半天,突然将话锋一转:“闹旱魃八成不真,刘瑾墓怕是不假!哼哼,宁信其有,莫信其无,不论真假,一寻便知。这阵子没怎么沾土,我早就手痒了,若那狗太监真埋在馒头山上,那咱们就把他刨出来,烧了他的臭尸,夺了他的陪葬!”
“对!”伍校尉听得热血沸腾,“那老道也说,要真是刘瑾墓,里面定然会有几样值钱的宝贝,将军下令吧,咱们跟着你大发利市去!”
“那好!”程五奎双手掐腰,号令道,“你这便去把弟兄们都叫起来,咱们拔营起寨,直赴那馒头山!”
伍校尉领命,即刻出屋传令。不消一会儿,屋后的帐篷中便钻出十来个汉子。那些汉子虽从睡梦中初醒,却丝毫没有倦怠之态。伍校尉手一挥,便有几个身强力壮的站了出来,他们分作四组,分别站在了大木屋的四个角上。伍校尉手再一挥,那些汉子便齐齐发力,“呼啦”一下,竟将那大木屋堪堪抬起。
原来这木屋并非筑在地上,它虽然制成了房子模样,但其实是个硕大的厢舆。与此同时,剩下的人也取来四只大轮毂,十分熟练地安装上去。
待“车厢”装完,前面也套好了八匹骏马。转眼工夫,一驾大马车便横空出世,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等帐篷之类也收好装车后,汉子们便整装待发。程五奎扬鞭一挥,大马车缓缓前行。
不得不说,这伙人行事格外谨慎。马车在行进间,前方有“斥候”探路,两侧有“羽翼”警戒,就连车后,也安排了几个“剪尾”。剪尾们手持着大扫帚,一边跟随,一边将那车辙蹄印,仔细地抹去清除。
月落星稀,东方欲晓。经历了半宿奔波,程五奎一行终于抵达馒头山下。
这馒头山虽不说高耸入云,可也是重峦叠嶂、堆峰聚岭。山中古木参天,不少大树虬扎在岩缝里,盘根错节,如龙似蛟。这里鲜有人迹,想找个隐蔽的地方不难,程五奎稍加挑选,就寻了处幽静的山谷让队伍驻扎下来。
听说有大墓可挖,一行人早就摩拳擦掌,哪还顾得上歇息?刚安顿好,便喊着要去搜山寻墓。程五奎也恰有此意,遂点了三人留守,自己则率领其余手下进山。
山中并无路径,荆棘遍布、藤蔓杂缠,众人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小心蹚行。
再往前走,草木更茂。程五奎个子矮,若高草遮住寻常人的膝盖,便起码能没了他的腰。为了照顾他,伍校尉和几个手下皆拔刀斩草,好帮程五奎开出一条道来。
见前面又是一丛高草,伍校尉想也没想,当先挥刀砍去。岂料那草中竟有硬物,随着“当”的一声大响,他的手腕被震得生疼。
众人以为找到了线索,赶紧拨开高草去瞧,只见一截石碑斜斜竖在那里,几近歪倒。碑身污迹斑驳,表面都裂出了几道细痕,显然是年头久远。又经长时间的日晒雨淋,所刻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但稍加擦拭,依稀能辨出是“曼陀山极乐界”六个字。
“曼陀山?”程五奎自念几遍,恍然大悟,“原来这山叫曼陀,并不是什么馒头、包子。”
程五奎猜测得不错。此山古称“曼陀”,只不过后来被目不识丁的乡民叫白了,这才以讹传讹,成了馒头山。
伍校尉也指着碑上的字迹,道:“这‘曼陀山’下面还跟着‘极乐界’。常言说西方极乐、往生净土,摆明了与那身后之事有关。”
“不错。”程五奎大悦,“弟兄们,都把招子放亮些,哪个先寻到墓穴,我定会重重有赏!”
众手下欢呼一声,继续卖力地寻找。然而事与愿违,他们饿着肚子搜索了整整一天,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眼瞅天渐渐黑了下来,一行人只得作罢,各自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到了山谷中的驻地。
胡乱吃了些食物,众人多少缓过劲来,围着程五奎议论纷纷。
“将军,这山太大了,就算那刘瑾墓真在这儿,可单靠咱们这点人手,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是啊将军,咱们往日倒的那些官斗,皆是有碑有冢。可听说那种藏着无数财宝的大墓,却要不树不封,以防被人找到。那刘瑾墓只怕就是这种不设标志的,咱们总不能将这山上的地皮都铲一遍吧?”
“唉!”程五奎叹了口气,无不懊恼道,“可惜咱们之间,没有那懂风水的高人,若不然,靠着什么‘分金定穴’‘观星寻龙’的手段,便可轻而易举地将那墓穴找出来……”
“懂风水?”那伍校尉似是想起了什么,赶紧道,“我老家有一个远房亲戚,好像就是风水先生。”
程五奎精神一振:“此话当真?”
伍校尉点头道:“论辈分,我得叫他三叔。不过他平时就给人批个八字、选个阴宅的,也不知会不会那分金定穴……”
程五奎当即拍板道:“会与不会,请来一试便知。并且有这层亲戚关系,再多许他些封口钱,想来不至于走漏了风声。对了,伍校尉,我记得你老家距此地不算太远吧?”
“是的。”伍校尉掰着手指算了算,“我若连夜骑马去请,明日晌午应该赶得回来。”
“那好。你我兄弟多年,客套话无须多讲,伍校尉,那就有劳你辛苦一趟。”
“将军哪里话,事不宜迟,我这便动身。”
那伍校尉雷厉风行,翌日巳时刚过,便带着一个老头风尘仆仆地驰了回来。
不必说,这老头就是伍校尉口中的三叔。一瞧这伍家三叔道骨仙风,程五奎本已大悦;再听他说分金定穴、观星寻龙是自己的拿手本领,程五奎更是喜不自胜,索性让出了大木屋供他下榻。
见将军如此器重,手下人更不敢怠慢,都跟着伍校尉三叔长、三叔短地叫着,唯恐缺了礼数。
被众人这么一捧,那伍家三叔愈发地飘飘然,不由得端起了高人的架子,一会儿要好酒好菜,一会儿要沐浴更衣。程五奎毕竟有求于他,任他如何折腾,都是无一不应。
众人耐着性子,等着三叔吃饱喝足洗干净,正打算进山寻墓,他却直喊路上颠簸,要先行歇息。这三叔说完,便径自钻入木屋反闩了门,倒头大睡起来。
三叔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黑。众人实在等不住了,跑去砸了半天门,那伍家三叔这才慢吞吞地开门现身。
他这一亮相,众人也跟着眼前一亮。只见那三叔换了身宽袍大袖,腰里别着丁兰尺,手里托着大罗盘,端的是派头十足。
见他装腔作势,伍校尉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三叔,你若准备好了就快些出发,这都耽搁一下午了。”
“急什么?”三叔一捋山羊胡,若无其事道,“既然是观星寻龙,自然要等到晚上。”
“那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星星也都出来了,赶紧的吧!”
“好吧好吧,头前带路。”
听他答应动身,程五奎便让手下打起火把照路。一行人排着长队,缓缓向高处登去。
又走了一会儿,三叔连呼脚疼,程五奎无奈,只得命手下轮流背着他。
三叔足不沾地,可是害苦了程五奎那帮手下,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他面不红心不跳,手下们却一个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程五奎早瞧出他是偷懒耍滑,见他没事人一样,便冷冷道:“如今地方已到,三叔也别愣着了,还请一展身手吧。”
那三叔道声好,便踏起了天罡步,一面仰头观星,一面念起了口诀:“大率行龙有真星,星峰磊落是音身……高山须认星峰起,星辰下照山成形……”
见他有模有样,众手下皆窃窃私语。
“瞧着挺像那回事儿啊,这三叔果真是高人。”
“没错,你们听见没?他念的那些词儿还一套套的,这次准能把那狗太监的墓穴找出来。”
可众人翘首等待了半天,那三叔还是仰着脖子,望着天上星斗出神。程五奎见状,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样?看了这么久,也该看够了吧?”
“啊……别急别急,待我再推算推算。”三叔回过神来,忙摆弄起手里的罗盘,“天地左右旋,七十二龙盘。坐艮向坤,可以兼寅申;坐坤向艮,申寅不相兼……在哪儿呢?那该死的墓究竟在哪儿呢?”
伍校尉离得近,听到了三叔最后这句嘀咕,不由得心头一紧。他忙扯了扯三叔的袖子,悄声道:“三叔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早说,我们另想办法。”
那三叔道:“瞎说什么?有你三叔出马,自然是十拿九稳。”
程五奎干咳一声,上前道:“既然十拿九稳,那就别磨蹭了。赶紧点出穴来,我们好下墓。”
见他催促,三叔也不好再拖拉,只得眯起眼,朝山下俯视。借着月色星光,黑压压的山脉一览无余。三叔又望了一阵,把心一横,手指一处地方道:“那里……差不多就是在那里……”
程五奎听他说得有些含糊,不禁皱起眉头:“当真?”
那三叔拭了拭额头,挤出点笑意:“当真当真,你们去那里找就行了。对了好汉,小老儿胆子小,就不跟你们下墓了……嘿嘿,你看是不是把费用给结了,好让小老儿先行回乡?”
“不着急。”程五奎打个响指,唤来几名手下,“你们去三叔点出的地方瞧瞧,待会儿以火把为号,若发现墓葬,将火把左右横挥;若没发现,便将火把上下竖晃。”
“是。”
待几名手下去后,程五奎便屹立山顶,目不转睛地留意着山下的动静。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山下陡然亮起一团火光,不用说,那定是前去打探的手下发出的信号。
见那火光一上一下地摆动,程五奎一把拖过了伍家三叔:“瞧见没?我手下按你所说,却是一无所获。哼,你那分金定穴,好像不怎么灵验啊!”
三叔兀自嘴犟:“哎呀,小老儿的本事那可是实打实的……他们八成是粗心大意没找准地方……”
“他们找不准,那你便亲自去!”程五奎说着,抬手在伍家三叔腰上一推,“走吧!”
其实这伍家三叔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无非是读过些《撼龙经》《青囊术》之类的风水书,平时给村民选个吉时、相个阴宅还能勉强对付过去,可一动真格的,就得彻底露馅。也怪他自己贪财,一听伍校尉许他银两不菲,便大包大揽,如今却骑虎难下,少不得提心吊胆。
等到了地方,程五奎也不跟他废话:“三叔,瞧你的了。”
“好好好……”三叔唯唯诺诺,开始装模作样地这里翻翻、那里找找。
他这一磨蹭,又耗费掉两炷香的工夫,那程五奎实在按捺不住,厉声质问道:“你不是断准位置了吗?墓呢,到底在哪儿?”
三叔忙扮出一副困惑的样子:“不应该啊……从星象上看,那墓就在此处,莫非遇到鬼遮眼了?”
“放屁!”程五奎勃然大怒,“我生平最恨被人骗,若今晚找不出墓葬,信不信老子当场宰了你?”
一帮手下也铁青着脸,个个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兵刃上。
他们目透凶光,分明起了杀心。那三叔本以为能浑水摸鱼,此时方知面对的是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凶神,吓得腿脚直哆嗦,又可怜巴巴地看向伍校尉。
见他看来,伍校尉叹了口气:“三叔,这次我也帮不了你。我们做的是没本钱营生,成天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要是你之前不夸下海口,我也不会冒着走漏风声的危险拉你过来。将军没吓唬你,若你真敢糊弄我们,也用不着弟兄们出手,我头一个便要大义灭亲!”
三叔瞧这架势,知道求饶也没用,干脆把腰一挺,佯嗔道:“你们别动不动就翻脸啊,我几时说过找不到墓了?就算碰上了鬼遮眼,我也照样能给它破了。”
“那敢情好,赶紧干吧!”
三叔不敢再耽搁,又掐起指诀,踏起罡步,嘴里还喃喃有声:“真龙落处阴阳乱,五行官鬼无相战。水龙剥作火龙出,鬼在后头官出面……大抵真龙无鬼山,有鬼不出半里间。横龙出穴必有鬼,送跳翻身穴后环。鬼星若长夺我气,鬼短贴身如抱拦……”
他一面念叨着游走,眼睛还一面乱瞟。众人被那种古里古怪的步法和说辞所吸引,都没留意到他已渐渐地退出数丈开外。
见众人不曾察觉,三叔暗道声“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当即撒开脚丫子,夺路而逃。
“别让他溜了!”
众人反应过来,纷纷追赶。那三叔为了活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又蹦又跳的,蹿得比兔子还快。
可他毕竟上了年纪,用时一久,体力便觉不济。眼见地上横着根大藤,他又想一跃而过,谁知跳得低了些,脚尖在藤条上绊了一下,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这一跤摔得不轻。当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时,身后追兵的脚步声也由远及近。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三叔头昏目眩,慌不择路。岂料才奔出两步,额头又“咚”的一声撞上了硬物,疼得龇牙咧嘴,两眼直冒金星。
可当他看清自己所撞之物时,竟不由得笑了。原来眼前居然有两扇古朴的石门,石门上一左一右,各刻了接引仙童的形象,分明就是墓门。
一时间,三叔也不知暗念了多少次“老天保佑”,只觉得自己背也直了,腰也挺了,索性转过身去,只等程五奎一行到来。
须臾光景,程五奎一行堪堪追到,还没等他们喝问,三叔便朝身后的石门一指:“睁大你们的眼睛,好生瞧瞧!”
“这是墓门?”众人先是一怔,继而欢呼起来,“太好了,真的找到了!”
三叔神气活现地走到程五奎面前,将手一伸:“墓穴我可帮你们找到了,许我的银子也应该兑现了吧?”
程五奎眯眼打量一阵,确定是墓门无疑,这才换上副笑脸:“三叔放心,银子少不了你的。待你随我们入墓一探后,我保证亲手奉上。”
“什么?”三叔大惊失色,“我也要下墓?你们之前可没这么说啊……”
“现在说也不晚。”程五奎冷笑道,“实话说了吧,咱们之间没那过命的交情,你就算肯发毒誓,我们也不会放心。要想保守这个秘密,只有请你一同下墓,那样一来,你便成了我们的同犯,我们才能彻底安心。”
“啊?”三叔傻了眼,“好汉你可饶了小老儿吧,听说那古墓中有旱魃,小老儿比不得诸位好汉,受不起那惊吓啊……银子不要了,你们放小老儿走吧……”
“别啰唆!今天你下也得下,不下也得下!”程五奎说完,招呼手下道,“走,都跟我去推门!”
众人齐应,在程五奎的带领下,一起发力去推那墓门。不想那墓门十分沉重,众人推了老半天,才勉强露出条小缝。
“还差点意思。”程五奎擦了擦汗,眼角瞥见那三叔在一旁干愣着,便朝他一挥手,“那伍家三叔,你也过来搭把手。”
三叔虽不情愿,却不敢违拗程五奎,只得走上前,敷衍地推了起来。
众人再度发劲,“嘿呀嘿呀”又推了几下,门后“咔嚓”一声,墓门也同时大开。
听见那声响,众人还以为里面有机关,皆吓了一跳。待看清楚后,众人却哑然失笑,原来墓门后的地面上,横着两截断掉的大木棍。
“怪不得这么难推,敢情是这根木棍在门后顶着。走吧,大伙进去瞧瞧!”程五奎说罢,当先踏进门去。
伍校尉一伸手:“三叔,你也请吧。”
“请就请,还好我早有准备……”三叔嘟囔一声,摸了摸胸前,这才安心进去。
其余人紧随其后,举起火把鱼贯而入。火把一照,里头的情形渐渐明朗,这墓穴本应是个狭长的山洞,再往前,是一条长长的墓道,蜿蜿蜒蜒,直通黑暗处。
趁他们四下打量,三叔从怀中摸出支蜡烛,借火把点燃了,悄悄安放在东南一角。
程五奎一转身,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几步上前,指着地上的蜡烛道:“你在这儿搞什么鬼?”
三叔煞有介事地冲四方拜了拜,这才道:“既然是下墓,那就得守下墓的规矩啊。有道是人点烛、鬼吹灯,鸡鸣灯灭不摸金。先点根蜡烛等等看,一会儿若不灭,咱们再往前探;若是灭了,就说明这墓里有恶鬼,在暗中吹着咱们的灯……”
“吹吹吹,吹你个大头鬼!”程五奎火气“噌”地蹿上来,抬脚便将那蜡烛踩了个稀巴烂,“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老子刨坟掘墓这么多年,别说是恶鬼,就连鬼影都没瞧见过一回!”
三叔忙道:“好汉休恼,小老儿也是一片好心。之前没遇过鬼,只能说明你们原来运气好。可这人哪,总有个时运高低,万一走了霉运、沾染了晦气,就要惹来恶鬼缠身了。再说这古墓中不止有鬼,还有那僵尸、怨灵、白毛怪。好汉啊,你可别以为我在瞎说,那书里头都是有记载的……”
“住口!”听他喋喋不休,程五奎暴跳如雷,“再敢乱我军心,老子就把你留在这墓里当人祭!赶紧走!”
见程五奎动了真火,三叔哪敢再啰唆,急忙捂了嘴,跟着众人继续前行。
墓道里黑漆漆的,纵然举着火把,也只能照亮周遭几尺见方。前方深邃的阴暗,仿佛没有尽头,一行人就像走在一团浓浓的墨汁中,感觉莫名心慌、压抑无比。
又走了一阵,前面竟出现了一线光亮。众人心里齐打个突,皆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不对劲,这墓里怎会有灯?”
程五奎到底稳重,稍加思索便道:“听说世上有一种长明灯,可经百年不熄。大伙不必心慌,或许这墓里也点着那种灯。”
众人紧绷的心弦刚要松,那三叔又开了口:“小老儿好像闻到一丝酒味,难不成这墓里的主儿还在喝酒?”
“再多嘴,老子割了你的舌头!”程五奎狠狠瞪了三叔一眼,又吩咐手下道,“弟兄们,先把家伙亮出来,管它前面有什么古怪,一发现什么不对劲,拿刀砍了再说!”
不得不说,三叔的鼻子确实很灵。原来这墓道尽头,是一间宽敞的墓室,墓室里酒气弥漫,四角燃着油灯,中央还摆着一口没了盖子的大石棺。
令人称奇的是,那棺外不但丢着几只空酒坛,就连那棺中也时不时飞出几根鸡骨头。棺中半坐半躺着一个白胡子老头,仔细一瞧,竟然是那汤显祖。
汤显祖面色红润,显然喝了不少酒。此刻他正擎着一只小鸡腿,啃得不亦乐乎。又啃了两口,汤显祖耳朵突然动了几动,也顾不得擦擦油嘴,急忙含住那小鸡腿躺下装死。
他刚躺好,程五奎一行便踏进了墓室。众人小心翼翼地打量一圈,将视线齐齐聚在了石棺之上。
伍校尉伸出脚来,拨了拨地上的酒坛和鸡骨头:“不对啊将军,这里有吃有喝的,难道那狗太监真的修炼成精了?”
墓室中空荡荡的,程五奎早就有些失落,又见手下们缩手缩脚,不禁无名火起:“废什么话?老子偏不信这个邪,走,都到石棺那儿瞧瞧去!”
听将军下了令,手下们只得操起兵刃,纷纷围住了石棺。
可当他们朝棺中望了几望,便开始交头接耳。
“这就是那刘瑾化成的旱魃?看上去也没什么吓人的。”
“哎?刘瑾不是太监吗,怎么还长着胡子?”
“我记得那老道曾说,这刘瑾被凌迟后,骨架又吸了什么精气,重新长出了皮肉。既然能长出皮肉,生出胡子也就不足为奇了……咦,这狗太监怎么回事,怎么瞧着有点眼熟啊?”
“你们快看,他嘴巴鼓鼓囊囊的,会不会含着定颜珠之类的宝物?”
那三叔本在一旁不敢靠近,见众人皆若无其事地议论,便大起胆子,向棺中探头探脑地望了一眼。可就是这么一眼,他竟浑身剧颤,猛地跃开老远。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赶紧问怎么了。
三叔惊魂未定,指着石棺结结巴巴道:“那尸体的手指头……好像……好像动了一下!”
“我看不是尸体动,而是你这老小子吓得眼花!”程五奎一脸鄙视,“大伙甭理他!那尸体口中的确含着东西,快抠出来看看,说不定真是宝物!”
“好!”
听说有宝,手下们也顾不得许多,有的扯胡子,有的撬嘴巴,七手八脚地开抠。
被他们这么一搞,汤显祖实在装不下去了,“嗷”的一嗓子从石棺中蹦了出来。
“诈……诈尸了?”
众人冷不防,都骇得脸色煞白,齐刷刷退出一丈外,心惊肉跳,如临大敌。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那三叔吓得声音都变了,不停埋怨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万幸啊,万幸我提前备好了驱魔法宝……”
“法宝?什么法宝?”
众人一面紧张兮兮地盯着汤显祖,一面偷眼观瞧。只见那三叔怀里就像开杂货铺似的,变着法地往外掏东西,一会儿是串念珠,一会儿是叠道符,一会儿是个银光闪闪的十字架。
明代曾有过海禁,可到了隆庆年间,关口便逐渐放开。如此一来,不止西洋货商,就连一些传教士也纷纷来华。到了万历朝,传教士更是屡见不鲜,其中佼佼者如利玛窦之流,甚至还得过皇帝册封,享受朝廷俸禄。故而众人一见那十字架,便认出是天主教的法器。
三叔手握三教法器,硬着头皮朝汤显祖喝道:“阿弥陀佛,阿里路亚,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我身上有三圣加持,区区尸魔,还不速速退散?”
汤显祖嫌他聒噪,用力一吐,嘴里剩的鸡骨头便直冲三叔飞去。
“啪”的一声,鸡骨头正中脑门。三叔顿觉额头发麻,只当是遭了“尸魔”毒手,竟吓得急火攻心,两眼一翻,背过气去。
见三叔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程五奎一行又惊又怒。
汤显祖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没事,他准是吓着了,睡一觉就好了。”
程五奎不敢大意,也换上了独门兵器——开山爪:“那老头!你是人是鬼?”
看他们被自己吓得够呛,汤显祖心里十分得意,便借着酒劲,继续揶揄道:“老夫是猫,专捉你们这群土耗子的猫!哎,不信是吧?那老夫给你们学个猫叫,嗷呜嗷呜、喵喵喵喵喵……”
这几声猫叫,彻底将那程五奎激怒,他双爪一扬,便向汤显祖舍命抓去:“管你是老猫还是老狗,老子先戳你几个血窟窿再说!”
“哎?怎么动上手了?且听老夫把话说完啊!”汤显祖一边躲闪,一边大叫道。
见程五奎竟占了上风,手下们士气大振。伍校尉方才便在纳闷,此时又朝汤显祖脸上看了看,猛然反应过来:“我想起来了,他就是我在冈下遇到的那个老道!”
“什么?居然是他在装神弄鬼?”众手下闻言,大感受到愚弄,纷纷举刀杀去,恨不能将汤显祖劈成数段。
“乖乖,一个个的脾气怎么如此暴躁?”汤显祖实在没法,只得施展出真功夫,只见他泥鳅一般,在人缝里滑来穿去。每越过一人,他便用玄铁扇尖,在那人胁下轻点,折腾了好半天,才将程五奎一行全部点住。
“哎呀,可把老夫累死了……”汤显祖拭了拭额上细汗,朝众人环顾一圈,“怎么样,现在服气了吧?”
“服你姥姥!”程五奎仰头怒目,“好妖道,要杀要剐尽管来,老子若皱一下眉头,就不算是好汉!”
“谁要杀剐你了?”汤显祖整了整衣衫,突然冲着程五奎一揖到地,“老夫之所以诓诸位前来,是因有要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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