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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爱你如此,终生为敌
书名: 倾国 作者: 妩冰 本章字数: 18587 更新时间: 2021-07-01 16:19:12
从申鱼晚当众拒婚开始,申家便步入了危机,鱼晚名誉没了,生意也是惨淡至极,申衣丛曾以为这是最糟糕的情况,因为只要有人就是好的。他们还不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但总有重返天日的那一天。可是没想到,事情竟还会到这一步,申久冲的离去,彻底让这个显赫的家庭塌了天。
想到这里,申衣丛深吸了口气,又朝那火里续了点纸钱。旁边罗升凑向前来,“少爷,小姐也是老爷的女儿,现在也知道错了,您当真忍心不让他见老爷最后一面?”
“我哪是不让她见,罗叔你觉得,若是亲眼见到我爹被抬入棺材,就以前天她那个悲痛样子能受得了?”说到这里,他无奈道,“对了,你把她喊过来。爹如今也该下葬了,不管是不是她的错,总得让她也到。”
罗升点头应了声是,停了停却又开口,“小姐没让您关起来?我这几天也没见到她啊。”
丧葬看似很简单,其实却是有繁杂的程序,尤其是对于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如今更是人人想继续看他们申家笑话的时候,所以,一个程序也少不得。申宅原本懂得这些礼节的人就少,罗升作为申家的老人,便当仁不让的堪当了这个重任。
因此,这两天恨不得分身乏术,根本没来得及顾忌鱼晚那处。
他心里忽然有不安的感觉,果真,见到申衣丛变了脸色,“你不是她的管家吗?怎么?这几天没和她在一起?”
“我忙……”
“你!”
“你……你又不是那天我怎么对她的!胡闹!”申衣丛腾地起身,“她再出了事情怎么办?”
话到这里,罗升才觉得慌张。那天申衣丛的话他不是没听过,虽说没带脏字,但句句咄咄逼人,“没事的没事的,少爷……”他强扯起嘴角笑了笑,“她身边不还是有骆云间跟着么?”
“骆云间?那个人对鱼晚百依百顺!她说东他不会往西,你以为他能拦得住鱼晚的傻事?”申衣丛越想越可怕,招呼下人给他拿来外套,作势便要往门外冲,“如果他能拦得住鱼晚,鱼晚还会闹出自杀的那事?”
想想终是自己的不对,罗升不敢再说些什么,只能诺诺地跟在后面。
只是一脚刚踏出去门,抬眸便看见走来一个素白的影子,罗升不由喊出声:“少爷,你看,是小姐!”
申衣丛抬头,那微低着头向自己走来的,不是鱼晚是谁?
一身雪白素衣,映着那苍白的脸有着玉一般透明的色泽,长睫微垂,在眼脸下方投射一片小小的阴影,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突然被她耳侧那一抹艳红吸引去了注意,那是一朵红色的琉璃花,别在她如瀑的发丝上,显得妖冶而小巧。
心中平白生出一丝怒意,申衣丛快走几步,一把揪过她的胳膊,“你去哪里了?”目光扫过那朵琉璃花,衣丛更加咬牙切齿,“你真不把咱爹当爹是不是?他还没下葬,你就带着这东西过来?”
话罢,伸手便要将那东西拽下去。
鱼晚退后一步,紧紧按着那朵花,“哥哥,我做这些,都有理由。”
“你……”
她微垂着脑袋,唇角却轻巧一扯,再次抬头,眸子已透出水一般的清亮,“哥哥,我要成亲了。”
申衣丛愣住。
“您没有听错,我是要成亲。”她笑起来,“这个月十号,和苏以年。”
池国有习俗,将要成亲的女儿家要穿至少一个月的红色,预兆今后日子红红火火,万事顺心。申家恰逢凶事,着大红自然牵强,可又不能拂逆习俗,申鱼晚便带了一朵红色琉璃花。
“嫁给苏以年原因有三,第一,苏以年虽是私生子,但天下皆知,他是韩众的儿子,之后若韩廉出现意外,他是毫无疑问的韩王之选。我申韩两家结亲,互惠互利,仍不违咱爹初衷;其二,若苏以年之后成为韩王,我便是韩王妃,也算是沾了皇亲的边。即便那个人是云蔓公主的人,也不会全无说话机会。而只要说话,我便有偿今日之耻的几分胜算,即便有朝一日出手杀他,也不是毫无可能。至于这第三……”鱼晚轻笑一声,慢慢地在申久冲的牌位前跪了下来,她拿起一旁的香仔细点上,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许是吸入了太多的烟气,声音在烟色缭绕中沙哑不清,“总之,我用我这一辈子,赌那个人生不如死。若我申家今日痛苦十分,他日之后,我赌上这一辈子,必让他用百倍偿还!”
鱼晚一向天真伶俐,纵然有时狠厉,但眼里从未现出现过如此的仇恨果决,申衣丛吓了一跳,只当她是被他说疯了,连忙上前软语,“鱼晚,哥那天只是……”
“哥,我没有说疯话。”她深深的望着他,唇角一弯,准确无误的猜透了他的想法,“我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无比清楚。”
“可……好吧,”只觉得乱七八糟,申衣丛强忍住崩溃的冲动,“你这些原因点点都是说韩廉出现意外,他好胳膊好腿的,如何出现意外?”
她抬眼一瞥,四周静悄悄,并没有一个人,于是低声道,“这是苏以年的事情。”
“你……这话你也信?”他一把抓过她的手,“好,如果这是真的,那现在呢?你把韩廉得罪成那样子,这韩廉是犯傻了还是头被驴踢了,还容许你嫁入韩家?”
“我只管嫁,因为这也是苏以年的事情。”
“你……”
“他办到了,韩廉同意,正月十号,我就要嫁入韩家。”
若说鱼晚之前还对苏以年有些怀疑,那么说服韩廉同意他们成亲的这事,则彻底改变了她的想法。
那个文弱的少年,那些曾经哭哭啼啼的表情,或许只是表像。
越看着简单的人,其实心里却越有文章。这文章到底多深她不管,她要的只是苏以年的那四个字,“各取所需”。
他要韩廉的命,她则想让那个人死。
成亲那天很快就来到,上一次亲虽然没成,但除了最后一步,所有的套路都是走了的。所以,鱼晚这次简直就轻车熟路。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这周围的非议声越来越大,亲爹丧事不过一月余自己又在这里大办喜事,鱼晚这一道,别说是市井民众想不通,就连她自己想想,也觉得荒谬和不可思议。
特别是,嫁的还是自己上一任“青梅竹马”的弟弟。
鱼晚耳边突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她还没有回头,胳膊便被人戳了一下。鱼晚听出是苏以年的声音,便仍摆弄着自己发丝上的东西,头也没回。过了一会儿,便见一张纸横在自己前面,上面斗大的三个字醒目有力,“对不起。”
鱼晚被这三个字吓了一跳,“怎么?”
“在这可能要委屈你几日,他看不惯我们。”他的字写得很快,“也许会找茬。”
“我就没指望他能对我好,”鱼晚的眼睛被一身喜服映得鲜艳明透,迎上他略含关切的目光,鱼晚突然微笑,低声凑向他的耳边,一字一句道,“不过,我倒是蛮期待你怎么让他死。”
对上她明显讥嘲的眸光,苏以年却是一笑,有些孩子气地勾起唇,“会死的。”略略一顿,又抬头,“你怎么不问我如何说通了他?”
鱼晚已经背过身去,又开始专心致志地摆弄自己的额角,她的头发偏硬,折腾来折腾去,总有两缕头发不尴不尬地挺立着,“我关心那个好做什么?”她用两个手指按着自己的头发,“你说过,那些是你的事情,而你的事情,用不着我操心。”
拍了拍她的肩膀,苏以年极轻地笑了笑。
漫天的艳红,还不及那日她在杞遥园放下的火。无非就是吹吹打打的事情,别人眼里锣鼓喧天的繁华,在鱼晚听来只像是一场叨扰却必须强忍的硬仗。她的是被苏以年牵着的,他的手心像是刚浸入了冰里,带着一种刺入肌骨的寒凉。可握着她手的力气却用得极大,大的,不像这样柔弱的人能发出来的力气。
随即,站定。
高亢尖利,那是礼官宣礼的声音。
最后,屈身,行大礼。
双方都没了父母,长兄如父,一切都由兄长代劳,左边韩廉,右边申衣丛。
倒是无比相配。
她与苏以年,果真是“天作之合”。
鱼晚原以为成亲礼上韩廉便会借故刁难,心自行礼时便一直悬着,没想到却没有,只听到几声隐隐的轻笑声,一切事情都正常的让人感觉诡异。按照池国规矩,新娘自洞房前并不能出外见人,因此鱼晚便靠在床头休息了休息。到此为止,一切进行完毕,她的任务只是等着苏以年来挑喜帕,继而“洞房花烛。”
可是刚刚闭上眼睛,耳边便听到开门的声音,抬眼一看,正是韩家的丫头枚雨,“少奶奶,少爷让您出去。”
“怎么?”
“云蔓公主来了。”
鱼晚倒抽了口气,“你先出去吧,告诉少爷,我马上出去。”
看到门缓缓被关上,鱼晚解下嫁衣的扣子,换上一套较为轻便的装束。仍是红色,艳到极处,便稍稍给人几许紫色的感觉。这衣服有着宽大的下摆,行走起来,每一步都如一朵翩然绽放的莲荷,可上面却没有多少花纹坠饰。锦微绒,原本便是极难在上面雕饰的。
申鱼晚在镜子里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妆容娇艳,着装清雅。
衣服真的是很能改变一个人,只是一瞬,她便褪去了之前稚气,整个人显得落落大方。
鱼晚刚踏出门去,便听到一声轻笑,“这样的事情,韩王都能忍痛割爱,真是好大方。”
狂肆的语气,毫无遮掩的轻妄。敢当着人如此奚落韩廉的,唯有一个人——云蔓。
鱼晚循声望去,果真看到云蔓公主抱着肩膀,斜倚在树上眉目飞扬,一派笑靥如花。鱼晚下意识地向她身后看去,毫无预料地看到了那个人,微垂着脑袋,整个人都陷入了树下的阴影里,仍是穿着惯喜的白色,嵌在满园铺天盖地的红色中,像是被晕染了一般模糊的色彩。
鱼晚的心不自觉一沉,面上却已露出笑容。而云蔓公主这时也已看到她,眼缝间似是掠起了一道光芒,直直地透到她的眸底,“哟,新娘子现在就出来了啊……”
她这声音控制得极好,不大不小,虽显得无意,却正被大家都听得到,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立时都向鱼晚这边看来。
包括温承晔。
眼波如夜,他暗沉的眸子瞬间凝聚一道明亮光束,锐利地看到她的眼底。过去他一直唇角微扬,仿佛永远都是微笑的模样,可现在双唇却抿成一条笔直锋利的线,透着一种无法言明的严峻与阴冷。
鱼晚突然冷笑。
礼数是不能少的,慢慢走到她前面,鱼晚恭敬地跪了下去,“申鱼晚叩见云蔓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话落良久,头顶却没有“应起”的声音。
在场的人都是再精明不过的主子,看云蔓这样,便知道有些热闹可看。刹那间,周围陷入静寂,都瞪着眼睛看向这边。
鱼晚上次追马车时膝盖留下的伤痕犹在,又值寒冬,鱼晚只觉得膝盖犹如有钉刺入一般,渐渐支持不住。正想着该如何脱身,眼前突然有一片阴影笼下,继而左手落入一抹温暖中,抬眸一看,竟是苏以年。
“哟,现在就知道心疼媳妇儿了呀,”云蔓伸出一只手,作势将他们俩扶起,“本公主只是想开个玩笑,就看看这新郎和这新娘子感情该有多深,才能一波三折走到现在。没想到,咱这新郎还真不高兴了。”
韩廉的目光直直地射了过来,苏以年面上却现出温柔的笑容。
“今儿个就别讲那些礼节了,新娘子最大,咱们什么都得听她的,”顿了一顿,云蔓公主又轻笑道,“也难怪你们一个个儿的对这申鱼晚旧情不忘,那天她跪在我轿子前面,我只觉得她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没想到这么一收拾,竟是个绝色妙人儿。”
话说到这里,云蔓突然低头,慢慢凑向鱼晚耳边,道:“申小姐,你那腿好了没?”
她这样的目光分明是别有深意,没想到她会如此盘问,鱼晚微微一怔。鱼晚不着声色地后退一步,抬眸时,脸上已然是璀璨的笑容,“谢公主的关心,我好了。”
“身为池国公主,我原以为自己已然见多识广,可是像鱼晚小姐这般的性子,倒真是头一次见……”云蔓的目光掠过韩廉微眯的眼睛,她轻呼一口气,忽而转头看向众人,“瞧大家也都跟着糊涂,我就把这事给大家大致地说上一遍——咱们这个新娘子,可是让人佩服得很呢。”
在场的人都微低下头,碍于韩廉的气势,没人敢应。
这也让云蔓的声音显得清朗而明晰。
“大家都知道,我皇兄原本想让我和韩王联姻,可人韩王不同意,说早已有婚约在前的青梅竹马,我一直纳闷这青梅竹马该是怎样的人呢,能让韩王抛却这大好的做皇亲的机遇。可前几日终于见到了,你们知道是如何见到的么?”
众人仍是一片静谧。
“哈,竟是在我门口见到的,这新娘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竟堵到我府上来要人,我当时哪知道她就是这韩王心尖上的人啊,便训斥了几句。若是放在平常人身上,指不定早吓跑了,可咱这新娘子没有,人锲而不舍,在公主府门口演了一场誓死不归的好戏。对了,申小姐,”赵云蔓缓下语气,目光缓缓地逼视着鱼晚的眼睛,“你口口声声说我府里有你的人,那人到底是谁?”
早知道这婚会结得不太平,却没想到竟是赵云蔓使绊子,而且使得这么明目张胆气焰嚣张,显然就是要来砸场子。鱼晚深吸气,抬眸时语气已是平静淡定,“是温承晔。”
“哦?”云蔓眼风一瞥,故作惊疑道,“承晔?居然是她?”轻笑了几声,她突然靠向身旁的男人,玉臂紧紧缠绕在他的胳膊上,腻在他耳边吐气如兰,“承晔,她说是你呢。你们……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我……”
温承晔只吐出一个字,便见鱼晚抬头打断道:“我来吧,公主既然对这些事情感兴趣,那我就仔仔细细得向您说上一遍。”
“公主既然说我那日上演的是誓死不归的好戏,那么我可以告诉公主,在那之前上演的,是最最典型的一厢情愿。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鱼晚平视前方,似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为了他,我卖掉了江南郡茶庄,对家人动了无数次不该动的心机,还偷了我爹的银两,因为我想为他升籍,为他建他之前生活过的园子,这都需要太多的钱,没想到……”她微微摇头,“后来公主便是公主所说的誓死不归,其实那时我便该收手,可是却执迷不悟,犯贱地又行了一场千里追男的好戏。”
鱼晚从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回忆那些过去,每一点滴过去都像是刚愈合的疤疮,现在想起都会鲜血淋漓。可她却还要用这样的语气,自嘲的,奚落的,耻辱的,甚至要面带微笑,将自己最不愿意想起的伤口在众人面前展现。
“即便公主当时没见到,我想您的人肯定也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您了。”鱼晚仰头看着那个人,眼角有微笑慢慢渲染开,“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我犯贱,不要脸面,不知羞耻,不顾世俗,又看上了一个没良心的货色,行尽了一场荒唐事而已。”
云蔓原本想狠狠地嘲弄她——不管如何,这个女人总是害她在皇兄,在朝臣面前毫无颜面的罪魁祸首,可是被她这样平静的一说,所有的难堪便像是成了最滑稽的闹剧。云蔓仍不甘心,哼笑道:“我只是没有料到你有这般的本事,虽得罪了韩王,可居然还有这韩王的弟弟非要跟着你。据说这弟弟,因为你可向韩王求了不少的情。兄弟两个男人都这般倾心于你,申鱼晚,”她微微侧头,“若我是你,大概梦里都会得意地笑出来。”
“没什么好得意的,”鱼晚的眼波转向温承晔,她扬眉一笑,“我再能耐,到头来不还是败在了公主您的手里?”
这奉承话恭维的别有深意,话音刚落,周围人皆是一愣,旋即,纷纷大笑起来。
说笑之间,桌椅皆已摆放妥当,一行人开始闹闹哄哄地入了席。毫无疑问,云蔓代表着皇室,是这诸人中最大的客,自当坐在首席,而都知温承晔是她宠伶,便安排在她旁边,虽觉不妥,也没人敢说二话。除此之外,韩廉,苏以年,申鱼晚分坐四周。见一切安排妥当,在吩咐下人们端来餐点的同时,韩廉拍了拍手,立时有咿咿呀呀的声音在之前搭好的戏台子上绽放开。如今“庆喜班”是京城最好的班子,若非豪门大户,请来他们并不容易。
喜宴,戏班子唱的无非就是那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老套剧节。在场的都是王家权贵,都是常听戏的老客,甚至家里还有养着戏班子的,所以虽然唱得热闹,一行人也都只是做个样子,唯恐拂逆了韩廉的脸面。一出戏结束,鱼晚突然站起身,“公主,”她微微一顿,“公主刚才曾说今天鱼晚最大的话,如今可记得?”
这话出的突然,所有人都是一怔。“本公主自然记得,”云蔓轻轻一笑,“怎么?”
“那鱼晚想求公主一件事情,”微微一顿,鱼晚的眼睛里竟现出几分娇俏,“既然公主说过今天鱼晚最大的话,就请公主千万要准了鱼晚的要求,”鱼晚又顿了一顿,“公主为皇家千岁,说话不能不作数的是不是?”
世人都知道云蔓公主也是不好的脾气,鱼晚这话一出,实在是有些不知好歹,“申鱼晚!”韩廉首先站了起来,厉喝道:“你……”
“韩王坐下,这么着急干什么?”云蔓轻笑,饶有兴趣地看着申鱼晚,“本公主说话自然当的了真。不过,大逆不道的事情,上违天命,下逆民意的事情,咱们提前说好了,本公主可做不得。”
“公主将鱼晚想到哪里去了?鱼晚不过一介小女子,哪儿有本事做那样的事?”她眨眨眼睛,“鱼晚的请求,与这些事情都没有关系。鱼晚呢,”她拉长语气,“只是想求公主一个人。”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温承晔。
“是啊,就是这温公子……”她笑容不改,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他,看他幽深的眼底生出讶然的光亮,轻笑着转头,“公主,我就是想求这人一会儿工夫,您看如何?”
之前那些事情闹得太大,京都没有人不知道他们几个人的关系。鱼晚这样一说,园子仿佛有骤雨突降,气氛低到冰点。“申鱼晚!”韩廉再次猛然起身,作势便要将她拉到一边,却见云蔓脸色难堪只是一瞬,不久便表情轻松,“这事情一没违皇命,二没逆天意,不过一个伶人,我有何不允?”她摆摆手,抬眼又看向鱼晚,“不过,你要怎样做?”
“听戏。”她扬起眉角,“这群人唱的都没有意思,翻来覆去那些招数,天下都知这温公子相貌唱嗓都是绝技,能不能在这大喜的场合,让他一现本领,让大家乐呵乐呵?”说完一睨众人,“大家觉得怎样?”
这样尴尬的场合,居然还真有几个不要命地叫着好。
“那有什么不可的?温承晔,上去。”云蔓拿起酒盏,轻轻啜了一口,“好好的唱,一定别给本公主丢了面子。”
温承晔的声音极低,“是。”
确实比之前的“庆喜班”好听了不少,尽管这个班子号称京城第一戏班,但温承晔只是亮了一句,便引起众人叫好声一片。鱼晚靠在椅子上微眯着眼睛,唇角笑意若有似无,仿佛在迎合台上的节奏,食指在桌子上一点一点。
那样的慵懒闲适,仿佛台上的那个人,只是初识,向来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香艳的曲词,清亮的唱腔,动作跳脱灵跃,眼神坦白飘忽,一切一切,仿佛都没有变过。
她依然是那个任性胡为的申家大小姐,他依然是那个名冠京城的绝代名伶。
鱼晚恍然想起第一次入韩府,那时韩廉指名让温承晔献舞,她当时满心委屈,只想替他出头的孩子劲头。她虽然喜欢他的歌艺,与他在一起之后,却再也不让他歌舞。那些东西在她的心中,向来是下贱东西会的玩意儿,而他在她心中堪比命般重要,当时觉得侮辱了他便是亵渎了自己。
谁能想到,会有一天,她也会做出当日韩廉那样的戏码?
鱼晚边想着从前事边摆弄面前的茶具,却觉得耳边一声痒,她抬眼一瞅,正是骆云间低头附于耳边。鱼晚看向赵云蔓——看公主一派兴致,她只低下头凑向苏以年,“我头有些晕,先下去看看。”
苏以年的目光流露出些许担忧,一把抓紧了她的手。
“我没事,你放心。”鱼晚心中突然一软,“这里的酒味太重了,我下去清醒一下。”
苏以年这才放了手。
七拐八弯地转到了后面的花园,鱼晚倚在柱子上,慢慢地揉着额角,“出什么事了?”
“小姐,”骆云间拧眉,“您是当真要和这苏以年成亲?”
“云间啊——”申鱼晚笑出声来,她移开手,倏然绽开的双眸熠熠生辉,“这天地都拜了,你难道还以为是假的?”
骆云间确实认为是假的。
上次鱼晚与韩廉成亲也是这样,答应的顺妥,整个事情她也做的听话乖巧,可是到最后不还是临阵逃脱,演了众人都预料不到的好戏?依照骆云间对她的了解,以为这次她也是一样,他甚至在一旁已经时刻准备好,只等着她逮着个空儿,再助她来个惊天动地的逃之夭夭。
可没想到,竟是真的。
瞧见她靠在柱子上一副想睡的样子,骆云间转到她前面,“可是小姐,苏以年并非可靠的人选!”
鱼晚一动没动。
“您那日那样坚决,我一直觉得您是和上次那样,肯定是因为想达成什么事才不得不行此下策,没想到您……”骆云间看她还是无动于衷,干脆说个痛快,“您知道这苏以年是什么人?”
“是什么样的人?”她笑了笑,“是对我好的人呀。我府里人遇险的时候是他想方设法求情,我被困在韩府的时候是他竭尽一切给你报信,那天大火我虽没打算死,但还是他不顾死活地要救我出来——骆云间,你说这样的人我要是再不嫁,那不真成了傻子啦?”
“可他……”骆云间攥紧拳头,“可万一他所做这些,全是别有所图呢?”
鱼晚直起身子,悠悠启唇道:“云间,是谁给你权力管我的事情了?还是,”她眼底擦过一弯促狭的笑意,“你也想要娶我?”
骆云间一愣,脸色刹那涨红。
一向冷静的云间竟有这副糗态,鱼晚笑了笑,不忍心再逗他,“别有所图我也忍了,这世界上很多事原本就说不清楚,”她侧过身去,“对于那个人,我倒是简单,倒是目的单纯的很,可是这么长的时间,我除了赔上自己,又得到了什么?”
“可……”
“可你不能拿自己玩笑。”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冷然的,带着刻骨的低沉悦耳,鱼晚倏然抬头,触目便碰到温承晔深邃的眸光,他的眉头紧紧拧起,整个人也不再复她所惦念的懒散神气,甚至连声音都是绷紧的,“云间,”他盯着她,话却是对着另一个人,“你先下去。”
骆云间转身。
可是身后却响起鱼晚的声音,“骆云间,你到底是谁的人?”眼瞧着对面的男人脸色一变,她提高语气,“你就在这儿给我待着!”
“鱼晚……”
“该走的是你吧,温公子?”她娇俏一笑,说着话便走到他旁边,“您如今可是云蔓公主少不得的人呢,这么贸然跑到我这边来,不怕你家主子误以为什么事,再当面翻个脸?”
可是胳膊却被他拽住,“鱼晚,”他的力气很大,目光却是无奈的,“你别闹得这么大。”
鱼晚仍是笑,“我怎么闹了?”
见他欲言又止,她不动声色地抽出手,“骆云间刚说我不该嫁给苏以年,你难道也是劝我说这话的?不不不,”话说到这里她突然摇头,唇角抹出自嘲的微笑,“不对,你应该是最盼着我出嫁的人才对啊,只有我嫁了,才能对你死心,才能不挡着着你攀高枝,你说是不是?”
温承晔脸色越来越暗。
“难不成你是在怨我今儿个让你唱戏?怎么?你觉得下不来台了?”
见他不言一语,她又笑起来,“温承晔,我让你唱个戏不过分吧?怎么?这样大喜的日子里,现在连让我听你的戏都不准了?”
“可那是云蔓公主!”他突然上前一步,幽深的眼神狠狠逼着她,“你知不知道云蔓公主是什么样的人?”
鱼晚只觉得心里一沉——他终于说出了实话。原来这么冒险追过来,只因为她伤到了他自尊,让他当着这么多人闹出了笑话。抬头看着他,鱼晚目光柔和如水,“那云蔓公主是怎样的人?”
“让我唱戏没关系,你愿意听什么样的戏,我都可以唱给你听。想让我下不来台也行,以后如果再见面,随你怎么奚落报复我!可是现在不行!”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现在有那么多的人,现在有云蔓公主在这里!”
她反而静得出奇,“怎么?在她面前,你觉得失了身份了?”
“不是失了身份,而是你让我下不来台就是让公主下不来台!如今你是气出了,我唱上它三天三夜都没关系,可你让公主怎么想?”许是觉察到自己失态,温承晔浅呼一口气,喘息平静了些,“我如今好歹是公主府的人,可你这样做未免太鲁莽了。以公主的脾气,若要拿你释问,搞的事情都不可收拾,你又该怎么办?一旦有个不注意,搞不好整个申家都会被牵连进去!”
“哦?原来竟是处处为我着想,可是温承晔,我申家到这个地步,难道和你没有半分关系?”看见他眸色幽暗,鱼晚侧颜一笑,“还有,你在云蔓公主心里很重要吗?”
那样纯稚的目光,带着点执拗与孩子气的骄傲,一如他们共经的从前。
鱼晚的话转得太快,温承晔不由一愣。
“你不担心云蔓那女人找我的茬吗?那咱们打个赌好不好?”鱼晚眯起眼睛,慢慢近前一步,“就赌你在云蔓那个女人心里有多重要。假设你和我,在这个地方,同时出了事情,你说她会先骂谁?”
温承晔被鱼晚一字一句里的认真恍住了神,只能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分分逼近。那晶澈的瞳子似乎瞬间散发夺目光芒,竟粲然地让他移不开眼睛。直到胸膛被用力一推,温承晔不由踉跄了一步,与此同时,耳边绽放的是“砰”的一声闷响,巨大的水花溅在他的身上。
紧接着便是申鱼晚在水里扑腾尖叫的声音,“救命啊救命!来人啊,救我!”
温承晔这才反应过来,一个猛子扎入水里,拼命把她往怀里带,水其实并不深,他只要一举她便可以登上那边的台阶,可是鱼晚似乎偏要与他做对,他只要稍一靠近她的身体,她便更加用力地挣扎开,像是在避闪一个瘟疫,任性地躲得更远。温承晔一个用力钳住她的胳膊,情急之下低吼起来:“申鱼晚,你别闹!”
又听到“砰的”一声,骆云间也跳了下来,“小姐!”
身子一转,鱼晚犹如一条灵跃的鱼,灵活地向骆云间那边游去。
一番折腾下来,等云间把她捞上岸,一行人早已赶来这里。瞥见他们三个人的狼狈模样,云蔓公主眼睛似是生起了火焰,直直地看向浑身湿透的温承晔。而韩廉则一声厉喝:“申鱼晚,你到底怎么回事?”
鱼晚似是受到了惊吓,整个身体瑟瑟发抖。苏以年见状,连忙脱下衣服盖在她身上,韩廉拧眉,又瞪向一旁同样湿漉漉的骆云间,“骆云间,这是怎么了?”
“是——”
鱼晚低头,“是我不小心掉入湖里的。”
“好好的又怎么能掉到湖里?”
“我……”鱼晚支支吾吾,目光突然投向一旁的温承晔,慢吞吞道,“我原本想回房间待一会儿,走到这里,没想到碰上了温公子……他抓住我非要说事,我想起今日毕竟是和以年成亲,有了男女礼数,便死也不肯就范,这一来二去间,不知道怎么就摔到河里了……”
温承晔倏地抬起头。
鱼晚瑟瑟缩缩,仿若无力地偎在苏以年怀里,苍白的手指紧紧揪着以年的衣服,虽然表面是柔弱的模样,可一双目光却隐隐含笑地看着他。
她的耳边忽然想起她刚才的话,弱小的,带着一些挑衅的诱哄:“就赌你在云蔓那个女人心里有多重要。假设你和我,在这个地方,同时出了事情,你说她会先骂谁?”
那样干净的眼神,让他一时间忘记一切。却没料到,此时会是这样的情境——至此,一切不言自明,再说也是无用的狡辩。
云蔓危险的逼问已经传了过来,“承晔,”她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扼人的杀气,“是吗?”
现在能说什么?
他只能点头。
闹出这样的事情,这宴席肯定进行不下去,云蔓公主当即决定回府,苏以年也带着鱼晚回房间,这是他们的房间,四处都是张贴着喜符,柜子上摆着让人艳羡的绫罗首饰,这些都是刚才礼宾们的贺礼——韩府的喜事,大家都出手阔绰。
“以年,我没事啦,”身上湿了个透,鱼晚利索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待看见苏以年又递过来一个大毛巾,她连连摆手,“换上衣服就好了。”
苏以年不理,一把将毛巾套在她头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一下一下为她搓着头发。
他看似用力,其实手法却很轻,又仿佛是故意要缓解她累了一天的疲苦,让鱼晚感觉十分惬意,“以年,”鱼晚舒服地眯了眯眼睛,“今天的戏好不好看?”
苏以年的手一滞。
“庆喜班的不好,后面的倒是不错,出人意料,别有一番意味,”她轻轻一笑,慢慢侧过头,“你说是不是?”
他仍是不说话。
“真是伤心,其实我是在帮你呢,”她歪歪头,眼眸流淌出一波光彩,“不管如何,我已经是韩廉的弟媳,今天我这么大胆,没让公主得了面子,公主必会将此日耻辱记在韩廉头上。让公主与他再一次相斗,两败俱伤之时,他自然没空防着咱们,我这一招,行得算不算是高明?”
苏以年抓住她的手,比着口型,“这样做,实在太冒险了。”
“放心,大不了有错我直接担下来就是,绝不会牵涉到你。”鱼晚别过头去,“不过,我更期待后续的事情。”
“你说……”
这话刚落,鱼晚只觉得肩膀一痛,竟是被苏以年狠狠抓住,她下意识挣扎,可苏以年双臂一揽,完全阻挡了她的退路,“以年……”惊慌推开他的胸膛,她却看他做出噤声姿势,“嘘……”
几乎是同时的工夫,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两人一起回头,正是韩廉出现在门口,阴着脸,紧抿着唇。
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场,鱼晚一时愣住,反应过来的时候,苏以年已经跪到他面前,又是之前那样手忙脚乱地比划着,苏以年连磕头带去抓韩廉的大腿,“呜……呜……”看韩廉脸色丝毫未有好转,苏以年又转过身子,一把拽下鱼晚,连摁带按地想让她跪下。
鱼晚不想跪,却碍于情势,不得不低下头。
鱼晚见头顶突然笼下一个黑影,竟是韩廉一脚踹了过来——没时间躲了,鱼晚闭着眼睛,准备好了挨这一击,只觉得背部一痛,苏以年压过来牢牢护住了她,“苏以年!”韩廉一声厉喝,用力抽出一条腿,一脚又要踹过来,可苏以年却闭着眼睛,牢牢地抱着韩廉的腿,一声不吭。
“申鱼晚,我不管你之前怎样,现在怎样,既然入了我韩家的门,你最好老老实实的,”韩廉掏出佩剑,瞬间便指到她的脖颈,“如果这次不听话,别说是皇上,就算天王老子也管不了你。”
说完,韩廉便愤然转身,大步跨出门去。
终于听到那声尖利的关门声响,鱼晚瘫在地上,重重地呼了口气。
鱼晚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平时都是她招惹别人,还从没被人这样吓过,其实也早知道韩廉性子暴戾,却没料到他会暴成这个样子,就凭刚才那只脚,若不是苏以年帮她挡住,估计当场她就没命了。
想到这里,鱼晚急忙去看一旁的苏以年,只见他歪在一边,眼睛紧紧闭起,右手紧紧护住左胸,一副要死的模样。“以年,苏以年!”鱼晚吓得猛然坐起来,连忙起身去晃他,“苏以年,你起来!”
苏以年一动不动。
“苏以年,你别给我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她一把掐起他的胳膊,狠狠的吸了吸鼻子,“你不起来是不是?不起来我掐死你!”
仍是没有动静。
鱼晚这才吓得快哭出来,她站起身,刚要向外跑去,一声“来人啊”还没有说出口,胳膊便被牢牢拽住,回头一看,正是苏以年,他的唇角上挑,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鱼晚愣了愣,猛然用力把他推到一边,“你没死啊?”
似是撞疼了,苏以年皱了皱眉,很快又笑起来,唇语,“我装的怎么样?”
“烂!”鱼晚咬牙,“烂死了!”
他挑挑眉毛。
鱼晚用力点头,别过视线的时候,突然瞥过他的手腕,“你这是怎么回事?”她一把抓过他的手腕,“你自己弄的?”
那上面如她的左手那般,有着笔直的血痕,样子丑陋,直直地延伸到手腕的背面。
苏以年却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鱼晚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么说,这么多年,你都是装的?”
他唇线微微牵动,点了点头。
很早之前便有韩苏两兄弟不合的说法,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们并不出于同一母亲。自老韩王韩众暴病而死,人们都以为韩廉会借此弃这个弟弟于不顾,可韩廉没有,他反而力抛众人疑虑,百般迁就照顾苏以年,真正当起了“兄长”的职责。
宫中行宴,韩王以不放心弟弟为由,必须携苏以年出席;因苏以年身体不好,几次朝议,韩廉都是晚去早退,皇上若是亲入府中查看,都能看到他亲自护在弟弟床边,衣不解带,时时关心;据说,只有在遇到特别紧急的战场军务,皇上下令,韩廉不得不去的时候,他才会把苏以年单独留在府中,即便如此,走之前也是置办好一切才放心做自己的事情。
看似是兄长,却真真做到了长兄如父的地步,这样的举动为韩王赢来极大盛名,久而久之,连皇上都为此感到惊叹,对韩廉大为赞赏。
可是谁又知道,这些年在韩廉风光八面的背后,苏以年到底承受了什么?
看到鱼晚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苏以年微微一笑,突然扯开胸前的衣服,鱼晚吓的一呆,“你要做……”她捂着嘴巴,“天,这是怎么弄的?”
上面歪歪扭扭的有几道长印,像是乱线一般,斑驳纠缠在胸口,鱼晚一看便知道是鞭子抽下的的痕迹,其实过去了很长时间,那些伤口已经结疤,可在她看来,还是能轻易联想到那些天的恐怖。她试探着触上去,却感觉苏以年微微一动。抬眸望去,只见他迅速揽上衣襟,笑容温文尔雅,“这才是实际的样子。”
表面对他好,其实私底下却是无时不在的折磨。
“所以日子久了,我便学会了伪装。”苏以年轻叹一口气,像是在想一件很久远的事情,他靠在床头眯起眼睛,一会儿又抽出旁边的纸,迅速写下一行字,“反抗只能挨打,他是将领,骨子里有着好斗的性子,你若是不从,他便越有制服你的兴趣。挨打次数多了,我终于觉得这样不是办法,总有一天我会被他打死的,想了又想,干脆学会服帖,你不是越看着我不顺眼么,那我干脆就软弱到底好了,让你彻底没有斗争欲,完完全全的对我放心。”
“那他相信了?”
苏以年看了她一会儿,慢慢点头。
“那这个是怎么回事?”她目光回到他手腕上,小心翼翼的抓起他的胳膊,“怎么还想……”
“不是我自杀,是他逼我做的。”
“什么?”
“我向他请求要娶你,说早已和你情深意笃,非你不娶,所以才在平时帮了你那么多的忙,”想起那天的情景,苏以年缓缓一笑,手下书写的速度渐渐加快,“他第一开始自然不相信,后来我就跪在他前面不起来,然后绝食,把自己关在房子里不见他。我知道他会先软弱,因为他要做他的仁王,就不能让我死,我可是他博得美名的最好工具。而且把你娶到韩府里来,对他也不是没有好处,他原本想要娶你,便是看上了你申家的钱,此时申家虽不比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然也能利用几分。我苏以年唯他是从,弟媳就算是再能耐,到了韩府,也翻不出他的天。”
“可是,”说到这里,他突然看着她微笑,“好歹你也是给他过难堪的人,就这么放你和我在一起,多气不过去?”
鱼晚目光迷茫。
苏以年又想起那日韩廉的面容,“苏以年,你真的为了申鱼晚可以去死?”他扬扬眉,青暗的脸上忽然出现吊诡笑意,阴森的仿佛能渗入人的骨头,“那我就成全你。”
随即便觉得手腕一阵刺痛,低头一看,鲜血已经从手腕上汨汨流出来,“放心,”他刷的一声把剑放回剑鞘,“你死不了。”
“你想死,我还不舍得让你死呢。你如果死了,我韩廉上哪儿去做那么多好事去?”他恶意的挑着眉角,“这下好了,你俩都自杀过,一对贱人,配的很。”
“我懂了。”意识被眼前的声音拽回,苏以年蓦然抬头,只见鱼晚抿着唇,“其实他想给自己留个面子,是不是?”
“我到底是让他得了那么大难堪,如今你又要娶我,他既想沾便宜,又不想吃这个亏。便告诉人你是不惜以死逼亲,他这是为了疼爱弟弟,才勉强答应这门亲事,对不对?”
苏以年没想到她能想到这个层面,眸子里流出一抹赞许,郑重地点点头。
鱼晚喃喃道:“太可怕了。”
这算是个什么事?自己看到的一切全是假的,所有经历过的事情,看似简单,其实却都是别有隐情?
过去的十五年的日子,她一直在申家的庇佑下生活,习惯了唯我独尊,甚至是无法无天,却没想到还会有人经受这样的日子。
“你不用害怕,这里原本就是这样的,”苏以年看鱼晚的眼神有点异样,便低头揽了揽自己的衣服,又抓抓她衣角,展颜一笑,“这样的日子坚持不了多久,放心,他活不长了。”
他眼里又现出那样与众不同的镇定,像是有火种瞬间点燃了那漆黑的瞳仁,鱼晚嗯了一声,却又听到他笑,“你这么胆小,今天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笑容瞬间在齿间僵凝住,鱼晚低下头去,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作答。
眼前居然现出温承晔今日的模样,她浑身都是湿漉漉的,面对云蔓公主的喝问,他居然像是一个犯错的孩子,只是慢慢挤着衣服里的水,微垂着头,一动不动。
直到她说出那些话,他的头倏然抬起,即使那么狼狈,一双眼睛还是绽放出惊人的光亮。水滴顺着发丝不断滴下来,他眸色幽深,侧脸却显得如刀般清俊。
他居然瘦了这么多。
没人知道,那一刻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不过几日,长宁又开始流言纷纷。
虽此次婚事远不及上次浩大,但因参与的都是朝臣望族,没过几天,韩府与公主府再启争端的事情又在长宁传开,只是这次情况出奇,竟没有人指责是鱼晚的不是,而纷纷都从深层次细挖文章,“他们都说了什么?”半卧在床头,温承晔轻轻扯唇,窗外薄纱上有淡色暗影微动,发出的是极轻的声音,“能说什么?都说她是受韩廉指使,故意要让公主难堪。”
“全都这样说?”
“是。”
温承晔突然“哈”一声轻笑起来,“她这一招学得很好,看似是照搬了申久冲的创意,用起来却远远要比申久冲高明。”
骆云间没有应声,温承晔知道,他是没听懂。
“如果我没料错,是她放出声去,说此事是受韩廉指使,才做出那天冒犯公主的举动。而察觉到公主差不多会大怒之后,便又编排另一个版本,说我那日的调戏是受公主指派,原本是想行美人计让韩府大丢面子,没想到申鱼晚却抵死不从,跳湖保节。”说到这里,他微微眯起眼睛,“这两边一冲突,两方都以为是对方故意放出的恶言针对,热闹之下,大家都忙着互指对方的无视,始作俑者反而成了那个最无辜的人。”
此计听起来极为冒险,但却行之有效,温承晔眼里竟流出一抹奇特的光束,似是宠溺,却又泛着如此多的温柔,“这样的招数,也就她能想出来……”就像是那时的自残救他,放火烧人家的铺子赎人,她的主意虽然看起来冒险荒诞,却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而且这件事,是他们事先早就排好的,她只不过是利用此间嫌隙,巧妙地钻了个空子。
天下皆知韩廉与公主不对,拒婚一事让公主丢了面子,但后来不得对申家使以手段的利令又使粗暴的韩廉有口难言,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们之间能做出什么事,都是理所应当。
可骆云间却“哦”了一声,“我终于知道……”
“什么?”
“之前申鱼晚的嫁妆只是白银黄金,反正他们家有钱,也不在乎什么。可是第二天向韩廉奉茶时,她却将京城申家的三大商铺都递给了韩廉,此外,还有在宜郡的八亩宅地。我当时还问她为什么出手如此大方,她只是笑,也不告诉我。现在你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事情过了不久,这些流言便传了出来。她做这些难道就是为这些流言铺设假像,给世人她已经屈服于韩廉,承韩廉庇护的看法?”
是了。温承晔微微闭起眼睛。前有此事承启,后有流言续后,一切完美无缺。
仅仅几日,她已经比他想像的更有心机,仅仅一事,便学会缜密运谋,步步相逼。
“可是,”温承晔看似无意地转了转手中的扳指,唇边漾起一弯微笑,眼神里的光亮却渐渐暗下去,“她终究是存了要我死的心思。”
不管流言做的有多逼真,不管云蔓和韩廉有多么敌对,若不是后来事情有变,她那日所做的一切,足够让他必死无疑。
可是事情多变化。
居然有人给他下毒。
他那天其实已经看出那粥有毒,这么多年,他因身份特殊,处处小心,自有一套辨毒的手段。看到那银针极缓慢的变黑,他心一定,还是仰头喝了下去。
当即便觉得腹痛难料,再次醒来,还没睁眼,鼻尖便已经嗅到那奇特的香味,那是他房间才有的香味,被子柔软温暖,上面布满着繁杂张扬的花纹,仿佛只是经受了一场噩梦,而打破这梦境的,便是云蔓公主有些哽咽的声音,“承晔!”
他眼珠一转,在对上云蔓眼睛的同时被她紧紧抓住胳膊,“承晔,我就是想关你几天,我并不想让你死啊。我真没想让你死!”
知道事情达成,他心里一松,却又闭上眼睛。
“承晔,你看看我,你别生我的气,我真没想让你死。”见他不理,云蔓眼泪扑扑落了下来,“我打你就是想让你吃吃教训,我看到你和她那样,嫉妒地都快发疯了你知不知道?我真没想到,你能真想着去死……”
“公主还是怀疑承晔有二心,”他别过头去,声音沉下来,“其实,承晔是可以为公主去死的。”
“我信了,信了。”云蔓抓住他的手,“承晔,我以后什么事都信你!”
听温承晔轻描淡写地说起这些的时候,骆云间只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担心吃下那些毒,真的死了?”
“大丈夫遇事当断则断,怎么能畏首畏脚?不管大小,世间成功者多有一个共同处,那就是做事从不给自己留后路,”他挑挑眉,唇间惯有的笑意却一点点敛去,“我只是在赌。赌下去总有五成机会,可如果不赌,照那样情况下去,恐怕会错过正月二十的皇宫行宴。”
“不管怎么,此事再不可拖,”温承晔拧起眉头,“我之前想的虽然周密无缺,可事情到这个地步,显然要比我们料想的事情复杂。比如这次的下毒,我从没有想到,竟会有人这么迫切地想要我的命。所以,当下之际,只有趁他们还没有察觉我们的真正动机之前,尽快断掉这些杂事,以免夜长梦多。”他站起身,将窗纱掀起一角,将一白玉单颈瓶递过去。
拨开木塞,骆云间皱了皱眉,“那日的毒?你是要我去查查,到底是谁做的?”
“不!”温承晔断然拒绝,“这毒太特殊,如果想查,很容易就能查到。但是查毒难免会打草惊蛇,再因为这个耽误了我们的大计,反而得不偿失。你先带着这东西找张店的老贾,他是我府里原有的用毒高手,必能辨出这毒的成分。你让他速速造出相同的毒,务必在皇宫行宴前给我。”
话刚落定,只见外面的暗影突然摇曳,仿佛有风瞬间飘过,不过刹那,窗外便又一片清净,大片大片的月光倾洒过来,在他身上投下薄薄的暗色。
温承晔面色冷峻,嘴唇如刀一般抿起。
如果没有想错,这毒正是千枝青,原烟国的皇室毒药,传说早已失传。
如今池国地界,与烟国有关的只有韩家。
鱼晚断然不会,她平日里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做事向来光明,最不屑于行这样的下道这事,至于韩廉,与公主府闹成了这个样子,应该也不会在这个关卡上多行一举。毕竟此时再轻举妄动,惹怒公主的怒气,必然会再起更大的风波。
那会是谁……温承晔眉头一分分拧起,此时只剩下一个人物——苏以年。
伴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以往与他相见的每一次的画面,都慢慢变得清晰。
想到这里,温承晔突然轻笑出来。
对于女人,类似苦肉计的牺牲是最好的诱惑手段,这比起在她面前脱光衣服色诱都要管用的多。
特别是对于云蔓这样的人,因自幼生长于皇宫,不管男的女的,见惯了太多绝色。相比之下,温承晔这次以死证明清白的招数虽然很烂,但却特别管用。他之前还在发愁怎么向公主提起要去行宴的这事,因为此次是家宴,他虽升了籍,却仍身份低贱,根本没资格混入那里。
可是云蔓一扬头,“你若是想去,有谁敢说二话?”她顿了一顿,张狂道,“便是皇兄,我爱带谁就带谁,他也管不得我。”
这是温承晔在公主府这么久以来得到的另一个有用的消息,以往便听说赵奕和赵云蔓兄妹关系紧张,来了才知道,这哪儿是紧张,要是破除了地位差距,简直就是水火不容。
“不过,你到底想去皇宫做什么?”云蔓一掀眉毛,“那儿规矩那么多,少一步都是大差池,可不是好玩的地方。”
“公主忘了承晔之前身份了么?如今虽然过了这么长日子,我礼节还是懂的,”他迎上她的眼睛,仿佛触到了伤心事,目光隐隐暗下来,“实不相瞒公主,我之所以想要入宫,其实是想看一下我皇叔,温叶南。”
云蔓低呼一声,时日已久,她居然完全忘记了温承晔在宫里还有个亲戚。
温承晔则一派悲痛,声音几乎有些呜咽:“在杞地还没觉得,皇家兄弟姐妹多,因此也关系淡疏,觉不出什么滋味。但自从……自从杞地灭,”他咬着唇,“所有温家,便只剩下我和叔叔两人。”
云蔓脸色微暗。
“我知道如今他也只是一个俘虏,恐怕见他一面会很难,”温承晔及时察言观色,声音步步低了下去,“如果真是难办,公主就当承晔没说。反正……”
她上前抢抓住他的手,“谁说事情难办的?长这么大,只要我想办的,还没有一件我云蔓办不到的事,”云蔓摇了摇温承晔的胳膊,眼神居然有些讨好,“你放心,我稍稍安排,肯定让你们叔侄见上一面。”
温承晔微微一笑,瞳色漆幽,更加夺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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