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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书名: 1984 作者: 乔治·奥威尔 本章字数: 7770 更新时间: 2020-07-30 15:01:19
他们来了,最终还是来了!
乔丽亚和温斯顿站在那间长方形的屋子里,柔和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电子屏幕里只能听到一阵低声细语。地上是一层厚厚的藏蓝色地毯,踩上去感觉有点儿像在天鹅绒上。奥布莱恩就坐在屋子的另一头。他旁边是一张桌子,桌子的两边各放着一堆文件。桌上只摆放着一盏台灯,上面顶着一个绿色的灯罩。两人被仆人领进房间时,奥布莱恩的头连抬都没抬一下。
温斯顿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他很担心自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叨念着一句话:他们来了,最终还是来了!来这里,已经很冒失了。更何况,竟然还两个人一起来。虽然,他们是到达奥布莱恩家的门口后才碰头,来的时候走的也是不同的路线。但是,这简直是太胡闹了。即便如此,也是要鼓足了勇气,才敢走进这里。要知道,能看到中心党员家里的样子,或者进入他们的居住区,那也都是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才能发生的。整座大楼有着非比寻常的氛围,富丽堂皇,宽敞明亮。这些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心惊胆战,想敬而远之。精致的食品、上等的烟草散发着从没闻过的香味,一开始还不太习惯这种味道。电梯悄无声息地升降,让人惊讶于它的速度竟可以如此之快。忙忙碌碌的仆人都穿着整齐的白上衣,秩序井然。
温斯顿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就这样冒昧地来了。所以他步步小心,总是担心是否会突然杀出一个身着黑制服的警卫,拦住他,查看他的证件,然后把他撵出去。但是,异常顺利,奥布莱恩的仆人没有怀疑他们,直接把他们带进来了。
领路的仆人是个黑头发的小个子男人,脸上棱角分明,没有任何表情,像块钻石,看上去像个中国人。他身着仆人统一的白上衣,带着温斯顿走过一条铺着柔软地毯的过道。过道的墙上是奶色的墙纸,护墙板也是白色的,一切都一尘不染。这种整洁,也让人望而生畏。温斯顿印象中的过道,总是乌黑的,因为有太多人来回地碰触。
奥布莱恩好像正在专注地阅读他手里的一张纸条。他把脸低下去,温斯顿能很容易地看清他鼻子的轮廓,他浓眉大眼的样子,看上去既聪明又让人敬畏。大概有二十秒左右,他一动也没动。接着,他拿过录音器,发了一个混合着各部常用行话的通知:
“一逗号五逗号等项完全同意六个句号所含建议纯属无稽之谈接近犯罪取消。在未充分估计机器行政费用前不得进行建筑。通知完毕。”
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慢地起身,向他们走过来。柔软的地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身上的官架子在说完一些新潮语之后,明显放下了很多。但神情还很严肃,似乎对有人打扰自己不太高兴。这让本来就已经非常紧张害怕的温斯顿,又增添了一丝难为情。他揣测自己很可能犯了一个极为低级的错误。他凭什么认定奥布莱恩就是密谋反叛的政治家呢?是凭他闪烁的眼神?含义不明的一句话?还是自己有关反叛的幻想?哪一些是构建在虚无缥缈的睡梦之上的?现在,就算以拿那本词典为借口,恐怕也无法全身而退了。因为那样无法解释乔丽亚的出现。
奥布莱恩从电子屏幕旁走过时,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来转过身,按了一下墙上的按钮。“啪”的一声,电子屏幕上就不再有说话声了。
乔丽亚发出一声很轻的惊叫。
温斯顿也有些心慌意乱,所以,他还是没忍住,把自己的惊异说了出来:“你竟然能关掉它!”
“是的,我们有这个特权。”奥布莱恩回答道,“我们可以关掉它。”
他来到他们面前。他那健壮魁梧的身材,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你仍然无法从他脸上的表情中揣摩出什么。屋子里的气氛有些紧张严肃,他似乎是在等温斯顿开口。可是,温斯顿又能说什么呢?稍微动下脑子就能明白当前的情况,他很忙,偏偏这时又有人来打扰,他心里一定非常恼火。没有人说话,电子屏幕被关掉以后,屋子里就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种寂静放大了时间的长度,给了温斯顿很大的压力。虽然已经感到很困难,可是,他还在凝视奥布莱恩的眼睛。随后,温斯顿从他那张严肃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笑容。
“是我先说,还是你先来?”奥布莱恩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道。
“我来吧,”温斯顿马上回答道,“它真的关掉了?”
“对,都关了。这里没有人能听到我们的谈话。”
“我们来这儿,是为了—”
他停顿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目的并不明确。他并不清楚奥布莱恩能给予他什么样的帮助,也不知道自己想从他那里得到些什么。他发现想要说清楚来意,并不那么容易。尽管他知道自己的话会显得非常空洞无力,但他还是开口了:“我们非常肯定有种秘密组织正在进行着反抗党的密谋活动。而你,则是成员之一。我们是思想犯、通奸犯,是党的敌人。我们也不相信所谓的英社原则。所以,我们很想加入这个组织,为它工作。我们完全相信你,所以才和你这么说。我们的命运,都任由你摆布。假如你想通过别的方式来考验我们,尽管说出来,我们愿意证明自己。”
温斯顿停了下来,他察觉到自己身后的门开了,便回头看了一眼。是那个带他们进来的仆人。他没敲门就直接进来了,手中还端着一只放着酒瓶和玻璃杯的盘子。
“没关系,马丁是自己人。”奥布莱恩神色正常地说,“马丁,就把酒放在圆桌上吧。咱们不如放松点儿,坐下来谈吧。椅子够吗?马丁,我们要谈正经事,你也拿把椅子坐过来吧,这十分钟你就先别当仆人了。”
那个小个子非常自然地坐了下来,好像这样并没什么不妥,但是,他那种特别仆人的神态却怎么也隐藏不了,那是一种拥有特权而又有些得意的神态。温斯顿用眼睛的余光去打量他,觉得这个人是在用一生来扮演一个角色,他的意识一刻也没松懈,并且察觉到,即使在短时间内暂停这种角色的扮演,也是危险的。
奥布莱恩拿过酒瓶,将一种深红色的液体倒进玻璃杯中。这情景勾起了温斯顿模糊的回忆。似乎在很久以前,他曾在广告牌或是墙上看到过类似的东西—一只大酒瓶,是由灯泡组成的,瓶口还可以来回移动。瓶里的酒被倒进杯子里,由上往下看,酒的颜色很深,差不多是黑色的。但在酒瓶里时,却又像色泽纯正的红宝石。那气味,闻起来又酸又甜。
乔丽亚把酒杯送到鼻尖前面闻了闻,丝毫不遮掩自己的好奇心。
“这是葡萄酒,”奥布莱恩笑着说,“不用怕,在书上你们肯定读到过。只是这种酒很少卖给外围党的人。”
随后,他收起笑容,举杯,神情严肃地说:“为我们的健康举杯。并祝福我们的领袖—伊曼纽尔·格尔斯坦因。”
温斯顿心头一热,跟着举起酒杯。他从书本上看到过葡萄酒,当时就很想知道这东西的味道,觉得它就像玻璃镇纸或者记忆深处的童谣一样,属于遥远的、浪漫的过去。他还起了一个名字,叫做老时光。没有理由的,他觉得葡萄酒的味道应该是极甜的,就像黑莓果酱的味道,而且很容易让人喝醉。可是,当他一饮而尽之后,发现与自己所想的相差甚远,不禁有点儿失望。多年来,他一直在喝杜松子酒,对葡萄酒的味道实在很不习惯。
他放下酒杯,问道:“这么说,的确有格尔斯坦因这么一个人了?”
“对,确有其人,而且他还活着。不过,我也不知道现在他在哪里。”
“那么,那个密谋和那个组织也是真实存在,不是被捏造出来的了?”
“它的确真实存在。就是兄弟会。你们现在是它的会员。除此以外,你们什么都不用知道。我等会儿再说这方面的相关事情。”他看了看手表,接着说,“即便是中心党成员,关掉电子屏幕的时间,达到半个小时以上的话,也是会招来怀疑的。你们太鲁莽了,不该一起来。走的时候要分开。你,同志—”他冲着乔丽亚点了点头,“一会儿先走。从现在开始,我们还有大概二十分钟的时间。首先,你们要回答我的几个问题,想必对此,你们是能理解的。好吧,现在告诉我,你们想怎么做?”
“干一切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温斯顿回答道。
为了能够与温斯顿面对面,奥布莱恩略微侧了一下身子。乔丽亚则几乎是被晾在一边了。大概奥布莱恩认为,温斯顿代表她说话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垂下眼皮,好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开始用毫无表情的声音,轻轻地提问。其实,这些问题的答案他早已了然于胸了。
“做好献出生命的准备了吗?”
“是的。”
“做好杀人的准备了吗?”
“准备好了。”
“我们要做的是破坏活动。做好杀害无辜百姓的准备了吗?”
“是的。”
“我们还要做叛国者,这你们也准备好了?”
“是的。”
“只要是能够使党腐化堕落,削弱党的力量的事,像欺诈、造假、讹骗、残害儿童、贩卖毒品、鼓励卖淫、传染花柳病这样的事情,都要做,你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假如,把硝酸水泼在一个孩子的脸上,会对我们的事业有帮助,你们敢这么做吗?”
“敢。”
“可能要隐姓埋名,改行一辈子做服务员或码头的搬运工,你们愿意吗?”
“愿意。”
“如果组织让你们自杀,你们会照做吗?”
“会。”
“如果让你们从此分手,再也不见面,你们愿意吗?”
“不!”乔丽亚这才插了一句。
有那么一会儿,温斯顿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剥夺了说话的权利。虽然他的舌头能动,却始终没有发出声儿来。有好几次,他的口型明明是要说这个字的音节,但发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个字的声音。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些话是怎么说出来的。终于,他还是说出了那个字:“不。”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奥布莱恩说,“这也是我们必须要掌握的一部分。”
然后,他转过身,用比之前更富有情感的声音对乔丽亚说:
“希望你能明白,就算他侥幸活下来,可能也已经不再是他了。也许,我们会把他变成另一个人。他的脸、举止、手、头发的颜色,包括声音,可能都会不一样。就连你也不再会是现在的样子了。要知道,我们的外科医生,可以把人变得再也认不出来。有时候这么做是非常必要的,甚至还有截肢的可能。”
温斯顿偷偷看了马丁一眼,他那蒙古人种的脸上,完全看不到什么疤痕。乔丽亚脸色开始苍白起来,她脸上的雀斑被衬得越发明显了。但是,她面对着奥布莱恩,显得毫无惧色。她模模糊糊说了句什么,好像是表示同意之类的话。
“很好。那就一言为定。”
奥布莱恩从桌子上的银盒子里取了一支香烟,接着随意地把香烟盒向他们一推。那盒香烟是很少见到的很高级的香烟,烟纸表面很光滑,烟草被包装得结结实实的。然后,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缓慢地来回踱步,似乎这样更利于思考。奥布莱恩再次看了一眼手表,说:“马丁,回厨房去吧。走之前记好这两位同志的脸,以后你还要代替我,和他们见面。我会在一刻钟之内打开电子屏幕。”
那双黑眼睛看了他们一眼,刚才在大门口时他也是这样的动作。他对他们两个并不感兴趣,只是接受命令记忆他们的外表,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他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丝的善意。温斯顿想,他的脸是人造的,也许根本就不会变换表情。马丁看完之后,什么也没说,连招呼都不打,便直接出去了,并随手轻轻地关上了门。奥布莱恩一只手夹着香烟,一只手插在衣服口袋里,还在来回踱着步。
“你们记住,”他说,“黑暗是你们永远的战场。接到命令之后,即使不知道为什么要发这样的命令,也要坚决执行。以后,我会给你们一本书,它会让你们了解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的真正面貌,并教你们如何摧毁这个社会。拿到这本书后,你们就正式成为兄弟会的成员了。但是,你们只需要了解我们为之奋斗的总目标和执行当前的具体任务,其他的没有必要了解。兄弟会是确实存在的,但是具体有多少会员,我无可奉告。等你们参加到实际工作的时候,接触的会员也就十来个。可能会有三四个和你们联系,每过一段时间后就会换人,之前的人则完全消失。我是你们的第一个联系人,所以可以保存下来,并且由我向你们发出命令。如果有需要,我会通过马丁和你们联络。一旦你们被逮到,招供是不可避免的。不过,你们顶多也只能出卖几个不重要的人,因为除了你们自己干的事以外,你们也没什么可招的。到时候,可能连我也已经死了,或是改变了容貌,或是改换了身份,所以你们也出卖不了我。”
他还在柔软的地毯上来回踱着步。虽然他身材高大,但动作却特别高贵和优雅,就连把手插进口袋或者捏着一支香烟这样随意的动作都透着那股劲儿。总的说来,他给人一种非常自信的感觉,很有力量,而且能体谅别人,尽管这种体谅有种讥讽的色彩。不论他如何认真,都不会有像狂热分子那样近乎偏执的劲头。他在谈论谋杀、自杀、花柳病、截肢、换脸型这样的事时,表情中还隐约有种嘲弄。
“这是在所难免的,也是毋庸置疑的。”他好像在说,“这是我们现在必须要做的事。但社会正常后,我们要认真过生活,就不干这种事了。”
温斯顿心中悄然升起了一种对奥布莱恩的钦佩之情。一时间,他忘记了格尔斯坦因幽灵般的形象,甚至开始崇拜奥布莱恩。奥布莱恩长着结实的肩膀,粗眉大眼,看上去那么丑陋,却又透着儒雅。这一切都让你坚信他是不可战胜的。他似乎能对付任何的谋略,预见所有的危险。就连乔丽亚也被深深地吸引了,她听得入了迷,都没注意到手中的香烟已经熄灭了。
奥布莱恩继续说:“你们已经听到了有关兄弟会的各种传闻,肯定在心中已经描画了一个它的形象。也可能觉得它有众多的密谋分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地下网,会员会秘密地聚集在地下室里开会,打招呼时用的是暗号或手部的特殊动作,还会在墙上写很多的标语贴,其实不是这么回事。在兄弟会里,会员们没有办法彼此认识。任何一个会员所接触的其他会员,也就那么几个,不会很多。哪怕是格尔斯坦因,如果被思想警察抓住,也无法向他们提供全部会员的名单。那些思想警察也别想获得全部名单的情报。因为这种名单根本就不存在。兄弟会不是以往概念中的那种组织。它是通过一种不可摧毁的思想,把所有的成员团结在一起的。所以,它是消灭不掉的。你们所能依靠的也只是这种思想,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东西。没有人会为你鼓劲打气,也得不到同志的友谊。我们从不援救会员,所以你们被捕时,也得不到任何的救助。顶多,会偷偷地送一片剃须刀片到牢房里,这表明我们必须要灭口了。努力之后没有结果,面临绝望你们还要继续生活,这些是你们必须习以为常的心理状态。你们能看到的唯一结果就是,工作一段时间后,就会遭到抓捕,招供,然后死掉。在我们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什么变化发生的。因为我们的希望在于未来,到那时我们已经化作一撮尘土,或是变成了几根枯骨,那就是我们参加未来生活的唯一方式。我们无法估算,这未来距现在到底有多远,还有一千年也说不定。但是,当下我们能做的就是一点一滴地扩大神志清醒的人的范围。除此以外,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我们不会集体行动,只采取通过个人传播思想的方式,这样代代相下去。因为思想警察的存在,我们只能采取这种办法。”
奥布莱恩不再讲话,又一次看了看时间。
“你该走了,同志。”他对乔丽亚说,“等一下,这儿还有半瓶酒。”
他把三个酒杯斟满,然后举起了自己的杯子。
“这次的干杯是为了什么呢?”他的口吻中仍略含一点嘲讽,“为扰乱思想警察?为老大哥的死掉?为人类的解放?为将来的生活?”
“为过去。”温斯顿说道。
“过去最重要。”奥布莱恩表示同意,而且神情非常严肃。
他们一饮而尽之后,乔丽亚便起身要走。这时,奥布莱恩从柜子顶上取下一只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一片药片,药片是白色的。他让她把药片含在嘴里。他嘱咐说,不能让人闻出你身上的酒味。要知道,电梯服务员也在监视别人的动静。
她刚走,门一关上,他就好像已经忘掉了这个人。
他又走了几个来回,然后停了下来说,“我们要解决一些细节问题,你的藏身地点大概在什么地方?”
温斯顿便把乔灵顿先生铺子楼上的那间屋子介绍了一下。
“现阶段,你可以先在那里凑合一下。以后再安排别的地方,我们必须频繁地更换藏身地点。另外,那本书,我会尽快送一本给你—”温斯顿发现,奥布莱恩一提到这本书就会加重口气,“对,是格尔斯坦因的书,我会尽快给你。不过现在书不多,思想警察又到处搜查销毁,来不及出版新的,我可能要过好几天才能弄到一本。不过不用担心,这本书是无法被毁灭的。即使最后一本也被销毁了,我们也能逐字逐句地再次印刷发行。”
他又问,“上班时,带公文包吗?”“带。”
“是什么样儿的?”
“很旧的包,黑色的,扣着两条搭扣带。”
“很旧,黑的,还有两条搭扣带—好,我知道了。可能有一天—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哪一天—早上你会收到一个印错一个字的通知,那时你得要求重发。第二天,你就别带公文包上班了。路上,会有人拍着你的肩膀说你的公文包丢了,然后给你一个新包,里面就有一本格尔斯坦因的书。这本书,你要在十四天内归还。”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都不再说话。
“几分钟后,你也必须要走了,”奥布莱恩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以后再见—”
温斯顿抬起头看着他,有些迟疑地问:“没有黑暗的地方?”
奥布莱恩并不惊讶地点点头,说:“在没有黑暗的地方,”好像他们已经有了某种默契,彼此都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在离开这里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或者还有什么信件,或是别的什么问题?”
温斯顿想不起还有什么问题要问,也不想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好话。现在他脑海里的事情,和奥布莱恩或是兄弟会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而是一幅混杂的图像,混合了当初他和母亲住的那间黑暗的卧室、现在藏身的乔灵顿先生铺子楼上的小屋子、玻璃镇纸和那幅镶在花梨木镜框中的雕版画。
他随口问道:“以前有一首老歌谣,你听过吗?第一句是‘圣克利门特教堂的钟声说,橘子和柠檬。’”
奥布莱恩又点了头,然后严肃地接着唱了全部的四句歌词:
圣克利门特教堂的钟声说,橘子和柠檬。
圣马丁教堂的钟声说,你欠我三个铜板,
老巴莱的钟声说,什么时候还给我?
肖尔迪区教堂的钟声在说,等我发了财。
“你竟然还知道最后一句歌词!”温斯顿有些惊讶。
“是的,我知道。我想现在你也必须得走了。对了,等一下。最好,你也含一片药。”
温斯顿起身要走时,奥布莱恩向他伸出手。他用力握了一下,温斯顿觉得手掌的骨头都要被他捏断了。走到门口时,温斯顿回过头来,但是奥布莱恩好像已经开始把他从记忆中删除。他把手放在电子屏幕开关上,准备等他走后就立刻打开。温斯顿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写字桌,上面有顶着绿灯罩的台灯、录音器和堆满了文件的铁丝文件框。他心里想,今天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一分钟之内,奥布莱恩就会重新去做他刚才暂时中断的有关党的重要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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