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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书名: 山高水长 作者: 颜杨 本章字数: 5894 更新时间: 2024-11-26 09:58:37
我的恋爱经历很平淡,很程式化,一点也没有书中所描写的那种浪漫情调,从介绍人介绍我们第一次见面到领取结婚证,前后不到半年时间,第三次见面,我们的关系就进入了实质性阶段,之后,结婚就提上了我们的议事日程。
她叫丁文鹃,因为是本家,还未见面,我就对她有了先入为主的感觉,再则,她是高元市人,城市姑娘,这是我父母的基本要求,另外,她是个普通工人,高中学历,从我内心讲,我愿意接受像她这样学历比我低但家庭状况比我好的人,我们俩条件对等,应该算是门当户对吧。
随着我们交往的日渐深入,我越发觉得她的可爱和可贵,越发认定她是最适合我的人,是可以和我相守终身的伴侣。她没有城市女孩的花花肠子鬼心眼,总盯着别人口袋的一点钱算计着如何来为己所用;她也从不无缘无故地耍脾气,使性子,把自己扮成一个高贵的公主,让别人对她俯首帖耳,把她的指令当圣旨;她甚至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在别人面前露出一点点优越感而伤害别人。她活得很坦诚,从不会虚伪造作。在她面前,我可以坦坦荡荡地做回我自己,而不需要掩饰什么。
有一次,吃完晚饭,我们俩到田野去散步,走着走着,我的感觉就上来了,连忙叫丁文鹃在远处盯着,自己刨个坑就方便起来,提了裤子上来时,她还伸着脖子紧张地四处张望。
她问我为什么不在学校里方便,学校的厕所干干净净还有水不停地冲着,不比野地里舒服?我说我就喜欢拉野屎,太干净了我拉不出来。她说我的习惯像有病。
快到宿舍时,她突然贴着我的耳朵说:“你站着还看不出来,蹲下来屁股好大。”然后嘻嘻哈哈地笑着跑开了。
她很纯,纯得让人心疼,她知道我用钱紧,既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弟弟,有时还给家里寄钱,从来没要求我给她买什么。
有时,我说:“我们看电影去吧?我去买票。”
她说:“两张电影票要好几块钱,也没什么意思,走走说说话也一样。”
“那我给你买根雪糕吧。”
“雪糕有什么好吃,我不爱吃。”
“你看你都流汗了,吃根降降温。”
“要买就买根两毛的水果冰棒吧。”
丁文鹃在市纺织印染厂当挡车工,三班倒,单位离她家倒不远,三站路,但是下车以后要经过一条狭长的小巷,小巷一边是一栋废弃的民居,另一边是两人高的围墙,夜晚,它们都是阴森可怖的怪兽,黑暗的窗口里或许突然伸出一只恐怖的手,高高的围墙上也随时可能跳下一条色狼。
我决定每天接送她上下班,这样,我就名正言顺地住进了她家。
丁文鹃的父母虽然都是工人,但她的父亲是省劳模,分房享受的是厂领导的待遇,三室一厅,丁文鹃的姐姐已经出嫁了,她排行老二,下面还有一个正在读职大的妹妹。领了结婚证,已经是法律上的夫妻,我们就公开住在了一起。
我跟丁文鹃谈恋爱的事,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飞回到刘湾的老家,父母当然高兴得很,一再想要见见未来的媳妇,向富结婚的时候,父亲专门拍电报要我带丁文鹃回老家参加婚礼。
丁文鹃很当回事,专门花了一天时间上街采购礼物,衣服鞋帽玩具塞了满满一旅行袋,我的父母兄弟姐妹侄儿侄女一个不拉,还没忘给邻居的孩子们买一些糖果。
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呢子大衣,白嫩的脸颊上飘着两朵红云,红润的双唇似一弯新月,她静静地坐在我家破旧的堂屋中央,真像是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更确切一点的比喻是:鸡窝里的一只金凤凰。
她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尾随其后,这就是一个平静的、尚未开化的小山村对外乡人的“礼遇”,他们看一样东西从不躲闪,无忌的目光像山间的泉水一样清醇,他们的目光没有一点恶意,只是好奇和新鲜而已。
接新娘的时候,丁文鹃挽着我的手臂走在队伍中,不时被扔在她身边爆响的鞭炮吓得尖叫,捂着耳朵扑进我怀里躲闪,引来了许多艳羡的目光和一阵唏嘘声,连路人都向她投来了注目礼,我心里真感到特别甜蜜,特别骄傲。
她绝对喧宾夺主,人们对她的关注远远超过了对新娘的关注。
第一天,丁文鹃一个人在母亲为她精心铺设的床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她拉着我说:“你家老鼠好多哇,昨晚在阁楼上打了一夜的架,灰尘尽往蚊帐上掉,有只小老鼠还从缝里掉到地上,吱吱叫了一夜,吓得我一夜都没敢合眼,今晚你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我当然求之不得,我们虽然在高元市已经是夫妻,但在老家没有举行仪式还不算,既然她不怕别人说我怕什么?我高高兴兴地去跟父母一说,他们都惊讶地张大了嘴,也就几秒钟时间他们就恢复了常态,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切都变得热闹和滑稽起来。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敲我们的房门、我的小侄儿从门缝里挤进细嫩的小手从里面拨开了门闩,我们房间的秘密被揭开了,我们的睡床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时有人嘻嘻哈哈探进头来,有人借故进来打扫房间,一会儿又有人站在床前叫我们起床,还有人搬条长凳坐在一边跟我聊天。
丁文鹏有点恶作剧地说:“我们就不起来,让他们看吧,他们什么也看不见,急死他们。”
我的嫂子终于按捺不住撩开了蚊帐,“向华,文鹃,起床咧,今天就在我那边吃饭啊。”结果我们正坐在床上打扑克牌。这件事被翻成各种版本的笑话在刘湾传了几年,我的嫂子倒成了笑话中的笑料。
回到高元市,丁文鹃对我说:“我妈叫我们赶快把婚事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我家人也早有这个意思,只是我现在没钱。
我说:“还办什么婚事,现在不是很好吗?你家里什么都有,家具和床什么都是现成的,就这么过呗,反正你也不是新娘子了。”
没想到,一向温柔的她突然暴跳如雷:“你别想随便把我打发了,我是黄花闺女跟你的,可不比别人掉价,我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凭什么我就不能有个像样的婚礼,别的事我都依你,这件事你得听我的。”
看着她眼泪婆娑的样子,我的心就软了。
我说:“好,好,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就按你说的办吧,从现在起勒紧裤带攒钱。”
她说:“从这个月开始,我要把我的生活费减少到十块钱以内,我每天从家里带饭带菜。”
我说:“算了吧,你那点工资不吃不喝,一年也攒不到多少钱,还是想别的办法吧。”
赚钱结婚成了我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每天我骑着车子满街转,想发现一点赚钱的路子。
后来,我真发现了一个赚钱的办法:高元市地毯厂生产的羊毛地毯,目前在市场上很畅销,据说国宾仪式上都用这种地毯,是宾馆、酒店室内装潢的首选,现在也受到了有钱人的青睐,很多家庭都开始铺设它。地毯厂目前生产的方块地毯就是专门为家庭所设计的。但是这个地毯价格很高,一个平方米要二三十块钱,一间房子就要好几百块钱,普通收人的家庭根本买不起。不过,地毯厂职工买边角废料回去加工,做出来的效果也相当不错,很多职工家里都用的这种加工品。我想,如果把这种加工品做出来卖,销路肯定很好,现在市场上还没有这样的产品卖,我们要是能抢这个先,赚钱绝对不成问题。他们的正品每平方米二三十块,我们的是次品,十五块钱左右,一个房间就便宜了一两百块,没人要才怪。后来我进一步打听,发现地毯的边角废料便宜得很,每公斤才几毛钱,一个平方米大概要四五公斤的边料,加上一点白胶和麻布的成本,一个平方米就可以净赚十块钱,算一下这个账,做五十个平方米,一百个平方米,五百个平方米赚多少?想都不敢想。
碰巧我的一个学生家里铺这种地毯,每块地毯是由几种颜色的地毯边料交错粘接的五十厘米见方的方块,我觉得太花哨了,我们可以作别的颜色搭配,现在的问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怎么才能弄到这些地毯边料呢?
我把想法告诉丁文鹃,她想了想,猛一击掌兴奋地说:“有有有,我姑妈的同学是地毯厂销售科副科长,听我妈说,年轻的时候他还追过我姑妈,找他肯定没问题,价格还可以优惠点。”
“好,先买点出来做做试试,有销路我们就接着干,反正我们结婚也要它,铺在地上绝对比刷油漆豪华、气派,冬天可以保暖,夏天收捡起来也方便,一块块的用纸盒装好,放在床底下也不占地方。”
说干就干,我们连忙联络姑妈,姑妈又联络她的同学,事情很快办成了,三毛钱一公斤,我们买了一百公斤,堆了满满一板车。丁文鹃的父母很支持我们,把凉台腾出来做我们的操作间,这里便成了我的第二课堂。在第一课堂里,我为学生们授业解惑,为他们的物质世界创造美好的精神依托,而在第二课堂,我的精神世界填塞的却是沉甸甸的金钱和物质,而且第二课堂的吸引力远远大于第一课堂,因为第一课堂只关系到我的现在,而第二课堂却关系到我的未来。
我的聪明和智慧几乎全部用在了做方块地毯上,因为教书并不需要多少智慧,对我来说,那只是在重复一项简单的劳动。
起初,我做得很粗糙,速度也很慢,渐渐地,经验越来越丰富,我设计了几套粘接地毯用的专用设备,速度加快了,东西也越做越好。第一批产品十五个平方米做出来,丁文鹃送给了她即将结婚的同事,这无疑是一个无声的广告,在婚礼上,打听它的来源跟打听新娘子的工作单位一样频繁,当场就有几个人向丁文鹃订了货。
我们的干劲越来越大,连我弟弟都禁不住诱惑加入到做地毯的行列。我知道他根本不想读书,也读不进去,一心只想出去学手艺赚钱,他说他根本就不是块读书的料,坐在课堂上简直活受罪,冤枉花钱。
胡司令也在一旁撺掇:“是啊,要成才也不一定非要考大学嘛,向贵人很聪明,做别的事可能比继续读书更有用。”
我说:“至少也得混个初中文凭吧。”还有半年就毕业,我问向贵出去了打算学点什么。
他说:“我想学电器维修,我想学了回去在我们镇上租个地方,先做几年生意,有了本钱,我就开个电器商店,也办电器修理班,把我的技术传授给别人。”
胡司令鼓起掌来,“你看,多有抱负哇,比你这个上过大学的哥哥有出息得多,你只想卖点次品地毯,赚点小钱,人家的理想是当电器商店的老板,赚大钱,不得了,向贵,你以后肯定比你哥哥有出息。”
我暗自惊喜:向贵真的变了,变得成熟了、有思想了,变得不再是那个以为禾田镇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地方,把吃蛋糕视为此生最大愿望的小向贵了,变得不再需要我这个当哥哥的教他如何谋生之道了,对他来说,学会思考问题的方法,或许比从课本上多学点知识更重要。
我说:“好,你要是真有这个出息,哥出钱给你开个店。”
我们又连续购了几批货,东西自然做得越来越好,价格也稍有所提高,我们有了结婚的钱。
有了钱,结婚就提上了议事日程。
关于新家安在哪里,我们出现了分歧。我要把家安在学校,她不乐意,她要住在家里。
我说:“小时候你没玩过家家吗?我劈柴来你烧饭,我担水来你洗衣,你喂我一口饭,我喂你一口汤,你帮我捶捶背,我替你捏捏腰,多温馨啊!这就是两人世界的自由和快乐,跟你父母在一起能享受到这样的快乐吗,笑声大一点,他们就探过头来看看。他们有他们的生活,我们有我们的生活,他们需要宁静,而我们需要激情,知道吗?再说,有你妹妹在家里,我着装还要注意点,夏天能穿个三角短裤在屋里随便走动吗?”
当然还有一个我不愿提及的原因:我不愿被人当成是入赘。
但是,丁文鹃也说出了她的充分理由:“你们学校那么远,那么偏僻,又没有直达车,到车站要走半个小时的泥巴路,灰头土脸的去,灰头土脸的回,上班工作又紧张,机器声一响,连吃饭、上厕所的时间都压缩了,每天累都累得半死,哪还有精神跟你激情和浪漫。还有刮风下雨下雪天,你能坚持风雨无阻地接我上下班吗?就算这些都能克服,我在哪里养小孩呀?你们附近的化工厂放出的那气味,把鸡都变成了秃毛鸡,孩子能在那个环境里生长吗?”
我长长地叹息一声,我还能说什么,我没有资格说什么,我有权利把自己的青春耗费在尘士飞扬的路途中,孩子可没有义务拿自己的生命和健康为代价,去维护他老爸的一点点自尊。再苦只能苦自己,不能委屈了下一代。当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眼前利益当然要给长远利益做出让步,只有我做出牺牲了。
我说:“住你家可以,不过声明一点,我们只是暂时寄居,不是长期居住,我可不是你家的上门女婿噢,这是个原则问题。”
丁文鹃敲着我的头说:“别在我面前拽文了,你们这些臭知识分子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赚钱不容易,花钱只在弹指之间。
婚礼把我们做地毯赚的钱,以及丁文鹃工作了五年的积蓄几乎全花光了,装饰新房、定做家具、购买结婚用品,什么几大件几小件,丁文鹃要求样样不少,好在我们住在她娘家,冰箱、洗衣机家里都有,我反复做工作才说服了丁文鹃没有买这两样大件。
钱像流水一样从手指间流走,流得心都麻木了,没了感觉,置办三十桌酒席的钱还是丁文鹃父母拿出来的,当然礼金也由他们收了。事后回想起来真有些后怕,那些成沓的钞票,我过去做梦也想象不到的那么多,足够我的全家人辛辛苦苦干上好几年才能挣到的钱,竞然在我举手转瞬之间花光了,而且花得眼都不眨,心都不跳,那粉白的墙面,镶花边的宝丽板家具都是用一张张五元、十元的钞票贴成的,还有那台十八英寸的大彩电也是由钱垒起来的啊,曾经为了十二块钱的学费差点丢了性命的我,也学会了挥金如土,世道真的变了,我也变了。
在城里办完第一场婚礼,我们又马不停蹄地回到老家举办第二场婚礼。
婚礼虽然简朴却很隆重,我和丁文鹃一下汽车,就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迎亲队伍围住,然后把我们簇拥上了一台扎着红花的拖拉机,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随着唢呐的一声长啸,拖拉机摇晃着身子载着一群喜庆的人们向另一个喜庆之地开进。当我们回到家时,我家门前的晒场上已经黑压压坐满了送贺礼和看热闹的人,宴席已经摆开,只等我们一到就上菜开席。
这次酒席是父母和兄弟几家凑钱办的,我真于心不忍,又惟恐辜负了他们一片心意,父亲已经有言在先:“我们做什么你都别管,只管带着你的新媳妇回家,这是我们最后为你做的一件事,成了家你就是大人了,也用不着我们操心了,过几年再把你弟妹的大事一办,我也就没什么牵挂的了,以后去见你们的爷爷也有了交代。”
母亲整天捂着掉了门牙的嘴巴笑个不停,嘴里还不住地念叨:“把牙齿都要笑掉。”好像她的门牙真是被笑掉的。母亲除了应付一些必须要应付的日常琐事外,就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吃的,宴席上没有用完的鸡鸭鱼肉经母亲的巧手变成了各种美味佳肴,每天都像过年一样,荤菜素菜摆满一桌,就连早餐也不例外。
早餐还没消化,午饭已经摆上餐桌,待一个午觉醒来,又得吃晚饭了,中间还不时有乡亲请去喝茶。起初,丁文鹃不知喝茶的含义,以为就是喝茶聊天,便欣然应允,不想刚坐下,一大碗米酒就端上了桌,里面还漂着黄澄澄的六个荷包蛋,丁文鹃睁大眼睛问:“这就是喝茶呀?”我笑着点头说:“当然啦,这是我们这里的风俗,要吃得一个不剩,否则是对主人的不敬。这还算好,等会儿还有八个呢。”丁文鹃吓得直喊妈,主人一家被逗得哈哈大笑。乘人不备,丁文鹃往我碗里拨了几个鸡蛋,呼啦啦吃完,放下碗就跑回家了,再有人请喝茶,她连忙往床上钻,捂着肚子直喊疼。
临走的时候,丁文鹃竟然有点依依不舍,她说:“要是天天这样过日子多好,不愁吃不愁用,什么也不用操心,一天三件事:吃饭、睡觉、玩。”
我叹了口气,说:“你呀,是不知我们乡下人生活的艰难哪,这次婚宴是我家人咬着牙办的,花掉了他们几年的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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