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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书名： 山高水长 作者： 颜杨 本章字数： 2419 更新时间： 2024-11-26 09:58:37

我穿梭在刘湾的村巷里，村民们刚刚从地里回来吃午饭，他们几乎不约而同站在自家的门槛向我致意，我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始终洋溢着骄傲的微笑，我心里对他们说：你们看清楚了，我就是那个被你们刘湾人瞧不起的丁世忠的儿子，禾田镇中学最得意的学生，丁家最自豪的儿子丁向华。我走到队长家门前，故意踢飞脚下的石子，让尘土在我面前扬起一片尘埃，大声地清着嗓子，声音响亮地与别人说话，我要让队长知道，丁家的儿子长大了，也给丁家长志气了，你一个小队长以后休想再欺辱我们，休想再把我们当成面疙瘩随意拿捏。

我看见队长的身影在窗前一闪而过，他像个缩头乌龟躲在屋里没敢出来。

队长今非昔比，包产到户后，村民们都忙自家的活，连吃饭、睡觉、上茅厕的时间都压缩了，哪有闲功夫站在那里听他发号施令，以前村里的喇叭一响，村民们就肃然起敬，听到了队长的声音就像听到了最高指示，现在村里的喇叭哑了，队长的声音也哑了，即使队长的声音偶尔在喇叭里响几声，那声音也变得像风一样轻飘，村民们已经不再关心他说什么，一夜之间队长从一个呼风唤雨的土皇帝便成了一个无足轻重、可有可无的普通人。听说他过去一直引以为荣的可以通天的靠山不过是县里某局的科长，被查出历史上有问题，已经勒令停职检查，队长现在成了惊弓之鸟。

离开队长家，走过村里的窑场，我正要走下慢坡，小栓从一棵树后面闪了出来，他望着我一个劲地傻笑，嘴巴咧得像布鞋开了线，我以为他要向我道喜，他却拉着我坐在土坎上。

他在我耳边神秘地说：“她有喜了，我们要结婚了。”我紧盯着他的眼睛，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后，我猛地朝他脊梁骨给了一拳，呵呵呵地朗声大笑，小栓惊疑的神情顿然松弛下来，反手给了我一拳，我们俩抱着从慢坡上滚下来，又在草地上摔了几个跟头，打够了笑够了才翻身坐起来。

我问：“怎么这么快，来福父母同意了？”

“容不得他们不同意，来福揣上了我的种，我能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能等，跟那地里的西瓜一样一个劲地往大里冒，捂都捂不住。”小栓说完，笑得全身抖动起来。

“起初，来福他妈以为是你的种，心里一喜，催他爹把日子定下来，赶紧把你和来福的婚事办了，说你现在腰杆子越来越硬，要拿个绳子套住你才成，省得夜长梦多。”

我笑起来。

小栓说：“来福一看纸包不住火了，只有把实情说出来，他爹妈听了差点昏过去，非要逼着她跟你完婚，说王八乌龟也该你受了，十几年的心血不能就这么打了水漂，只有你才能让他们张家转运。”

我真有这么大能耐吗？

小栓说：“来福被她爹一巴掌打清醒了，你想她那个烈性子，哪忍得了这个气，她把刀架到脖子上说，要是硬逼她跟你完婚，她就死在他们面前。”

我心里一震，想不到她还有这样的傲骨啊！张伯伯不同意也不行了。

我问小栓：“你不得倒插门？”

小栓翻着眼白说：“才不呢，我爹就两个儿子，我一走我爹不白养我了，我要把来福娶过来。”

“来福愿意？”

“她愿意，她什么都听我的，唉，你不懂女人，跟你说也白说，等你过两年有了女人，你就知道有女人的日子多滋润，你读书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讨老婆生孩子过日子。”

知道张家要来退亲，我便带着弟妹们上山了。

我站在一个小山坡上看着张伯伯提着一篮子东西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我家，我没有回去，不明白自己这样做是觉得愧对张伯伯不敢见他，还是想要表示出一种傲慢或漠不关心。

向富用弹弓打了几只麻雀，正吉捡来了一大堆柴，我躺在地上屏息静气地看着向贵朝树颠上的一个麻雀窝爬去，他一忽而就攀上了最细的枝干，树枝承受不了突然增加的重量猛烈摇晃起来，正吉丢下柴尖叫一声，捂住了嘴巴。

我小声叫道：“向贵，抱紧树，别动。”

向贵死死地抱住树干，树慢慢地停止了摇晃，他又小心翼翼地朝树颠爬去，终于触到了麻雀窝，轻轻地、缓缓地将蛋一个一个装在裤兜里，然后慢慢地摸着下了树。

我们把麻雀架到火上烤着吃，生喝了鸟蛋，又摘了些野果填进了肚子，虽然还没填饱，可是已经满足了，没有人再想动了，望着碧蓝的天空中如絮的白云，我头枕着红色、黄色、紫色的花瓣睡着了。睡的时间不长，却睡得很深、很香，流了一大滩口水，把花草打湿了一片，突然间醒来，感到一身轻松、爽快、惬意。

醒来后不见了弟妹，他们正在寻找狗尾巴草，预谋在我脚底和鼻孔瘙痒，正吉插着满头的野花放声大笑，我们也被感染的大笑起来。

和风吹拂，丛林中传来了清脆、婉转的鸟叫声，一声，两声，三声……一声比一声明亮，一声比一声悠扬。我们坐在草地上学起了鸟叫，一声接着一声，最后变成了歌唱。

我说：“这样的季节多好啊！”

向富站起来望了望，手指着山下说：“看，那个跛子走了。”

我跳起来，振臂一挥：“同志们，下山！”于是我们欢呼着，往山下冲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张伯伯是来退亲的，他分析了丁、张两家不能结亲的理由：从客观上讲，我与他女儿来福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勉强让我们结婚，会给我们双方都带来痛苦，与其让我们痛苦，不如趁早解除婚约；从主观上讲，来福的年龄一天天大了，而我的学业又没有止境，来福已经老大不小了，不可能无限期地等下去。

我父母不置可否，本来嘛，这桩婚事自始至终都是张家在唱独角戏，我们家不过是跟着跑跑龙套，打打圆场而已，你说搭台就搭台，现在你要拆台，拆就拆咯。

我离开家到县城上学的日子到了，父亲一早起来就把新碾的米给我装了满满一袋，母亲装了两罐头瓶泡菜，姐姐把家里最好的棉被捆扎成包，然后，向荣推着平板车跟我一起上路了。向荣把我送到镇上，我再搭顺路车到县城。

刚出村不久，只见前面一群人披红戴绿，吹着唢呐、敲锣打鼓迎面而来，我知道是迎亲队伍，连忙把平板车让到一边。走近了，走在头里带着大红花的男人上前跨了几步，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抬头一看，竟是小栓！他满眼含笑，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他转眼向来福神情地望去，只见来福身着红装，红扑扑的脸蛋光彩四溢，她被一群女伴簇拥着，如众星捧月。来福抬头不经意间看到了我，她向我点点头，轻启红唇，朝我微微一笑，这是来福第一次对我露出笑容，也是我所见到的最幸福、最灿烂的笑容。

我突然发现来福并不丑，她其实很美，真的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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