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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已经无法自信
书名: 牧鱼记 作者: 夜沙灯 本章字数: 2942 更新时间: 2023-11-29 10:34:13

叶棘见自己已经暴露了,嚅嚅地低下了头,“十两白银。”

牧碧虚叹了口气,“野鱼,你很缺钱吗?”

他曾经说过会护她一生,此时也未变过,“不管短缺了什么,你都可以向我开口。”

叶棘抬起的眼眸怀着感动和渲染后的伤感情绪,向他点了点头,“嗯……”

牧碧虚接着又道:“古荷绿工坊编织好的义髻……卖了十两黄金,比入价翻了十倍。”

“轰轰——”叶棘脑海中顿时如有惊雷滚过。

她知道牧碧虚这一头上好的头发能够卖得价,但没有想到编织好的成品能够卖得这么贵。

还是失策了,大意了,疏忽了。

就算牧小公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百无一用是书生,将他好吃好喝地供着,剪他的头发去亲手编织义髻,想必也能换得寻常人家一年的口粮吧。

牧碧虚见她惊愕的小脸苍白,“野鱼,我并不是怪你将断发卖出。”

他每年将多余的头发剪下来捐给大梵音寺,算是给寺庙资助些香火。寺庙中的僧人将头发整理之后,也一样是对外出售以作他用,这些年受他断发抚平心理创伤的不独屠三郎一人。

真正让他介怀的,是心中那一点隐约不明的怀疑与动摇。

她这样毫不留恋的将他的头发当做货品贩卖,只怕同心结也是顺手为之的掩饰。

虽然只萌发了一丝微小的种苗,但仿佛郊外摇曳的野火,只需要一点点的引线,就能将整片荒野全部燎原殆尽。

兴许这点不安,从一开始就已经种下了,所以才会驱使着他一次又一次地问她:“野鱼……你真的喜欢我吗?”

将牧碧虚的头发对外出售,换成了私饷揣进了自己的荷包,叶棘现在正是心中有愧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对他说:“当然,怀意是我的眼珠子,我对你爱若性命。这世上千千万万好男儿,我独喜欢你一人。”

牧碧虚本应洒脱随心的,却破天荒地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就像无数个向妻子讨要信物的男人一般。

“野鱼,我已将自己的头发赠予了你,却并没有收到你返赠的信物。”

叶棘瞅着他全身上下穗子玉玦一应俱全,也没见着有什么需要她送的礼物。再说了,像他这般衔玉含金地长大,什么宝物没见过。

怕是她送出什么质朴无华的东西,都入不了他的法眼罢,“怀意想要我送什么呢?”

别家的女儿都争先恐后给心心念念的情郎绣些丝帛小样,只盼他们能天天悬挂在自己目之所及的地方,好能够睹物思人,寄托相思。

叶棘倒好,从她来到他身边开始,满嘴都是山盟海誓的空话,竟是连个纸片儿也没有留给他过的。

“我今日游园的时候,见到其他的公子身上有些妻妾手绣的香囊、抹额、手帕、汗巾……既精致小巧又实用,很是令人艳羡。”

他用满怀期待的眼神望着她:“不如野鱼也给我绣些好吗?”

叶棘心中犯起了嘀咕,陪他睡觉,给他说漂亮话还不够,哺水喂肉也是越发频繁。如今这少年郎开始得寸进尺,还要她将他的随身物品也准备上。

她本不欲越陷越深,奈何牧小公子给她找的事倒是越来越多了。

叶棘正想脱口而出说:“我不会。”牧碧虚就已经将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中,温言而笑:“我记得当年你来到牧府旁听讲学时,也时常同那些姑娘们一同绣花捕蝶。”

叶棘张了张嘴:“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牧碧虚摸索着她的手指,“想必技艺的确是有些生疏的,慢慢绣也不打紧的。”

他的重点不是「慢慢」,而是得「绣」,要的是叶棘对他上心的态度。

被牧碧虚柔情款款地求了这半日,叶棘哪怕连半根绣线也不会糊弄,也只得硬着头皮,在他殷切得无路可逃的目光中点了个头,“怀意,我尽力而为。”

唉,叶棘的肩膀耷拉下来,谁说女人才专注于鸡毛蒜皮私宅内斗,好男儿志在四方。

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分明就比内宅妇人还难办呢。

春暖花开后,牧碧虚前去御史台赴任,依旧还是上次带他熟悉同僚的卫涛与他一道赴行。

王朝皇族的各式节日都已经过尽了,在外地探亲休沐的官员们也陆陆续续回到了自己的衙署,整个凤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在大理寺的青鬼池中,这份喧嚣主要由惨叫和求饶声构成的。

牧碧虚在上次被卫涛引荐了之后,在脑海中已记下了各位同僚的姓名、模样、官职和外号,只是对于各位活阎王的个人作风还不是十分了解。

他决定趁着新官上任,与各位同僚多熟悉,了解每个人的长短纰漏,也好让大家未来相处得更加融洽。

牧碧虚先来到了铁面阎王裴元洲处,只见他金刀大马地坐在太师椅上,右手边放着一盅失了白烟的茶水,显然已经很是耽搁了一会儿。

犯人在被拖出来之前,像是已经历了多轮严刑拷打,全身上下伤痕累累,疤痕交错,头发凌乱如草窝,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看着裴元洲,蕴藏着无穷无尽的诅咒。

“老子只要叫一声就不是好汉!任凭你怎么拷打我也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个字!”

裴元洲言简意赅地向手下人下令:“把东西扛上来。”

几位下属“吭哧吭哧”地将一面西洋镜放置在了犯人的身前。

众人都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看即将行至中天的太阳,退到了一旁的阴暗处去。随着凸面镜光斑的凝聚,犯人的神情也愈加焦灼不安。

在阳光凝聚为最强的一点后,一股烧焦了的肉味缓缓蒸腾在空中。

发誓自己绝不出一个字的犯人,发出了一声震天动力的惨叫——“啊娘也!”

牧碧虚又在卫涛的陪同下来到了狱罗煞陆天白处,他倒不如铁面阎王裴元洲坐在椅上品茶赏日那般悠闲。

而是亲力亲为地在盐水中拿出浸泡了整夜、由数根皮条拧作一股的鹤头纽牛皮鞭,“唰”的一声在手上展开,

鞭子游蛇般在地上展开,陆天白微曲下他那精壮的腰身,手臂挥得浑圆,将毛刺已经被浸泡得沉甸饱胀的长鞭舞得虎虎生风,火炮炸裂般声声脆响。

如此几鞭子下去,嫌犯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更何况伤口上还洒了盐,更是疼得人肌肉痉挛,痛不欲生。

罚恶判官萧悟正一手执笔,神情专注地书写着卷宗,悄然前来的牧碧虚也未曾打搅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观看。

不多时,他批阅完了卷轴,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袁大人如果愿意戴罪立功,说出上峰是谁,说不定还能得到罪罚减免……否则危及家人,不止伤你一人之身。”

“你忘记了自己那即将被罚入教坊司服役的女儿了吗?一入乐籍,终身卑贱不移。”

中年长须的犯人直挺挺跪在他的面前,一看就是个铁骨铮铮的文人,“小女饱读诗书,知礼明廉耻。若被强行押入教坊司,定然会一死保全清白。”

萧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袁大人当真以为父母之命主宰得了儿女终身?现在袁姑娘不仅没自尽,反倒学歌跳舞,习了一身技艺在手,恐怕要辜负你的期望了。”

牧碧虚到的时候,黑无常谢翡不知与自己抓来的嘴巴闭得像蚌一样一言不发的犯人对峙了多久,红柱内侧还藏了个畏头畏脑盯着这一切的少女。

终于,谢翡拍拍双手,左右狱卒将一对母子押解了进来,虎头大刀比在两人的脖侧。

谢翡冷冷的道:“你只有两个选择,自己认罪死或者全家一起死。”

贵女模样咋咋呼呼的姑娘倏然跳出来,半捂着嘴巴吱哇乱叫,“你真是个黑无常,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横暴、蛮不讲理、冷酷无情?”

牧碧虚大致将几位同僚的公务日常掠过,卫涛见他沉默不语,心想着牧小公子从小在锦衣玉食中长大,身边每一个人面对他都是笑脸,恐怕还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残酷和互相伤害的世界。

“牧御史,几位主事大人的个人作风你可分清楚了了呢?”

当然卫涛自己也觉得如出一辙,这些脏活、苦活、累活总是需要有人来干的。除了科考进士,也就唯有酷吏是算条升官捷径。除了利用雷霆手段把自己前途建立在他人的肉身痛苦之上,又还能怎么样?

“大人过段时间兴许便习惯了罢。”

牧碧虚半晌方道,“同僚的作风……仿佛也是大同小异。”

就今天所看到的真实情况来说,很难认定活阎王们所存在的个人特色。看来唯有他自己,才能为这青鬼森森的世界带来唯一的迥异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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