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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重返看守所
书名: 暗权力:黑道启示录 作者: 于宁 本章字数: 10510 更新时间: 2023-04-11 10:51:42

阴历五月十八日,一个听上去相当吉利的日子,白天阳光明媚,傍晚时分忽然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辆黑色轿车穿行在雨线中,悄无声息地停在一家饭店的后门。长生和小勇从车上下来了。

长生前后瞅了瞅,低声对小勇嘀咕了几句,小勇幽灵般闪进了茫茫雨夜。

长生反手拍拍车窗,迈步走进一处黑影,摸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张锋?”

手机里传出张锋的声音:“你们到了?”

“到了。上面安顿好了没有?”

“安顿好了,在二楼最北边的吉庆间。你们三个都回来了?”

“都回来了。我让小勇在外面观察着,陈世豪在车上。”

“还观察什么,我早就观察好了,一切正常……你直接让陈世豪上来,你回车上等着,半小时后你们回去。”

“陈世豪说,我和小勇就不用回去了,完事儿他自己开车走。”

“那就听他的。”张锋挂了电话。

长生走出黑影,摸一把脸上的雨水,轻轻打开了车门:“世豪,张锋让你自己上去。二楼,吉庆间。”

陈世豪出来了:“你走吧。”反手一拍长生的胳膊,箭步冲进了一个楼道。

这个楼道里黑漆漆的,散发出一股带着油烟味道的霉味,刺鼻的霉味里隐约有香烟的味道。

陈世豪突然就预感到情况不妙,这股香烟味道很新鲜……难道有人在这里等我?

就在陈世豪迟疑着是继续走还是退回去的刹那,一道刺目的手电光蓦地亮起在楼道里——陈世豪的眼睛一下子就失明了,除了耳边响起的一声低沉的“别动,警察!”以外,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就被几只铁钳一般的手摁在了地上。

陈世豪的大脑在一瞬间空了……他知道此刻自己不能挣扎,也不能喊叫,上面有他的亲人……

蜷缩在黑着灯的警车里的陈世豪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蒜臼里的蚂蚁,马上就会被人捣碎。

车外几乎没有一丝声响,陈世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缓缓下沉,意识到身体下面出现了一个看不见的深渊。

一个警察一边给陈世豪上背铐,一边声音急促地问:“动不动张锋?”

车门拉上了,一个警察低吼:“先不要管他,开车!”

警车没有鸣笛,这让陈世豪感觉奇怪,似乎有些怀疑警察办事儿没有按照程序来,他清楚地记得几年前自己第一次被押上警车的时候,警笛是开着的,声音尖利,就像一头野狼被老鹰豁开了胸膛。爸爸,妈,儿子不孝……黑暗中,陈世豪感觉有眼泪流到了脖子下面。刘倩,你离开我吧,这次,我说什么也没有脸面再跟你见面了……

警车在公安局的大院里停下,陈世豪被两个警察拽下了车。

抬头望望,繁星点点,小雨已经停了,星星的光跟月光交织在一起,陈世豪分不清楚哪些是星光,哪些是月光。

大院里亮着探照灯惨白的光,一些巨大的松树麻麻扎扎的枝桠铺在天上,天光狠狠地摔下一地斑驳的树影。

手铐被挪到了前面,陈世豪高举着双手被一个警察搜身,他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

几年前我是个什么样子呢?陈世豪觉得自己几年前很漂亮,长长的头发,清癯的脸,眼神清纯,身材挺拔,哪像现在?光头,一脸戳戳的横肉,胡子拉碴,目露混沌的凶光,身材也开始发胖,肚子凸得快要看不到自己的脚了……呵,造化弄人啊。

手机被搜走了,腰带被抽去了,皮鞋下的铁板也被拆出去,鞋带不见了,鞋子穿在脚上,就像踩在泥浆里。

我爸爸还在等着我给他祝寿呢,我妈也在盼望着看我一眼……陈世豪的腿一下子软了,直接坐在了地上。

一个警察边往上拉陈世豪边笑:“还社会大哥呢,就这么点儿能耐?起来,注意你的形象。”

陈世豪努力想让自己站起来,可是他的腿真的没有力气,他的脑子里飞着的全是爸爸的驼背和妈妈那双浑浊的眼睛。

两个警察用力架起了陈世豪,陈世豪觉得自己很不争气,老子什么时候还这样“撒娇”过?

一个警察换到了前面,牵着陈世豪,陈世豪亦步亦趋,像一只束手就缚的野猫。

密集的松树让四周更显得空旷,湿漉漉的空气中,寂静似乎在看不见的地方疯狂滚动、翻腾,世界仿佛才刚刚诞生。

一个警察在后面推陈世豪,陈世豪踉跄一下,一脚踩进一汪泥水里,他觉得这汪泥水就像一个早就等在那儿的陷阱。

拔出脚,陈世豪的脑海里弯弯曲曲地出现了一个破碎的问号,是谁报告给警察我的动向的?

太快了,太快了……陈世豪觉得这事儿肯定出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这个人是谁呢?

一步一个趔趄地走,一个趔趄一个名字地从陈世豪的脑子里往外蹦:张锋,长生,小勇,章鹏……章鹏,小勇,长生,张锋,这四个名字反复走过陈世豪的脑子,走马灯一样循环……陈世豪再也想不出还有谁知道他今晚要回来给老人祝寿这事儿了。我连吴岳都放了烟幕弹……难道是我大哥?不可能!我大哥尽管老实,也痛恨我所走的这条路,但我是他的亲弟弟,他不可能亲手把我往监狱里面送……再说,提前张锋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要回来。警察怎么会连我要从后门上楼都知道呢?他们分明是早就埋伏在楼道里等着抓我呢……是谁告发了我?陈世豪拼命地想,拼命地回忆自己跟张锋,跟长生和小勇说过的每一句话,终于确定下来,除了张锋、章鹏、长生和小勇,谁也不知道他要从后门进饭店。事情就出在这四个人的里面!

陈世豪张张嘴,想要笑一声,可是冲出喉咙的竟然是一声狼一般的嚎叫:“嗷——”

一个警察猛地拽住了陈世豪:“不许嬉皮笑脸!”

陈世豪摇晃着站住了,灯火通明的预审科走廊横在眼前……呵呵,这儿装修了啊,是啊,一切事物都在发展。

一个花白头发的警察站在一个房间的门口:“陈世豪,你终于到案啦,法网恢恢。”

陈世豪定睛一看,笑了,哈,还真是风水轮转,几年前是他第一个审的我那件伤人案——张科长。

就在陈世豪刚刚被警察控制住的同时,张锋听见了那阵异常的声响,脑子里就像突然打了一个闪,出事儿了!

站在门口指挥服务员上菜的章鹏也同时听见了那阵不一样的声音,抬眼一瞥张锋。

张锋冲稳坐在桌子边的陈世豪父母一笑:“大爷大妈,你们稍微一坐,我去看看世豪到了没有。”倒退着往外走。

章鹏拉了张锋一把:“我听见楼道里有声音。”

张锋点头:“照顾好老人。”急转身,忽地冲出门去。

晚了……楼下,一辆警车黑着大灯悄然驶出后院。

张锋把头从楼道窗户里缩回来,后背贴着墙面,慢慢蹲了下来……世豪,是我害了你。

章鹏找出来的时候,张锋蹲在那里仿佛睡着了,楼道里充斥着刺鼻的雪茄烟味。

没等章鹏过来拉他,张锋就站了起来,没事人儿一样地冲章鹏笑了笑:“刚才几个小孩儿在这里打架呢,被我撵走了……我给陈世豪打了一个电话,他说路上的雨下得很大,不好走,我让他不要过来了。走,咱们过去陪陪老人家。”不由分说地搂住章鹏的脖子进了房间。

与此同时,吴岳在跟长生通电话:“刚才张锋打电话说,陈世豪被警察抓了,就在三分钟前。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儿?”

长生在那边“啊”了一声,声音一下子变了形:“什么?你说什么?不对!我刚刚才跟陈世豪分手……”

吴岳的声音冷得像浸在水里的刀子:“不要着急,你慢慢跟我说,在这之前你们都干了什么。”

长生断断续续地将前面的事情对吴岳说了一番,停住,大口地喘气。

“张锋自以为是,陈世豪也冲动,难道生哥你就没长脑子?”吴岳猛地呼出一口浊气,一字一顿地说,“你马上带着小勇回济南,不要在原来的地方呆着了。去哪儿,我会让倪哥安排的。到了以后你就给倪哥打电话,先不要告诉他陈世豪出事的事儿,就说你们想要换个地方。注意,控制住小勇,哪儿也不能让他去。好了,赶紧走。”

“你是不是怀疑这事儿是小勇干的?不会呀,他一直跟我在一起的,而且他现在还在我身边……”

“我谁都怀疑,包括你!”吴岳冷冷地打断了长生,“走吧,合适的时候我会跟你联系的。”

“我不能走,我必须当面跟你,跟张锋解释清楚这件事情……”

“走吧,警察不傻,陈世豪的手机都跟谁联系过,他们会掌握的,你已经涉嫌窝藏了。”

“窝藏?那么你,那么张锋呢?”长生的声音就像一把乱草。

“放心吧,”吴岳的语气缓和下来,“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生哥,我相信这事儿与你没有关系,但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好吧,我走……”长生的声音恢复了正常,“你也多保重。”

“嗯。不要对小勇多说什么,就说在这件事情上,我相信他。”

“明白。我走了。”

挂断电话,吴岳从床上跳下来,站到窗前,望着漆黑的天空拨打金漠的手机。

金漠的手机开着:“岳哥,说话。”

吴岳反手拖过一张椅子,坐下,眼睛依然瞅着窗外,嗓音平静:“陈世豪出事儿了……”简单把事情一说,喘口气,压低了声音,“陈世豪跑路的这些日子,我和张锋都跟他联系过,接下来,警察会传讯我们。尽管大家都相信陈世豪的‘牙口’不错,可是这事儿是躲不过去的,我们都涉嫌窝藏了,甚至还会牵连到倪哥和他那边的兄弟。不要以为咱们有某些上层关系,会侥幸逃脱制裁,出了事儿,那不管用。现在,最首要的是,各自把各自身边的事情处理好。在目前的这件事情上,非常需要你……你能听明白我的意思吗?”

金漠的语气很平和:“我明白,财神爷操小鬼儿,我直接拿现钱‘杵’,百病不犯。挂电话吧,我这就过去处理。”

吴岳“嗯”了一声:“跟梁大伟说话的时候掌握点分寸,我不想节外生枝。”

金漠的声音依旧平和:“我有数。”

吴岳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暂时我先出门躲几天,张锋也会出去,这边就看你了。”

金漠着急要走:“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吴岳抬手摸了一把乱蓬蓬的脑袋:“老天要杀人呢……万一梁大伟那边没有什么好话给你,你千万不要说余外的,要知道,咱们在他身上花费的那点儿钱,在他看来算个屁……好了,先这样吧,最近不要给我打电话,这个号码我也不会用了,有事儿你跟东子联系,别的我就不说了。”“你准备跟东子一起躲着?”金漠的语气有些不满。吴岳说声“别打听那么多”,挂断了电话。

坐回床,吴岳给东子打电话:“你出来一下,去桂花私家菜馆,我在那儿等你。”

没等东子回话,吴岳关机,死尸一样地躺下了。

刚刚停歇的雨又下了起来,外面的声音就像一层一层扑向礁石的海浪。

一道闪电划过窗玻璃,吴岳走向门口的身影就像一个被水淋湿的鬼魂。

“姓名。”张科长丢给陈世豪一根点着了的烟,问蹲在对面的陈世豪。

“陈世豪。”陈世豪没有接住烟,蹲着矮子步到处找。

“我知道你叫陈世豪,”张科长示意站在陈世豪身边的一个警察把烟捡起来,“你也是个‘老道行’了,走个程序吧咱们。”

“那好。”陈世豪双手接过警察递过来的烟,猛吸两口,“陈世豪,男,汉族,高中文化程度……”

“很好,很好,”张科长心不在焉地往讯问笔录上记,“有无案底?”

“这个您也清楚吧?”

“再说一遍。”

“该犯曾于1994年3月被执法机关以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哪一年出狱?”

“1997年……春天?对,我是春天出来的,天气跟现在差不多。”

“阳光明媚?”

“对,阳光明媚……张科长,天气也得说说?”

“是你主动先说的,”张科长一笑,“来,接着主动,主动交代你的一切犯罪行为。”

“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们知道的只是你非法持有枪支,并枪击受害人这一条,你应该还有很多罪行需要交代。”

“没有了。我承认开枪打了一个人,可是我打他是有原因的,我在自卫。”

“这事儿暂时先一放,”张科长哼了一声,“我需要你先交代那把枪的来历,以及那把枪的下落。”

“枪是我在南方买的。”

“枪的去向?”

“被我丢了……我知道犯了法,不敢留在身边了,就丢了……我想不起来丢到哪里去了。”

“好好想。”

“想不起来了,真的想不起来了……我跑了很多地方,云南、贵州、四川、青海……”

“你不要在这儿跟我和稀泥!你这种惯犯是个什么德行我们非常清楚……”张科长用钢笔戳了一下桌子,“你以为你将近一年的时间躲在哪儿我们不清楚吗?笑话……总之,这件事情我们会调查清楚的。来,说一下你聚众斗殴,欺行霸市,强迫交易,贿赂政府机关办事人员,利用非法手段疯狂敛财的那些事情,这个你应该能够记得,不要跟我耍花招。”

“这都哪跟哪呀……”陈世豪笑得有些无赖,“证据呢?你们警察办案是不是应该讲究证据?我随便乱说能行吗?”

“你还着急了!”张科长站起来,猛地拍了一把桌子,“老实点儿!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谁问谁都是这么回事儿呀……我要是说我为了敛财杀过人,你们也拿它当证据?”

“哈,还是你问我,”张科长坐下,笑着摇了摇手,“好啦,咱们今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会慢慢让你交代的。”

“犯了罪,我肯定会交代,但是没有的事儿,即便是别人乱说,我也不会承认。”

“嘴硬!”张科长又一次站起来,又一次猛拍了一把桌子,“党的政策还需要我反复对你讲吗?你很清楚!”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懂。可是,重证据,轻口供,这也应该是你们办案的准则吧?”

“好了,我不跟你费这些口舌了,”张科长将讯问笔录往前一推,“过来看看,没有什么异议就签个字。”

陈世豪靠过来,粗略一看,那上面几乎没有写多少内容,好像一个身份卡,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日子就不会那么轻松了。

张科长看着陈世豪把字签完,笑了笑,“好了,走吧,去吃几天牢饭。”

押陈世豪去看守所的只有一个警察,这让陈世豪的心里感觉轻松,看来我的案子还真的不大呢,他们不是很重视我。

路上的雨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头顶的树叶发出忽大忽小的沙沙声,让陈世豪有一种想要睡觉的困意。

看守所的那道大铁门还是几年前的样子,灯光映照下泛出霉样的颜色。

值班室里出来的是一个面相和善的中年警察:“你叫陈世豪?”

陈世豪慌忙蹲下:“我是陈世豪。”

“把头抬起来。”

陈世豪抬头,中年警察“哦”了一声:“我认识你,不过你胖了不少……唉,你终于还是回来了,本性难移啊。”

陈世豪的脑子一激灵,这才想起原来这个警察是刘所长,当年的一个青年,现在也有了老相……

“刘所,你还在这里呀。”陈世豪腆着脸装熟。

“嗯,还在这里,在这里等着你呢,”刘所长推一把陈世豪的脑袋,笑道,“当初我是怎么说的?你们这批人不尊重法律,时机一到,还得进来。”

“对,你说过,我记得。”陈世豪胡乱应道。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记不起来了。

“你回去吧,”刘所长跟送陈世豪来的那个警察握了握手,伸脚一踢陈世豪的屁股,“进来登记!”

“好好考虑你的问题,明天接着提审。”警察丢下一句话,转身往外走。

“他这次犯的是什么案子?”刘所长在后面问。

“暂定的是伤害,也许是防卫过当,致死人命,也许是故意杀人呢。”

“谁故意杀人了?”陈世豪浑身一懔,感觉汗毛全都竖起来了。

“老实!”刘所长一把将陈世豪拽进了值班室。

走在去监号的路上,陈世豪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还是那股马厩般的味道……他突然就觉得这股味道很亲切。

穿过那条东西向的走廊,刘所长在走廊头上站住了:“你没有铺盖?”

陈世豪点头:“没来得及拿。”

刘所长皱了一下眉头:“那就从你暂扣的钱里面买吧。铺盖五十,加上洗漱用具,八十。”

陈世豪想了想,警察从自己身上搜出来的钱大概有两千多一点儿的样子,听说现在看守所可以用钱了,就是建一个记帐本,上面的钱用多少扣多少……据说有钱的主儿基本不用吃“牢饭”,这很好啊,我暂时可以吃上一阵好一点儿的饭了,不用像上次那样饿得眼珠子发绿。

“刘所,有钱的话,是不是可以把生活稍微调剂一下呢?”

“可以,但不是随心所欲,每月有定量,这里是什么场所你应该知道。”刘所边往南边的走廊走边说。

“我知道……烟是不是也可以抽?”

“可以。现在实行人性化管理,只要不是太过分,我们管得不是那么严了,但纪律比以前更加严格。”

“明白,明白,”陈世豪发自内心地赞叹了一句,“党的政策好,法律越来越健全了。”

“所以我说,犯了罪不等于这辈子就没有指望了,好好反省自己的罪行,彻底交代案情,是会得到宽大处理的。”

“对,我一定会好好对待这件事情。”陈世豪一语双关地说。

“你是个‘二进宫’了,规矩你应该知道,”刘所长在一个铁门前站住了,“违反了监规,我照样处理你。”

“放心吧刘所,我懂。”陈世豪跟着站住。

刘所长打开铁门,回手将陈世豪拽进去,冲里面喊声“不许欺负新来的啊”,咣当一声关了门。

陈世豪笑了,嗬,还新来的呢,我估计论资格,我是这里最老的。

果然,扫视一下号子里规规矩矩坐着的十几个人,陈世豪发现自己还真是最“老”的——这帮人从面相上看都很年轻,估计没有一个超过三十岁的。脑子里蓦然闪过几年前初次进号子时的情景,陈世豪恍惚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老到连自己的年龄都想不起来了……二十九?三十?

“我操,伙计们上眼啊,来了一个木乃伊哎!”一个奶里奶气的声音从对面响起。

“轰……”满屋子的人全笑了。

“怎么,木乃伊,没听见我喊你什么吗?”那个奶里奶气的声音继续尖叫,“操你妈的,你傻站在那儿亮什么膘呀?”

“你在说我吗?”陈世豪打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先装一下。

“不说你说谁?说你老婆那个卖×的,你愿意?”还是那个奶里奶气的声音,“你还别他妈跟老子装黑社会老大,看守所里不吃这个!”

陈世豪看见说话的这个人就坐在对面的大窗下面,是个比金漠还瘦的半大小子,一笑:“小哥脾气不小呢。”

半大小子“哟嗬”一声,抓起一个枕头,猛地砸了过来:“你他妈的叫谁哥?我是你爷爷!”

陈世豪接过枕头,慢慢搁到地上,不说话,歪着脑袋看他,就像一只老虎在看一只猫。

半大小子诧异地“咦”了一声:“嚯!还真来了一个吃生米的……”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你们谁去问问他长了几个鸡巴?”

旁边站起来两个人,不用看,陈世豪也知道,这两个属于“庄户流球”那样的混混,又是一笑:“你们想打架是吧?”

一胖一瘦两个“庄户流球”目光呆滞,电影里的吸血僵尸一样,一步一步挨了过来……

陈世豪突然出脚,两个“庄户流球”一声没吭,双双跌向了对面的墙壁,旁边的人齐刷刷地往两边倒去。

陈世豪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抢上一步,一条胳膊猛地圈住半大小子的脖子,一手横向几个扑过来的小子:“不想死的都给我老实!”

空气仿佛在刹那之间凝固了。

整个号子鸦雀无声,除了半大小子还在陈世豪的胳膊下挣扎,其他人被使了定身法似的僵在那儿。

陈世豪趁大家都在发愣的机会,突然发力,猛地将半大小子摔向了铁门边的马桶。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半大小子重重地砸在马桶上,马桶倒了,粪水泼向地板,蜿蜒四淌。

铁窗外传来一阵“沙啦啦”的树叶碰撞声,几只乌鸦掠过铁窗。

陈世豪拍拍手,坐到半大小子的位置上,冲刚刚爬起来的两个“庄户流球”一摆头:“问问他,谁是爷爷。”

两个“庄户流球”在发懵,看看陈世豪,再看看坐在一摊粪水里的半大小子,傻乎乎地愣在那里。

陈世豪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不好意思还是不敢?”

话音刚落,铁门上方的小窗口打开了,刘所长的眼睛出现在窗口上:“陈世豪,你到台子上面去睡。这个号子太乱,你负起责任来,以后出了事儿,我首先拿你试问。”小窗口关上了。陈世豪转头一看,发现北边墙根下有一个半米多高的水泥台子,上面铺着一张凉席,凉席上有一套看上去没有用过的铺盖,心想,原来这个号子没有“老大”,这是等我过来当“老大”呢。

半大小子已经站起来了,不看陈世豪,默默地脱掉自己满是屎浆的衣服,很懂规矩似的站到了马桶边的墙根下。

陈世豪笑了:“小×孩子,知道谁是爷爷了?好好在那儿站着,一会儿我告诉你我长了几个鸡巴。”

满号子的人似乎在陈世豪的这句话里得到了命令,全都老老实实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陈世豪走到台子边,脱鞋上去,用屁股蹾两下硬硬的床面,朝低着头看自己脚尖的半大小子一勾手指:“你过来。”

半大小子像一只被拔了刺儿的刺猬,软绵绵地站到了陈世豪的跟前,喘气声都显得绵软。

陈世豪将后背靠到铺盖上,懒洋洋地问:“想不想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半大小子的脖子抻得像鸭子,看上去很乖,但一声不吭。

“不想了解我是吧?那好,”陈世豪捶了一把墙面,“那我就先了解了解你,先说你是哪里的,叫什么名字,别跟老子装哑巴。”

“大哥,他被你给顺了毛儿,不敢说话了。”旁边一个猩猩长相的大个子站起来踹了半大小子一脚,“脾气呢?”

“你是谁?”陈世豪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这位猩猩老兄有点儿狗仗人势的意思,抗战时期的汉奸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谁,我?”猩猩似乎意识到自己在陈世豪的眼里形象不佳,蔫蔫地坐了回去,“我史乃安。”

“施耐庵?”陈世豪笑了,“武松、鲁智深你认识吧?”

“大哥真能闹……”史乃安悻悻地缩了一下脖子,“我这个史跟他那个施不是一个史,乃也不是一个乃……”

“人家大哥知道,你那个史是大便那个屎,乃是奶子那个奶。”旁边一个瘦猴子捏着嗓子嚷了一句。

“好,我操你娘的小二黑,等大哥消了气,我让你知道我是哪个史,那个乃。”

“吓唬谁呀?操……”小二黑冲陈世豪献媚地一笑,“哥,一看你就是一位浑身正气的大哥,你是不可能眼看着他欺负我的。”

陈世豪笑了笑,心说,你们这帮杂碎,刚才还想跟我玩集体暴动的,现在都他妈想当汉奸了,这还真应了那句话,“我不操他娘他是不会管我叫爹的”……等着吧,慢慢来,看守所里的日子不好过,老子以后就拿你们当戏子,天天让你们给我唱戏,消磨时光。

史乃安见陈世豪在眯着眼睛笑,立马来了精神,抓起一只鞋子扔向木桩一样站在陈世豪跟前的半大小子:“还不赶紧给大哥报号儿?”

半大小子不抬头,声音依旧奶里奶气:“我西郊的,叫刘铁泉,因为绑架进来的。”

陈世豪骂了一声“小杂碎”:“刘铁拳?你他妈大侠啊……以后改名字!大家都想想啊,给他改个好听点儿的名字,明天我点名用。”

号子里除了史乃安和小二黑哄笑了几声,其他人都默不作声,似乎是在顾忌着什么。

看样子刘铁泉这小子有点儿道行,管他呢,明天再说吧……陈世豪躺下了,浑身酸痛,感觉就像刚刚跑过马拉松。

小二黑偷偷过来拽刘铁泉,被史乃安一脚踹回了铺位。

刘铁泉不敢离开他站的地方,也不敢抬头看陈世豪,更不敢开口问,只是微微摇晃了几下身子,好让陈世豪看见他。

陈世豪没有看见刘铁泉在摇晃,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眼皮就开始打架,脑子仿佛也在一瞬间晕乎起来……

是谁给警察提供了我的行踪?张锋和长生的嫌疑可以排除,小勇一直就在我的身边,难道是章鹏?

与章鹏从相识到现在,陈世豪一点一点地回忆,没有想出一丝章鹏能够这样做的理由。

陈世豪做梦了……陈世豪看见爸爸和妈妈坐在一张中间摆着一个烛光辉煌的蛋糕,旁边摆满酒菜的桌子边,目光慈祥地着看刚刚进门的自己,脸上泛着佛那样的光。陈世豪坐下,提着一口气,不敢抬头。爸爸转动他满是皱纹的脖子问大哥和大嫂,你弟弟怎么还不来呢?陈世豪纳闷,老人家没有看见我?陈世豪站起来,伸出双手让老爷子摸:“爸爸,我来了……”四周很静,有回音在荡,爸爸,我来了,爸爸,我来了……很多人,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陈世豪,陈世豪悄悄跪到了爸爸的脚下:“爸爸,我来了……”老爷子问坐在一边的张锋,陈世豪不回来给我过生日了?

在梦里,陈世豪就知道自己哭了,想要醒来,可是醒不过来,泪水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他不能呼吸。

爸爸像皮影戏里的影子那样飘起来了,妈妈也跟着飘起来了,他们手拉手飘出了窗户,飘向漆黑的夜空……

陈世豪追出去,飞在天上,像青蛙蹬腿那样在夜空里飞翔,他的前面有无数星星,星星的光掩盖了眼前的一切。

星星不见了,一轮巨大的红日出现在眼前……太美了,陈世豪不想醒来,他想把这个梦一直做下去。

梦中,温暖的阳光让陈世豪留连,他不想回到现实,可是他没有想到,一场危险正在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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