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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月
书名: 特务连 作者: 张黎宇 本章字数: 7698 更新时间: 2024-11-26 11:33:19

你也算是军人?你是个混蛋,我真想揍你。虹要知道她一个小时后就要举行婚礼的新郎官此刻心里却在痴痴呆呆地想着另外一个女人,她不气疯才怪。琳是怎么回事呀,悄无声息地甩了你,仓促和别人成了婚,可今天,在你马上就要举行婚礼的今天却来了这么一封信。这是干什么?难道婚姻是幼儿园的孩子玩过家家。你也是手贱,你不能甭看内容,等不到今天办完事。你呀,自找不痛快。听着,你现在得一个心思——结婚。你要错了主意,说是彻头彻尾的王八蛋。

宇文骂我上面这段话的时候咬牙切齿,似乎怒火填胸,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这世界上,宇文最有资格骂我。他和我一个车皮进的新疆,上军校时同队同班还是上下铺住着。毕业后不光分到了一个部队且又同在一个股,他又对虹和琳都熟悉到了几乎和我一样的程度。可我今天是一万个不服气。我想对他说你幸灾乐祸,隔岸观火,隔靴搔痒,坐山观虎斗,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要是实在觉得乏味无聊没意思的话,可以躲在那些同样百无聊赖的人背后去偷看公鸡踏蛋、母狗练儿子和叫驴配种,可我是人。人!

可我终于没有这样说。我心发虚,腿发软,浑身就像失重的风筝一样,周身的筋被一只无形的手抽拉着,血也在一点一滴的被向外吸。不疼,但极度的绝望。从灵到肉,甚至连身上那一根根用肉眼很难发现的茸毛都在抖索,我已经虚弱到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我觉得宇文成了一支拐棍,要不是他的支撑我可能会晕倒在地上。我就这样在自己的婚礼将要举行前一个小时在天山深外伊犁河畔巩乃斯草原上的这个军营里的一间厕所门口依着自己最铁的哥儿们犹豫了约30分钟。幸亏农历九月的巩乃斯草原已经进入了冬眠。家属院里的娘儿们受不了这九月寒冷的太阳所送来的飓风和冰雪,都在火墙发出烤肉香味的家里垒长城或是研究着水泊梁山的一百零八将,一副扑克不过瘾,要两副扑克合在一块儿打。要不就躺在床上抱着远在一公里外连队里的丈夫的军大衣作着白日梦。不会有人看见我们俩戎装整洁地站在厕所门口。否则也许有人会以为我得了蜜月综合症好心地请来围着火炉钻研着用何种避孕工具才更安全更方便更有意思更滋润的军医。

萱,我知道你难受但要有主见。虹从几千里外的陕西来这里和你结婚她图的是什么?你有皇冠、奔驰满足新娘子的虚荣?你有丽人酒吧、卡拉OK给她排场?你能给她带来富贵和荣誉?没有、全没有。两张拼起来的单人床,两床黄军被,一桌一椅,一只弹药箱。请问在今天中国的什么地方还能见到这样的新房?人家姑娘不说什么,你更应该高兴才对。琳她不该来信,不该这时候来信,不该来这么一封信。过去的事情不要想。我知道你心里不是滋味但今天无论如何不能表露出来,过了今天改日我和你一醉解千愁。来,把琳的信给我我替你保存着。你可不能迷迷瞪瞪的让这封信给虹看见,那你的蜜月可就不蜜了。

宇文,谢谢你,信还是我装着。你放心,我今天无论如何扮演好新郎官的角色。又不是虹用枪逼着我让跟她成婚。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是我越来越有点糊涂,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爱虹,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我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我成婚后的最初几天你无论如何要约上咱们的哥儿们来闹新房,最好多闹几个晚上而且天天晚上闹个通宵。看在军校同窗三年,一起分配来这个部队又同在作训股当参谋的交情上你千万甭忘了我的话。

说完,我义无反顾的向司令部办公楼走去。在那个瞬间我朦胧的看到了董存瑞、邱少云、黄继光,还有方志敏、江姐等等,看见宇文重重地点了点头,从那双英俊的眼里涌出了两捧如巩乃斯河冰花似的泪滴。我的两目突然也生出一层雾来,我揉了好几下,但看近处的宇文和远处的山都是朦朦胧胧的。

我说不上悲哀,真的也没有悲哀。我要娶媳妇了应该快乐,可我怎么也意识不到快乐。我只是感到慌恐,从未有过的慌恐。真的想趴在老爸的背上或放展在老妈的坟前。我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无助和虚脱。半个小时后,我与虹将成为从法律到事实都完完全全的夫妻,我们将厮守着过完一生。那意味着我把自己彻底交给了这个女人,一生有多长啊!我和虹相识有一年了,在一块也相处了二十六天。一年里,我给她写去了十五封信,她给我回了十四封信。我知道每个男人和女人只要他不是傻子、性变态者就总要结婚的,于是我就决定和虹结婚,来完成这人生必须的步骤。然而结婚已经近两年的琳却恰恰在我要举行婚礼的今天却来了这么一封信。她要离婚,她要重拾她失去的爱情。重拾。琳用了一个 颇有意思的动词。你当这是当年咱们带着红领巾拾麦穗。爱情,也向遗弃在地垅上的麦穗一样能重拾吗?难道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我得把心剖成两半吗?

虹在几个热心军嫂的打扮下如仙女下凡。高挽的发髻使得脸如满月,皮肤亮而细腻,细心描过的柳叶眉下一双大眼水灵灵的向随时都能说话一样,她肯定没有意识到我在思想着琳,还含情脉脉面带羞涩地挽着我的臂,随着表情木然的我缓缓向会议室走去。我觉着从办公室到会议室的路好长好长,它包容了我二十六年人生路上的所有坑坑洼洼和所经历的酸甜苦辣。当迎亲的第一声鞭炮爆响之后我突然记起了老师写给我的一段话:家庭就像是一坐神秘的城堡,外面的人总想攻进去以满足好奇心,岂不知里面的人同样想逃出来吸点新鲜空气。

完了,在前来参加婚礼的首长和战友们的打闹声中,我在虹地拖拽下迈进了这个城堡。我从酣睡中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有阳光。

我的脑袋轰的一响心说糟糕,又误了出操,可能食堂已开过早饭了。于是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从床上趟下地的一刹那准确地将脚伸进了鞋里,赶快去开门。可就在此时,我觉着了有点不对劲。这种感觉首先是从脚下传来的,低头一看鞋尖似强击机的头,后跟早就超过了条令规定的标准十万八千里。从这时候我彻底明白我的床前再也不只是我那双踢破山的军用鞋了。我颓然坐在了床沿,尔后尴尬地回过头去,在我刚才爬出的被窝里,绿缎被下虹那蓬乱的乌发散落在松软的枕头里,白净的面孔上那双局促含羞的眸子正静静地盯视着我,那里面似有说不出的困惑茫然和莫明其妙。

我下意识地将被子向里拢了拢说虹你睡吧,我得去办公室看看,听说很快要举行军事演习了,我这个作训参谋得像个样子。

她点了点头。

我猜想那意思是说我知道了你去吧,就很快洗了把脸来到了办公室。

吴参谋你不该来,你这才是结婚第四天,无论如何你要度完蜜月。先是股长这样关心地说,接着便是弟兄们七嘴八舌地调侃。他们粗鲁地起哄、细致地描述、形象地形容使人脸红心跳。但我知道婚礼对于男人和女人无论谁来说都是一个人生分界点,于是我尽量装得老成持重地说别以为你们是老枪就卖弄,本参谋肯定也弹无虚发。在大家的哄笑声中我给宇文使了个眼色就退出了办公室。

萱,别作的过头。我们闹洞房闹了你三个通宵,可今天你却来上班。这对于虹似乎太过份了点。说实话,机关的弟兄都嫉妒你找了个好老婆。只有我知道,你肯定至今西线无战事。

宇文你别胡扯,我来找你是商量大事。我把琳的那封信找不见了,你不会拿吧?

你说什么?那封信我怎么会拿。你快点找吧,千万别让虹发现,否则你老兄的洞房可就要变成咱们的演习场了。

他说话的神情就好像真的发生了战争。那种悲哀就仿佛我负了重伤在给他交待着交纳最后一笔党费似的。

我默默地转身走向牧道,我不认为事情有那么严重,但我担心那种假若。

我顺着牧道毫无目标地迈着齐步走着,不一时就到了河套间。我突然意识到这里的春天太短暂,秋天也太仓促,仓促到刚一露头就又悄然而去。白腊树的叶已经全部落完,只有光秃的枝在风中无力地摇拽。干枯的野草上结着一层薄薄的霜粒,在早晨的阳光下发出灼灼的亮光。巩乃斯河缓缓地向伊犁河中流去,在偶然间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但等不得形成涟漪就消失在母体之中。只有断续间出现的、穿着黑条绒棉衣的哈萨克牧民那声呼唤同伴和牛羊的吆喝,才使整个草原发出深沉而凄凉的震颤。

我突然产生了想呐喊的欲望,可费劲一呼发出声来时却变成了低沉地吟唱:

寒雪覆盖着巩乃斯河

河岸边坐着一个兵

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

唱歌的是那当兵的人

…… ……

我和琳青梅竹马。

从小学五年级起我们就同班就读,直到高中毕业。从初中一年级起我俩就谈起了“恋爱”,可是到今天我们各自心里都深藏着对方猜不透的秘密。

童年的伙伴

少年的朋友

青年的恋人

可那就是恋爱吗?

我对琳说出爱的那个晚上实在太平常了。初夏的夜在关中农村是美丽的,天黑尽之后月亮就将它那清秀的脸呈现在中天,使青中间黄的麦田如披上了一层薄缎似的光泽。油菜和苜蓿所发出的草香令人陶醉。那一声接一声的蛙鸣和蛐蛐的叫声以及守田人浓起的一堆堆篝火使夜如昼样的安全和畅快,而夜风的清凉更使人不忍归眠。

我和琳并排坐在田垄上。

很少有人能忘却初恋的悸动吧?尽管那就像是第一片雪花落在了地上,像星星和月亮的对话,但它所带来的回声却如春雷般令少男少女惊心动魄、魂牵梦绕。它不需要反复地思索,也不会有令人乏味地冗长陈述,更没有得失地比较、阴谋地交换。那是心与心无意地碰撞,是两汪溪水悄没声息地聚在了一起。它使你对人的概念有了全新的理解,使你生命的脚步将更加沉重和坚实。这就是青春所鸣奏的第一声朦胧的号角。

当时我说爱的时候那么随便,根本没有后来我对虹说爱时那么艰难。琳也没有像虹那样几乎激动得晕了过去。

那个夜晚过后不久她就考上了军医学校,而我的高考却名落孙山。这其中我们自然也见过面,但再也没有机会详谈,直到四年后我再见到琳的时候,已经是陆军学院一个将要毕业的学员了。

我自豪地站在琳面前的时候她的确大吃一惊。我相信笔挺的军官制服穿在我一米七五的躯体上会显得英俊潇洒的。十大元帅、蒙哥马利和大小毛奇及巴顿等无数军事精英搅得我脑子晕忽忽的,我就忘记了自己其实在军界还是一个壳刚包住那一团液体的蠢蛋。

我俩毫无兴趣地在公园转悠了半个下午,天黑时回到了琳所实习的医院。

我说我去住招待所。

她说她在供应室值班,供应室多的是床铺。

这样我就随她到了医院的供应室。

琳,我说我俩应该把我们的关系明确下来。你知道我毕业后只能分在新疆,说不定还会上阿里。我俩总不能这样拖着。

你急什么总得想个办法做通我父母的工作,他们有点不大愿意。

我听到这样的话就来气。打断她的话就吼了一声,是你不愿意还是你父母不愿意。看你还有点军人的样子没有,把一条好好的军裤改得几乎成了牛仔裤。军人不让烫发可你烫了不说还连军帽干脆也不戴。

我没有说错。刚才吃饭时她把我一个人撂在一边去什么“梦发屋”折腾了有一个小时,出来后军帽就一直夹在腋下。

你轻点声。夜深人静的你训谁,我是你的兵吗?

你知道夜深人静了还不快给我一个断语。成,我就给家里写信,要不成咱们就散伙,后会有期,我也好去招待所。今晚跟你在这里算什么呀!

出去,出去呀!

她一把拉开门,温怒地看着我。走呀,门又没关着,怎么不走呀。

我焦躁不安地拿起帽子扇着风。

过了一会儿,她倒了一杯水,还加点糖端到我面前。

这是我的杯子,你用吧。你不用发急,这里是供应室,被褥是消过毒的。唠,你要困就在那张床上休息,我得打一会儿毛衣。

我坐了一天的火车的确有点困,就和衣躺在她指定给我的床上,尽管心里有点愤愤不平,但不一会儿就迷糊了过去。也不知睡了有多久,被挪椅子的声音惊醒,我睁眼一看,琳才准备入睡。我问她几点了,她冷声冷气地说快天亮了。

她躺下后问我:你们学校有女学员吗?

我答没有。

她又说天有点冷。

我说的确有点冷。

很冷。

我也觉得。

我太冷了。

声音竟有点发颤。我过意不去,连忙起身抱过一床被子去给她镇在身上。我轻手轻脚、周全利索。将来在连队我肯定每天晚上查铺时都有战士蹬脱被子,我得从今天做起。

她怔了怔,就在我转身离去后一脚将被子踹下了床。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有说不出的沮丧和悲哀。我心想何必呢,不愿谈就算了,犯不着这样嘛!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今天你走吗?

走。

必须走吗?

必须走!

一定要走?

一定要走!

她叹了口气坐起身来,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梳子慢慢地梳理着下午精心烫出的卷发,在力争要把它梳平。

你去送我吗?

我干吗送你。你走吧,去当你的天山深处的大兵吧,好好地当你的傻大兵去吧。我干么要去送你。她有点歇斯底里。

我先是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然后就怒气冲冲地对她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是傻大兵,你去当你的娇小姐吧,我就真去了天山深处,也绝不祈求你的天山行。

就这样我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把自己想象成唐栋小说中的主人翁,尽管当时心里空脱脱泪兮兮的,但我没有回头。我想我得有点深沉和洒脱。

不过那天在车站,火车快要启动时,琳还是来了。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了我所在的窗口,递给我一本书,然后隔着车窗拉着我的手直到火车启动时才松开。

从开始到结束琳对于我印象最深的三样东西——一对红肿的眼睛里所发出的忧伤的光、一双温热且不住颤动的手和一本《牛牤》。

结婚已经两周,随着贺喜的人渐渐减少,我和虹独处的时间越来越多。我们相敬如宾、形同兄妹。

我常常凝视虹那在新婚礼服映衬下更见端庄苗条的身材,文静俏丽的脸孔。她使我想起了童年时代在家乡的老杏树下夏夜里常常仰视的那颗星星,和我生平所读到的第一篇小说。特别是虹那对眸子,像赛里木湖一样深邃旷博,似乎有说不尽的疑问和哲理。

宇文来的那天下午正是我们百无聊奈的时刻。我坐在桌前第四遍地翻看着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虹坐在床沿上织着毛衣,女人啊!为什么手上总要拿一件正织的毛衣呢?

宇文带着一身雪花走进我们的家。

虹,你在咱们那里可能没有见过九月初下这么大的雪吧。这还不算大,有一年五月份下雪还连杨树枝也压折了呢。我在连队要了两只鸡,他们给整好了。拿酒来,我们好好地喝两杯。

围着那张三斗桌,宇文坐在室内唯一的那把椅子上,我坐在床沿。虹利落地切好鸡,又打开一听午餐肉和一听香干罐头。但桌子边却没有了她的坐位,她仍然坐在床沿上织着毛衣。我和宇文默默无言地喝下了三杯巩乃斯大曲。

萱,光喝没有意思。你是不是给我讲讲恋爱经过,也让我借机会回味回味。

你听了多少遍了还要听呀?是想老婆急疯了,拿我的事当下酒菜呀。

要听。这次不一样,过去你讲的我知道有多少水份?今天不同,今天有虹在场,你要是漏了什么或是多编出个情节,虹你作证,咱就罚萱三杯。

尽管那段往事的开头令我悲伤,但我仍然愿意回味。

事情得从我母亲去世说起。

母亲去世是公元一九八五年的大年初三。我接到电报是初十。当天晚上从这里出发,跟在收割机改装的扫雪车后面,在雪廊中走了五天后到了乌鲁木齐,然后又坐了三天火车,到家已经是正月二十二了。不要说见母亲的遗容,连给她老人家送葬也没有赶上,失去母亲的悲哀及亲友地责备和白眼已经使我的精神难以承受。更有一件事极大地伤害了我的自尊。我慈祥的母亲在去世前可能因为某种预感,生怕她亲爱的小儿子打光棍,东奔西走地为我张罗媳妇。结果媳妇没有说上,我这个恢复高考制度后、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的昔日的“白马王子”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落难公子”。大龄青年加上远在边塞,每每提及、父亲那孱弱的头颅就几乎要低到了脚面上。

我失魂落魄的在母亲坟前厮守了七天之后,来到了城里边一个档次不低的餐厅。

从下午四点喝起,我把渭河里的水整整灌了一肚子,我已经分不清那是渭河里的水还是伊犁河里的水。直到餐厅要关门的时候,我还在喝着。看到餐厅的工作人员陆续下班,只剩下一个开票员的时候,我尴尬地向她点了点头。我想我也该走了。

你慢慢地喝吧,不急。我今天值班,下班迟点没有关系。不过你最好少喝点,你不是过路的军人吧?

不是,我是探家来的。

我和她说着话掏出烟来想点着,可一摸没有带火。她来到我身边给我点着了烟。

你也坐下喝一杯吧。

不,我不喝白酒。

那你喝饮料吧,反正你自己这里有。

好吧,你也喝点饮料,别喝酒了。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意见。我突然觉得我跟她好像是熟人,我俩是如约坐在一起的。

我妈去世了,我回来给她老人家送葬连面也没有见上。我在她坟前坐了七天,每天晚上都想梦见她,可一次也没有梦见到。

我于是哽哽咽咽,可说着说着就压抑地哭出声来,我将头埋在两手间爬在杯盘狼藉的桌子上任泪水打湿军衣。

哭着哭着我觉着不对劲儿,我身边还有一个更为悲哀的声音在哭,而且泣不成声。我抬头一看,在泪眼朦胧中,刚才给我点烟的姑娘也伏在饭桌上哭个不住,她的双肩在不住颤动着。

职业习惯使我很快镇定下来,我扶起身边的泪人。

你为什么也哭?

我伤心。

替我?

不,为我自己。在腊月间一个月里,我的父母相继去世了。

我们同病相怜,但你不该陪我哭。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说不上对象的光棍汉。

我毫无保留地给姑娘说了自己的处境。

其实,其实这世上遭难的也不是你一个人。也许,也许有人的命比你还苦。

我们就这样一见如故地说了很久,然后她将我送到了招待所。我知道了她有个美丽的名字:虹。

过了几天我专程去找她,我觉得有好多话要对她说。她见到我后笑了笑,我觉得她很漂亮那笑很甜。

愿意听我叨叨吗?

愿意。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再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把持不住自己了。在她那简陋的宿舍里,当她蓬松地挽起刚刚洗过的乌发,穿着粉红色的羊毛衫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疯子似的拥抱了她并在她微微嘟起的嘴上亲了一口。她起初还在挣扎,但当我的手触及她那温热的肌肤时,我听到她软软地叫了声哥哥。

甭臭美!

虹打断了我的叙述,她用不屑的目光盯视着我 。

你知道你第一次来我们餐厅的形象么,胡子拉查,弓肩缩背,我还当是街上的痞子在那找了一身皱巴巴的军装来混饭吃呢。

说的好!

宇文站起身来。萱呀萱,我见过你哭、见过你笑,但我还没有见过你如此落魄。当年你被人家甩了,我骂过你笨,谈了近十年的对象竟然连人家的手都没有摸过,使煮熟的鸭子飞了。原来你小子是早有城府,只是没有瞅准主攻目标,一旦确定了就来个火力突袭、速战速决。不说了,我有点喝多了。告辞。

萱、虹,明天雪住了,咱们滑雪去。

我在送走宇文关门的一刹那,酒一下涌上了头。浑身火辣辣的,虚弱得就像煮过头的面条。可我的意识却相当清晰。那封信,我该怎样给虹解释琳的那封信呢。

我束手无策。

兔子喝醉了酒连狼都不怕。

那天晚上我乘着醉意向虹坦白了我和琳的恩恩怨怨。我讲的相当详细,谷是怎么种的,米是怎么碾的,乍长竞短,连自己内心的真实感情也吐露了出来。我准备着领受虹的讥讽和冷淡,我知道爱情是自私的。

其实你们俩只是有感情,却没有缘份,可我和你有缘份,所以你最终属于我而不是属于她。

虹出奇地平静。她坐在屋子里那张唯一的椅子上勾着一段花边,低垂的眼睫毛和微微前倾的身姿在晕黄色的灯光下显出美丽、端庄而又俏然、娴淑的剪影。

其实你不必为难。我远嫁于你不光是出于对你的爱慕,更有着对你职业的倾羡和对你当初那种痛苦的同情。我认准了你,就觉得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间都有着说不出的英俊和潇洒。我也承认我对你缺乏了解,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给,这是你的信。新婚之夜我就拜读了。你拿着,我不是那种榆木疙瘩,你可以重新选择,但我绝不会轻易放弃。

那天晚上出现了六月天才有的一轮火爆的太阳。湿润的草原在烈日下蒸发出温热的地气,千年冰山开始融化,暴涨的河水山呼海啸般奔腾,使生命得到了一次涅磐般的飞跃。那一轮辉煌沉没不久,月亮就将温柔的清辉洒在大地,巩乃斯河水渐渐平复为冰坨下的低吟,从茂密的青草深处的毡房里传出了节奏绵长的歌唱,丰美的草原用母亲的胸怀温暖着生息在这里的一切生灵。天亮后,我打开屋门,对着沉寂的营区喊出了一句流行的呐喊:

哎——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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