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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书名： 月亮和六便士 作者： [英]毛姆 本章字数： 2081 更新时间： 2020-08-06 15:24:39
戴尔克·施特略夫跟我约好了第二天晚上来找我，他带我到一家咖啡馆，在那里很有可能找到思特里克兰德。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因为我发现这个咖啡馆正是上次我来巴黎找思特里克兰德时，我们一起喝苦艾酒的地方。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连晚上消遣的地方都没有更换，这恰恰证明了他不易改变的习性，我觉得，这恰恰就是他的一种个性。
“他就在那里。”我们刚走到这家咖啡馆，施特略夫就说。
虽然现在已是十月，傍晚的天气仍然很暖和，许多人坐在人行道的咖啡台上。我往人群里寻找了一会儿，没有发现思特里克兰德的影子。
“看哪，他在那边呢，在一个角落跟人下棋呢。”
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见一个人俯在棋盘上，一顶大毡帽和一捧红胡须是我的角度所能看到的全部。我们顺着桌子中间的空隙过去，来到他跟前。
“你好，思特里克兰德。”
他抬起头看了一下。
“你好，胖子。有什么事吗？”
“给你带来个老朋友，他想见见你。”
思特里克兰德抬头瞅了我一眼，很显然他没有认出我来。他的视线又转回到棋盘上。
“坐下，别说话。”他说。
他走了一步棋，注意力立马就集中到面前的那盘棋上。可怜的施特略夫有些焦虑地看了我一眼，但是我却觉得没什么。我点了杯喝的，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思特里克兰德下棋。我很喜欢能有这样一个可以很随意地观察他的机会。如果是我自己来这里，我绝对认不出他。首先，我发现他乱蓬蓬的胡须几乎盖住了他大半张脸，头发也特别长；但是最惊人的变化还是他的极度消瘦，这让他的大鼻子看起来更加傲慢地翘着，颧骨也显得更突出了，眼睛看起来更大了。他的太阳穴下出现了两个很明显的坑。他的身体简直可以用骨瘦如柴来形容，身上穿的衣服还是五年前我见到的那身，只不过显得更破烂了，还有很明显的油渍，穿在身上晃晃荡荡的，好像是从别人那儿借来的一样。我发现他的两只手不怎么干净，指甲很久没有修剪过了，手上除了突出的青筋就是骨头，看起来大而有力，但是我记得以前他的手可没有这么完美。他坐在那里下棋，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让我有一种很奇特的印象——好像有一股无比的力量蕴藏在他的身体里。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消瘦更加突出了这一点。
他走了一步棋之后，立刻把身体往后一靠，用一种让人看起来很奇怪的心不在焉的表情凝视着他的对手。他的对手是一个留着长胡须的肥胖的法国人。这个法国人仔细看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棋局，突然轻笑地破口骂了几句，生气地收起棋子，扔到棋盒里。他毫不留情地骂着思特里克兰德，接着把侍者叫过来，把两人的酒钱结清后就离开了。这时施特略夫往桌边挪了挪椅子。
“我想现在我们可以聊聊了。”他说。
思特里克兰德看了看他，眼神里分明有某种恶意的讥嘲。我确定他正在盘算着说一句什么挖苦的话，可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所以只好不说话。
“我给你带来一位老朋友，他想见见你。”满脸笑容的施特略夫又重复了一遍见面时的话。
思特里克兰德仔细端详着我，沉思了几乎有一分钟。我一直都没有说话。
“我从未见过这个人。”他说。
我不知道他说谎的理由是什么，因为他的眼神分明告诉我他还记得我。我不再是以前那样动不动就觉得难为情。
“前几天我见到你妻子了，”我说，“我觉得你对她最近的消息一定很感兴趣。”
他干笑了一声，有一种光从眼睛里闪过。
“我们曾一起度过一个快活的夜晚，”他说，“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五年了。”
他又点了杯苦艾酒。施特略夫开始口若悬河地解释，我们是怎么会面的，怎么无意中发现我俩都认识思特里克兰德的。我不知道思特里克兰德是否把这些话听进去了。除了他好像回忆起什么似的看了我一两次以外，其他的时间他应该都在想自己的事。若不是施特略夫一直没完没了地说，我们的谈话肯定要冷场了。半个小时之后，施特略夫看了看表，说他必须回去了。他问我跟不跟他一起走。我觉得跟思特里克兰德聊天儿或许还能从他嘴里打听到什么，所以告诉他说我还要再待一会儿。
当施特略夫走了以后，我开口说道：
“施特略夫说你是个很棒的画家。”
“他说什么我才他妈的不在乎呢！”
“能给我看看你的画儿吗？”
“我为什么要给你看呢？”
“可能我会想买一两幅。”
“可能我还不想卖。”
“你过得很好吧？”我笑着说。
他笑了起来。
“我看起来像过得不错吗？”
“你像连饭也吃不饱。”
“我就是饭都吃不饱。”
“那我们去吃点儿东西吧。”
“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不是可怜你，”我冷冷地说，“你吃不吃得饱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
又有一束亮光从他的眼睛里闪过。
“那走吧，”他说着就站了起来，“我倒是想好好吃一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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